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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这一条是我编的

    小厅里光线充足,足以让每个人看清温荣正在急速起伏的胸膛。

    那里面仿佛塞了一把火,叫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喷发出来,露出陌生的暴怒之色。

    没有人见过温荣这个样子。

    来到温氏庄园还不足半年的旁支们没见过,甚至温璨也没见过。

    在很多年前,玉洲的贵族圈一直以“温博的儿子,池总的老公,温璨的爸爸”来代称温荣。

    作为温家不知道第几代的独生子,他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平庸之辈,没有太高的才华,没有太强的手段和心性,人人提起这位“温先生”,都难免会带上点轻蔑的口吻,以至于当温璨出生,以天才之名成长到十几岁,“温先生”这个称号就被自然而然按到了温璨头上。

    原本,在正式接手温家之前,温璨应该仅仅是“小温先生”的。

    就像温荣在父亲的阴影下当了三十多年的“小温先生”,却连一天的“温先生”都没做过,就又被自已的儿子夺走了这个称号。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皇帝直接越过“立太子”这一步,直接立了皇太孙。

    那时所有人都等着看温荣的笑话,可他以极高的涵养和包容心接纳了这一点,并在接下来几年的社交场合中,充分展现了自已温和谦逊的个人魅力,那些嘲笑声才渐渐减少至消失了。

    如今很多人都已经忘了温荣还有过一段那么狼狈的境遇,所有人再提起温荣,都会说那是一个好心的慈善家,是一个家族最宽容的领导者——可大家叫他温总。

    多年形成的习惯已经变成本能,那声代表着真正权利的“温先生”总是落不到他头上。

    但他依旧很从容,仿佛一个天生就只会微笑而不会发怒和窘迫的完人。

    ——直到此刻。

    看着他急速起伏的胸膛,有几位少爷小姐都露出了有点害怕的神情。

    好在温荣依旧靠自已强大的忍耐力控制住了。

    他深吸几口气,然后睁开眼睛,严厉地看着叶空道:“叶小姐,我无意代替你的长辈管教你,但你刚才所说的话,不光是在污蔑温莲这个受害者,同时也是对我甚至对温璨母亲的严重指控……”

    “我只是听到什么说什么,没有指控你的意思,更没有要指控温璨妈妈的意思,何况就算温莲是在胡说八道,那也只是在指控叔叔你吧,和死去的阿姨有什么关系?”

    叶空没礼貌地打断了他,表情理所当然,一看就知道没受过良好的教育。

    温荣握住手杖的五指已经绷起青筋,语气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你刚来玉洲可能不了解,我和我去世的妻子和你商业联姻的父母不同,我们是彼此相爱才结婚的,没有那些污七糟八的豪门狗血,我这辈子到死都不可能背叛她,哪怕一分一秒,哪怕她已经死去……”

    “那你怎么不跟着她一起去死呢?”

    叶空再一次没教养地打断了他,思维跳跃大胆至不可思议,一双眼睛却还闪闪发光,堪称天真纯粹地看着温荣:“如果你真的那么爱你的妻子,为什么你不和他一起去死呢?”

    “……”温荣呆住了,他阅人量再丰富也没法立即反应过来,“你……”

    “我是不懂啦,但我听人说过,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会为他生为他死的,温叔叔没有为妻子而死,难道是在为妻子而活吗?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妻子生下的儿子刚刚残废,你就要迫不及待地找人来接替他的位置呢?”

