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宴云何便是再高的本事,也不该这样做。虞钦听着赵仪急促愤怒的喘息声,缓缓合上手中书页,好一记简单直白的下马威,甚至懒得掩饰其中意图。
赵仪仍在狂怒:“你竟敢这般残害同窗,我定要上报周院长!”
宴云何甚至不曾下马,挽着手里的箭懒洋洋地笑:“都说了只是手滑,况且虞钦都还没说话,你又生什么气?”就差没嫌他一句多管闲事。
赵仪涨红了脸,颤抖的指尖点着宴云何,半天说不出话来。
虞钦终于站起身,安抚地拍了拍赵仪的肩膀:“我没受伤,你不必担心。”
赵仪恨恨地瞪了宴云何一眼,再不屑跟这个混账说话。
虞钦将身上的花瓣拍打干净,抱起书本,转身同赵仪离开。宴云何送的那束桃花,掉进土里,还被虞钦无情踏过,碾落成泥。
宴云何一口咬掉了半颗桃花酥,他最擅骑射,莫说仅仅是马上射箭,便是闭眼射出,那一箭也决计射不到虞钦身上。
至于这点虞钦心中是否有数,宴云何也不想去猜。
左右虞钦记仇,若是这人有本记仇账册,大概三分之二都写着宴云何的大名。
宋文见他含着桃花酥走神:“大人,是不是累了,要不咱们回府歇息吧。”
宴云何囫囵地用茶水咽了点心,把卷宗一盖:“走,爷带你去找乐子。”
宋文一脸茫然,看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宴云何。
半个时辰后,宋文望着深夜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缓缓张开嘴巴。他哪能想到,宴云何说来找乐子,还真就来了青楼。
瞧着他家宴大人轻车熟路地拿出赏银,还没摸到姑娘就当了散财童子,一路散到了老鸨都出面,将他迎到了贵客常用的厢房,又叫出了一排姑娘,任他挑选。
那万紫千红,千娇百媚的姑娘们叫宋文都不敢多看。
他家爷倒好,信手便是叫了四个作陪。
三个围着宴云何,一个剥葡萄,一个倒酒,还有一个替他捶背揉肩。
宋文看得目瞪口呆,剩下一个是挤不进宴云何那里,便陪着给宋文倒酒,亲手奉到他面前,叫他饮酒。
宋文虽是永安侯府家仆,后又到宴云何身边做了他的长随。
但宴云何年少时再放浪,也最多去酒楼同人喝酒,从未踏足过这样的风花雪月之地。
宋文没跟着宴云何去边疆,自然不知道宴云何在那边过的什么日子。
只是自从少爷从边疆回来,性子就变得与从前不大一样。
难道这也是在边疆沾上的恶习?要不要跟夫人说一声啊?
宴云何搂着数个姐儿,谈天说地,不多时便已聊得差不多了,起身将装满银子的荷包放在桌上,一把抓起宋文领子:“走了。”
“啊?”宋文还在是否要背叛少爷,跟夫人告状间艰难徘徊,猛地一听宴云何说要走,不禁吃惊。
宴云何打趣道:“舍不得?那把你扔这?”
宋文赶紧起身,用袖子擦掉脸上的唇印:“别啊少爷,别丢下我。”
宴云何从万花楼走出,纵马行至一处府宅。果不其然,已经人去楼空。
宋文好奇道:“少爷,你找谁呢?”
“赵祥的外室。”宴云何在那空无一人的府中肆意行走,府邸的人走的急,房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东西。
宋文:“赵祥的外室?”
“是万花楼出来的姑娘。”宴云何道。
宋文震惊了:“赵祥作为工部侍郎,竟然纳妓为妾?!”
宴云何弹了他一脑袋瓜崩:“他这不是没纳,只是将人养在这里当作外室吗。”
“爷怎么知道赵祥的外室是万花楼里的姑娘?”宋文好奇道。
主要是大晋严禁官员狎妓,赵祥身为工部侍郎,就算想做这事也得小心谨慎,他家大人不是一晚上都在看卷宗吗?也没见皇城司的人来,到底从哪知道的消息?
