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乐景仰起头,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深深吸入肺腔,吸入五脏六腑,只有这样,才能拂去他肩上几十年的风尘。在他还在乐景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在原始纪录片,在影视作品里看到过这一幕,他曾千百次向往着这份火热,好奇着这份喜悦的重量。
为了触摸这份火热,为了称出来它的重量,他足足花了56年,这是半部中国近代史的分量。
他抬眼望向簇拥在红旗里的高高城楼,他知道,在城楼上的人潮里,站着他十几年未见的父亲。
高耸的城楼,连同那招展的五星红旗,渐渐在他眼前晕染开,在这举国欢腾的日子里,乐景沉默着红了眼睛。
他已经死了。
所以,不能见,不能说。
此生山高水长路远,他们还活着就够了。只要活着,那么总有一天能够相遇。
……
谢知涯站在城楼上,目送那个老人越众而出,在最前方站定,用湖南口音的不标准普通话大声宣告着新时代的到来:
“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
顷刻间,城楼下的喜悦声山呼海啸,恨不能穿破云霄,向全世界宣告全体中国人此时的扬眉吐气。
一个属于中国的新时代悄悄到来了。
谢知涯微阖双目,眼角浮现晶莹泪光。
在这样举国欢腾的日子里,他的心脏却一直在揪疼,脑海情不自禁再次浮现那段早已深刻入他骨髓的话: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我大概率无法看到了。所以,等到胜利的那一天,天安门城楼下万千红旗飘扬时,那就是我回来了。功成不必在我。”
长风啊。
我们胜利了。
天安门城楼下红旗飘起来了,大家都在笑,我们站起来了,你看到了吗?
在你死后,爹娘就认同了你的理想,这些年,我和你娘和你的同志们并肩作战,我们一起干跑了日本人,干跑了国民党,建立了新中国。
我儿是烈士,我这个当老子的,也不是孬种。
爹娘,终于没给你丢脸,没有玷污你的牺牲。
你没有走完的路,爹娘替你走。
你没有实现的理想,爹娘替你实现。
你没有看到的太阳,爹娘替你挂在你墓碑之上的天空。
你看,爹被邀请上了城楼,从今以后,天下就太平了,不会再打仗了。
从今以后,这国泰民安的岁岁年年日日,爹都会一一讲给你听,都会替你一一看过。
爹,会变得很有名很有名,这样以后子孙后代们提起爹来就不会忘记你的名字,你会和我的名字一样被世人记住,你的死亡会引来无数的惋惜的目光。
你是我谢家的千里驹,是我……最骄傲的儿子。
他情不自禁伸长了脖子,目光在下方的人海里仔细寻找着,翻检着,抚摸着,即便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长风啊,建国了。回来看看吧,看看你为之效死的国家,看看……已经苍老的爹娘。
……
城楼下的队伍已经彻底癫狂起来。
一排飞机骄傲排开晴空的云浪,怒放的五星红旗下,无数人嚎啕大哭,涕泪满衣裳:
“站起来了,从今天起中国人民就站起来了!”
“爹娘你看到了吗?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欺负我们了!我们要过上好日子了!”
“百年国耻!百年国耻啊!从今以后,我们不用再向洋人低头了!”
“哥,快回来吧!新中国了,我们一起建设国家啊!”
乐景望着这些喜极而泣的脸孔,目光一瞬间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些透明的身影。
翠香,顾图南,季鹤卿,颜静姝,死在海战中的同学们……
还有其他无数倒在黎明前的黑夜至死都没有看到光明的人们。
他跋涉了五十多年,终于替他们看到了这份赤色黎明。这是他们约定好了的黎明。可惜这份黎明里,没有他们,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乐景神情突然有些恍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些灵魂穿越时空,蹦跳着来到了他的身边。
顾图南的脸上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笑容,季鹤卿还是那个梦想仗剑走天下的中二少年。还有静姝,她呀,他的小妹妹还是小时候那样笑容腼腆,又乖又甜。
他们兴高采烈的手牵着手,笑着走过人头攒动水泄不通的喧嚣长街,一同唱起来那首歌: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
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
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
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我……”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天亮了。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第180章
番外5(上)
番外5:《父与子(上)》
首都大学经管学院正在上大型公开课。
尤祥鹌鹑一样缩在后排座位上,台上是谢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喝骂:“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都大学生了,连做个帐都做不平!财政局找我借人我都不好意思让你们去!开学的时候,我还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千万不要做假账,现在才发现,我就是杞人忧天!你们连真账都做不会!让你们管账,迟早要因为给国家造成损失被关进监狱!这样下去,我们国家什么时候才能赶英超美?!”
