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两人从甬城回了上海。胡笳在家里碎步走,小螃蟹似的,脸上是迟钝的欢喜。
阗资更高兴地手足无措,他弯身整理衣服,眉眼里都是暖融融的笑意。
他还未理完衣服,就从卧房里兴冲冲走出来和胡笳说:“我们要买个蛋糕好好庆祝。”胡笳说好,阗资笑盈盈折回房间,隔了会,探头出来说:“今天晚上出去吃大餐。”胡笳又说好,阗资满足地折回去,利落收完衣服,将她抱满怀,温言软语地夸,“你怎么那么厉害?”
胡笳被阗资亲得发痒,哈哈笑着说:“好啦好啦,再夸真的要骄傲了。”
阗资咧嘴笑:“那就骄傲吧,骄傲个一天两天也没事。”
胡笳红着脸嘿嘿笑,窝在他怀里玩手指。
阗资低头要吻她,胡笳羞得避开。
他用手指点点她鼻尖:“什么时候变得会害羞了?”
“我也不知道。”胡笳脸红得像是朝露,随时要蒸发,“感觉很久没有考出好成绩了,也很久没人夸我了,心里怪不适应的。”说着,胡笳的声音矮下去,她这几年过得不成人样,李慧君不搭理她,学校里的人不喜欢她,她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塑料袋,满街飘。
阗资听了,心里酸胀晦涩,隔了会方才说:“佳佳,你很好,真的。”
胡笳抬头看看阗资,他眉眼里都是酸涩的心疼和愧疚。
她拍拍他:“说着说着,你怎么还难过起来了?”
阗资笑笑,安静垂下眼。
天黑里,阗资说:“走,出去觅食。”
“觅食?”胡笳抬眉,“听上去我们像是两只小动物。”
阗资笑了,“那我们肯定是关系很好的小动物,吃一起,住一起,不分开。”
胡笳听阗资像许愿似的说出那么多话,心里又酸涩又温暖,像是有红彤彤的苹果要熟透,她握紧阗资的手,两人走出去,外头,路灯弯长如百合芯,空气甜蜜如淋了糖浆的桂花拉糕,树叶抖擞,胡笳对他们的生活充满期待,觉得以后日日是好天。
阗资摇摇她的手:“想吃什么?法餐还是日料?”
胡笳知道阗资又想花钱了,她审慎说:“我这还没考上大学呢,不要半路开香槟哦。”
阗资说:“我们不开香槟,单纯过去吃好吃的,好不好?”胡笳看看路边热闹的苍蝇小馆,语气轻松说:“那也不需要吃那么贵的呀,我吃萝卜丝饼都开心的。”阗资笑而不语,胡笳且说先走走,两人从外滩晃到陆家嘴,胡笳忽然站定,问他:“你喜欢吃汉堡么?”
阗资愣了愣,她指指边上的汉堡店:“我想吃。”
汉堡店前队伍长,两人排了十来分钟队。
阗资要的是中规中矩的牛肉汉堡,胡笳嘴馋,要又胖又大的德国酸菜热狗。
热狗内里砌满酸黄瓜片芝士条,黑胡椒脆皮肠上盖德国酸菜,又浇淋上厚重的三色酱。
胡笳像捧花似的捧着热狗,开开心心靠在天桥的金属扶手上,吃吃热狗,看看东方明珠,她嘴角沾满酱汁,弯着眉眼和阗资说:“我好开心哦。”阗资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敲开壳的酥皮汤,内里是暖腾腾的奶油汤,他想对她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这么开心,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掉进地狱里为你擀面皮。
天桥上,是巨大的广告屏。
胡笳和阗资相互依靠着,仰起头脸,闲闲地看广告。
阿玛尼和雅诗兰黛闪过去,各路明星的脸孔闪过去,屏幕暗下,切新广告。
现在这条,是胡笳拍摄的广告,她的脸庞无比明亮地出现在屏幕上,连睫毛、发丝、汗水都是光滟滟的,她在电子屏上自由地跑和跳,像天之国的巨人。路过的人抬眼看屏幕,慢下脚步,电子光,不如说是胡笳的光投到他们眼睛里,他们看了会,颇有兴味地说:“这是哪个新出道的明星?这么漂亮。”说完,屏幕已切到下条广告,他们便也走开了。
胡笳和阗资闷在原地。
他们像两个小孩,笨拙又吃惊地看到自己发光发亮。
隔了会,胡笳侧过头对阗资说:“怎么办,我感觉我好像笑得太开了。”
阗资认真回想后说:“我感觉刚刚好,美得很。”两个人对上视线,快乐像豆子般撒出来,越撒越多,他又感慨说:“你真的好能跑,好能跳。”胡笳听笑了,阗资也笑了,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笨笨的,普通,又不普通,他们站在天桥上吃热锅,别人只当他们是游客,他们看得到他们,又看不到他们。
回去以后,两人洗澡睡觉。
零点,阗资还没睡,掌心温暖地搭在胡笳背上。
胡笳的手机在枕下嗡嗡震动,胡笳睁开眼,触电般挺起身,推推阗资:“生日快乐!”
