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便意味着打破了规则,李景珑望向远方乌云滚滚,在那黑云的尽头,
不知有多少妖怪正在潜伏。
鸿俊成功地冲出了包围圈,回头眺望,喊道:“根哥——!”
“我在这里!”莫日根射倒一名骑兵,迅速追上鸿俊,
离开战团后,莫日根化作苍狼,鸿俊便翻身上去,不等骑兵追来,苍狼已没入山林,载着鸿俊,望向远方潼关外的惨状。
那里仍在鏖战,戾气滚滚,冲天而起,简直是将百姓们驱赶到一个峡谷内,再肆无忌惮地践踏、斩杀。
“别看了。”苍狼说,“走吧。”
鸿俊望向城楼,灰蒙蒙的天空下,他虽然看不见,却知道李景珑一定在那里注视着他们。苍狼转头离开,带着他没入了山林最深处,朝东北大地疾奔而去。
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
丙申年新春佳节。
普天同庆。
太阳升起来了,鸿俊骑着苍狼,苍狼在旷野中往东方奔跑,阳光万丈,照耀着他们在雪地中留下的足迹。
骊山下,长安家家户户挂桃符,喜迎新的一年来到,一场瑞雪预兆着丰年的好收成。金鸡破晓,阳光万丈,照耀于神州大地。
新年的日出照耀着长安的千家万户,如同为这繁华西京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粉。
新年的日出也照耀着三百里地外的潼关,温暖了关前堆积如山的大唐国民尸体,鲜血从山谷中往外流淌,阳光万丈,照耀着血人一般的陆许与阿史那琼。
阳光亦照耀着从关门前淌下的鲜血,漫向这山河表里潼关路外的巨大血湖。
“决战之日临近。”
重明眺望着太行群山中,冉冉升起的新年朝阳。
袁昆从殿内走来,沉声道:“想清楚,重明,一旦开启,便无法再回头了。”
重明转身,注视袁昆,这一刻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言可说。
“告诉我,袁昆。”重明认真道,“宿命是可以被更改的。”
袁昆眼睛蒙着黑色布条,他伸出双手,仿佛捕捉着那山峦间跳跃的光线,低声道:“曾有一个凡人告诉我,当你不知未来将发生何事之时,宿命便不再成为宿命。”
重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袁昆又道:“你、我、青雄、哪怕鸿俊自己,所看见的,兴许也只是部分的真实。你我都是这天地间的造物,又何尝能窥古往今来,神州大地命运的全貌?”
“你看见了什么?”苍狼在一片废墟里舔舐自己的爪子,爪子上尽是血,河畔升起火,鸿俊将半头被冻死的小羊羔放在火上烤着。
“没看见什么。”鸿俊答道。
苍狼道:“长史总是提起你在鲲神法术里,看见未来的事。”
鸿俊想了想,笑道:“你们还聊这个?”
苍狼又问:“你的未来里,有我和陆许么?”
“没有。”鸿俊看着篝火,出神地说。
苍狼说:“随便吃点,荒郊野外的,凑合着,回族里再带你吃好吃的。”
鸿俊填饱肚子,便跨上苍狼背脊,说:“咱们得尽快。”
“不着急。”苍狼低声答道,“长史让我带你好好休息下。”
这尚且是鸿俊第一次离开李景珑,与莫日根单独行动,况且还是去这么远的地方,且没有了陆许,总觉得有点儿奇怪。换作陆许与李景珑单独出去找东西,鸿俊虽不至于吃醋,但总免不了也会觉得怪怪的。
莫日根与鸿俊的相处倒是十分自然,用他的话来说:“你是连接驱魔司里所有人的缘分。”