尤祥无奈的耷拉着头,特没意思的小声和同桌咬耳朵:“这老头儿都七八十了,怎么还这么大的脾气。”
同桌同样小声回答:
“那能怎么办,全学校就这老头面儿最大,校长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逢年过节中央领导都要去登门拜访,骂咱们几个小鸡仔还不是信手拈来?咱们还能怎么办,乖乖领训呗。”
尤祥悻悻摸了摸鼻子。
他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全首都大学的师生都知道,学校里宁可得罪校长,也不能得罪谢知涯谢院长。之前可是谢院长用自己的面子拉来了办学经费,他们学校才能创办。
谢院长也是三朝元老了。
前清那会儿,他赶巧,正好是最后一届进士。到了民国,也是大总统手下一等一的能官,号称全中国最有钱的人。可是人家愣是把所有家业都捐给了我党的革命事业,单这份觉悟和气概,全中国都是头一份的。
所以前几年建国的时候,老爷子当仁不让上了城楼。按理说,老爷子为了中国革命事业牺牲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建国了,总要捞个厅长部长当当吧。结果人老爷子就是觉悟高,急流勇退,辞官去搞教育去了,让人不服就行。
所以尽管谢老爷子脾气不好,三天两头把他们骂的跟孙子似的,也没人敢不满,毕竟人老爷子学问过硬,完全碾压他们。君不见,他们校长在老爷子面前不是也要装孙子?
尤祥苦着脸抱怨道:“唉,要我说,不是我咱们太笨了,是老爷子太聪明了,他拿天才的标准来要求我们,可不就要失望了吗?”
台上谢老爷子嫌弃的骂了他们半天,尤嫌不过瘾,于是话题顺理成章又拐到他引以为豪的儿子身上:
“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怎么差距那么大?我儿子,20岁就从哈佛毕业了,《待到山花烂漫时》你们都知道吧?这么有名的电影,不知道救了多少可怜的女人,我儿子拍这个的时候才21岁!对了,你们看过我儿子拍的《人肉的味道》吗?这是反应建国前陕西旱灾的,唉,现在年头好过了不少,你们这些城里孩子都没经历过什么叫饥荒,我那里就有这部电影的拷贝带,等过几天上课的时候我放给你们看看,让你们好好明白先辈们的不容易……”
尤祥低着头,悄悄打了个哈欠,再看同桌,已经开始专心致志在演草纸上画乌龟了。
谢知涯的儿子全校无人不知,全中国也无人不晓,正是大名鼎鼎的谢听澜烈士。这位英烈用电影在全世界输出红色革命,他预言般的《你为什么饿肚子》和揭露日本军国主义邪恶凶残本性的遗作直接影响了日共史,加剧了日本国内阶级矛盾,为国内养精蓄锐创造了良好的空间,
他壮烈牺牲后,他的电影所带来影响也没有消退,反而推动了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
无数后辈们继承了他的遗志,纷纷投身革命,在各大领域发光发热,并直接形成了红色电影流派。无数电影人陆陆续续拍了数不胜数的叫好又叫座的红色电影,不仅大大鼓励了中国人的抗战热情,坚定了他们的革命信念,还鼓舞了无数第三世界的人民纷纷投身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推动了全球共产主义事业蓬勃发展。
谢听澜的伟大那是一本书都放不下的。
尤祥也打从心眼里尊敬且崇拜这位革命烈士。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听谢院长讲谢听澜先生的光荣事迹还感动的哭过呢!只是,任谁连续听谢院长讲了三年有关他儿子的车轱辘话,也会像尤祥现在这样麻木的。
尤祥完全不反对谢院长讲谢听澜先生,先生他为国牺牲理应被子孙后代铭记。但是,谢院长讲来讲去都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一点也不新鲜,可不就让人无聊了吗。
终于,下课铃声响起了,谢院长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下话头,不情不愿道:“下课,回去给我好好预习明天的课,知道了吗?”