阗资来不及反应,胡笳便跃下床,赤脚跑到厨房,把藏在冰箱里的小蛋糕翻出来,又咚咚咚跑回来,大声笑着说:“祝你生日快乐哦!”阗资靠在床头,愣愣看她,胡笳低头从袋里翻出数字蜡烛,轻轻插在奶油上,用打火机小心点燃,她对阗资咧嘴笑:“许个愿望吧!”
烛光里,阗资抬眼看她,他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像是遮阳的伞。
他慢慢红了眼眶,原来人幸福到一定程度,是会想哭的。
他吹灭蜡烛,许下心愿,他们要永远开心快乐。
胡笳拔了蜡烛,他们乖乖地吃蛋糕。
蛋糕是小破烂的造型,可爱,搞怪,阗资笑着说:“是小破烂嗳。”
胡笳嘿嘿笑,她特意把小破烂拍给蛋糕店主,要他们认认真真做出来,中途改了三版,他们不耐烦,胡笳只好加钱,还好,阗资喜欢,这钱便花得值得。眼下,他们如穴居动物,紧紧靠在一起,用勺子小口小口挖着松软的蛋糕胚,阗资安静柔软,眼睛温亮,胡笳悄悄看他,发现阗资到底是哭了。父母走后,这是他第一次过生日。
睡前,胡笳吻吻阗资的手。
她温柔说:“你的愿望肯定会成真的。”
阗资笑笑,她又说:“真的呀,你要相信我哦。”
“嗯,”阗资侧身抱住她,“我相信你,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相拥着睡着,月亮在窗外静静的高悬着,世界上的事情如机械齿轮般细细密密地运转。
胡笳的广告被投放到各大平台,每分钟都有人看到她,有些人认出了她,有些人没有。她像是月亮,月亮升起,潮水也跟着涌动。她不知道有人在看她,她不知道有人在议论她,她更不知道有人开始转载搬运分享她从前的视频。在潮水打来前,她闭目睡着。
0142
摘桂枝
小寒过了,上海更冷得像水缸冰面下的水,湿冷到脚趾疼。
阗资在家里开足地暖,冷热空气相碰,雾湿的玻璃窗像是开了层明朦的滤镜。
出门前,胡笳来了幼稚的兴趣,用食指在窗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写了阗资的名字,他们的名字牵手似的站在一起,透出后面清丽的风景,胡笳看了会,害羞地用袖口擦去。擦完,她鬼鬼祟祟回头看,阗资正低头帮她往保温杯里倒雪梨水,对此事全然不知。
中午,胡笳同陈麦他们吃饭。
各省统考成绩都出来了,他们互相问过成绩,心里有了数。
机构里,有人考了上海市全市第9名,也有人考了江苏省全省第7名,胡笳的成绩还未膨胀就已经开始缩水了。她看过同学的成绩条,上头另写了同分人数,像江苏的那位同学就有3人和她同分,胡笳想她肯定也是和人并列拿的全省第19,前头还有许多人同分。
陈麦看胡笳低头思考,逗她说:“你本来是不是以为自己考得最好?”
胡笳应声,笑了笑,用筷子拨了拨饭盒里的水煮西兰花。
旁边同学好奇问说:“全省第7怎么考的?演啥了?”
