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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在那三天之中,宁河和母亲聊过一些自己和艾星的事,邵茵的态度已不似先前激烈。

    宁河手里翻着杂志,心里想起那次分别时,邵茵对他说,“艾星大概是一直想着你的吧,每一年的艾氏聚会,他都没有出席。”

    就算如今与艾星破镜重圆,忆起这些话仍然让宁河心下恻然。

    邵茵穿了一身职业装,走到宁河对面坐下。

    宁河帮她要了一杯柠檬茶,先和她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也礼貌地问及了艾成锦。

    邵茵始终没有多提艾星,似乎是在等宁河开口。

    后来宁河觉得弯弯绕绕的总不成样子,邵茵该知道也都知道了,就对她说,“妈,这次我们回来,是想在琅奇酒庄举行一个婚礼仪式,小范围地请一些亲友参加。”

    邵茵克制住自己吃惊的情绪,问,“你们...这是复婚吗?”

    “不是的,那份协议书艾星没有签字。”宁河回答得平静。

    邵茵沉默少倾,又说,“阿宁,你去了日本这么几年,难道William没有再谈新朋友?”

    宁河抬眼看向她。邵茵补上一句,“他的条件这么好,他是真心与你和好吗?妈妈没有不祝福你们的意思,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因为你当年的离开而对你怨气未消。”

    站在邵茵的立场,这些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宁河和她解释,“妈,这个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种。我们可能属于那种特别执迷不悟的类型。”说着,他笑了笑,继续道,“对我来说,艾星不可能被任何人取代。对艾星来说,我应该也是。”

    邵茵端着那杯一口未饮的柠檬茶,看着玻璃杯壁上慢慢化散的水渍,最后说,“妈妈是受邀参加的亲友吗?”

    宁河心里长舒一口气,莞尔,“当然是的。”

    分别时邵茵提出要由她去做艾成锦的工作。这些年艾氏内部因为家族势力相互牵制,已不复从前光辉。邵茵利落干练的性格反而帮助艾成锦做了不少有力决断,不再是那个听凭摆布的家庭主妇。

    宁河知道母亲一番好意,还是委婉拒绝了,说自己再找时间去见艾成锦,不要劳烦她在中间传话。

    他们两人从星巴克店里一同走出,亮着绿灯的街口迎面而来一抹高挺的身影,正是艾星。

    艾星穿着纯色T恤和休闲裤,戴了一只计步腕表,就像那些出入硅谷里的科技新贵,显得随性又俊朗。

    他跟随人流过街,走到了宁河和邵茵面前,先和邵茵问好,又对宁河说,“我开完会了,出来透透气。”

    宁河冲他笑笑,说,“那我陪你走走吧,我妈妈还要回公司一趟。”

    这是长达七八年以来,他们第一次用恋人的身份站在邵茵面前。

    邵茵看着他们,从他们眼底读出了静水流深的爱意。

    艾星当然不是随便走走才走到这里。他是牵挂宁河与邵茵重叙不睦,来救宁河于水火。

    邵茵心里清楚,她不是缺少见识的女人。以艾星这样的资质,能为宁河一等六年,除了真爱,别的什么也解释不了。

    在与他们分开前,邵茵突然对艾星说,“星星,阿姨以前有很多不够理解的地方,还要请你包涵。”

    艾星站在宁河身旁,神情自若,回应邵茵,“没事的,阿姨。”

    邵茵又道,“阿宁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你们选择了一条不好走的路,那么以后也要一直走下去。”

    话音未落,邵茵眼眶微微泛红。

    宁河伸手抚着她的背,轻声说,“妈,不要担心。”

    艾星没有给出任何空头承诺,而是对邵茵说,“阿姨,我的公司股权、个人资产,宁河都有接近一半的份额。如果我遭遇意外,会有律师代替宁河主张他的权益,我能保证他余生无忧。”

    邵茵愣了愣,半晌才道,“艾星,谢谢你。”

    她年过半百,见过各式各样口若悬河的许诺,什么“一生对你好”、“与你白头不相离”、“绝不会爱上别人”。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艾星这个“钱权平分,保你余生无忧”来得掷地有声。

    邵茵上车时,宁河和艾星站在街边目送她远去。

    为邵茵开车的司机是前年聘用的新人,对于外型出众的艾星和宁河都感到面生,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两位谁是您的儿子?”