有么?鸿俊却从来不这么觉得,自己的存在给大伙儿添了太多麻烦倒是真的。离开潼关前,那尸横遍野的场景给了鸿俊太大的冲击力,但随着一路北上,苍狼特地挑选不遇上人的路走,旷野与自然,则渐渐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行程到第三天时,苍狼还生病了,连日奔波,又遇酷寒,实在已到了极限。两人便在一个山村中又借宿了一天,这里的村民未受到叛军洗掠,招待他们倒十分热情。鸿俊只对外说莫日根是兄长,找来驱寒散风的药让他吃下,两人便又穿过丛林与山丘,继续前行。
直到越过安禄山阵营的大后方,天地刹那静了下来,大片大片的冬季草原,春夜里料峭的寒风与夜空璀璨的星辰,与中原地区又是另一番天壤之别的景象。莫日根与鸿俊每个夜晚躺在山坡上,望向那亘古常新的星辰,随口闲聊,莫日根聊他对陆许的感觉,聊室韦的过去,聊他羡慕李景珑与鸿俊的爱,聊自己的未来……鸿俊方发现,莫日根的心事,竟是比他所知的要更多。
“陆许告诉我,你的诞生,是来救这个世界的。”莫日根说道。
“并不是。”鸿俊笑道,“我也想好好活着,活着真好啊。”
鸿俊总在想,也许一切都会过去,就像这亿万年的繁星一般,安禄山叛乱过去后,驱魔师们的故事也终将湮没在历史中,化作无数尘埃。
日出时,北方室韦族的牧人经过,这里距离大鲜卑山已经很近了,草原上的羊群如同洁白的珍珠般在远方滚动。这次莫日根没有再变成苍狼,而是带着鸿俊,前去找族人购买食物与饮水,借了马匹,结束这最后的一小段旅途。
“好了。”莫日根背着弓箭,在室韦部落外朝鸿俊说,“心情好些了?”
鸿俊虽然急着回去,只想与李景珑多厮守一段时间,但莫日根一路上的陪伴,令他心情好了许多,见到室韦部时,他倒是十分意外,原以为这东北方的大部族是一群牧民,他们坐在帐篷中,享用烤肉与美酒。
没想到自己看见的,却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头城,堡垒林立,守卫森严,牧人来来去去,在城堡前聚散。
莫日根朝高处用室韦语喊了声,有人看见了,忙高声应答,想必意思是:快开门,莫日根回来了。鸿俊与他进入那高高的石门内,走过石路,城内居住了近万户,偶有猎手在市集上翻看皮毛,见鸿俊时,几乎无一例外地投来好奇的一瞥。
到处都说着鸿俊听不懂的室韦话,这令他非常苦恼,从前离开曜金宫入长安前,重明所用语言俱是古语,幸而青雄常带来红尘间的用语,鸿俊进入人世尚能勉强听懂关中一地官言。
但一到室韦,那音节既拗口又古怪,外加所有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他,让他有点害羞,只好大多数时候都躲在莫日根身后。莫日根不时朝他翻译,大意是:“他们都说你长得漂亮”,于是便令鸿俊更加尴尬起来。
莫日根的父亲是现任室韦王,是名肥胖的老者,并在城堡最深处设下了筵席,一群后妃坐在厚羊毛毯子上,两名年轻人盯着鸿俊看,仆役为他们上了白水煮的羊肉。鸿俊问过好,告了罪便吃了起来。
莫日根的弟弟与他长得半点不像,且都是满脸提防,似乎恐怕他回来的目的是争夺继承权,老父则对鸿俊十分感兴趣,先是问过莫日根,再朝鸿俊道:“你跟着他多久了?”
“他不是!”莫日根不悦道。
鸿俊这下更尴尬了,感觉到莫日根的两个弟弟,似乎都充满了妒意,而那妒意是针对自己的。
老室韦王却又说:“你们与安禄山,不是站在一边的?”
“二哥三哥都去打仗了。”一名年轻人突然用汉语开口说,“你想杀死自己的兄弟?”
鸿俊蓦然想起,安禄山的联军之中就有室韦军,这么说来,莫日根岂不是要与自己的兄弟对上?