尤祥如蒙大赦,耐着性子等老爷子慢吞吞走出门后,就麻利的拎着书包夺门而出,跑完了食堂就打不到好吃的菜了!
第二天,又是谢院长的课。
尤祥没精打采的走进教室,特意在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和同桌抱怨道:“你说谢老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里享清福,还三天两头来给我们上课,他脾气还那么大,要是气出来病了,这责任谁担得起?”
同桌感慨:
“……老爷子这是继承了战斗到底的革命精神啊。”
说话间,就见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和蔼大叔走到讲台上,笑眯眯的对他们说:“谢教授身体不舒服,今天我来代课。”
谢院长请假了?
这可是他们入学以来头一回啊!
老爷子之前无论刮风下雨下冰雹,他都风雨无阻准时过来上课,这份敬业劲头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于是就有同学担心问道:“老师,谢院长病的重不重啊?”
代课老师笑眯眯回答:“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学校想着谢院长这么大年纪太过劳累不好,就强行给他放了个假,所以我就来代课了。”
尤祥这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好奇打量着站在讲台上的陌生老师。
他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了,黑发里夹杂着不少银丝。奇异的是,他脸上却没多少皱纹,皮肤细腻有光泽,眼神更是如少年人一般清亮,冲淡了他身上的年龄感,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他带着金丝眼镜往台上这么一站,再对他们温温柔柔一笑,尤祥登时脑海里就浮现了一个成语——温润如玉。这个成语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尤祥听前桌的女生在小声夸这个代课老师长的好看,有气质。
尤祥也这么觉得。他忍不住想这个人年轻时该多俊啊,老了都没变丑,还是个很有气质的美中年。
他们班班长问:“老师您叫什么名字啊?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啊?”
谢景老师含蓄的笑了笑,“你们就叫我谢景老师吧。”
“老师你也姓谢啊,你跟我们谢院长是什么关系啊,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谢景老师挑了挑眉,笑容有些异样,“是啊,只不过是几十年没见的亲戚。”
尤祥了然。哦,原来是不怎么熟的远方亲戚啊。
但是很快就有同学质疑道:“不对呀,你们不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吗?怎么可能几十年没见。”
谢景老师:“我刚调到咱学校,之前我一直在国外。”
哦,原来是这样。
大家都对新来的代课老师很好奇,陆陆续续的问了很多问题,谢景老师倒是好脾气的一一解答。他为人风趣,博闻广识,又不摆架子,很快就和全班同学打成一片,包括尤祥在内的同学都立刻喜欢上了这个新老师。
尤祥想:如果以后谢院长的课都让这个新老师上该多好啊。
聊的差不多了,谢老师就说:“我今天是第一天来上课,也不清楚你们的水平,这样吧,我给你们出几道题你们花个十几分钟做一下,有什么不会的就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谢老师出的题不算很难,尤祥很快就有了思路,开始奋笔疾书。平易近人的谢老师则是从讲台上走下来慢慢巡视,查看学生们的答题进度。
就在这时,校长的声音由远及近,自走廊那头传来。
“谢老,您等等啊,我们已经找好了代课老师代课,那个老师我看过的,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才,水平还不错的,教学生绰绰有余啊。”
“放你娘的狗屁!谁让你们给老子请假的?老子同意了吗?老子的学生老子自己教!你给我滚一边去,别挡路。”
“哎呀,谢老,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累出病来就是我们的罪过了。你回家好好歇歇,正好给年轻人多点机会,让他们多锻炼锻炼。”
“谁说老子老了,老子还不到八十,不老!你随便找了一个毛头小子想来篡我的权,反了天了你!你再拦我,老子踹你了你信不信?”
“哎呀,谢老,您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尤祥心头一紧,难掩担心的望着和蔼的新老师。以谢院长的暴脾气,等下肯定给他劈头盖脸骂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院长的叫骂吓住了,谢景老师的身体现在正在轻轻发抖。
唉,谢景老师真是太倒霉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等下如果谢院长动手了话,他就……背着谢老师跑吧。
“啪!”的一声巨响,门被人狠狠推开了。
谢知涯老爷子山大王似的横刀立马堵在门口,满面冰冷煞气,声音洪亮如钟,“这是我的课,什么代课老师,给老子走人!”