    叶空语调慢悠悠的,却每个字都很清晰。

    小厅里无人说话。

    所有旁支都耷肩低头,恨不得把自已缩进地缝里,一副自已瞎了也聋了的样子。

    而温荣的手在轻轻颤抖。

    那是他怒到极致,已经到了失控边缘的表现。

    只有温璨一脸平静。

    他肩膀平直地坐在轮椅上,眼睛直视着温荣,像是要看清他的每一分表情,每一根扭曲的皱纹。

    可他精雕细琢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红晕,就像喝了点小酒那样惹人注目。

    这样的死寂大约持续了一分钟,就在温荣握紧手杖,眼神冰冷地准备起身说话的时候,温璨开口了。

    “好了。”他转头看向叶空,“你刚来玉洲,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之后会慢慢跟你讲的。”

    “现在,推我出去,我带你去我的房间。”

    气氛陡然破冰。

    温荣却很不满意地看了温璨一眼——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段话,来把自已变成彻底的受害人,也顺便正式取消婚约的。

    可温璨现在表露出“叶空只是不了解,不能怪她”的意思,他这个一向温和宽容的爸爸,也不能激动地硬要给叶空定罪了。

    他只能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叶空把温璨推了出去。

    看着被剩下来的,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旁支孩子们,温荣眼角抽了一下,慢慢发出一声悠长疲惫的叹息,抬手按住了额角。

    “阿璨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未婚妻呢……”

    ·

    “温莲真的跟你说了那些话?”

    “当然没有。”叶空干脆道,“全是我编的。”

    “……你就不怕他醒来戳穿你?”

    “戳穿?凭什么他说的就是戳穿,我说的就一定是假的呢?”

    温璨的书房里,叶空拨了拨书桌上的沙漏,道:“当时湖边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人能为我作证,也就代表同样没有人能为他作证。”

    “就算是这样……你是怎么想到编出这些话的?”

    “也不完全是编吧。”叶空拍了拍手,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温莲跟他说的话大致描述了一遍:“他看不起那些新来的是真的,虽然看似是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抱不平,可在我说起他也拥有继承人资格的时候,他特意跟我解释了一大堆他的身体状况,以表明他不敢肖想这个位置——但我一向觉得,要想掩盖欲望,最好的办法是忽略和无视,而不是反复强调自已不想要这个东西。”

    “越是强调,就越是在意。”

    叶空敲着椅子扶手,悠闲道:“我确定,他对你的位置有想法——所以这一点,也不算我编的。”

    “那,”温璨坐在桌子后面,修长而筋骨分明的五指撑住了下巴,一双乌云朦朦的眼幽幽地看着叶空,“你说温莲是他的亲儿子,也是推理出来的?”

    这一次叶空摇了摇头:“不,这一条是我编的。”

    温璨:……

    第47章

    叶空的空

    温璨有些无力吐槽。

    “你是怎么想的呢?”他认真地问,“唯独这一条,只要做一下dnA检测就可以确定,你却要信口胡说?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结果证明他们不是父子关系,你刚刚说的一切就真的会变成胡说八道了?”

    “那也不亏啊。”叶空说,“我看得出来,温莲是真的很想成为你们家的人,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已是养子,可他对待我这个客人的态度,却分明是把自已当做主人了,他有欲望有野心,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样的人,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成为你爹的亲儿子,他都只会为此感到兴奋和激动,然后进一步产生妄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爹执意要跟他做亲子鉴定来以证清白,并且也真的得到了非父子关系的结果——他将会产生巨大的落差和自卑感,从而对你父亲也产生怨怼——哪怕他自已绝不会承认,可越是不承认,他就越是会如鲠在喉,又从这种在意里,更加确认自已的欲望和野心。”

    “这样一来,他和你爸的关系就必然会产生分裂,而分裂一旦存在,就多的是你发挥的空间了,不是吗?”

    “……你知道要想拿到亲子鉴定的结果,只需要一个晚上吗?可能他都来不及去想这些。”

    “哪怕只有一分钟也足够了。”叶空摊了摊手,“欲望的滋生和膨胀根本不需要时间。”

    沉默几秒,叶空抬起眼,乌黑的瞳孔注视着温璨:“最重要的是……”

    她慢吞吞地说:“在我说出口以后,你爸虽然表现出了极度的愤怒,可他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去做亲子鉴定。”

    温璨的眼瞳突然缩紧了。

    叶空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虽然当时的确是胡编乱造,但现在我却觉得,我可能猜中了——或许你应该先下手为强,去拔一根温莲的头发。”

    “……”温璨沉默良久,问,“你是学心理学的?”