    邵茵望着车外渐行渐远的身影,说,“两个都是。”

    宁河又择了一天与艾成锦见面。

    艾成锦将时间定在早上八点,地点位于艾氏的一处分公司,似乎是想避开邵茵和艾星。

    宁河早早起来收拾洗漱。艾星前一晚和美国东部的客户开会,因为时差原因睡得较晚,宁河出门时他还没起来。

    宁河去吻了吻他,说,“我走了,你起床以后先吃早饭再忙工作。”

    艾星伸手将他拽住,慵懒地和他道别,“开车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等到宁河出了门,艾星却立刻翻身下床,走到窗边,目送宁河驾车驶离小区,这就给艾成锦打了个电话。

    他也没什么废话,开门见山地说,“爸,你一会儿要见宁河吧,给我个面子。”

    艾成锦大概没有刻意为难的宁河的意思,但是听艾星这么一说,还是难免暴躁,“你小子给过我面子吗?一上来就要你老子的面子。”

    艾星笑了笑,靠着窗台,不疾不徐地和艾成锦讨价还价,“爸,面子是相互的。我让宁河来见您老人家,不就是尊重您的表现吗?你别太为难他,明年艾氏的年会,您说不定会见着我露脸。”

    艾成锦又骂了几句,艾星也不还嘴,老老实实听着。最后艾成锦忍不住心里积压多年的疑虑,问他,“他到底有什么好?比那些模特明星、千金小姐还要好?”

    艾星言简意赅,“具体哪里好,我说出来您也不懂。总之你儿子就是喜欢他,您要认我这个儿子就一道认他吧。”

    如今的艾星不同往日,艾成锦已经拿他没辙。

    两个小时以后,宁河开门进来。艾星正把烘干机里的衣服取出来,一件一件叠置归类,一副居家好男人的形象。

    宁河从后面抱住他,“艾星。”

    艾星“嗯”了一声,停下手里的事。

    宁河又说,“你事先和你爸爸谈好了吧?把我放出去再让我做场戏,好叫我心安。”

    艾星转过身来,轻叹道,“我老婆这么聪明,又让我情何以堪。”

    宁河埋在他颈间,慢慢地说,“真是为难艾叔叔了,又想给我面子又不想给我面子的样子,看了都让我替他难受。”

    艾星回抱着他,一只手不老实地掀起宁河的衬衣下摆,往他衣下探索。

    宁河想摁住他,奈何艾星力气更大,宁河被他抱得很紧,挣脱不得。艾星又转过来吻他的侧脸,艾星有差不多两天没刮胡子了,新长的胡茬在宁河脸上来回剐蹭。

    昨晚艾星本来很想做的,宁河担心自己不能按时早起,坚决制止了他的撩拨。

    这时候再想拒绝已然找不到理由,宁河很快被艾星压在了沙发上,他一面低低地喘着,一面说,“明天我们要去酒庄确认细节...还要在场地里走一遍流程......”

    艾星低头将他吻住。宁河闻到他沐浴后的清新皂香、尝到他嘴里微苦的咖啡味,抬手圈住了艾星的肩颈,在皮质的沙发里与他深吻厮缠。

    而后艾星对他说,“辛苦了,哥,结个婚挺累的。婚后让我养两年吧,别出去做事了。”

    宁河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笑说,“这已经比我想象的顺利很多了。艾星,我反而有点害怕。”

    艾星掐紧他的腰,下面顶着他,沉声说,“哥,这个时候想找借口不娶我,已经晚了。”