第181章
番外5(下)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老爷子的喝骂声吓到了,谢景老师吓得表情都僵了,背对着谢老爷子,迟迟不敢转身。
尤祥有点同情看着谢景老师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孔,接着就惊异的发现谢老师眼睛湿了!
啊这……他承认谢院长脾气不好很可怕,但也不至于吓哭了吧?谢景老师胆子这么小吗?
再看谢院长,脸色黑如锅底,不善的目光在学生们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定在背对在他的谢老师身上不动了。
在让尤祥坐立不安的接近一分钟的安静时间里,谢院长慢慢眯起了眼睛,尤祥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就听谢院长清了清嗓子,“你,就是代课老师?怎么背对着老夫?怕老夫吃了你?”
尤祥狐疑的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谢老爷子此时的声音有点飘?
周校长见缝插针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小心赔笑道:
“谢老,消消气,气大伤身,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在这里向您陪不是了。”接着,他又转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默不作声新来的谢老师,这人好不懂事。谢老和他说话也不理,还背对着不见人,真是没礼貌,所以这回他开口就带上了一丝火药味,“谢景老师,你是在国外呆久了忘记见长辈的礼节了吗?还不快过来和谢老打声招呼?”
乐景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好像被泡在了热水里,又酸又涨,他不敢开口,怕自己不小心哭出来。
他仰起头,睁大眼睛,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大脑濒临沸腾的热血似乎也稍微冷却了一点。随后,他用最后一点理智,一点点转过去,宛如做错了的小学生那样低着头看着脚面,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谢知涯沉着脸默默运气,也不说话。
乐景这颗心就更七上八下了。
周校长这下是真生气了。
这谢景老师是怎么回事,当时面试他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突然变哑巴了,连叫人都不会了?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这个校长放在眼里。
所以他吹胡子瞪眼骂道:“叫人啊,愣着干嘛?”
乐景期期艾艾小声道,“……嗨,爹。”
全班同学:???
周校长:???
周校长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好家伙!
周校长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谢景这样能噎得他心口疼的人才。
他让他去叫人,没让他去认爹呀!
是,你谢景姓谢,谢知涯也姓谢,那他还姓周呢,他也没有问周树人喊爹啊!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精神有毛病吧。
他当时怎么瞎了眼把这种人招进来了啊!
尤祥也被这天外神来一笔的爹给震惊了。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谢老师,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剧烈的心理压力而精神崩溃了。
谢院长此时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精彩极了,身体哪哪儿都抖得不行,眼泪都气出来了。谁不知道谢老爷子的儿子为国捐躯了,谢老师还上赶着问人家喊爹,这不是往人家伤疤上撒盐吗?谢老爷子要是不爆发,那他就不是鼎鼎大名的谢院长了,谢老师这回可没好果子吃喽。
周校长当即呵斥道:“谢景,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不着调呢!”
他连忙拍了拍谢老的背帮他顺气,贴心的宽慰道:
“谢老,你别生气,我回头好好训他。”
“我没有,他真是我爹……”乐景委屈的争辩声还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暴喝给打断了,“爹?你还敢问我喊爹?行啊,你脸皮够厚的啊,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
谢院长果然气的不轻,血色上涌,整张脸就像喝醉酒一样彤红一片,他吼了这一句还不过瘾,左右一打量,发现立在门口的扫把,如获至宝,一把捞起来就向谢景老师身上狠狠招呼!
一边打还一边骂:
“让你问我喊爹!你谁啊!就凭你也配喊我爹!我儿子都死了几十年了!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
老爷子是下了狠手,没有一丁点手下留情,扫把棍打在乐景背上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一定肿了。
乐景惊慌的抱着头,满教室逃窜,难得有些懵逼。
不是啊,这父子相认的画风不对啊。
在他的设想里,他应该和他爹抱头痛哭互诉哀情,然后澄清误会,在一片欢声笑语里打出完美GG来着,他眼泪都提前出来了,他爹怎么不按套路走啊?