    叶空点了点头,却又说:“别误会,我们专业课不教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我只是在看人方面有点天赋,并且为此刻意钻研了很多年。”

    “为什么?你对人心很好奇?”

    “不,恰恰相反,我缺乏对人类的好奇心。”

    “那是为什么?”

    “我只是对自已很好奇。”

    “看得清别人,看不清自已?”

    “好酸的说法,”叶空哆嗦了一下,像是要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脸不情愿道,“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温璨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叶空就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左右张望打量他的书房,然后问:“为什么有这么多沙漏?”

    “你可以用你的天赋推理一下。”温璨下意识地回答。

    “你是我老师吗?还给我出考题。”叶空很不满,但因为无聊,她还是摸着下巴说,“你是个控制狂加强迫症吧?或许还是个完美主义者。”

    “你需要这些沙漏时时提醒你时间的流逝,说明你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目标,你应该很迫切想要做到什么,可同时却又很擅长忍耐——否则这些沙漏应该会摆得离书桌更近一点,而不是错落有致甚至还很有审美地放在各个角落。”

    “又在提醒自已时间的流逝,又在提醒自已一定要有耐心。”叶空对合作者表达了一下关心,“我真怕你哪天精神分裂了。”

    温璨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分析出了一堆东西。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真的……”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笑很快又淡了下来:“但你对谁都这么坦诚吗?问什么说什么?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一个话特别少的人。”

    “对合作者当然要坦诚一点。”

    “其实你已经不太需要跟我合作了。”温璨说,“你妈妈为了你都从叶家搬出来了,我想叶家已经没有人可以赶走你了。”

    “但你说了要让我吃全世界最好的甜点,而且是无限量的。”叶空顿了顿,又说,“而且,你家挺有意思的,是我没接触过的类型。”

    “不是说对人类缺乏好奇心?”

    “但你们可以成为我的素材。”叶空说,“有人跟我说过,了解别人就是了解自已,所以哪怕没有好奇心,我也很乐意接触所有陌生的人和事。”

    “所以你才叫叶空吗?”温璨笑问,“像天空一样包容一切。”

    “……”叶空沉默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眼里装着晴空万里,片刻后才道:“不。”

    她说:“虽然爷爷给我起名的时候是这么希望的,但很遗憾。”

    “叶空的空,是空白、和空心的空。”

    ·

    出了这样的事,为了欢迎来客而准备的正餐当然是告吹了。

    听说温莲短暂地有过意识后,温璨就送叶空离开了温家。

    回到家时,正好撞上准备出门的叶海川。

    男人用轻柔的语气叫叶空过来,然后冰凉地看向温璨:“你没能把我女儿照顾好呢。”

    “我很抱歉。”车里的温璨微微低头,侧脸和脖颈的线条简直如同天神般好看,“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叶海川皮笑肉不笑,“希望下次我能等到温先生决定取消婚约的通告。”

    “那叶叔叔不用等了,不会有那一天的。”

    “……”叶海川难得地噎了一下,“我听说温莲已经性命垂危?”

    “他命硬,迟早会醒的。”

    叶海川几乎有些不相信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是从温璨口中说出来的。

    车祸真的能这么彻底地改变一个人吗?明明以前是比温荣还要高一级的温柔派掌权者。

    叶海川沉默几秒,说:“我父亲不许我主动解除婚约,不到必要时刻,我也不想先做那个背信弃义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解决一下我女儿的口碑问题。”

    “今天在叶家发生的事,已经被人传出去了。”叶海川眼神沉沉,微微咬牙,“你们温家,还真是跟筛子一样啊。”

    温璨默了默:“我会解决的。”

    离开前,叶空从叶海川身后探头,对温璨挥了挥手。

    黑色短发下,男人的眼睛也微微弯起来,叶空瞧着他,竟然觉得这个笑有点像小狗。

    她意犹未尽地转身回家,却在客厅里看见了另一个意外的客人。

    林心舟。

    这个据说家里背景很不简单的女孩儿,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吃着她的甜点,嘴角还挂着残渣地朝她疯狂挥手:“大神,我等你等得好苦哦!”