    宁河半撑起来,含住了他的喉结,很有技巧地伸舌舔弄,随即听到艾星渐重的呼吸。

    他们融为一体的瞬间,宁河在激烈深入的情潮里恍恍惚惚地想,经历了那么多曲折,这一次他们终于要走到最后的仪式了。

    他嘴里一遍一遍叫着艾星的名字,感受着艾星给他的炙热回应,祈求上天眷顾这对恋人,赐予他们一场完美的婚礼。

    第55章

    不要担心,我爱你

    尼克?戴维斯是Invisible乐队的死忠粉丝,尤其喜欢主唱Ning。

    大约是八年前,他曾在一场演唱会后借酒壮胆,跑去乐队休息室,想找个机会和Ning签名合照。

    可是被对方礼貌地拒绝了,而尼克不甘心空手离开,抓住Ning强行要与他留影,不料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突然出现,将他一路拖拽出休息室,最终尼克被两名安保带离了现场。

    这是尼克这一生中最接近偶像的时刻。此后他也买过无数张演出的门票,抢过限量版的专辑,却再也没有机会站到Ning的面前。

    Invisible宣布解散的那一天,对于尼克而言有如一场无法摆脱的噩梦。

    这支乐队甚至没有达到真正的巅峰,格莱美的年度提名只是他们一个辉煌的起点,尼克还在计划着下一个假期去看他们的夏季巡演。

    Invisible突然毫无预兆地解散了。主唱远赴日本发展,此后落得寂寂无名。

    尼克想尽办法搜索他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关注了乐队其他三名成员的推特账号,每天刷新,却从来不见与Ning有关的任何消息。

    他感觉自己像是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尽管投入了满腔热忱,却在漫长的守望之后颗粒无收。

    直到乐队解散的六年半后,这天中午尼克的推特弹出一条提示,他关注的账号有了一张附带图片的更新。尼克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点开了鼓手杰西卡的账号。

    手机屏幕铺开一张全屏图片,尼克整个呆住,大脑瞬时一片空白。就在他对图出神的一两分钟里,这条推特也被不少眼尖的歌迷识出真身,瞬间热转了上千条。

    照片拍摄于琅琪酒庄的婚宴花园,两道俊挺的背影并立在垂坠花饰的拱门之下。

    其中一个穿着浅色衬衣和休闲裤,身形挺阔,正微低下头似乎在倾听;而另一个穿着短袖T恤,肩上披着一件外套,下身是牛仔裤和一双板鞋,因为侧着脸说话,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了若隐若现的侧脸。

    人像拍得很远,那张侧颜其实非常模糊。

    但是尼克还是一眼就看出,略显瘦削的那道身影是六年不见的主唱Ning。

    杰西卡为这张照片配写的文字是:Wishing

    my

    best

    friend

    a

    lifetime

    of

    happiness.(愿我的好友一生幸福美满。)

    尼克的惊喜只持续了短短数秒,而后彻底崩裂。

    这是一段标准的婚礼祝福。消失数年之后,曾经万众瞩目的那个主唱要结婚了,而对方是一位同性恋人。

    距离正式婚礼只剩最后两天。

    杰西卡和阿诺带着一支小型乐团来到酒庄彩排,贝斯手扎克因为公司外派出差未能到场,但是承诺婚礼当日一定要从西雅图赶回来观礼。

    夏天即将过完,酒庄里充溢着溪流鸟鸣、环绕着花林飘香,已然到了一年中最唯美浪漫的时节。

    宁河和艾星核对了当日的流程,旁听了乐团演奏,又在露天酒吧里和杰西卡他们小酌了两杯。

    杰西卡兴致很好,其间说了无数次祝福,又拍下不少宁河与艾星同框的瞬间。其中一张他们站在拱廊之下的背影,杰西卡尤其喜欢,询问了宁河的意见,能不能让她发上推特。

    宁河是个随性之人,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推特发出之后,很快有了热度可观的转发和留言。杰西卡和扎克带着乐团离开时,还对宁河无意地提起了歌迷间的反应。

    因为稍后还有鲜花公司的员工要来布置内场,所以宁河与艾星准备在酒庄多留一会,完成交接再走。

    尼克出现在琅琪酒庄的停车场时,那些琐碎冗繁的交接工作刚刚完成。

    宁河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公司带给他的捧花样品,艾星手里抱着一个很大的礼盒,里面装着赠送宾客的伴手礼,需得他们回家以后亲手填写感谢卡片,再随盒附上。