“爹,我错了,我错了,爹,您别打了,别打了!”
“孽畜,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王八羔子!你有种别跑!”
谢院长老当益壮,手里的扫把甩的那是虎虎生威,这老头儿都快八十了腿脚还麻利的很,谢景老师在教室里跑了几圈硬是没甩下他。
周校长目瞪口呆的看着你追我赶鸡飞狗跳的这一幕,有些怀疑人生。以往谢院长甭管嘴上骂的多热闹,是从来没动过一回手。
谢院长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向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眼下他却为了谢景破戒了,看来谢景真是把谢院长气狠了。最可恶的是,谢院长都气成这样了,谢景还口口声声爹长爹短的,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在又一次谢景慌不择路从周校长身边跑过时,他一把把他拦住了,二话不说气呼呼的扇了一下这混小子的后脑勺,教训道:“爹什么爹?那是谢院长,那是你爹吗?你知道谢院长的儿子是谁吗?谢听澜!就凭你也配高攀?你看你都把谢院长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给谢院长道歉!”
乐景捂着后脑勺,又懵逼又委屈。
这这这,不让他喊爹,难不成要问他爹喊谢叔?他爹听了要是不打死他,他就跟他姓!
转眼的功夫,谢知涯提着扫把已经杀过来了,周校长就放开谢景迎上去,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对谢老爷子义正言辞道:“谢老,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我替您教训他……嗷呜!”
他捂着被巴掌抽过的生疼后脑勺,不敢置信抬头看着杀气腾腾举着巴掌的谢知涯,“谢、谢老,您……您这是……”气昏头打错人了?
谢知涯暴跳如雷,中气十足的把周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谁让你打他了?你凭什么打他?还你教训他?你凭什么教训他?老子当爹的打儿子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当我是死的啊?!”
周校长:???
尤祥:???
全班同学:???
剧情转折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他们已经完全搞不懂现在的情节发展了。这叫什么?只要头够铁,就能成为谢知涯的儿子?一个敢喊,一个敢认?
周校长抱着头,满头雾水,“您儿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抱手缩在墙角无精打采的谢景,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成了浆糊,他又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谢知涯,直愣愣的问道:“您儿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知涯没忍住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碎了他一脸唾沫,“呸!你儿子才死了呢!”
周校长捂着额头,无限委屈的回答:“我没儿子啊,我家三个都是闺女。”
谢知涯白了他一眼,懒得跟傻子说话。这人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笨死了!澜儿长的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他儿子好不好。
他没好气的斜了一眼缩在墙角装鹌鹑的不争气自家倒霉孩子,运了运气,“……躲墙角那里干啥?孵蛋呢?还不快给老子滚过来!”
乐景抬起头,胆战心惊的看了眼老父亲手中举起的扫把,小声求饶道:“爹,我错了,有事咱回家慢慢说行不?这么多人在呢,好歹给我留点脸面。”
谢知涯重重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怂了,你之前不是挺硬气的吗,躲在国外这么多年,连封信都不给我和你妈送!”
乐景现在也算回过味儿了。他小心翼翼问道:“您……您早就知道我还活着啊?”
“这不是废话吗?”谢知涯余怒未消:“老子儿子拍的电影老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当时一看到你在国外拍的电影,就认出来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只是躲起来了。”只是我以为你要“死”一辈子,今生都见不到你了。
乐景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又苦又酸又涩,纵使他一向巧言令色,此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最后,他低着头,红着眼睛喃喃说出了这个迟到几十年的道歉。他欠爹娘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子了。
谢知涯再次哼了一声,已经情不自禁心软了,只是嘴上还半点不饶人:“对不起?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唉,儿女都是讨债鬼啊!
他随手扔了手里的扫把,大步向前,一把紧紧攥紧乐景的手,板着脸就往教室门外走去。
他硬邦邦说道:“走吧,回家,让你妈揍你去。”
乐景乖巧的跟着他后面,红着眼睛,故作轻松小声道:“爹,等会儿你可千万要帮我拦着点。”
谢知涯嘴角扬起,恶声恶气道:“哼,我不拦,就该让你妈狠狠揍你,你小子欠收拾!”
