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Z看着他,黑暗是一层很好的保护色,让人无法看清他那像蛇一样的眼神,Z说:“不知道。”那男孩:“你也是被抓过来的吗?”
Z:“嗯。”
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没那么深,得知有同伴后男孩明显放松了一些。
“你是哪个学校的?”
Z随口编了一个:“实验中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很快话题聊尽。
男孩陷入沉默,又感觉到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们会回家的吧。”
Z没有说话。
“回家”无非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两个字了。
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回家,但是Z知道,他根本没有家。
他长到这么大,和“家”这个词最接近的,居然是那间带锁链的、囚禁了他三个月的房间,居然是那辆套餐里赠送的红色玩具车。
提到“家”之后,男孩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为了压住自己心底那份令人越来越喘不过气的恐惧,那男孩开始频繁提自己的“家”。
“我妈妈在等我回去呢,”男孩说,“今天发成绩单了,我考了全校第二名,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你知道吗,我妈妈做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
“我最喜欢我妈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
烦死了。Z想。
他一点都不想听。
Z不想承认这种感觉类似于你从来都没有吃过糖,边上却有个人不断在告诉你他有很多糖,他的糖很甜。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这样的感受,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话太多了。
在某个瞬间,他有种想现在就杀掉这个人的念头。
要是能让他闭嘴就好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Z又在某些时候希望他能多说一些和妈妈之间的故事。
因为这些故事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过。
男孩偶尔察觉到这个同屋的人脾气有点奇怪,他有时候看起来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但当他真的闭上嘴少说话之后,冷不防地,那人又会突然说一两句话,重新开启话题。
“你上次说你攒零花钱,”Z抿着嘴,低声说,“最后买了什么?”
那是昨天的话题了,昨天男孩絮絮叨叨地说“我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给我妈妈买了一份生日礼物——”
男孩性格很好,没有计较昨天Z忽然对他冷脸的事,他想起妈妈,微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买了一条银色的手链,她很喜欢……等我以后赚钱了,就给她买条更好看的!”
隔了一会儿,男孩又说:
“你喜不喜欢动物园?我很想去动物园,等冬天过去,我妈妈要带我去动物园……今年冬天真的好冷,什么时候能过去啊。”
Z就这样知道了他和他妈妈之间的很多事情。
因为缺一个孩子,所以游戏开始的时间并不按照他们被关进来的时间算起。
等到游戏开始,在游戏开始的第一天,所有人都还在消化“那个人”说的话、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Z的手就掐上了那男孩的脖子,他的手不断收紧,两个人第一次靠的那么近,男孩才看清这个同屋的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和常人不同的眼睛,那双眼睛冷冰冰的蛇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很快男孩那双圆眼不再可爱,整个眼球突了出来,面目逐渐狰狞,他的双腿在地上胡乱蹬着。
死前,男孩最后听见一句:“我想活下去,所以你去死吧。”
Z看向杨燕,女人仍在昏迷中,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在那女人的脸上描绘着:“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会那么清楚她和她儿子之间的事情……是因为当年我和她儿子被关在同一间房,是我杀了她儿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Z和这个“妈妈”的故事会是这样。
Z收回目光,又看向解临:“你哥哥很聪明,游戏进行到一半,他就查到了我,他怀疑失踪名单并不完整,所以找到了孤儿院。我和那个人的关系太紧密了,一开始我们想除掉他是因为找到我就很容易找到他,后来‘那个人’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是他想保住我,只要我活着他就活着……你哥哥只能死。”
那个时候他们只知道解风去了孤儿院,但是他们不知道“三个月”这个时间点迷惑了解风,解风认为就算还有其他受害者、
三个月这个时间没办法解释,两者关联性并不太高。
而且通过之后的走访,解风又了解到这名走失的孤儿平时性格特别孤僻、不讨人喜欢,从老师和其他孩子身上看不出半点难过,他们都认为那孩子是自己主动想走的,他本来就不想在孤儿院待着,所以解风最后把那页写着孤儿院的草稿纸给撕了。
因为那场爆炸,解决了解风,也给了Z逃亡的时间。
他不是真的被绑来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很熟悉那里的地形,知道几个隐蔽的出入口,他在一片混乱中逃了出去,身后救护车声、警车声、人群交头接耳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但是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他莫名走回到当初的那个游乐园,他知道‘那个人’被抓了,他蜷缩在滑梯口待了很久,身上全是干涸的泥印和血迹。
他该去哪儿呢?
