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谢欺花一边喘气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没开玩笑?!”
李尽蓝把目光轻放在姐姐脸上。
单纯、澄澈,不可思议地柔和。
原来刚才的顽劣是?装的。
这么些天也是?装出来的。
卸下?冗杂、喧宾夺主的伪装。
他依旧是?那个寡淡的李尽蓝。
“是?的。”他说,“李纭父亲来找过我,
想把我过继在他的名?下?,
这样就可以让我打理家族在美国的产业。”
过继、家族、美国、产业。
这些词让谢欺花倍感陌生。
“等等。我现?在脑子都是?乱的,
你慢慢说,李纭他爸找你是?什么时候?”
“我刚上大一的时候,
他通过学?校的校董会成员联系上我,
他说,有办法让我在美国纽大的商学?院就读。”
谢欺花想都不用想,
立刻摆手否决:“不行!你那群亲戚都是?什么德行?要真?是?好?事,他们能想到你吗?”
“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你应该不知道,李纭在拉斯维加斯死了。”
“他……”谢欺花心中一震。
锈蓝的铁漆衣架就这样落地。
平心而论,
谢欺花对这人只有厌恶。
当初李尽蓝没能如李纭的意,这家伙简直像疯了一样,
天天打电话骚扰,在家附近蹲点,说什么也要让李家兄弟跟他回美国。谢欺花哪里惯着他,报警让派出所的民?警叔叔来处理了。
后来只听说他被遣返回美国。
但死,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欺花攥住了李尽蓝的双臂。
“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他不是?回美国去了吗?他不是?没钱了么,之前还找我借钱,我怎么可能借给他,那种人借他一千万也没用……他后来借到钱了?又去赌博了?”
“他借高利贷,又变卖家产,独自去赌城,结果输光了,就跳楼自杀了。李纭父亲也负了债,所以才找上我,希望我能去美国帮衬父亲的产业。”
李尽蓝说的极尽委婉。
帮衬?内斗还差不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封光的产业早被李家那群如狼似虎亲戚攥在手里了。
要拿回来?谈何容易?
“李纭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表爷,他近年查到一些事情……”他艰难地,“和那起?美航坠机的事故有关。”
“也就是?说坠机……真?有隐情?”
谢欺花的脊背沁出一阵阵冷汗。
李尽蓝沉重地点头。
谢欺花完全抓狂了。
“李尽蓝!李尽蓝!我他妈也是?服气!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就不知道告诉我?!!”她猛烈摇晃着他的肩膀,“你还有把我当你姐吗?你们兄弟俩是?成心想气死我啊!!”
“我。”李尽蓝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没办法啊,姐姐。我没办法。”
“你过得很好?,有了新的工作、新的房子,还有……新的男朋友。”他也想说些体面话的,“平玺也在变好?,他有了自己的梦想,有了赏识他才能的人……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自己一个人去美国?你是?真?蠢!李尽蓝,你怎么就这么拧巴呢?你这不就跟都市里的豪门?少爷一样,以为自己很伟大?一个人背负过去?远走他乡?我告诉你,别?人只会觉得你蠢知道吗?你去跟你弟讲,他也会说你大蠢特蠢!”
“我没想和平玺说。平玺如果问起?,你就说……我只是?暂时出国留学?。”
谢欺花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良久,她凉薄地轻笑一声。
“哼,你去死吧,你怎么没死呢?”她低头掏出烟,“你要是?六年前死在黑麦镇,我不会管你,你要是?五年前死在黑工地,我也不会管你,你要是?在襄阳做家教的时候被人弄死了,我也不会管你……可你偏偏没死,你一下?子就活到现?在,还长这么大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谢欺花的脸在火光里摇曳,尖锐凉薄的眉骨被点燃、淬炼,最后变成黄油般柔软细腻的线条。李尽蓝知道自己应该哭了,不然眼前的人不会融化。
她就着烟雾睨他:“我就是?养一条狗都养出感情了,我怎么会不管你?”