在一片震惊的目光里,父子二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第二天,向来按时准点上课的敬业的谢院长光明正大的旷课了,新来的谢老师也跟着旷课了,前来代课的是周校长。
周校长苦笑着说,谢院长退休了,以后就不来教书了,他要回家陪儿子去。
有人问,谢院长的儿子不是死了吗?
周校长摸了摸自己余痛未消的后脑勺,打了个哆嗦,委屈巴巴的小声说:“没死,听说他当时是为了革命战略性撤退假死。”
唉,可害苦他了。谢老爷子出了名的宠儿子,还记仇,他打了谢听澜这一巴掌,老爷子可不就要记他到入土啊?不成,他要赶快登门赔礼道歉去。
想到这儿,他课都没心思上了,匆匆道:“这节课自习!”
得嘞,谢院长旷课了,周校长也旷课了。尤祥托着腮帮,心思也早就不在教室里了。
谢听澜先生竟然没死!那那那……教科书是不是改了啊?想到那些要因此痛不欲生的编导专业学生,尤祥情不自禁有点幸灾乐祸。
第182章
番外6
后世视角番外:
1,最好的祭拜
周六的早上,公园草坪上空飞起了白鸽,夏日清风调皮的掀起了小姑娘的碎花裙,看羞了小伙子的脸,孩童兴奋的放起了风筝,笑闹声传出很远,连位于防风林后面的革命公墓都能清晰可闻开心的尖叫声。
谢花楹原本正拿着大扫把清理公墓门口的落叶,听到不远处公园的笑闹声,一抬头就能看到在天上竞相追逐的“雄鹰”“轮船”“坦克”“航母”等风筝,笑眯了眼睛。
真是和平的一天啊。
“这里明明是革命公园,这里的公墓里不知道躺了多少为国奋斗了一辈子的老英雄,多么肃穆的场合啊!”王林刚从革命公墓祭拜出来,听到不远处的咋呼笑闹声气的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不来祭拜就算了,还这样嘻嘻哈哈的坟头蹦迪,打扰前辈安宁,前辈们九泉之下该多寒心啊!”
同学也心有戚戚然的摇头叹息道:“现在真是忠烈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
谢花楹提声打断了这两个年轻孩子的愤愤不平,“孩子,你们说的不对。”
王林不妨有人搭话,定睛一看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看她拿着扫把,应该是公墓的管理人员,所以哪怕刚被杠了,他也没有生气,礼貌发问,“奶奶,你觉得我们哪里说得不对?”
谢花楹笑眯眯的说:“这是革命公墓不假,老前辈们这一辈子为了革命出生入死,所求的不就是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吗?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听到他们为之守护的人民的欢声笑语,亲眼看到孩童尽情奔跑在蓝天之下放风筝的情景,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欣慰的凝望着公园的方向,喃喃道:“这才是最好的祭拜。”
老太太的话给了王林一种耳目一新感,细品之下却越来越有道理。他有些羞愧的挠了挠头,“您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谢花楹笑着目送这两个懂事孩子背影离去。然后她转身,穿过一行行洁白的墓碑。
“温梦星女士与沈筠女士之墓”,“于瑛彬先生之墓”,“宋启星先生之墓”,“淑芬女士之墓”,“萧长乐先生之墓”……墓碑的主人都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他们生前都曾在革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后在谢知涯老先生和妻子温蔓容女士的夫妻合葬墓的右边,在黎春花女士墓碑的正后方,是一块被无数鲜花簇拥着的洁白墓碑。
墓碑上是几个横平竖直的楷书大字:“谢听澜先生之墓。”
她从统计局退休后,就应聘上了公墓的管理员,就是为了替他守墓。
谢花楹的手眷恋的在黑白照片上划过,“爸爸,今天过的好吗?”
黑白照片上,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先生笑容慈爱安详。仿佛在告诉她,我很好。
这是她的爸爸,又不是她的爸爸。
她是孤儿,是谢先生晚年在孤儿院收养的她,除了她之外,谢先生还收养了、资助了几百名孤儿。谢先生让他们在百家姓中挑选喜欢的姓氏给自己起名。
谢花楹选了谢姓。仿佛这样,她就能和谢先生更亲近一点。
在先生去世的这几十年时间里,他们这些孤儿,承蒙谢先生恩惠,纷纷开枝散叶,将他们的新姓氏一代代传承了下去。
其后,江河入海流,谢姓就化作了世间百姓。
谢先生终生未婚无子,可是这天下万民,百种姓氏,哪个不是谢先生的孩子呢?