他在游乐园里待了好几天。
白天捡垃圾桶里游客扔的东西吃,晚上睡在滑梯里。
直到第十天傍晚,有几个孩子放了学,他们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从校门口小摊上买的炸串,一路有说有笑地经过游乐园。
Z莫名想到那张圆圆的脸。
以及那个圆脸男孩说过的那句:“我妈妈在等我回去呢……”
于是在第十天,晚上六点四十分。
他像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幽魂一样,站立在那扇门门口。
“叩叩。”
“……”
“妈妈,我回来了。”
第160章
春
所有枪口都对准了Z,这桩案子几乎已成定局。
季鸣锐松了一口气,向外面的人员通报:“人已经控制住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解临看着Z,忽然说:“不,暂时还没有。”
池青:“他手上已经没有人质了,面对那么多刑警,他还能做什么?”
池青又问:“难道这里有其他陷阱?”
他问完之后又自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不可能,这里早已经断了电,什么都没有,而且他现在行动受限,以他的行动范围,就算有陷阱也没有办法触发。如果是自带计时器的炸弹,他会很在意时间,但他显然没有。”
“不是,”解临说,“尽快按住他,他很可能……”
几乎就在解临说话的同时,Z动了。
他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扑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刑警,然后下一刻,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短短几秒钟里,连“不许动”这三个威慑性的字眼都来不及说出口,Z的手已经死死地按在那名刑警手里持着的枪上了。
他想夺枪!
敌人忽然逼近,想要控制住他没有其他选择,几乎所有刑警的第一反应都是:开枪。
有行事果断的刑警立刻把枪口瞄向Z的腿,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他留意到Z的行动轨迹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因为他的动作并不是想把面前的枪抢过来的动作,相反的,他死死地固定住枪口,让枪口继续对准自己。
然后他的手搭在刑警扣着扳机的手上——
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了下去。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枪口几乎紧贴在他心脏处,某一瞬间,那名拿着枪的刑警几乎都能通过黝黑的枪口听到从枪口处传来的心跳声,但是下一秒子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这个位置穿过了。
“砰——”
这声是从他手里传出来的声音。
“砰砰——”
这声是其他刑警慌乱之中开的枪。
Z的瞳孔在瞬间放大,然后又缩小,紧接着,从枪口处传来的心跳声停了。
Z在将心脏贴上枪口的那几秒里,想到了十年前的一些琐碎细节。
十年前,他成为了杨燕的“儿子”。
一个见不得人的儿子。
他只能喜欢那个圆脸男孩喜欢的东西,包括颜色、口味以及爱好。
他有天晚上睡前想到圆脸男孩和他同间房的时候说过:“我好冷啊,你冷吗?我可能要感冒了,我以前发烧的时候,我妈妈都会唱歌给我听。”
那会儿冬天还没过去,他关掉了房间里的空调,开了窗。
他按照那个男孩的人生轨迹长大,在那个男孩该上高中的时候,每天翻看女人买回来的高中教材。
圆脸的化学成绩不太好,所以他写化学作业的时候不能拿太高的分数,故意错两题,女人就会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向他:“你怎么还是这样,哪门成绩都挺好,就是化学……老是出错。”
但随着时间推移,十年前那点回忆慢慢被不断前行着的、拉长开的时间稀释了。
他和女人开始有一些只属于他们的回忆。
“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去置办一些年货吧?”
“路边这只兔子挺可爱的,你想养吗?”