    “……”

    第48章

    缠人的林小姐与叶空的本性

    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叶空平平静静地收回了视线。

    正好方思婉匆匆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伤衣服也没皱后,才长长出了口气:“没事就好,温家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叶空自觉是无伤离开温家的,因此她丝毫不把在温家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

    后边跟进来的叶海川理了理衣袖,把手里的一把铲子放到一旁,给自已倒了一杯水。

    方才没注意,这会儿进来了,叶空才发现叶海川的一身打扮十分特别。

    “你这是在干嘛?”

    “种花啊。”一身农夫打扮的叶海川说,“你要一起来吗?”

    “我也可以帮忙!”一直被无视的林心舟立刻凑上前来,“大神,我也会点园艺的!”

    叶空再一次无视了她,转头朝外看去。

    只见餐厅方向的落地窗外,已经被翻起了一地的泥土,前一天还在室内躲雨的无数花盆都被转移了出去,瞧着是要往地里移植的模样。

    叶空有些怀疑地看了叶海川一眼:“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

    “不要小瞧你爸的体力好吗?”叶海川倒是轻轻松松,褪去了笔挺西装,不修边幅的短袖下绷起来的肌肉线条,的确显得流畅又富有美感,一看就没少锻炼。

    “怎么样?要跟爸爸一起干活儿吗?”叶海川捞起桌上的一顶草帽盖在脑袋上,完成了农夫的全副武装。

    叶空却没有一秒犹豫地狠狠摇头:“我只是喜欢花,不是喜欢干活。”

    她大步往楼上走去,背影十分无情。

    叶海川只好遗憾地叹气:“本来还想通过劳动和她拉近距离的。”

    “谁要在大太阳底下通过劳动和你拉近距离?”方思婉翻了个白眼,推着男人往外走,“你这皮糙肉厚的不怕晒,小空可是个女孩子……”

    没有人提起在温家发生的一切,就好像那的确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

    即便“叶空推温莲下水”这件事,已经在整个圈子里传遍,并闹翻了天。

    叶家这栋别墅里,也依旧一派安稳模样。

    ·

    房间里还剩一些没有收拾的纸箱,叶空打算趁今天一口气搞定。

    谁知刚走进门,身后就有人跟着挤了进来。

    她转头一看,林心舟正朝她露出傻不拉几的灿烂笑脸,把原本的书卷气冲得一干二净。

    叶空:……

    “我不喜欢别人不打招呼闯进我的房间。”

    林心舟身体一僵,默默松开门把手,脚下往后一退,乖乖站在了房门外,以立正站好的姿势,小心翼翼敲了敲门框,恭敬道:“请问叶三小姐,我可以进去吗?”

    “……”

    这房间说是卧室,其实是个套房,会客小厅、小书房、娱乐室都一应俱全。

    叶空懒得再换地方,就在小厅的沙发里坐下了,有几分无语道:“进来吧。”

    林心舟龇牙一笑,立马窜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了。

    “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是说过吗?想邀请你加入我的乐队。”林心舟认真道,“不当乐手也没关系,你想当什么当什么。”

    “为什么盯住我?”叶空疑惑,“我会的只是唢呐而已,唢呐这东西,跟你们乐队应该不太契合吧?你写的曲子能有几首能用上唢呐的?”

    “你怎么能这么妄自菲薄呢!”林心舟突然激动起来,一拍桌子道,“你要知道你那天展现出来的,可不仅仅是高超绝伦的唢呐功底,还有你天才般的音乐才华!”