    尼克穿着黑色帽衫,从一辆雪佛兰皮卡车里走下。

    他头戴连帽、眼神阴狠,手里攥了一把刀,刀刃藏于袖中。他的本意是想带上一把美产的S&W

    686小口径手枪,可是填弹时才发现子弹库存已经打完,他又急于出门,无奈只能揣上一把利刃随身。

    一切都太过凑巧。仿佛命运在看似仁慈的安抚之下,暗藏了最后两步致命杀招。

    艾星的跑车与尼克的那辆皮卡之间,仅仅相距三个车位。

    艾星先把礼盒放去后排座位,宁河在他身后四五米的地方,走得略慢了几步。

    尼克对于艾星并不熟悉,可是下车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经走至跑车车头处的宁河。

    宁河向来敏锐,尼克那双凶狠的视线刚一扫上他,他仿佛有所觉察,也忽然抬头对视了一眼。

    记忆的浪潮瞬时拍向海岸,宁河猛然忆起那个曾在休息室里醉酒闹事的白人歌迷旧事与现实无缝衔接,尼克脸上的神情让宁河立刻警觉起来。

    尼克原本是冲着艾星而去的。他已经丧失理智,就像历史上那些因为发疯而刺杀偶像的乐迷一样,他发誓要解决掉艾星这位情敌,让自己重新回到宁河面前。

    艾星刚一进入后座,宁河对于危机情势的判断几乎堪为神速。尼克还未亮出刀具,他已快步冲上,挡在了后座的门外。

    尼克逼到他跟前,一把钳住他的左肩,将他压向车门。宁河将手中花束砸向对方,同时反剪住尼克挟制自己的那只手,却来不及闪避一道从左侧而起的凛凛寒光。

    被关在后座的艾星不明就里地回过头,车窗外尼克那张狰狞用力的脸毫无防备地撞入他的视线。

    宁河背挡着车门,正与对方抓扯。艾星还不及出声,只见一道刀光夺空闪过,隔着车窗传来一下轻微而骇人的闷响,似乎是利刃捅破了皮肉。

    血花飞溅而起,随着刀具拔出的方向,成串地抛洒在窗上。

    艾星眼前凝为一片血红。

    他发狂一般从另一侧车门跳下,绕过车头冲向宁河。

    宁河被扎在腹部左侧,痛意尚不明显,又或许是他来不及感知。尼克还要挥刀再刺,他死死抓住对方的手腕和刀口,鲜血宛如细流一般滴淌而下。

    花束,车身,宁河的手臂上全是艳红的痕迹。

    就在那把刀距离宁河的脖颈越来越近时,从旁而至的艾星飞起一脚踹倒了尼克。不等对方回神起身,又纵身将尼克扑倒,与其同时滚落在地。

    宁河掩着血流不止的小腹,想去帮助艾星,撑起上身的一刻才觉腹部痛不可当,又重重跌回地面。

    那把带血的利刃被踢在一旁,艾星与尼克都想抢夺尖刀。最终还是艾星压制住了尼克,抓着对方的头连续撞地,直到尼克昏迷不起。

    艾星折返捡起刀具,扔进车座,又迅速抱起宁河,将他轻放于后座,一边拨打911报警电话,一边驾车朝着最近的医院驶去。

    宁河倚靠在两张座椅之间,神志还算清醒,艾星却慌乱得几乎扶不住方向盘。

    宁河从后排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对他说,“手机给我吧,让我和接线员说话,你专心开车......”

    最近的医院距离酒庄约有20分钟车程,宁河在通话中准确描述了自己的伤势刺中腹部左侧、流血量很大,可能刺破了大血管,但不确定有没有伤及脾脏。

    艾星在工作日下午的拥堵车流中近乎疯狂地穿梭变道,不断鸣笛,扬起同样沾血的左手在车窗外示意,很多司机都为他们让出了通道。

    宁河一直安抚着他,“我可以坚持到医院的,你冷静一点......”