该同学答:“哦,我给老师演了个川剧变脸。”
话毕,其他人震撼掉了筷子。
“我去……川剧变脸,这也太强了。”
都傍晚了,有个同学还嘀嘀咕咕说着省统考的事。
陈麦开了灯,指挥几个男同学把散桌拼好,拍手喊他们聚过来。
她亮声说:“来来来,都拿电脑过来校考报名啊,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陪你们报名,你们该问的问,该了解的提前了解,别到时候和我说这个忘了,那个搞错了。每年,我告诉你们,每年都有人报错专业,错过考试的,说出去丢死人!”
胡笳抱着她的笔电坐下来,认真琢磨报名的事。
四大院校都出了招生简章,胡笳把招生简章整理成文档,放在桌面。
北电表演系招生人数最多,足足有75个名额,上戏表演系的名额只到北电一半,招35人,中传就再少些,招30人,中戏最少,只招收25人。读完招生简章,胡笳呼吸不畅,觉得自己像池塘中小小的游鱼,她要怎么顺着这么小这么窄的通道,挤进这些学校呢?
同学抱怨说:“我真服了,中戏也招太少了,能不能搞搞扩招啊?”
另个同学接话说:“唉,招25个人,发50张合格证,里面一半都是无效证。”
胡笳被这五五开的比例唬到了,侧头问他们说:“什么无效证,这话怎么说呢?”
陈麦叩叩桌子,耐心和他们解释:“学校都是按招生人数两倍发放合格证,像中戏这次招25人,那它就会发50张证,文化过了按专业排名挨个录取,排名过了25就危险了,30靠后录取可能性更小,所以说,你们想考中戏就得拿小圈证,往25名里面考才算保险。”
胡笳听了,又觉得她考试的路被挤窄一点。
四大院校报下来,胡笳花了好几百。
她咧咧嘴,想自己还没考上呢,倒是已经给学校贴钱了,这学必须得考上。
陈麦撇撇他们的电脑屏,不忘记点他们说:“你们别光逮着北电中戏考啊,第二梯队的学校也考虑考虑呢,浙传,川传,上大,上视觉,多少选个保底院校,给自己留条后路,千万别眼高手低,知不知道?”他们听了话,不声响。
胡笳报完名,仰头活动脖颈上的关节,左右闲看她的同学。
少男少女窝在座位上,为了控制体重,他们用塑料叉慢吞吞吃着没有沙拉酱的寡淡沙拉。
虽是吃着沙拉,他们的眼睛还是盯着电脑屏幕,认真地点按鼠标,屏幕似反光板,打亮他们稚嫩的面容。胡笳心里有种哀乐的柔软感,像是看到了还在地下室生活的偶像,世界上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吗?哪怕他们最后没有考上很好的大学,他们也想被看到。
时间像是亮莹莹的海葵触手,柔软而灵巧地变动。
已经是一月下旬了,这日,胡笳刚下楼就“呲啦”打个踉跄,阗资赶紧捉抱住她。
胡笳站稳后,他看了看地面,告诉她:“地上结冰啦。”她低头一看,是昨天落的雨结成了冰,冰面在台阶上湿漉漉反着光。胡笳系紧围巾,哈着白气和阗资说:“现在真是冷了。”阗资点点头,拿手机拍下台阶,胡笳笑他:“这你都要拍哦。”阗资温声说:“这是今年第一次结冰嘛。”胡笳看着他细腻的表情,心里软下来,她想他是真的喜欢这世界。
胡笳到了机构,刚放下包,便被陈麦喊进舞蹈室。
今天是线上初试的模拟面试,陈麦往教室里搬了一堆拍摄器材。
她把胡笳拉到两架几百瓦的大球灯后头站着,教室拉起厚重的黑丝绒幕布窗帘。
陈麦看看灯光,又看看她,手伸上去一格格调亮度:“你站着别动啊,我看看灯光行不行。”
话说完,陈麦又风风火火推了液晶屏电视过来,把手机对着胡笳架起,点开录制,手机画面同步到电视,胡笳直面自己的脸庞,她眨眨眼,倒觉得这像是在玩交互游戏,陈麦认真确定完所有,让胡笳走下去,揉揉她头发说:“你倒是照起镜子来了。”
出完早功,陈麦就喊大家来模拟考试。
面了几个同学,陈麦都不满意,皱眉对他们说:“线上初试考什么你们知不知道?”