“作业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明天我们去新开的博物馆看看怎么样。”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片段在不断增多,某张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脸离她越来越远,杨燕时常会头疼,经常头疼到难以忍受,后来她包里总会备上几片止疼药。
他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那年他刚满18岁,和其他这个年纪的人一样,个子抽条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小矮子模样,他穿着简单的卫衣、身材削瘦,戴着帽子和口罩出门给杨燕送伞。
杨燕搬过一次家,离开了那群都知道她儿子死了的邻居以后,他的行动不再受限。
“下雨了,妈妈,”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把手机贴在耳边给杨燕打电话说,“你没带伞,我来接你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便利店门口有只野猫,他心情好,伞柄往野猫那儿偏了一些,刚好挡住从上方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
杨燕彼时正头疼,她随口“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找止疼药。
翻遍包都没找到。
于是她只能一边忍受头疼,一边站在商场门口等“儿子”。
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好疼啊……
她隐约听到一声稚嫩且遥远的声音:
“妈妈——”
是谁在叫她?
“妈妈——”
杨燕被这两声妈妈弄得精神恍惚,头疼得几乎快要在公共场合失态,都没注意到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已经撑着伞、沿着被淋湿的长街走到了她面前。
于是她听见了一声来自真实世界的“妈妈”。
“走吧,”他撑着伞,站在她面前说,“我们回家。”
但是等到两人走出去一段路,杨燕却变得有些不对劲。
她步子变得越来越慢。
忽然,在刚好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她忽然问:“你是谁?”
路上车鸣声繁杂,他没听清:“什么?”
杨燕停下脚步,哪怕这一停,伞遮不到她了。
她全然不顾打在自己身上的雨,问:“你不是我儿子……你到底是谁。”
“妈,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儿子啊。”
“你不是,”清醒状态的杨燕眼神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她看向少年的眼睛里再没有了那份‘爱’,“我儿子怎么会是你这种人?你和他一点也不一样,我儿子善良、乐观,他绝不是像你这样的人。”
他站在路口,红色的信号灯在他身后闪烁,他走上前一步,很慢很慢地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像我这样的人?”
杨燕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她以为少年靠近她是想对她动手,她猛地抬起手、这一抬刚好打在伞柄上,那把伞被她打翻在地。
“轰隆——”
雷声从远处传来。
“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不会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你这样的——恶魔。”
雨势变大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看了杨燕很久,然后他抿着唇,说了一个字:“我……”后面就没了。
之后的话杨燕没听见,也或许他压根就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被人在意。
为什么会想起那天呢?
在那属于他的最后的几秒里,Z想着。
为什么不是想起杀人时候的快感,想起刀扎进皮肉里的那个瞬间,想起他在那些人耳边呢喃然后看着他们跟自己一样沉沦时候的感受,而是那个雨天,他想起了那天他原本想说的话。
那天他站在雨里,想说的那句话是:“我本来觉得……像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
他居然觉得,他可以像这样生活下去。
雨下的很大。
他浑身都湿透了。
就在那一天,他终于发现,地狱里是没有路的。
“谁开的枪?!——你开枪了?!”
“不是我开的,他……他自己开的。”
一时间,所有医务人员紧急出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提着药箱的助理,以及在门外待命的其他组组员都冲了进来,狭小的空间变得异常拥挤。
尽管所有人都清楚:“……被枪射中那个位置,没有生还的可能。”
“……”
Z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确认死亡后,他的身上多了一块白布,白布遮不住胸口的血窟窿,鲜血染红了白布。
池青站在边上,在Z忽然扑上去的时候心也是猛地一跳,他眼睁睁看着殷红随着不断出血一圈一圈在白布上蔓延绽开:“他……自杀了?”
“为什么?”池青不能理解,“你刚才猜到了?”
池青本来就很难理解一些复杂的情绪,这段时间进步许多,能差不多分辨别人是真开心还是假高兴,以及为什么伤心之类的基础情绪,但是“自杀”显然超越了其他任何情绪。
解临也看着那块白布,耳边是人来人往的喧嚣声,这些声音显得此刻的Z更加安静,他说:“因为他很早就不想玩了,是存活还是消亡,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一直不怕我们找到他,相反的、他应该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也只有死亡能让他解脱。”
“他是一个极度悲观且自傲的人,他有他的骄傲,他可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不愿意被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制裁’,毕竟在他的世界里,”解临眼前浮现出那所教堂的模样,“……他可是‘神’。”
-
“妈妈——”
“爸爸——呜哇——”
游乐园外,被解救的孩子纷纷跑向自己的家人。
“我好害怕,”有孩子抱着妈妈说,“我真的好害怕。”
女人眼睛很红,这七天在家里没少哭,但她没有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只摸着孩子的头说:“你很棒,很勇敢……我们回家。”
也有一些家长,收到消息之后在这里等着,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孩子出来。
解临和池青也上了车,池青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到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把尸体运上救护车,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懈下来,一阵疲倦席卷而来,后知后觉地、他这才发现手上的伤口根本没包扎好。当时杨燕太激动了,没心思给他包扎。
解临胳膊上的伤刚才已经有医生帮忙处理过,他准备开车前瞥见池青皱起的眉:“怎么了?”