宴云何巡视了圈:“他失踪前向钱庄借了大笔银两,还时常出入百食楼。”
“百食楼距离万花楼不过一街之隔,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必天天来吃,还每次都独自去吃。”
“据他夫人口供,二人最后一面还因为家中琐事吵了架。这所谓琐事,应该便是这个外室。”宴云何用手从窗沿一路擦了过去,抬手细看。
宋文听懵了:“就这?你就猜到他在万花楼养了外室?”
宴云何摇头:“不止,数月以来,赵祥的小厮光是昭华阁就跑了不下十趟。万花楼的姐儿最爱的便是昭华阁的胭脂,所以我就来万花楼打听打听。”
宋文这才明了,但是他不懂为什么宴云何这么清楚万花楼的姑娘用什么地方的胭脂。
难道宴云何在这里也有钟意的姐儿?!
宴云何感觉到宋文探究的目光,笑骂:“滚犊子,把你爷想成什么人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宋文摸了摸鼻子。
宴云何哪敢说都是当年干的混账事,他就买过昭华阁的胭脂送虞钦。
“走吧。”宴云何转身便出了府。
宋文连忙跟在他身后:“就不查了?”
宴云何摩挲着指腹上干涸的血痂:“查什么,人都死了。”
宋文背脊一凉,宴云何拍了拍手:“如我所料不错,明日皇城司便该找到赵祥的尸体了。”
“找到赵祥,咱们是不是就能回神机营了?!”宋文天真道。
宴云何没好气道:“要真这么简单,陛下何必让我来查。赵祥消失前,隶属于工部的军器监丢了三百件火铳。”
“若是不及时查清火铳去向,让其落入黑市,你家少爷我就得立刻收拾好包袱,滚回边疆。”
宋文苦着脸:“这事八成也有锦衣卫的手笔吧,他们要火铳干嘛呢?”
宴云何心想,怕不单单只有丢失火铳这么简单。若是如此,根本无需死这么多人。
一个工部侍郎,一个大理寺主簿,皆有官职在身,说杀便杀,肆无忌惮。
成景帝必然是察觉了里面有更深的浑水,才派他下来。
忙到半夜,第二日还要跟着一同早朝。
宴云何直接脱了外袍,中衣也不换,套了个官袍便前往宫中侯朝。
殿外一片漆黑,文官武官分排而立。
宴云何青着一双眼皮,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年少时同他交好的游良如今也混的不错,现下也是羽林中郎将。
虽然羽林军目前在禁军中名声不显,多由世家子弟兼任,但曾几何时,这也是大内第一禁军。
游良戏谑望他:“我还以为你被陛下罚了,肯定会在家萎靡不振呢,宴兄雄风不减当年啊。”
宴云何按了按酸痛眉骨:“说什么呢?”
游良动了动鼻子:“一身的女人香,上朝前你好歹沐浴一番吧?”
宴云何哑了,他忘了游良有个狗鼻子。
不知为何,宴云何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站在左前方的虞钦。
那人袍上的蟒兽犹如活了过来,狰狞地望了宴云何一眼,叫他不由蹙眉,声音都抬高了几分:“不是你想的那样。”
游良喜欢挤兑他:“是是是,宴大人最是守身如玉,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罢,游良亦顺着宴云何的目光,往前瞥了眼:“宴大人,若是有钟意的还是快点娶回家。别总是盼着那些娶不着的,尽早放弃吧。”
宴云何本来就困倦,被游良这一番话给弄的眉心皱得更深了。
哪些是他娶不着的?
又或者说他想娶谁?这事他怎么不知道呢?
第八章
无视游良的话里有话,宴云何撑着疲惫熬过早朝。
朝堂之上,各方人马唇枪舌剑。在成景帝的广开恩科,提拔寒门后,局势早已不是元阁老的一言堂。
宴云何勉强打起精神听了会,目前争论之事,乃是距离京都不远,地处黑屿乱山的云洲,现下匪患横行。
按理说匪患较为严重的,皆是远离京都之地,天子脚下,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流寇?