台下人摇头,人人敛着表情,不敢出声,陈麦叹说:“老师上来先看你们的五官条件和整体状态,你们说话声音要亮,站得要挺,我现在没耐心温柔指导了,你们哪里不对,我当场就指出来,你们回去自己改,下一个——”
胡笳看看陈麦夹紧的眉头,想她快要发飙了。
面完这个同学,陈麦说:“你这发型不对啊,把高颧骨全显出来了。”
面完那个同学,陈麦叹说:“你这眼神怎么回事,一个站岗一个放哨?好好看镜头!”
等到胡笳,她平心静气走完流程,陈麦话里夹枪带棒地问她说:“你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是不是?”胡笳厚着脸皮点头,陈麦笑了,语重心长说:“你是有优势,但也别飘,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多少也该笑笑,别冷着张脸,老师看了会觉得你太傲气,知不知道?”
陈麦面完二十来个学生,嗓子也哑了。
她喝口冰美式,嗓音沙沙地和他们讲:“后天就是上戏浙传线上初试,你们回去以后再把我今天说的话捋一遍,到时候线上考试就和今天的流程一样,该教你们的我都教了,初试要是不过,那后面都没你的事了——所以,好好准备吧。”陈麦把冰美式搁在桌上,胡笳看着杯壁上的水珠似汗水般滑下,心里又种湿漉漉的紧张感。
几天之后,胡笳到机构录上戏和浙传的考试视频。
线上考试看不到老师的反馈,很没有实感,他们按顺序进教室录视频,再空荡荡走出来。
北电中戏中传的考试都安排在年后,陈麦结了课,有些同学便收拾起东西,赶飞机高铁回家过寒假。陈麦不忘记嘱咐说:“东西放着放着就忘了,回去也要出早功啊,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有同学笑着接话说:“同行知道!”
满教室的人笑开了,胡笳心里倒有些寂寞。
不上课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自己。
晚上,吴晓乐给胡笳发来消息。
吴晓乐:听陈麦说,你们现在放假了?
胡笳刚回了个对,吴晓乐就给她打来微信电话,胡笳接起。
吴晓乐这几天忙上火了,说话声音哑得厉害:“我刚勘完景回酒店,待会还要开剧本会,我就跟你长话短说了啊,我这有个活推你,拍院线电影,戏份很少,没什么钱,还要进山拍一周的戏,你有没有兴趣?左右你现在没什么事,也算是积累拍摄经验了。”
胡笳懵懵的,握着手机问吴晓乐说:“喊我过去拍电影啊?还是院线电影?”
吴晓乐在那头笑了,又把导演和主演的名字报给她,“有没有兴趣?”
胡笳感慨说:“这种顶级阵容我怎么可能没有兴趣!”
吴晓乐说:“那你收拾收拾过来拍戏吧。”
胡笳挂了电话,深呼吸。
她平静不下来,索性赤脚跑到客厅,扑进阗资怀里闹腾。
胡笳把手围拢在嘴边,趴到阗资耳边喊话:“怎么办!我要去演电影了!”
阗资痒得直笑,扶着她问是不是真的,胡笳扬扬脸说:“骗你干嘛啊,真的就是真的。”
她又把导演名字告诉他,阗资诧异挑眉,“真是他的电影?这么厉害?”胡笳咬着嘴唇点头,小声解释说:“不过我是过去跑龙套的,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戏份。”阗资想了想说:“和大导演合作的机会本身就很宝贵,钱倒是次要,”说到这里,他又笑着和胡笳说:“我这次可以在电影院看到你啦。”胡笳听了更开心,像树袋熊似的搂着阗资撒娇。
此刻,幸福像是摇晃的桂枝,伸伸手就可以抓到。
要是可以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他们想。
0143
她和他的事
“要进山拍戏?”