男人说着,目光往下移,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
“手给我,”解临从车里翻出一个很小的应急医药箱,一点点扯开走势乱七八糟的白色绷带,果然看到里面根本没被处理的伤口,他又说,“这包的是什么啊,疼不疼?”
池青实话实说:“还行,能忍。”
案子已经结束,解临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他随口说:“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对我撒个娇么。”
池青眉头皱得更深了。
解临一边拆消毒棉签一边开始现场教学:“解临哥哥,我好疼啊。”
池青:“……”
解临面不改色:“要哥哥亲亲,要哥哥抱抱。”
“…………滚下车。”
“不撒娇算了,”解临不肯放弃,“甜言蜜语可以藏在心里,行动得有。”
池青面无表情:“我不想说第二遍。”
解临嘴里说着“没良心”,给池青消完毒,又拆了一袋便携纱布,仔仔细细一圈一圈绕在池青手上,然后他忽然提到了“解风”:“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感觉今天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
解风当年和真相擦肩而过,他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放弃过,十年前的那个最年轻的刑警队队长,在那个时候就想到过这种隐秘的可能性,他来过这片区域,或许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温柔男人也曾经在这家游乐园里走动过。
他们正走过当年解风走过的路。
也做完了解风当年没做完的事。
解临最后看了眼窗外即将亮起的天际,说:“Z提起他的时候,我没有感到遗憾,也没有太多悲伤,我为他感到骄傲。”
包扎完毕。
解临低下头在池青手指指尖亲了一下:“特效药,专属的。”
池青微微动了动手指。
此时车窗外有了新动静,杨燕在其他刑警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
女人面色憔悴,似乎依然惊魂未定。
解临看着女人虚弱的步伐,莫名提起一个细节:“对了,还有件事,你有没有注意到……”
解临话还没说完,池青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说那一步?”
解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池青也看到了。
以这人的观察能力,不可能没有留意到杨燕刚进来时不由自主退后的那个微小的动作——当时女人看着房间里的混乱景象,她进房间后先是无措地看了一眼水池上的血渍,然后下意识想向后退一小步。
这个细节实在太过于微小。
刑警没有注意,季鸣锐没有注意,可能只有三个人留意到这个细节。
他,池青,还有Z。
Z或许从女人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一秒就发现了。
他从杨燕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秒,就知道这个“妈妈”不是他的。
一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怎么会下意识后退?