莫日根也用汉语生硬地回答道:“我们是驱魔师,不管凡人的战争。”
随之他的父亲“呸”地吐了口水,鸿俊隐隐意识到不妙了,只听老族长用室韦话说了句什么,想来是嫌弃他们全是妖怪一类的话,这下便戳爆了莫日根,父子俩剧烈争执起来。
莫日根与父亲争执得面红耳赤,声音也越来越大,鸿俊忙说:“根哥,别吵了。”
“走!”莫日根起身,鸿俊正吃了一半,哀叹打雷都不劈吃饭人,居然还能这样?他只得将吃的先放下,跟着莫日根出去。然而天已黑透,这时间出去,又要在野外留宿,只见一室韦王妃追出来,朝莫日根说了几句什么,话中既有恳求,又有责备,莫日根方泄了气。
“怎么办?”鸿俊是完全听莫日根的。
“走吧。”莫日根朝鸿俊说,“先睡一夜,明天再动身。”
王妃又让人过来,要伺候二人,莫日根却摆手道:“我知道自己房间在哪儿。”
鸿俊从认识莫日根那天起,便常听莫日根提及家中四名弟弟,被带到族中时,莫日根已有十六岁,幼弟们的武功、读书,俱是他一手所带,孰料今天前来一看,亲人们似乎丝毫不尊重他。
“阿史哲从前喜欢和汉子扎堆。”莫日根苦笑道,“当年我说过他一顿,没想到现在打脸了。乞罗儿听他娘的,他娘一直不喜欢我。”
莫日根将鸿俊带过城堡走廊,两人回到房中,房内有一地毯、一吊床,墙上挂着弓箭,除此之外就是个架子,架上搁着不少北朝的书籍,除此之外便是兽头骨,再无摆设。
鸿俊征得同意,翻了下书,莫日根翻身跃上吊床,修长两腿搭着,晃来晃去。让鸿俊睡地毯,两人先这么凑合一夜。
“别看了。”莫日根见鸿俊还在翻书,说,“晚上读书伤眼睛。”
鸿俊便将书收了起来,说:“其实你的弟弟们都喜欢你的。”
莫日根无奈道:“别安慰我了。”
鸿俊说:“真的,我能感觉到,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在吃醋。”
莫日根:“……”
“还好陆许没来。”鸿俊又自言自语,翻了个身,说,“你还是别带他回家了,否则一定会吵起来。”
莫日根待再问下去,鸿俊却因一路跋涉,总算睡了张像样的床,早已困得不行,就这么睡着了。
潼关暗夜。
李景珑扶着墙壁,在黑暗里行走,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已过去,春天来了。驱魔师们都已睡了,陆许则睡眼惺忪地在后头跟着,随时提防着李景珑别学走路不成,把自己摔骨折了。
“回去睡罢。”李景珑说,“差不多了。”
陆许也不答话,只是这么看着李景珑,李景珑已能扔开拐杖,自己慢慢地走了。
李景珑又问:“鸿俊让你照顾我?”
陆许还是沉默,事实上他在驱魔师同僚们的面前话一直很少,唯独与鸿俊才无所不谈。他知道李景珑每走一步,都在忍耐着剧烈的疼痛,尤其刚结束卧床的那几天。
李景珑又自言自语道:“你和鸿俊哥俩倒是感情挺好,当初我还想过……”
“为什么?”陆许突然说。
李景珑茫然地回头瞥陆许,陆许皱眉道:“为什么像你们这样的人,要去替天地生灵赎罪?”
“我是替自己赎罪。”李景珑黯然道,“你不懂的。”
陆许突然说:“但这一切都缘因魔种而起,想留下自己喜欢的人,这有错么?你又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的爹娘,自责又有多大意义?”
倏然间李景珑眼中充满了震惊,颤声道:“你……你都知道?”
“我问你呢。”陆许说,“你还沉湎在自责里,走不出来吗?”
“你不懂!”李景珑恼怒地答道,“你偷看我的梦境?!”说着李景珑额头冒汗,加快了脚步,要甩开陆许。
陆许道:“想太多了罢,谁要看你的梦?”
“那你……”李景珑再次怔住,继而想到另一个问题,若陆许不是从自己内心所知,只有另一个途径。
“他都知道?”李景珑颤声道。
陆许沉默地看着李景珑,李景珑正欲再问,突然间奔马穿过长街,马上之人一身官服,竟是朝廷来的信使。
李景珑一凛,望向信使离开的方向,陆许还要说时,李景珑却道:“带我过去。”
陆许:“你是凡人,我不能让凡人骑。”
李景珑:“连莫日根都可以!”
陆许:“他是他我是我,反正我不行。”
李景珑:“快点!兴许有重要情报!”
陆许皱眉打量李景珑,李景珑焦急道:“快啊!”