    “你知道我那首曲子写了多久吗?!整整半年的时间!无数次的修改无数次的实验无数次的重来,我才勉强拿出了完整版!就连我自已,都是练了好长时间才能完全熟练的,可你呢?你居然只听了一次,就能改用完全不同的乐器把它演奏出来了!甚至还加入了你自已的东西,把原来的版本润滑得更加完美更加激昂——”

    说话间,林心舟已经不知不觉越过了中间的桌子,撑着桌面把脸凑到了叶空面前,好叫她看到自已灼灼发亮的眼睛:“你是个天才。”

    她无比笃定而且充满兴奋地道:“只要有你的加入,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写出更好更厉害,甚至能青史留名的曲子!”

    “……”

    随着她的逼近而不知不觉后仰进沙发里的叶空,面无表情地伸手,坚决地将这张写满期冀的脸推远了。

    “我拒绝。”

    “什么?为什么拒绝?!”林心舟如遭雷击,表情裂开了不可置信的缝,“你唢呐吹得那么好,肯定用了很长时间去练习,而愿意付出这么多时间,就说明你肯定是喜欢音乐的吧?”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叶空说。

    “这怎么能一样呢?!音乐和别的爱好可不能同日而语,音乐是记忆的载体,是情感的影像,是时间的储存器,它是七大艺术中最伟大的艺术!”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心舟突然停止了滔滔不绝,转而道,“还是说你觉得无利可图?”

    她仿佛突然找到了答案,站起身,抱着胳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那你可就想错了,我们乐队在整个玉洲贵族圈可都是出了名的有地位,甚至不光是在玉洲,我们每隔一年还会去到全国最顶尖的大都市进行巡回演出,你知道的,这种场合都是资本家和权贵的社交天堂,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二代加入我这个普通人的乐队?”

    她微微扬起下巴,就像一只骄傲的羚羊:“如果你加入我的乐队,我会对你在玉洲的社交生活负全责——你想要认识谁我就带你认识谁,你想和谁交朋友我就让你和谁交朋友,甚至你讨厌谁,我也可以帮你对付她,相信我,我绝对可以做到的。”

    叶空:……

    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在发表演讲的少女,叶空大脑有些放空。

    林心舟却以为她是被自已震慑到了,更加有把握地翘起了唇角。

    直到叶空回过神,房间里才又一次响起声音。

    “林小姐,如果我坚决要拒绝你呢?”

    “那我就下次再来。”林心舟唇角弯弯,势在必得,“下次不行就下下次,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的。”

    “好吧。”

    在林心舟乍然生光的兴奋眼神里,叶空对她扯了个冷冰冰的笑:“你来给我当狗,我就答应你。”

    “……”

    兴奋的表情被冻住,然后一点点裂开。

    而叶空身体后仰,靠入柔软的沙发,下巴自然而然地抬起一点,左脸上那颗小小的痣将精致的脸衬得冷淡极了。

    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已在说什么不得了的话,无比平淡自然地道:“怎么?不愿意?或者林小姐更喜欢‘奴隶’这个词?”

    “但总之,无论是狗还是奴隶,你都得叫我主人。”

    水晶反射的璀璨碎光下,少女对林心舟歪了下头,无比纯良地笑了一笑:“林小姐,你意下如何呐?”

    林心舟:……

    第49章

    最后一次不耐烦

    林心舟风风火火决心如铁的来,离开时却浑浑噩噩摇摇晃晃的,连方思婉让她留下来吃饭的邀请都没听到。

    “这孩子怎么了?”

    方思婉一脸担心地看着林心舟的背影。

    叶空一脸事不关已站在旁边:“不知道,可能太热了吧。”

    “可是太阳都快下山了。”

    没继续接话,叶空转头进了厨房,去冰箱里翻了一只冰淇淋,还没撕开包装就被方思婉逮住了。

    “不行!马上要吃饭了怎么能吃冰淇淋!待会儿闹肚子。”

    叶空顽强地抓着包装袋:“不会的,我是铁胃。”

    “不行!”方思婉系着大兔子围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在用意念遥控她的行为一般认真又用力。

    叶空:“……”