    艾星从后视镜里看到宁河过于苍白的脸,知道情况不如他说的这般轻松。

    宁河渐渐变得意识模糊、浑身发冷,手里抓着一把温热流淌的血,仿佛带走了全身的热量,怎么也止不住。再垂眼看看四周,发觉自己几乎坐在一片血泊之中,鼻息间闻到的全是带着生铁气息的浓重血腥味。

    跑车终于在一段急速狂飙之后刹停,艾星把他抱出后座时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宁河攀着他的肩颈,口齿含糊地说了几个简短字句,艾星在奔跑之中已经听不分明。

    急诊室外等候的医生护士协力把宁河放上移动病床,推进了抢救室。

    手术室和麻醉师还在准备当中,护士先给宁河挂上点滴,又询问他的血型。

    艾星紧紧抓着宁河的一只手,听见他声音虚弱地回答护士,“O型血。”

    艾星马上站起来,“我也是O型,可以输我的血!”

    医生一面指挥护士从血库调血,一面以略带同情的口气安抚他,“我们会妥善处理病人的伤情,请家属保持冷静。”

    在宁河即将被推进手术室前,他勾着手指在艾星掌心里一下一下轻轻划着,想要哄哄艾星,笑着对他说,“刚才在手术同意书的法律关系栏里牵下“配偶”时,是不是感觉很骄傲?”

    艾星面对他逐渐失焦的视线,非常惶恐地想要再握一次他的手。护士已经围上来,开始为宁河做术前的最后准备。

    宁河的手从两名护士的身体间探出,朝着艾星的方向挥了一下,用中文说,“不要担心,我爱你。”

    艾星牵住了他冰凉的手,也对他说“I

    love

    you”,但宁河很快被护士连人带床推向了准备就绪的手术室。

    滚轮的声音从艾星心上碾过,白色大门相对阖上,手术进行中的指示灯随即亮起。

    那些嘈杂人声、纷乱脚步、冰冷的消毒水味,似乎都从艾星的感知里被剥离。他的视线和脑海里只是一遍一遍重放着宁河受伤时的情景,完全无法停止。

    艾星整个人有如被抽空一般,任凭手机里各种信息和电话接连传入,他一个也没有接听回复,只是慢慢挪步到距离手术室最近的一间休息室里坐下,垂头看着自己手掌里干涸黯淡的血痕,内心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填满。

    作者有话说:还没虐完...

    第56章

    最终章

    手术持续了三个半小时。

    宁河被推出来时,麻醉的效力还未褪去。他闭目躺在病床上,像一个透明的、易碎的,用白瓷做出来的美人。蓝色病服过于松散地套在他身上,他睡得很沉,呼吸轻微,仿佛都不会醒来。

    病房外面围了很多人。艾星第一个进去看他。

    护士一边调整着输液的剂量,一边解释,“病人大概还要一两个小时才会清醒。”

    艾星在床边坐了十分钟,觉得自己怎么都看不够宁河。

    最后他考虑到邵茵还等在外面,于是先让等候的其他人进入病房轮流探视。

    等他再进去的时候,宁河已经快醒了。艾星看着他一点一点地从昏迷状态找回神思。

    宁河一直是个很能忍痛的人,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难受的表情,但艾星却仿佛被什么过于沉重的情绪堵住了,始终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宁河渐渐看清了他,宁河的手指也在艾星手掌包覆之下动了动。

    “艾星。”宁河发出很轻的一声,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但是声音竟然还很好听,“我们的婚礼可能又要延期了......”

    艾星那道情绪的阀门在他提到婚礼时,一下子被重重撞开。

    他低头靠在宁河的手上,反反复复地说,“哥,是我不好,我一直催你,催你找场地,催你确定时间......婚礼我们不办了,以后再安排。”

    宁河刚刚经历一场手术,没有精力说太多的话,只是温和地揉着艾星的脸,等他平复下来。

    这天晚上艾星睡在病房的沙发上,半夜里醒了无数次。

    宁河同样睡得很浅,因为伤口持续地隐隐作痛。每一次艾星起身查看,其实他都知道。到了凌晨两三点,艾星又一次缓步走到病床边时,他终于没忍住,在昏暗的房间里压低声音对艾星说,“我觉得有点冷,你抱着我睡吧好不好?”