陆许十分不情愿,却违拗不过李景珑,只得变成白鹿,载着他跟在那信使身后,前往潼关卫府。卫府中一时灯火通明,两人到得书房外,李景珑示意切不可惊动了高仙芝,与陆许二人躲在书房外,屏息静听。李景珑听力本来就好,然而高仙芝一声怒喝,已清晰传来。
“岂有此理!当真是昏第161章
梦之所引
高仙芝端坐书房中,气得不住喘息,
那信使急促低声道:“朝廷上已吵翻了天,
陛下要治您与封将军撤兵之罪,连哥舒翰大人亦……亦……”
“郭子仪如何说?”高仙芝沉声道。
信使明显是高仙芝来往长安与边关的信报,高仙芝经营多年,
朝中自然安插了不少眼线,
一有消息,
便火速送来。
“小的实在不清楚,
杨相让你二人赶紧离开。”信使道,“否则一旦边令诚持陛下手谕抵达潼关,
只恐将有不测!”
半月前,
涌入潼关的流民与败军大批抵达长安,
一时长安城中呼天抢地,人心惶惶,
更有大批西撤的官户向朝廷哭诉。兵部始终按着军报未发,
李隆基此刻方知高、封二将弃陕郡,回守潼关,
当即震怒。朝中多年来,
与高仙芝、封常清交恶者众,其中不乏落井下石者。
当日朝会,
众将仔细分析后认为陕郡并非不可战,高仙芝撤军为保万全,实则过于小心谨慎。又有一名唤边令诚的,曾在高仙芝麾下当差,
当初因遭高仙芝鞭打而心怀怨恨,于是李隆基便听信奸佞所言,令边令诚带着谕旨,往潼关问罪。
高仙芝当初与杨国忠交好,但如今杨国忠在朝中的地位已岌岌可危,再说不上话。
李景珑眉头深锁,只恐怕这也是杨国忠计策中的一环,潼关守将一旦当了逃兵,安禄山势必将长驱直入。如今被派来问罪的特使督军已在路上,明天便将抵达潼关,当真逃也不是,守也不是。
“让他来!”高仙芝怒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倒是要看边令诚能如何?”
李景珑几乎就要闯进去,却终于忍住。
“边令诚是谁?”陆许小声问。
“回去,走。”李景珑低声道,“做好准备,明天过后,这一仗免不了了。”
边令诚要朝封常清、高仙芝直接问罪,却守不住潼关,李景珑猜测十有八九,边令诚要以李隆基之名,催促高仙芝出战,夺回陕郡,打退安禄山。
黑夜里,鸿俊蓦然醒了,一身汗水湿淋淋的,里衣贴在背后。
自从离开洛阳之后,鸿俊每天都在做梦,无数噩梦层出不穷,陆许竭尽全力,只能让他从噩梦中惊醒之际不那么痛苦。但梦依旧还在,他没有告诉莫日根,仅一路忍受着,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他甚至不愿睡觉。
但这一夜里,他做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梦,梦见狼群正在啃噬一具枯骨,将所余无几的肉分而食之。周遭尽是室韦族西南方的大草原,这是他一路北上,尚未梦见过的。而且那枯骨正在散发着阵阵魔气。
“梦见什么了?”陆许的声音在耳畔说道。
鸿俊吓了一跳,险些大叫出“鬼啊!”陆许马上说:“嘘,别吵醒了那家伙。”
鸿俊不住喘息,陆许又说:“我没死,别担心,现在只有你能听见我。”
鸿俊心中动念,陆许便感觉到了,又说:“不好意思,知道了你的心事。”
鸿俊马上摆手,示意不要紧,陆许感觉到了他的心思,说:“你感觉到了室韦里某个人的梦。”
鸿俊心道:就在刚刚,那魔气则变得愈发明显。虽然急着尽快回潼关去,但与天魔有关,又是根哥家里,绝不能置之不理……
陆许道:“我知道你想多管闲事,出去看看罢。”
于是鸿俊轻手轻脚地起床,看了看熟睡中的莫日根,起身开门出去。
阴暗的走廊里,那远方飘忽的魔气更加明显了,鸿俊伸出手,发现自己与这魔气之间有着冥冥中的某种感应,仿佛只要驱使体内的魔种,这流动在天地间的魔气便会将自己当作漩涡中心,随之聚集过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鸿俊说。
“梦境法术。”陆许答道,“白鹿能在所有人的梦里随意穿梭,但对你来说是特例,为了保护你离开噩梦,你的梦境里有我留下的印记,所以我能随时进来。”
“怎么不早来!”