但或许在那一秒,Z心里想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
他早已经不介意,也无法去执着真假了。
-
车外。
负责照看杨燕的刑警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一路都在和她说话,此刻他正安慰她说:“都结束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杨燕一言不发。
她似乎是累极了,脚下每走的一步都仿佛没有踩在地面上。
刑警带着杨燕上车准备送她回家,女人坐在警车后座,车顶的蓝红色车灯不断闪烁着,因为还要对现场进行取证和后续搜查,所以周遭警鸣声依旧不断。
车缓缓启动。
刑警心思缜密,想问她是直接回家还是先送她去别的地方,毕竟她的那个“家”里,还有太多Z的痕迹。
可刑警的话才刚到嘴边,他透过后视镜发现杨燕眼神呆滞涣散,但是毫无预兆地、忽然有泪水从她眼眶里滑落。
这滴泪落得仓促。
杨燕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哭了,她隔了很久很久,久到车已经驶离游乐园,这才抬起手,用指腹擦拭了一下。
然后她目光偏移几寸,似乎想透过后视镜看什么。
后视镜里,游乐园已经变成了一个再怎么看也看不清的黑色斑点。
-
“天亮了。”
池青看着天际一点点泛起的鱼肚白说。
解临也看了一眼,他看到朝晖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这片光穿透墨蓝色的云层染红了半边天,天空逐渐从浓墨一样的蓝色变成了浅蓝。
看起来就像是黑夜被击退了一样。
今年冬天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冥冥之中关联在了一起,同样都是冬天,绑架案轮番发生,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切已经结束——那场旧案直到今天,总算彻底终结。
事实证明‘那个人’是杀得死的。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那种荒谬的游戏,不会再有这样冷的寒冬,也不会再有‘恶’以这种方式传承下去。
池青感觉到一丝暖意,天气一天天转暖,这几天转暖的速度尤其快,身上穿的衣服在此刻竟觉得有些热。
车窗外原本干枯的树梢上,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冒出了新的嫩绿的枝芽。
今年这个冬天,也即将过去了。
第161章
终章
“轰动全市的校车绑架案已经告破,历时七天,感谢广大市民在此期间提供的信息和帮助……”
次日一早,各大新闻台争先播报案件告破的新闻。
大部分新闻的焦点都在案件本身,但是网络上的风向却往另一边倒。
这些人都还记得那场直播。
网友1:所以那天直播里的那两个人是来救人的?
网友2:他们是警察?
网友3:不该吧,其中一个不是还是“嫌犯”吗?另一个网民也扒出来了,之前还是“演员”。
网友4:最新新闻报了,两个人都是特聘的犯罪顾问,“嫌犯”是当时铤而走险用的特殊手段,人没犯罪。
……
全网都被这个新闻震惊了。
……这他妈是怎样一段传奇的经历?
营销号和各路媒体迅速捕捉热点,池青和解临被写成了传奇人物,尤其是池青,一个曾经在娱乐圈混迹过的无名之辈,有许多留存的作品及出场片段,网上忽然出现了很多关于他的物料。
他在圈子里常年半死不活,这次却意外地“红”了。
池青本人不怎么上网,“红”了这件事还是解临告诉他的。
当时两人正准备睡觉,池青余光瞥见解临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有些眼熟。于是他偏过头去看,看到了自己的脸……准确的说是几年前的他。
刚出道那会儿公司对他那张脸寄予了厚望,会让他参加一些活动,蹭蹭同门师兄师姐的热度。大多都是时尚庆典活动,解临手机上的照片就是他当时边从保姆车里走下来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黑色手套,慢条斯理戴手套的动图。
这种活动穿的都是礼服,动图里的池青一身黑色燕尾服、深色的中长发让他看起来冷漠又高雅,像从古堡里走出来的鬼怪,手指细长,戴上手套后更添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质。
池青:“哪来的?”
解临:“网上,你现在很红,池先生。”
“……”池青皱眉。
解临又问:“有什么感想么?”
池青:“有点烦。”
“是挺烦的,”难得的,解临居然表示赞同,他一边把动图保存下来,一边扫过评论区里那些嗷嗷叫喊‘老婆’的,“这些照片给我一个人看就行了,还有这些人,懂礼貌吗,谁是他们老婆。”
解临说这话时还是面带微笑,但是不难听出他此刻已经在尽力克制住话里的杀意。
池青正缩在沙发上玩一个过时很久的手机游戏,随口敷衍了一句,玩着玩着感觉肩颈处忽然贴上一丝温热:“……?”