各地皆有卫所,亦有兵力驻防。匪患定是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才令知县上书求援。
虽不知成景帝会任命哪位武官带兵剿匪,但毕竟是很好的立功机会,一时间各方势力,皆是争的头破血流。
散朝后,宴云何拒绝了游良的邀约,直奔府邸。
今日无需他在宫中当值,又或者说自从军中饮酒事件一出,他暂时失去了御前伴驾的资格。
回府囫囵睡了个觉,被宋文叫醒时天还未黑,皇城司的人已到府内。
如他预料那般,赵祥死了,在其名下的别院中上吊自尽。
他身为工部侍郎,以职牟利,走私军火。军器监那丢失的三百件火铳,都是他所为。本应该及时补上疏漏,不料被人发现,赵祥在害怕地逃匿后,自知犯下大错,于是畏罪自尽,这是遗书所言。
宴云何双手搁于膝上,指腹轻敲:你们找到赵祥时,那所别院还有什么人?”
“只有四名仆从。”亲事官答道。
宴云何:“没有女人?”
“并未发现。”
宴云何若有所思:“你们去查万花楼一名叫梁音儿的,把她何时进的万花楼,进楼前是何身份,进楼后又同哪些人来往,都查清楚。”
说罢,宴云何又问:“之前让你们查的码头,有线索吗?”
走私军火必要运输工具,赵祥升任工部侍郎之前,曾任都水清吏司郎中,负责河防船支,他选择走水路的可能性极大。
亲事官听到这里,立即道:“大人所料不错,赵祥果然在码头造有私船,私船运输不记明帐,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最后一批船开往云洲。”
宴云何面色一沉,这熟悉的地名,今天早上才刚刚听过。
若是火铳被运到云洲,落进山匪手里,卫所那点兵力又如何打得过。
便是京城派兵剿匪,对上装备火铳的流寇,怕也要损伤惨重。
普通流寇如何能有这通天手段,从京城工部侍郎手中购买军火,其中必然有人相助。
这事真是处处都透着不对劲,云洲之乱,定有内幕!
“不行,此事须得立刻告知陛下。”宴云何道。
亲事官领命而去后,宴云何便唤来侍从,换上官袍。
已到用膳时间,宋文刚传膳进来,便见宴云何衣服都换好了,他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了,陛下应该不会传大人进宫了吧。”
话音刚落,便有内监前来,成景帝召他入宫。
御书房中,成景帝正背着手在赏大家名画。在其展露锋芒前,成景帝爱好甚广,可以说只要在京中能玩的花样,没有成景帝不会的。
马球投壶,蟋蟀斗鸡,早年宴云何能与成景帝玩得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宴云何跪下行礼,成景帝头也不回:“朕打算派你去云洲。”
早上还在朝堂争论不休的好差事,就这么轻飘飘落到他头上。
要是今日没有查到那批火铳的下落,宴云何还真会以为这是个“好”差事。
成景帝没听到宴云何的回答,饶有兴致地回头:“怎么,爱卿不愿意?”
“臣不敢,臣领命。”宴云何拱手道。
成景帝笑道:“左右赵祥的案子已经结了,等你此去剿匪有功,朕才能力排众议,让你回神机营。”
“赵祥之案仍有疑点,陛下还请给臣一些时间,臣定能查得水落石出。”宴云何道。
时间实在太少,通过被改动过的卷宗查出万花楼这条线实在不易,而且宴云何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成景帝摆摆手:“随你,不过朕提醒你一句,云洲之行不容有失,况且此次同你一起剿匪的,还有一人。”
在很多事情上,成景帝并不给这位名义上的嫡母,姜太后的面子。不过这次他显然给了,还给得不少。
不知是不是张正与宴云何接连出事,成景帝终于知道让步。
前往云洲剿匪的不只有宴云何,还有虞钦。
从御书房出来,天色已经彻底阴了下来,风雨欲来。
内侍撑起伞艰难地挡在了宴云何的头上,小太监身量较矮,为宴云何打伞颇为费力。
宴云何不欲为难这些宫人,自己接过伞后,还稍微往内侍的方向偏了偏。
雨渐渐下大了些,以至于那争执声传来时,宴云何并未第一时间留意,还是余光里那抹熟悉的大红官袍勾住了他的目光。
宫廊下立了两个人,一个便是刚才在御书房里,成景帝说的虞钦。
另一个许久不见,还是那般讨厌的赵仪。
赵仪身在官宦世家,听说妹妹入宫选秀,当了成景帝的妃子。现在也是与皇亲国戚沾上点边了。怎么还同之前那样,时时黏着虞钦?