“除非不得已,我不想打扰你。”陆许说,“毕竟有些人不太喜欢被窥探内心,像那谁……算了。”
鸿俊对陆许从来就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或者说他对每个人都一样,任何人哪怕读他的心,读到的也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他也从不忌讳别人猜到他的心事。
鸿俊又问:“潼关情况如何?”
陆许没有告诉他情况不妙,只答道:“还行,前面有扇门……”
他沿着那能量的流动走去,穿过阴暗的走廊,用飞刀斩断一道门上的锁链,穿过连接城堡间的石廊,见铁链便轻轻斩开,避开巡逻的室韦守卫,来到中央石堡的高处。
“你能进根哥心里么?”鸿俊问。
“谁要进他心里。”陆许随口答道,“他那么小心眼。”
鸿俊笑了起来,说:“太好了,你该早点儿来……”
“当心点。”陆许低声道,“不必开口,你只要想事情我也能知道。”
鸿俊看见陆许就在自己的身边,兴许是陆许为了不让他觉得奇怪,使用法术制造出了一个幻觉,这个幻觉能够穿过门与墙,确实非常像鬼。
熏香味越来越重,混合了药材燃烧的气息,一扇门半掩着。
只见室韦王躺在榻上,闭着双眼,一名浑身披毛皮的曼妙女子跪在他的身前,念念有词,室韦王不住抽动,仿佛正经历着一场恐怖的噩梦。女子低声吟诵咒文,声音时高时低,鸿俊定睛看,只见室韦王身上散发出阵阵黑气。
“这谁?”陆许问。
你公爹。鸿俊心想。
陆许:“……”
先前发生的事陆许始终不知情,只因这夜他终于没忍住,直截了当地告知了李景珑一部分内情,过后忍不住开始后悔一时逞快意多嘴。想来想去,决定先知会鸿俊一声,没想到进了鸿俊的梦境后,却发生了这奇怪的事。
“别碰到门!”陆许见鸿俊总是大大咧咧的,忙提醒道。
鸿俊一时惊讶无比,身形朝内倾了些许,推开木门时,发出声响。然则倏然间那女子停下了吟诵,转头望向门外。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捂住了鸿俊的嘴,带着他飞速朝后一转,消失在走廊里。
女祭司怀疑地走向木门,朝外张望,再将木门关上。
莫日根与鸿俊在长廊尽头阴暗处对视,破晓时分,曙光照了进来,陆许说:“我走了,你们谨慎点儿,别告诉那蠢狼我来过。”
鸿俊心想别走!但陆许已消失了。
“那祭司是谁?”鸿俊皱眉道。
“萨满。”莫日根诧异道,“老萨满的徒弟,鸿俊,刚刚你看见了什么?”
塞北的初春来得很晚,平原上仍有不少积雪,莫日根将绳索套在狗身上,数只大狗拖着小雪橇离开石堡玛格斯,这座城的名字是室韦语中“明天”之意。鸿俊仍忍不住回头看,说:“那是你父王!”
“没时间了!”莫日根坚持道,“我现在是一名驱魔师,驱魔师的使命,就是带你找到另一件不动明王法器。”
鸿俊说:“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不去。”
莫日根站在雪橇旁看鸿俊,沉默片刻后说:“那么潼关等着你的人,要怎么想?”