“……”解临头埋进池青肩膀里,难得幼稚地强调:“你是我老婆。”
“所以你该叫我什么?”解临抬起头问。
“……”
那两个字叫不出口。
“下了床就不肯喊老公,好歹回个‘嗯’吧。”
池青继续敷衍:“……嗯。”
两人刷完新闻后都不怎么出门,一方面是想避避风头,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前段时间太忙碌,两个人想在家多待会儿,而且……在家里也是可以“运动”的。
所以池青和解临两人对于走红这件事感触不是很深,除了季鸣锐来问他俩要过签名以外,偶尔会收到住在同一栋楼里的邻居的慰问。
其中有一位比较特别的邻居。
“叮铃铃。”
门铃声响。
任琴抱着小星星站在门口,门开了之后,她表示:“我看了新闻,那什么,我是来送猫的。”
小星星还认得自己的主人,见到从开门后见到它的第二秒就后退好几步以免沾到空气中飘浮的猫毛的无情主人,“喵呜”了一声以示撒娇。
后腿好几步的无情主人池青:“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它。”
任琴尴尬地笑笑。
一个原本已故的邻居突然出现在新闻热搜上,她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平复好心情。
她尬笑着打招呼:“池先生,原来你没死啊。”
这时,她看见另一位邻居从池青房里走了出来。
解先生穿了件很单薄衬衫,衬衫衣领松垮,看起来衣冠不整的样子,男人见到来人是她丝毫不觉惊讶,似乎早料到她会上门似的:“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这个打过招呼了,另一个也不能不打。
于是任琴对另一个打招呼说:“解先生,原来你没杀人啊。”
解临:“……”
池青:“……”
她打完招呼自己也觉得这段对话很离谱。
还有一位深感离谱的人就是吴医生。
由于解临这位长期钉子户和新来的整天戴手套的池青在心理诊所知名度很高,两个人从登上新闻的那天,吴医生就睡不着觉。
起初解临被通缉那会儿,他还有些负罪感:“怪不得,怪不得这个解临治了那么多年也没治好,果然有问题……我应该更努力一些的,我怎么没有早发现呢。”
他甚至还给解临发消息:我相信你内心还是向善的,不然你也不会坚持做那么多年的心理咨询。回头是岸,回头吧。
结果这两天给解临发过消息的吴医生蒙圈了。
减少出门频率这一招见效很快,不出一周风头便过去了,毕竟他俩也不是真的公众人物,在没有后续曝光的情况下,很快随着案件平息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案件平息后原本慌乱失序的城市,再度安静下来,行人走在路上,道路两边有迎春花悄无声息盛开。
电视里,气象员说着:“即将入春,今天天气预计多云转小雨,本周春雨连绵不绝,市民出行记得备伞……”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池青难得想出门走走,解临反倒成了那个不想出门的人:“是家里的运动量不够么?”
池青勉强找了件能遮吻痕的衣服,瞥了解临一眼:“把衣服穿好,正常点,出门。”
就在两人拎着伞准备出门的时候,外边果然变了天,细密的春雨撒落下来。虽然下着雨,却一点也不觉得阴冷。
两个人出门,也没什么太多的地方可以去。
下车后打着伞走了段路,倒是经过一个熟悉的地方。
小区附近,工厂。
这里曾经堆放过猫尸体。
这是两人初次交手的地方。
再次打着伞经过这里,难免心生感慨。
时至今日,解临还是忍不住说:“那会儿你是真的挺可疑的。”
池青手搭在伞柄上,他微微侧了侧脸,回敬道:“你以为你好得到哪儿去?”
“……”
冬日荒芜的草坪冒出了成片绿色的嫩芽,曾经沾染过血迹的地方早已经冲刷干净,有工人围着这块小地方转悠,似乎是转给了其他公司作为储备仓库再度投入使用。
这几名工人扛着崭新的建筑钢材,在对这里进行扩建改造。
池青站着看了会儿,解临正要问他“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
是总局来的电话。
“让我去总局给新来的刑警做做培训,”解临接完电话后说,“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池青记得刚才这通电话里,说话人的声音是当初他在走廊里意外听见过的声音,当时那名刑警坚决不同意恢复解临的顾问身份,不赞成让他参与办案。
总局里。
两名老刑警闲聊道:“解临答应来了?”
“嗯。”
“这可稀奇了啊,你不是一直都对解临这个人持反对票的么。”
“是我错了,”那名从不低头的老刑警头一次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俩和Z不一样。”
解临和池青这两人,都见过极致的恶,行经过深渊,犯罪很吸引人,甚至对他们来说、犯罪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变成Z那样的人。
解临在去的路上随手复制了点东西当课件。
池青看着他搜索复制黏贴一条龙,总共用时不到两分钟:“你等会儿就这样讲?”
解临说:“犯罪案例这东西我太熟了,随随便便就能拎出一个课题来,这也就是我那会儿没读相关专业,不然我可能已经是学术界鼎鼎有名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