但很快,宴云何就发现赵仪早无当年对着虞钦的崇敬仰慕。
雨声过大,他无法听清赵仪在说什么,只是从神情上,从眼里的嫌恶,皆能看出他当下说的绝不是好话。
宴云何叫内侍不必继续相送,内侍刚想说这不合礼,就见宴云何鬼鬼祟祟,俨然就是要上前偷听的模样,他无奈地留下伞,这便退下了。
离得近了,那夹杂在风雨里的话语,便飘到了宴云何耳边。
“别再喊我名字,也别跟我装熟。想到跟你同窗过的日子,我都……我都感觉恶心!”赵仪声音微微颤抖着,竟是厌恶极了。
宴云何藏于柱后,从他的方向,能清楚地看到虞钦的表情。
他的兴味盎然,津津有味都在看清虞钦神情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虞钦该是冰冷的,漠然的,不管宴云何说什么混账话,都不会听进耳朵里,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但赵仪不是宴云何,宴云何也不会是赵仪。
“够了吧,赵仪。”宴云何从柱身后步出。
赵仪本来听到旁人的声音,便浑身一僵,扭头见是宴云何,竟还松了口气。显然是认为,宴云何该是和他一边的。
可惜宴云何接下来的话,却毫不留情击碎了他的幻想:“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这般放肆,难道你是嫌你们赵家命太长,还是嫌你妹妹宫中的日子太安稳了?”
赵仪铁青了脸,咬了咬牙,甩袖离去。
虞钦静静立在廊下,雨水洇湿了他半边袍子。
他的面色苍白,连嘴唇颜色都浅了几分,似这宫中孤鬼,下一秒便要烟消云散了。
宴云何不喜欢虞钦这个模样:“在我面前不是挺敢说的吗,怎么到那蠢货身前就哑了?”
虞钦终于将不知散往何处的注意力,聚焦到了宴云何面前。
宴云何抬手,想将人拖到雨淋不到的地方,却动作微顿。
最后只是撑开了手里的伞,掩住了那片风雨。
他们站得极近,从宴云何的角度,他甚至能看见对方发梢的雨水,顺着颈项,湿润绵延,滑进中衣。
仿佛失了神,宴云何盯着那片交襟领口,连上面的兽蟒都不惧怕了。
直至他听见虞钦的话语。
“你们有什么不同?”
宴云何皱眉抬首:“什么?”
“你想与太后一般。”虞钦声音虽轻,落于宴云何耳中却是惊雷。
虞钦缓缓勾唇,露出抹惊心动魄的笑意:“你也配?”
第九章
雨伞摔到二人脚边,溅起一串水珠。没有了遮挡,廊外的风雨仿佛更大了些,将他们衣袍下摆卷起,于空中交织。
宴云何抓住了虞钦的领口,将人抵在了一旁的圆柱上,他逼近对方,停在了暧昧又危险的距离:“是赵仪惹的你,冲我发什么火?”