鸿俊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莫日根跳上雪橇,吹了声口哨,说道:“拿到以后,我会回来处理,至少对我而言,我们的事情更重要。”
虽是这么说,莫日根终究有些不安,雪橇拉着他们驰往大鲜卑山间,鸿俊裹着厚厚的大氅,安静地看着草原上美景,莫日根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自己曾经的家。
“其实只要抓住那女祭司,说不定一切就……”
“那不一样。”莫日根说,“需要详尽调查,不能说动手就动手,我们没有时间再耗费在这里了。”
鸿俊还要坚持,莫日根却说:“这里是我家,鸿俊,你得听我的。”
平原上视野开阔,日上三竿时,鸿俊已倚在雪橇上睡着了,他感觉到雪橇渐渐地停了下来,睁开眼时,见所停之处,是一片村庄废墟,废墟中已长满了杂草。
“根哥?!”鸿俊喊道。
莫日根正在废墟里穿行,听到鸿俊的喊声,便抬头朝他望来,示意稍等。鸿俊遥遥望去,他从未见过莫日根现出过这样的神情,眼里带着哀伤,又似乎已释然。
他听陆许说过莫日根也曾有过心魔,揣测此处也许正是莫日根母亲所在的故乡。然而,莫日根并未逗留太久,只是在废墟里转了几圈,便再度上了雪橇。他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也没有流连忘返,仿佛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自己的告慰。
“根哥。”鸿俊想朝莫日根说点什么。
“嗯。”莫日根低头看手上地图,以及几个符号的对比,随口道,“我知道你理解我,鸿俊。我想,也许以后,我只能将驱魔司当作我的家了。”事实上莫日根从离开室韦,前往中原时,便已不再留恋鲜卑山下的玛格斯,他曾漂泊塞外,告诉大家他叫黎明星,为的就是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平原远处,云雾笼罩的山峰渐近,鸿俊看了一会儿,莫日根却拉动雪橇缰绳,绕过山峦。
“是它么?”鸿俊问。
“从另一边看。”莫日根说,半晌后日落西山,在山下绕了半圈,现出山脚一个近百亩地的硕大冰湖。莫日根说:“你从这里看过去,觉得像什么?那天我就一直想着,恰逢今天天气正好……”
阳光照射下,被云雾遮蔽的孤山已露出全貌,周遭大鲜卑山绵延无尽,草原上唯独这一处是座孤峰,山下还有冰湖。莫日根挟着符号的其中一个,调转过来,示意鸿俊看。上头是个封口的半圆,再划出一条断线。
半圆与面前的冰湖几乎完全重合,而山顶的一道溪水,几乎是垂直地注入到大地的湖泊上,如今天气寒冷,溪水与瀑布封冻,呈现出一道近乎笔直的冰线,阳光下闪闪发亮,恰好吻合了白线!
“这……”鸿俊震惊了,说,“一定就是这儿!没错了!”
“这座山,以往只有在解冻时才能上去。”莫日根说,“山洞的入口会被冰封住。”
鸿俊马上道:“我的法术能解封。”
“上山时间须得一夜。”莫日根说,“休息一晚再上去?”
鸿俊只想抓紧时间,他整理勾索,说:“现在就走。”说毕想起自己有捆妖绳,便取出捆妖绳,换了勾索头,挂在绳上。莫日根说:“别勉强,毕竟上去以后,还得找……”
突然间莫日根静了下来,鸿俊也意识到仿佛有点不对,四周一阵风吹过,仿佛有什么正在“沙沙”地响着。
鸿俊望向莫日根,莫日根做了个“嘘”的动作,护着他朝向山下森林。四面八方,平原上,湖畔树林,竟是一时现出手持强弩的室韦刺客。
鸿俊回头看,见平原沙丘后,顷刻间多了不少人。
人越来越多,分散在各处,将他们包围了。
那名室韦女祭司从树林中走出,用汉语道:“孔鸿俊。”
莫日根马上将鸿俊保护在身后,沉声以室韦话说了一句,声音中带着怒意,鸿俊知道那是一句简单的斥责之言。他轻轻地把手放在莫日根肩上,低声道:“安禄山让你们来的?”
那女祭司生硬地说:“你想在这里找到什么?”
“额哈!”刺客队中,一名年轻人开口,紧接着飞速说了一连串话。鸿俊望去,见竟是莫日根的弟弟!
“乞罗儿!”莫日根又怒斥道,“把你的人撤回去!”
鸿俊与莫日根背靠背,不必解释也能猜到个大概,这女祭司多半是名安禄山安插在室韦族的妖怪,昨夜自己与莫日根抵达后,安禄山已知二人行踪!
莫日根喘息,摸上背后长弓,乞罗儿却以汉语吼道:“敢动手!现在就射箭了!”
鸿俊有五色神光,倒不怕寻常箭矢,问道:“怎么办?”