阗资有些诧异,帮她叠衣服的手也轻轻放下来。
胡笳无顾忌地咬口苹果,扬眉说:“是要进山啊,过去蹲一星期就出来了,也没啥。”
阗资看过她的表情,“听上去很辛苦,会不会很累?”胡笳躺在床上,懒散嚼苹果:“不累吧,跑跑龙套而已。”阗资拍拍她:“剧组安排你住哪里呢?”胡笳侧侧身,靠他近些:“住的地方还没说,到时候去了看呗,又不会把我给卖了。”
说完,她垂下眼,认认真真啃苹果,长睫毛俏丽,毫无忧虑。
阗资看着她,又是牵挂又是想笑,仿佛在心头含了块裹着酸粉的软糖。
阗资收拾好东西,和她说:“山上有虫子,还要再买点防虫喷雾。”
胡笳翻个身,用脚碰碰他:“带这东西干什么?冬天了,又没什么虫子。”
阗资捏住她脚踝,笑着吓唬她:“当然有虫子,我妈妈以前在山里被虫子叮得送医院。”
胡笳皱鼻说:“那就带着吧,反正你是什么都想让我带的。”阗资笑笑说:“那我倒希望你带我过去。”胡笳吐吐舌头:“好肉麻哦,真受不了,才不带你去呢。”阗资咬着牙笑,凑过来挠她痒,两人笑成一团,胡笳掐住阗资的手,压在他身上,莫名很想要他。
她问他说:“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阗资温顺地仰望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现在就很想你。”
胡笳唔了声,看了阗资一会,歪头问他说:“那今天要不要多做几次?”
阗资无声地笑,手熟稔地抚摸上她膝弯,拇指轻轻摩挲着柔软的膝盖,再往下,胡笳粉润的脚趾也玉雪可爱,阗资喉结滚动两下,亮着眼睛,抬头和她索吻,胡笳忍不住笑了下。他摸弄着她的脚,心里痒丝丝的,有点想被她踏踏实实踩着,又有点想舔她咬她。
遐想之后,阗资硬得厉害,他动了动身,想翻身坐起来。
胡笳按他下去,对上他露骨的目光,打他一下:“又想舔脚?小狗才舔人脚呢。”
阗资抱着她,哑声说:“那我就是你的狗。”胡笳哑然失笑。
这天,阗资说对了话,他在床上很如愿。
过几日,胡笳进组拍戏。
拍摄地有够远,胡笳下了高铁,又坐上长途大巴。
男女老少闷在车里几小时,空气也变得浑浊,像是泡面吃到最后的汤汁子。
坐胡笳后头的大哥呼噜震天响,窄小的鼻腔共鸣赛过高大的音响,胡笳听得头晕,戴上耳机玩手机。微信里,周莱给她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她点开看,里头有张随拍,拍的是她,严格来说是她的饮料广告,再严格说,是她的广告被放在印象城的大屏幕上了。
胡笳眯眼仔细看了会儿,觉得自己有点陌生,也有点夺目,像是被人拉高了亮度。
周莱发了语音给她,问话兴奋又简单:“是你吗?也太美了吧!”
胡笳笑笑,不知道自己该回她什么。
她有点害羞了。
看过微信,胡笳又去QQ里打卡。
他们班有两个QQ群,一个是老师建的,一个是学生拉的。
前者群名朴实,叫做活力八班,群里都是学习资料,大家只在里头打卡,没人跳出说话,后者叫做春田花花少年班,日日有人冒泡吹水,说话不着边际,嘻嘻哈哈闹腾。胡笳在班里没有朋友,更不关心她的同学,她从来不看群,更不会在里面发言,直到今天有人
圳中彭于晏:
圳中彭于晏:[视频]
圳中彭于晏:这是你?你拍广告了?
你爹来咯:奶姐牛逼,苟富贵,勿相忘
暴打西红柿:真拍广告了?
纯恨战士:真的,我前天逛印象城也看到了
玛卡巴卡(学习版):这么屌的吗?她真要当明星了啊?
玛卡巴卡(学习版):开学提醒我和她要签名合照
徐锐用真名上网:这要是她,我倒立吃屎好吧
“徐锐用真名上网”撤回一条消息
徐锐用真名上网:……
你爹来咯:你不是要吃屎吗
徐锐用真名上网:滚,我看是你想吃屎了
胡笳眉头跳了两下,群里还有人说话,吵吵嚷嚷。
她索性关了手机,把耳机音量调大,随车颠簸,斜斜看着窗外的崇山峻岭。
几小时后,大巴车开到雨汽腥冷的小镇,嗡嗡停下,胡笳拖着行李箱磕磕绊绊下来,轮子骨碌碌转了又转,像是找不到方向。她不必抬头也知道这小镇东南西北都是青山,笔直的山,高胖的山,庞大到让人呼吸不过来的山。胡笳默默然看了会,拿手机给阗资发微信,消息没能发出去。
这里没有信号,胡笳举了半天手机,悻悻然收回去了。
远处,剧组的面包车开过来接她和其他演员了。
0144
拍戏就是等
灰沥沥的面包车停到他们跟前,降下车窗。
司机师傅从里探出头,嘴里嚼着槟榔,含糊问说:“都是过来拍戏的?名字报给我。”
胡笳他们说了名字,司机对照过名单,方才让他们上了车,胡笳抱着背包,像块饼似的被人夹着。他们这帮龙套演员里,有二三十岁的普通人,也有十八线的漂亮小演员,镇上雨大,人人闻上去像是大型犬,有股湿烘烘的体味。胡笳擦擦脸上的雨水,打个了喷嚏。
左手边的小演员笑眯眯看她,问说:“你看上去好小哦,几岁了?”