虞钦双眸中充满冰冷的怒意:“松手。”
“不是说我也对你抱有那样的心思吗?难得和你亲近,我为什么要放手?”宴云何嘲讽道。
不只捉住领子,他还顺着领口往上,指腹碾过颈项,抹去他看了许久的水痕,一路往上,捧住虞钦的脸颊。
宴云何:“虞大人,既然已经寻得太后庇佑,便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你又何必如此生气,倒叫人觉得可笑。”
虞钦闻言,脸上的冷色渐退,竟浮现一丝笑来。
宴云何蓦然松手,右脚后退踩稳,身子后弯,凭借绝对的腰力躲开了那破开雨水,直冲他喉间的掌心。
要是被那蓄有内力的掌击中,便是不死,也得哑上一段时间。
说不过他,竟通过这般粗暴的方式让他闭嘴,虞钦的脾气较十年前变得更坏了些。
宴云何一把捉住虞钦的腕部,借力回去的同时,曲膝攻向虞钦腰腹。
两人当即在廊下交起手来,这一回没有火铳,亦无金刀,一招一式,拳拳到肉,较的是身法,拼的是内力。
虞钦学的内家拳,以柔克刚。宴云何同他恰恰相反,打法凶猛。
宴云何手握成拳,袭向虞钦面中,对方侧身躲避,拳头轰在墙上,打出清晰的裂纹。
虞钦望着那裂开的墙面,眼睛危险眯起。
在宴云何下一记腿鞭扫来同时,抓住这人的脚踝,同时阴冷的内力钻进掌心的踝骨,内力化作尖锐,刺入筋脉。
宴云何疼得面色微变,猛地抽身而出,转瞬虞钦抬起双臂抵挡住宴云何另一拳的攻击,这一回的力道不同以往,虞钦被打得后退数步,剧痛之下,格挡的双臂肌肉不断发颤。
“虞大人,若想动手,大可以去校场,在宫里这般行径,只会落人口实。”宴云何皮笑肉不笑道。
虞钦看向宴云何击毁的墙面:“原来宴大人也会考虑场合?”
“我是口无遮拦,但远不及你心狠手辣。”宴云何仿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示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虞钦似笑非笑:“便不是我,你也迟早祸从口出。”
托今晚虞钦三连笑的福,宴云何现在根本欣赏不来美人展颜。
虞钦一笑,他就心里发毛,觉得不是讽刺他就是要他命,总之令人害怕。
“陛下才令你我赴往云洲平乱,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让我们好好相处吧。”说到好好相处四个字时,宴云何还加重了语气。
很显然,他自己也不信他能和虞钦好好相处。
躲在旁边很久的小太监见他们不打了,终于鼓起勇气迎上来,同虞钦说太后传他过去。
宴云何闻言,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轻嗤一声,他挑衅地看着虞钦,作出了请便的手势。
虞钦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便同小太监走了。
雨声不停,廊下又只剩了宴云何一人。他站了许久,才弯腰捡起那把被弃在角落,裂开缝隙的伞,迈步走向雨里。
速度由慢变快,逐渐地脚步纷杂,宛若逃离。
宋文听到下人的通传时,还觉得奇怪。他忙站起身,一边嘱咐仆从去厨房端碗姜汤,一边嘀咕道:“不对啊,从宫里出来定有内侍相送,怎么会淋成这样呢?”
待他看见宴云何的模样,忍不住惊叫道:“大人啊!你这是跳到护城河里游回府的吗?”
宴云何将擦拭头发的毛巾扔了过去,正中宋文脸上:“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说完,宴云何自己脸色却变得愈发差了:“备水!我要沐浴!”
宴云何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服侍,宋文将换洗衣服、皂角以及姜汤送进去时,他正靠着浴桶,双臂张开搭在浴桶上,背肌呈现出清晰的纹理,湿发搭在其上。
“天气这么冷,还淋成这样回来,说不定要得上一场风寒。”宋文放在手里的东西,这才留意到宴云何破皮充血的手背。
“手怎么受伤了,你又没去营里……”宋文惊叫道:“你在宫里跟人动手了!”
然而他半天没等来宴云何的回答,对方安静地泡在浴盆里,沉默得不像话。
宋文只好道:“得上药包扎吧。”
宴云何挥了挥手:“不用,疼点才长记性,下去吧。”
宋文见他满腹心事,只好退下了。
等房间门一关,宴云何双手掬水,洗了把脸。手上的伤口被热水浸得刺痛,他看着水里扭曲的倒影,缓缓闭上眼睛:“混账。”
只是这一声,不知骂的是谁。
慈宁宫中。
年近四十的姜太后靠在榻上,小宫女跪着替她揉捏脚心。
珠翠压着她乌黑的鬓发,眉眼仍见几分当年艳压后宫的绝色,保养得宜的皮肉看起来并不老,甚至同成景帝走在一起,更似姐弟,不似母子。
但眼中的倦怠感却透露出她的年纪,以及她在宫中浸淫多年的痕迹。
她闭着眼,缓声道:“跪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