“打罢。”莫日根说,“我对付萨满,你……”
“我不想伤了你的亲人。”鸿俊说。
他确实不愿看到草原上血溅五步,否则莫日根定将更为于心不安。莫日根说:“那怎么办?我说动手,咱们突围?他们也许不会放箭……”
“往山上逃。”鸿俊答道。
莫日根说:“你发令。”
鸿俊扫视整个包围圈,说:“这就走罢。”
顷刻间鸿俊翻身一跃,在空中抖开五色神光,莫日根一翻身,化作苍狼,鸿俊跃起的弧度恰好抓住苍狼鬃毛。一声狼吼响起,苍狼狠狠撞向湖畔包围圈,将人撞得四处横飞,朝湖面冲去!
鸿俊先是挡了苍狼身后,再释放神光挡住身前,然而苍狼瞬间一震。
“你没事吧?!”鸿俊大喊道。
他无法用五色神光将他俩完全包裹起来,这会阻碍苍狼行动,一枚钢箭瞬间射中了苍狼肩胛,爆出一蓬血花,苍狼未曾吭声,踏上冰面时横身一滑,带着鸿俊滑向冰湖深处。
紧接着它一转身,狂性大发,又是一声狼吼!
鸿俊险些被震得从狼背上摔下去,狂吼声形成一阵风暴,席卷而起,追兵纷纷冲上冰面,女萨满喝出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听过以后,苍狼再被激怒,浑身毛发耸立,深吸一口气。
鸿俊马上捂住自己耳朵,紧接着震荡传开,令他胸膛一阵气血翻涌,苍狼的怒吼与狼威沿着湖面扫开,坚冰顿时哗然破碎,湖水喷射而出,追上湖面的刺客尽数陷了下去!
鸿俊忙道:“快走!”
第162章
洞藏金弓
苍狼掉头,冲进树林中,
背后仍有箭矢呼啸而来,
鸿俊以五色神光不断抵挡,苍狼冲到峭壁前,整个峭壁光溜溜的,
无处借力,
只见它奋力朝上一跃,
两爪挂住树枝,
两腿竭力后蹬,再一跃。
“我来!”鸿俊抱着苍狼脖颈喊道。
“你把我背后护好!”苍狼咆哮道,
不理会鸿俊,
带着他往山腰攀爬而上。鸿俊本想以捆妖绳带勾索固定,
再让莫日根化人形,带着他升上去,
奈何他对此处太不熟悉,
四面又都是冰壁,只好一手抓紧了苍狼,
另一手御五色神光,
为它抵挡背后箭矢。
其时室韦刺客已追上来,分散包围了这座孤峰,
而地下那女萨满开始念诵咒语。
“她刚才说的什么?”鸿俊问。
“抓住这妖怪。”苍狼闷声道。
“她才是妖怪!”鸿俊愤怒地说。
苍狼说:“抓紧点!别掉下去了!”
高处,钢箭已不能及,室韦刺客们似乎也纷纷放弃了追缉,然而鸿俊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天色已变得昏暗,
山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正有无数危险,正在破土而出。
“你们在做什么?”陆许又出现了,这紧要关头,鸿俊顾不得再掩饰,说:“我们被袭击了!”
“到了!你在和谁说话?”苍狼闷吼道。
鸿俊:“……”
苍狼与鸿俊抵达山腰,陆许马上道:“快帮它拔箭。”
鸿俊回过神来,上前拔出苍狼肩上钢箭,一人一狼对视片刻,莫日根直喘息,眼里带着止不住的痛心与愤怒: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会用箭射他!
鸿俊将箭扔在地上,陆许说:“这真够狠的。”
鸿俊将发生的事飞快地在脑海中过了一轮,陆许便马上知道了,走到苍狼面前,低头注视着它,苍狼只是猛喘气,一时仿佛怒意尚未平复下来。
陆许跪下来,抱着狼头,把侧脸贴上去,他没有形体,不过是鸿俊意识中的一个幻象,甚至连风也未曾带起半分。
鸿俊要安慰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念一动,岔开了话题,朝下看去,说:“下头有什么?”
“别管。”莫日根低沉的声音道,“继续往上爬,去山洞里。”
鸿俊先是给莫日根简单包扎,陆许说:“他家人怎么这样?那女萨满是什么妖怪?”
鸿俊心里问道:你能离开我去看看吗?