在夏日晴朗的天空之下,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露出了像小姑娘那样甜丝丝的笑容。
你死以后,我们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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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记
楼下传来老妈的吼声,“谢之夏!你在阁楼噼里啪啦捣鼓啥呢?”
谢之夏提声道:“我找我小学的日记!您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阁楼多日没打扫了,稍微一动就是烟尘,谢之夏被呛到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阁楼里一摞摞比人还高的书,有点发愁。
他高中的时候搬家,小时候的杂七杂八的书都被老妈收进了老房子的阁楼里。要不是他新电影要拍童年,他也不会动心思来找小学的日记。
他捋起袖子,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他扒了半天,累的气喘吁吁的,没成想还没找到自己的日记,倒是找到了他爷爷的笔记本。
谢之夏看着硬牛皮本子扉页上工工整整的谢孝聪三个字,几乎没做丝毫思想斗争就兴冲冲的翻开本子,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听澜回国了,他怎么不死在国外!”
谢之夏:???
他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被刺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哇靠,这是什么情况?!
他爷爷竟然在日记本里公然诅咒大爷爷去死!这这这……太颠覆他以往的认知了!
他一直以为他爷爷和大爷爷兄友弟恭,没想到却是塑料兄弟情。
……他太对他亲爷爷失望了!
谢之夏身为谢家子孙,当然很崇拜大爷爷谢听澜先生了。就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他才会也投身电影行业做了导演。
哪怕到了现在,他其实还是在享受到大爷爷的福荫。
因为他姓谢,就仿佛是某种免检产品,是很多领导心目中的自己人,央视要拍主旋律电影电视剧,他就是头一号导演人选。他为了拍电影出来拉赞助,煤老板一听他大爷爷是谢听澜,不仅鼎力支持,还要专门找他喝几杯酒,想从他嘴里挖出来些谢听澜密辛。
还有晨星奖,这个和好莱坞分庭抗礼的全世界顶尖的左派电影奖项,无数马克思主义者心目中的灯塔和明珠,也正是看中了他谢家后人的身份,想要谱写孙继爷业的佳话,才会颁发给了他一个带有鼓励性质的最佳青年导演奖。
就别说他上大学那会儿了。他身为编导生是注定绕不开谢听澜这个名字的。
课本、课外资料、论文、考试等等,到处都是他大爷爷的名字。
开学影视鉴赏第一课老师拉片做赏析,选的也是他大爷爷的《贵妃醉车》,听老师疯狂吹彩虹屁,他也与有荣焉。
每次考试前,全系的同学都会集体迷信一把,争先恐后的去学校里虔诚拜谢听澜的雕像。
……在知道他谢家后人的身份后,还有不少同学和他握手,想要跨时空沾点他大爷爷的仙气。
所以,大爷爷这么受人敬仰,他爷爷为啥不喜欢他啊?