    她僵着脸把冰淇淋放回去,跑出去看叶海川干活了。

    在太阳底下工作了大半个下午,叶总的短袖都被浸湿了大半,可他看起来精神还是很好。

    那些五颜六色的花被他一株一株埋进土里,填成了漂亮的花田。

    叶空出去的时候他正好坐在马扎上休息,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抬起手拿毛巾擦汗的时候,实在是找不出一点总裁的样子。

    “太阳下山了舍得出来了?”叶海川看她一眼,含笑调侃。

    “是啊。”叶空理直气壮,叶海川也不介意,只伸手对她指了指这片原本是草坪的空地。

    “我准备在那边装一架秋千,再弄一个小池子,把活水引到屋后面去,围绕整个别墅做一条水路,然后种些莲花喂点鱼……你看怎么样?”

    “问我干嘛?你决定就好了。”

    “可这不是你的家吗,当然要按照你的喜好来。”叶海川说,“还是你更喜欢砌几面墙,做成迷宫什么的?到时候再往上边画画涂鸦?”

    “……我才不要。”叶空说,“之前在花之盒是因为墙面太白了,还开裂,我不喜欢,所以才画的。”

    “知道了,那就给你砌一面墙吧,做成影壁。”叶海川继续跟他指其他区域,“那边再搞一个凉亭,旁边留一块烧烤野餐用的空地,你喜欢养宠物吗?之后再给你买点猫猫狗狗,或者你喜欢牛啊羊的也可以……”

    叶空冷眼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知怎么有点想泼冷水:“那如果我想养蛇呢?你也会同意吗?给我装个蛇窝?”

    叶海川脸色僵了一下:“你喜欢冷血动物啊?”

    他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别开视线,干巴巴表示:“那这个,可能需要你去问问你妈了,她最怕蛇了。”

    叶空将信将疑。

    叶海川赶紧把这个话题翻过去,又开始跟她琢磨要不要把院子扩建一点,反正这大片地皮都是叶家的。

    等到太阳将要彻底下山,金橘色夕阳涂满整个别墅区的时候,身后的厨房突然被人推开了窗,随着饭菜香气一起传出来的,还有方思婉的呼喊声:“你们爷俩回来吃晚饭了!”

    喊声被习习夜风吹散,远处的树木与房子都被染上金边,近处的叶海川赶紧又擦了擦汗,拍着手站起来:“走了,回去吃饭了,你妈今天做了蟹黄包,从日本紧急运来的顶级松叶蟹,味道很好。”

    叶空却没有立刻动起来。

    其实这个场景她是很熟悉的,在孤儿院的时候,老师每天都会喊上这么两声。

    “吃饭了吃饭了——”

    一旦这样的声音在那座破旧的建筑中传开,孩子们就会结伴从各个角落奔向饭堂,一路上洒下嘈杂的脚步声,与充满童真的嘻嘻哈哈。

    但叶空从来都不是其中一员。

    她不跟人结伴,也从不奔跑。

    她总是从最偏僻最远离人群的奇怪角落,慢吞吞地走向投食者,就像一只离群的猫,有时候甚至还需要铲屎官到处去找,才能把她从滑梯底下、或者后山某个树洞里拎出来。

    她对填饱肚子没有欲望,就仿佛对活着并不渴求。

    因此,那一声声催人吃饭的呼喊,对她来说也不具备任何意义。

    可今天方思婉这声呼喊,却不知为何变得很奇特。

    连眼前这再普通不过的夕阳都被赋予了更加温柔的滤镜,让她有些手痒,想要立刻就画下来。

    按照叶空的脾气,她应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谁都不能阻止她,可一想到表面端庄实则能把眼睛瞪得超大的方思婉,她就突然有点怂了。

    算了,晚上再画吧。

    绝对不是怕她,只是不想吵架而已。

    叶空说服了自已,默默站起来,正要跟在叶海川身后回屋去,抬眼却见到铁门外不知出现了多久的两个不速之客。

    她的表情一下就淡了下来。

    叶海川也看见了来人,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来,又很快展开,迎上去,喊了一声“妈”。

    那一段时间不见的老人却只冷笑一声,站在门外并不进来:“你还知道叫我妈?我是你妈吗?”