陆许答道:“不能离开太远,先找法器,回头再说吧。”
两人喝了点水,莫日根带路,沿着那孤峰小径,一前一后跑向山洞。
“你找得到地脉么?”鸿俊气喘吁吁地问道。
“找不到!”莫日根说,“到了再说!”
顷刻间,高处峭壁突然弹出一物,陆许蓦然喊道:“当心!”
莫日根转头,同时抽出腰畔匕首,一匕挥去。鸿俊在陆许喊出时,抖开飞刀射去,那漆黑之物飞向莫日根,刹那被斩开两截,是条黑色的花纹蛇!
莫日根用匕首将它斩成两半,黑蛇的上半截却咬住了他的手臂,继而鸿俊飞刀射来,蛇头刷然被击碎。
“蛇!”鸿俊惊呼道。
莫日根喘息不止,低头看手臂上伤口,已被蛇牙咬出血来。
陆许说:“糟了!快放血!”
鸿俊精通医术,知道如何应对蛇毒,他飞速撕下布条,扎住莫日根手臂,以飞刀划出十字,放血疗毒。窸窸窣窣声越来越多,黑暗里,山下女萨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无数冬眠的毒蛇被唤醒,一刹那往山上齐齐涌来。
“后面还有!”陆许说。
“先解毒!”鸿俊说。
“走!”莫日根没看见陆许,却听见了声音,不再让鸿俊解毒,拖着他就往小路尽头跑,鸿俊道:“等等!”
奔跑中血行甚速,蛇毒渐发散全身,莫日根已有些体力不支,却没有停下脚步,两人到得一块坚冰前,鸿俊释放飞刀,将冰块斩得碎裂,莫日根便一把将鸿俊拽进了山洞内。随之无数黑色花蛇涌了上来,只见莫日根弯弓搭箭,钉头七箭如同流星般呼啸射去,顿时将涌进来的花蛇钉死在地。
“他快不行了!”陆许焦急道。
“别紧张!”鸿俊正手忙脚乱,旁边还有个背后灵比他更惊慌,难得鸿俊飞速镇定了一次,解毒药,莫日根道:“没用……咳!”
鸿俊强行撬开莫日根的嘴,将一整包药粉全部灌了进去,莫日根不住咳嗽,鸿俊则猛灌了他半袋水。
“这药有用?”陆许问。
“有用!”鸿俊说,“是青雄身上的……反正能辟一切蛇毒。”
陆许:“……”
“蛇是黑岩白鞘……”莫日根喘息道,“有毒,但毒性不猛,家里有解毒药。”
“被咬一下就全身脱力,毒性还不猛?!”陆许怒道,“你脑子进水了啊!”
鸿俊心里说:别骂他了,他又听不见。接着便翻开莫日根眼皮看了眼,眼珠并未出血,说:“暂时控制住了,得马上回去找解毒药。”
“不碍事。”莫日根疲惫道,“我耐毒,都走到这儿了。”
“怎么办?”鸿俊说。
陆许问:“这药是什么材料?”
鸿俊说:“金翅大鹏的……胆汁。”
莫日根迷茫道:“什么?鸿俊,你在朝谁说话?”
鸿俊心想我还是别说话了,不然好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陆许在旁说:“胆汁怎么来的?”
鸿俊心想你非要问这么清楚吗?
陆许说:“当然啊!否则我怎么判断你们下一步怎么做?”
鸿俊心道喝醉酒的时候吐出来的,行了吧?
陆许:“喝到连胆汁也吐出来……”
鸿俊正色,想道:是的!
陆许:“你的药怎么不是你爹的那个,就是你二爹的那个……”
鸿俊:“……”
陆许:“好吧,总算比吃屎要好……”
鸿俊:谁告诉你那件事的!
莫日根:“鸿俊?”
陆许:“外头又有蛇来了。”
外头更多的蛇围聚,仿佛等着随时攻进来,鸿俊以五色神光抵着,但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陆许灵机一动道:“你看上面!”
鸿俊抬头一瞥,不等陆许提醒,便聚飞刀为陌刀,朝洞顶斩去。碎冰落下,随之填住了洞口。
“被鬼王治愈后。”莫日根强打起精神,说道,“我体内就有尸毒,能耐其他毒素。”
陆许说:“得赶紧找到法器,尽快回去,听他的罢。确定是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