怀着这份好奇,谢之夏认真的读完了他爷爷的这本日记。
爷爷的日记并不是天天都写,他只写一些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本厚厚的日记本的时间跨度,从1925年,持续到了1959年大爷爷假死归来,足足跨越了34年的光阴。
谢之夏看完最后一页日记时,外面已经彻底黑透了,路灯亮了起来。他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沐浴在昏黄的光线里,突生几十年时光白驹过隙弹指一起的茫然。
时光如洪水,倾泄奔流,倏忽而至,轻易淹没了所有爱恨纠葛。所有人都死去后,爱也好,恨也好,都没有了意义。
谢之夏在无意间,窥见了一场陈年旧怨。他几乎能想象贯穿在爷爷整个学生时代的愤懑、阴郁和不甘。
父亲的冷漠和忽视,对兄长的嫉妒和憎恨,对权势地位的渴望,让年轻的谢孝聪日记里充满了对兄长、对父亲、对谢家的憎恨和诅咒。
后来,他被父亲强行送往苏联,以往引以为豪的家世,在异国却是人人看不起的剥削罪证。脱离了家族庇护的少年,在冷眼和歧视中飞快成长。
沙皇时煊煊赫赫耀武扬威的贵族富豪,被代表人民的政权流放到了西伯利亚,他们死后,万民欢呼雀跃。
这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也是他态度的转折点。在漫长且剧烈的阵痛里,他一点点明白自己往日的狭隘与偏激,这让他慢慢放下心中的成见,用全新且开放包容的眼光来审视自己曾经让他痛恨不已的家族和兄长。
然后在接下来的漫长人生中,曾经满怀怨恨的少年一点点和兄长达成了和解,并在兄长逝去后,开始为兄长撰写回忆录,并且积极推动兄长的电影重制。
乃至现在,人人称颂谢家兄弟情深,却不知曾经的龃龉,爷爷少年时的憎恨、不甘、挣扎、愧疚和释然就这样化作了不为人知的云烟往事。
谢之夏抱着日记本站了起来。
他突然不想拍童年了。新电影,他想拍一对兄弟的故事。
电影名字,就叫《兄与敌》吧。
敌是弟的谐音。谢听澜对于他爷爷来说,是兄,也是敌。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且错综复杂。不仅大爷爷的人生值得被拍出来,就连一辈子活在大爷爷阴影下“默默无闻”的爷爷,他这辈子的厚度和深邃也有独一无二的韵味,同样值得被拍出来。
之前他不敢拍,怕拍不好,玷污了大爷爷的名声,现在有了爷爷的日记,他突然有信心把电影拍好了。爷爷这个曾经的敌人视角下的谢听澜先生,一定别有一番风采。
谢之夏站在阁楼门口,回首遍布尘埃的旧书堆,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日记上的情绪还那么饱满鲜活,日记的主人,以及被主人写在日记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
唯有时光才能成就最大的荒凉。
“爷爷,我走了。”他轻轻关上门,一同关上的,还有属于爷爷的几十年不为人知的旧时光。
第183章
番外7
直播间视角小番外:
一、
背景:美国议员主张要封锁谢听澜直播间。
正巧王林的大学正在举办一个马克思主义国际研讨会,趁来自全球的马克思主义者齐聚一堂的时候,主办方就暗戳戳的把这个新闻临时纳入了研讨会选题之一,询问一下世界各国代表对这件事的看法。
美国代表瞪大眼睛,在再三确认这不是洋葱新闻后,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唔……其实我不是很意外,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总统就知道了,美国政坛白痴含量已经超标了,他就算提出来再白痴的提议我都不会吃惊。”
英国代表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懂的都懂的意味深长笑容,“哈,美国啊。”他调笑的看了一眼美国代表,接着用英国人擅长的拐弯抹角的方式讽刺挖苦道:“美国不愧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这样的男人都能被无数公民投票选做议员,原来这就是美国梦啊。”
法国代表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摆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一针见血回答,“美国要是有能力封禁,早就封禁了,那个白痴也就打打嘴炮罢了,用你们中国最近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她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出了四个字:“无能狂怒?”
会场内立刻充满了快乐的空气,还有几个中国学生忍不住鼓掌,“小姐姐,你汉语说的真好!”
法国代表优雅的对他们点点头,“谢谢。”她调皮的眨了眨右眼,“汉语不好的话就不能拜读mao先生的著作啦。”
西方各国代表已经把美国议员损的体无完肤了,发言权很快就转移到了亚洲代表团,首先发言是日本代表,他微笑着用口音很重的日式英语轻快开口道:
“听说议员先生是德州出身,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华盛顿工作,真是辛苦呢。议员先生的发言我也认真看过,他看待问题的角度真是别具一格呀。”
其他国家代表:???
学生观众:???
会场上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日本代表,听听,汝人言否?人不能,至少不应该jpg
拜托你合群一点好不好!
“不好意思,教授是京都人,说话一向比较委婉,请容许我为大家翻译一下教授的言外之意。”助理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有些拘谨的笑道:“教授的意思是议员先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思考方式有异于常人。”
日本代表微笑着点点头,佐证了助理的说法。
坐在台下的王林当时就被噎住了,脑海里被好家伙三个字刷了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