    她看着叶海川这一身狼狈,气得冷笑连连:“为了个才刚认回来的女儿,连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都不要了!我养你几十年,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个年纪突然进入叛逆期!”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叶空还是很想笑,她于是真的笑出来了。

    叶海川侧头瞪他一眼,叶空装作没看到,别开了头。

    “妈,您说什么呢,我晚上不还是住在老宅的吗?”叶海川走上前去,“您先进来再说,刚好思婉把饭做好了。”

    “我可不敢进来。”老人浑浊的眼睛冷冷扫过叶空,“不是说没有你女儿的允许,谁都不准进吗?宝珠都能在外面差点站死了,我这个老婆子哪里还敢随便进你们家?”

    一直沉默如透明人的叶宝珠这才微微抬头,飞快看了两人一眼,随后眼含请求地拉住了老人的袖子:“奶奶,我们回去吧。”

    “回去什么回去?!这里也是叶家的房产!凡是叶家的,就都有你的一份儿!”

    老人的厉声呵斥还没结束,叶空已经转头往屋子里走去了。

    余光看到她离开的背影,叶老太太气得胸口一憋,颤巍巍地指住了叶空:“你给我站住!”

    “……”

    叶空猛地停住了脚步。

    眼前,大门内,宽敞的厨房里,方思婉还在忙活着端菜。

    叶海川说的那道蟹黄包已经上桌了,虽然距离很远,但在灯光下就连影子都很诱人。

    叶空觉得有点馋了,她很想立刻就吃到,于是背后那两个人就越发让人感到烦躁。

    她很久没有这么不耐烦过了。

    厌倦、嫌恶、还有黑色的恶意。

    不像是面对亲人,更像是面对碍事的垃圾。

    让人想把他们一次性,彻底解决掉。

    背对着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叶空慢慢抬起了眼睛。

    第50章

    你开心吗?死老太婆

    “叶、空!”

    是从苍老的舌尖,嚼碎了吐出来,满含憎恶的叫法。

    叶海川听得眼神微凉,上前一步挡住了老人的视线:“妈……”

    “你给我滚开!”

    从未如此对待过大儿子的老人,第一次以极失望和愤怒的眼神瞪着他:“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个狠心凉薄的人,这个灾星一回来,你不光是把养了二十年的宝珠给丢到脑后了,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在你面前毫无地位了是吧!”

    “……”叶海川无言垂眸,再张口时嗓音沉沉的,“妈,您先冷静一点,有什么想说的先进来……”

    “进来?我敢进来吗?没有你女儿的允许,谁敢踏进你家的门?!!”

    “你家”两个字被阴阳怪气的狠狠加重。

    叶海川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却蹭了一手的泥。

    “那您想怎么办?总不能就在这门口让人看笑话吧?”

    “从这个灾星回到叶家开始,叶家就已经成了全玉洲的笑话了!”

    “妈!她是我女儿,不是什么灾星!她还是您的孙女!”

    “她不是!”老人厉声道,“她自已都不承认我是她奶奶,我难道还要上赶着认她这个灾星当孙女?!你不知道温家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我的老朋友都给我打电话了,说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在温家的地盘上,把温家的养子给推下水了!那个温莲本来就身体不好,昏睡到现在才刚醒!”老人一脸的痛心疾首,“原本我们和温家关系多好?就算温璨没有承认那个婚约,也丝毫不影响我们两家的世交关系,可你看看,她回来之后都干了些什么?温璨倒是愿意娶她了,就是可惜……”

    她冷笑一声:“现在的温璨是个再也无法继承家主之位的瘸子,这样的他就算承认了婚约,又能有什么用?!她叶空回来不但没能为我们带来一点好处,还反倒去温家闯了大祸!”

    冰冷浑浊的视线越过叶海川,射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叶空,你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还有你们!”

    她瞪向刚好匆匆走出来的方思婉:“你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做饭种花?”