胡笳实话实说:“十七,马上就高中毕业了。”
话说完,前后左右的人都侧过来看她。
小演员羡慕说:“真好,真年轻。”
车开到镇东塑料厂,师傅哗啦扯开车门,喊他们下来。
胡笳穿着阗资的冲锋衣,扣好帽子下车,天有淅沥小雨,她倒不冷。
塑料厂是上世纪的老建筑,水泥墙体年老,爬山虎凶猛繁密,工厂偃旗息鼓,半开半关。胡笳他们不像主演,没有宾馆住,剧组只租了塑料厂的员工宿舍给他们。宿舍是六人间,水泥地潮湿,胡笳和小演员合住,两人放下行李,摸摸半干不湿的被褥,无奈笑笑。
晚上,剧组放饭,发通告。
胡笳和小演员坐在床上吃盒饭,两素一荤,豆腐无味,鸡蛋花细得像棉屑。
胡笳被阗资惯的嘴叼,扒拉两口就没心思吃了,只哽着喉咙把东西硬往里塞进去。
小演员索性把盒饭搁地上,丢开筷子,抱怨说:“还大制作呢,这什么伙食,我家狗都比我吃得营养均衡。”胡笳对她笑笑。小演员叹出口气,翻身下床,从行李箱里翻出两盒汤达人,又掘出个烧水壶,招呼胡笳过来吃泡面,胡笳欣欣然。
两人把行李箱当桌子,小狗似的趴在上面吸溜面条。
小演员吹吹面条,状若无意地开口:“我叫李想,你叫什么?”
胡笳说:“我叫胡笳,胡笳十八拍的胡笳,你名字挺有趣,是理想的想?”
李想笑眯眯喝口汤,点头说:“对,是那个想。”说到这里,两人又没有话了,低下脑袋呼噜噜吸面条。吃完,胡笳看起制片发的通告单,上头要他们早上三点起来待机,李想说:“明天天不亮就得起,我待会敷个面膜就睡,你也早点睡啊,不然起不来。”
“嗳,”胡笳从包里翻出皱巴巴的剧本,“我再看会就睡。”
李想笑说:“没你的词你也认真看剧本啊?”
胡笳说:“看看呗,知道演什么。”
李想敷上面膜,又和胡笳说起话来,讲影后影帝都在组里。
胡笳看了看手机,还是没信号:“是我手机的问题,还是这里信号就是这么差?”
李想闭目躺在床上,平淡说:“山把信号给挡住了,在山里拍戏就是这样,习惯点。”
胡笳不信邪,又给阗资拨了几通电话,都拨不通,她只好作罢。李想打个哈欠,要睡了,胡笳轻手轻脚关了灯,躲到被窝里,用折叠台灯读剧本,手指轻轻点在字里行间,像捡饼干屑似的仔仔细细读。
她拍的电影叫《橘子红柿子青》。
剧本很长,双女主,从辛亥革命拍到香港澳门回归,讲完唐文禾和周嘉萍亦敌亦友的一生。
胡笳演的这段,是抗日战争时期,唐文禾作为战地护士驻扎在深山的根据地,周嘉萍则和未婚夫躲去香港避风头。胡笳演小护士,统共只有两句台词,演的是她的病人走了,胡笳垂着睫毛,认认真真,笃笃实实地把台词念了念:“今天早上走的……他说他想回家。”
睡前,胡笳又把台词像小石头似的,在嘴里滚了几次。
隔天,胡笳和李想果然三点就起了。
化妆师流水线地帮她们上过妆,司机把她们拉进山里,两人冷得发抖,啃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