    艾星愣了愣,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宁河,也没有听过宁河用这种充满无限依赖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病床不大,这里毕竟是医院不是宾馆,床的尺寸也不是为了抱着睡觉而设计的。但是艾星无法拒绝宁河的请求,他侧身躺到了床上,伸手将宁河拥在自己怀里,小心地不要碰到他的伤口。

    沉默的暗涌在他们之间流动,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堪,反而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艾星没有马上睡去,宁河也是。

    宁河的体温一直是偏低的,艾星将他抱了很久,好像才在臂弯里慢慢捂热了。

    宁河因为受伤的原因,不能完全侧躺,只是偏过头,半埋在艾星怀中。

    艾星听见他说,“你总是给我安全感,让我觉得很温暖。”

    “以后会有更多安全感和温暖给你。”艾星沉声回应,向他作出保证。

    然后艾星感到宁河又往自己胸前埋了埋,而后低低地叫他,“老公。”

    艾星爱宁河的骄傲,爱他在情欲之中的进退合宜,也爱他那种骨子里似乎谁也不爱的矜持和疏远。

    宁河的本性是迷人而危险的,像一个圈套,诱惑你掉进去。可是逃离的路却要你自己找。

    艾星在复合之后,偶尔能看到他为自己低头、让步,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宁河叫他“老公”的瞬间,好像给了他一个美得不真实的人间仙境,艾星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垂眼看着他,声音有点发颤,说,“宝贝,你刚叫我什么?”

    宁河不肯再出声,嘴角绷紧了,长睫却微微眨动。

    艾星无比怜爱地亲吻他的眉眼,哄着他,“再说一次,我想听。”

    他很有耐心,宁河怔着不言语,他就安静地抱着,等着。

    “......谢谢到场的家人和朋友。”

    这是良久沉默之后,艾星听到的第一句话。

    病房里晦暗、空荡。洛杉矶的凌晨两点,漂浮在很多人的梦中。

    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纤细单薄的走廊灯光。宁河的声音一半清澈一半低哑,有种历经世事而未遭浸染的通透。艾星的呼吸忽然难以自控地急促起来。

    “七年前,我和William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时,我大概没有想到,我们的婚礼会相隔这么久以后才举行。”

    “我们相爱的速度很快,结婚的决定很仓促,交往起来就不计后果,而且为了掩人耳目也难免欺骗和伤害过家人朋友。”

    “我自认为是做得不够好的恋人和伴侣,曾经单方面提出离婚,又远赴日本一去六年。”

    “很多新人在婚宴上应该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他们爱得光明正大、水到渠成,可以回忆过去也可以展望未来。我给这篇婚礼誓词打过几次腹稿,说假话觉得骗不过自己,说真话又觉得不合时宜。”

    宁河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艾星把他抱得太紧。就算忍耐如他,也觉得缝合不久的伤口被牵扯得很痛。

    可是他没有让艾星松手,他们一直爱并痛着走过来,宁河这样想道,这种疼痛反而给了他一种恰如其分的真实感。

    “我初见William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他是那种站在太阳底下就会吸引每个人注目的少年,所以我也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我给过他一个不负责任的吻和一个打不通的手机号码。以至于后来要当他哥哥的时候,感到无颜以对。”

    “我其实为William改变过很多,但基本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我不像他胸怀大志、肩负着很多人的期望。我母亲大概只想我平安健康地活着,我也曾有一种走马观花的人生态度。”

    “是他教会我做一个认真的爱人,教会我握紧的手就不应该再松开。”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很久的路程,终于重新走回他身边。就算视线模糊了,记忆里还铭刻着,就算身体衰老了,血液里还流淌着,爱大概就是这样......”

    宁河还没说完,艾星捧着他的脸,急切地吻在他的唇上,吞掉了他还未消散的话音。

    宁河感受到他的激动和颤抖完全不像他所认识的艾星。

    那个很痛的伤口横亘的两个人之间,像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旧事,像他们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能顺利延续下去的相爱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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