    方思婉只听了半截话,此时赶紧道:“妈,事情还不一定是空空做的呢,我们……”

    “天哪……”老人按住胸口急促地呼吸了一下,“你们也跟着她一起疯了吗?!”

    她脸上的皱纹都因为愤怒和不可思议而纠缠到一起,手指颤颤指向叶空:“这个灾星!一回来就先是气晕我两次,接着又逼宝珠在烈日下站到中暑晕倒,然后又是去别人家里犯起了谋杀案……”

    “妈!什么叫谋杀啊!温璨都亲口说了空空没有推人……”

    “温璨现在的话还能作数吗?!温家除了那个老太婆,还有几个人站在他那边!”老人用比方思婉更高更尖的声音把她压了下去,“我早就想说了,这个灾星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勾到了温璨,你们一个个都以为她是找到了大靠山,在我面前都敢抖起来了,可也不看看温璨如今的境遇……”

    “若非他如今是个废人,他能看得上叶空?”老人恶毒的目光钉在叶空的背影上,“当初我同意让她回来,本就是为了让他代替宝珠嫁给那个毫无前途的残废,宝珠被我叶家娇养了二十年,哪里受得了那种苦,可现在倒好,她在温家干出了那种事,惹恼了温荣,我看她连那残废都嫁不了了,而你们……你们这些蠢材!”

    她痛心疾首地拉过身旁的叶宝珠:“你们这些蠢材,居然还为了这么个东西,把我的宝珠欺负成这样?!你们简直是没良心!”

    “……”

    “……”

    “……”

    别墅前院中一片寂静。

    远处夕阳已经彻底沉入了地平线,路灯一盏盏亮起,在地面投下修长晦暗的阴影。

    而方思婉站在后面,刚做完饭还没擦干水的手握成了紧紧的拳头,她眼眶通红,胸口上下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铁门外的老人却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握紧叶宝珠的手,露出了傲慢的神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温荣,让温家消气,虽说我们是不用怕温家,但他们毕竟比我们底蕴深厚,人脉也比我们更广,一旦温荣要为此事让叶家付出代价,我们也难免会伤筋动骨一番。”

    “哦?”

    最先开口打破死寂的,居然是叶空。

    她终于转过了身,语气好奇道:“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消气呢?”

    “空空……”方思婉几步上前,却被叶空看也不看挡在身后。

    铁门外的老人冷笑一声:“当然是上门道歉,人家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他们要以杀人未遂将你告上法庭,你也得乖乖去被告席上坐着!”

    她略微抬起下巴,道:“当然,只要你足够听话,叶家还是可以花点力气让你过得舒服点,毕竟你也是叶家的血脉……”

    “啊,那我还真是,深感荣幸啊。”

    平平的语气让老人恼怒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之时,手机里传出的白噪音突然打断了她,接着是一阵熟悉的厉喝。

    “温璨现在的话还能作数吗?!温家除了那个老太婆,还有几个人站在他那边!”

    “我早就想说了,这个灾星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勾到了温璨,你们一个个都以为她是找到了大靠山,在我面前都敢抖起来了,可也不看看温璨如今的境遇……”

    “若非他如今是个废人,他能看得上叶空?”

    “当初我同意让她回来,本就是为了让他代替宝珠嫁给那个毫无前途的残废,宝珠被我叶家娇养了二十年,哪里受得了那种苦,可现在倒好,她在温家干出了那种事,惹恼了温荣,我看她连那残废都嫁不了了……”

    手机屏幕散发着淡淡荧光,录音里听起来格外恶毒的声音响彻整个安静的院子。

    铁门外的老人目瞪口呆,她浑浊的眼球里映出那少女低头操作手机的模样。

    她甚至还边敲键盘边念念有词:“来,让我找找,温璨的微信在哪……”

    “啊,找到了……”

    “发、送!”

    “ok,发送成功——”

    “嗯,再叮嘱他一下,让他把录音给他奶奶听听吧……”

    片刻后,手机呜呜震动了两下,叶空点了下屏幕。

    温璨低沉冷冽的音色便在夜色中响起:“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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