他那么多的叛逆,那么多的反常,谢欺花总算知道一部分原因?。她把轻泣的弟弟摁进?怀里,心想他一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东西,难怪了,都说把事憋在心里会变成神经病,他还不信,这下不得不信了吧。瞧瞧他,哭得多么委屈呀,哭得多么让人解气呀。
“行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她说,“你不要出国。既然知道你爸妈出事是?意外,干嘛还要往那种魔窟里面钻?你就不怕你亲戚也把你给弄没命了,到头来留你弟在国内……”
谢欺花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儿。
她意识到,他为什么不和平玺说。
李尽蓝缄默以对。
以温柔、以哀伤。
“你他妈疯了!”谢欺花拽扯他的领口,“李尽蓝你是?真?的疯了吧?啊?你他妈连命都不要了?你在这个家里待得很委屈吗?这么多年我什么没有满足你们?我哪里委屈过你们了?”
“不是?,你没委屈我。只是?李纭很早之前就跟我说了父母遇害的隐情。”
“有多早?一六年你刚开始做家教t?那会儿?所以你一开始还说读书?没用,后来又读这么用功,就是?为了这?”
李尽蓝从来不觉得读书?很有用。
但这是?他触碰真?相的唯一途径。
“……荒谬。”谢欺花呢喃道,发现?自己像是?从未认识过他,“李尽蓝,你不如告诉我你被人夺舍了、你被鬼附身?了……你不如告诉我你死了,这样我还好?想一点,不至于被气死!”
她松开他,梦游般走了两步。眼前一黑,腿脚没了力气,坐在马路边上。
她的脸色逐渐惨白,眼神失去焦距,那是?低血糖的征兆,指尖的烟尚燃。
烟灰落在手背上。
她却恍若未察觉。
“……姐!”李尽蓝抬起?她的手。
谢欺花回过神来,轻轻地拍开他。
“我始终不明白,你对我究竟有多大的怨气?”又诘问他,“还是?说,你对我没感情,对平玺也没有感情?”
他对她没有感情?
李尽蓝坐在她身?侧。风从远方?来,拂过姐姐耳畔的碎发,明明无声,李尽蓝的心里叮咚作响,绝不能说出口,他对她的感情,并非她期望的那种。
“我是?肯定不会支持你去美国的。”像当初对平玺说的那样,她对李尽蓝也是?如此表态,“但腿脚长在你自己身?上,如果你执意要去,我没办法。那是?你们的人生,我懒得管你们。”
语毕,一支烟也恰好?燃尽。
双手插进?兜里,她往回走。
有电话打来,厉将晓的,问谢欺花到底什么安排。谢欺花说不去旅游了,她没那个心情,李尽蓝做的挺漂亮,他把一切都毁了。厉将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低低说了一声,好?。
李尽蓝始终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以往任何一次散步时一样。但撕破真?相后的违和,让谢欺花很不舒服。
尽管气氛趋于缓和,好?比破镜重圆。
但两人都知道,有一些事回不去了。
走到楼下?,谢欺花去便利店买烟。
李尽蓝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注视她。
清澈的玻璃倒映出她,明亮的眼球倒映出她,李尽蓝的心里倒映出她。他举起?摄像头,把谢欺花垂眸指柜台的模样记录下?。他看着屏幕里她的脸,指尖一划动,更多姐姐的照片出现?。
李尽蓝看着看着,逐渐入了神。
直到谢欺花在他面前打个响指。
“回家。”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楼道。
李尽蓝刚要抬脚跟上她,又顿住。
楼道里。
这是?他的地狱。
“姐,其实我害怕楼道。”
李尽蓝终于鼓足了勇气。
“第一次求你收养我和平玺的时候,在楼道里,你没开门?,我很害怕。”
旧事重提,谢欺花苦笑了起?来,唉,那么久远的时候,也是?难为他记仇。
“后来,每次我回家,都会先跺脚把声控灯打开。有一年夏天,声控灯一直没人来修。那时候我没手机,开不了手电筒,很害怕,不敢一个人上去,只敢跟在别?人的身?后上楼。”
“……蠢死了。”
谢欺花轻声说。
“后来你有了男朋友,我……在楼道里看见,再后来,打架的时候……”
他支支吾吾的坦白心扉,让谢欺花拨云见月。他说了,怎么这时候说。
真?是?,让她不知该怎么办。
“胆小死了,和你弟一样。”她这样抱怨着,依旧眉头紧促,依旧刻薄。
却对他伸出了手。
“牵着。”她轻蔑地冷哂。
“楼道而已,有什么好?怕。”
李尽蓝朝姐姐伸出手去。
这一刻,时空彷若交叠。
游乐园。楼道里。
李平玺。李尽蓝。
他的指尖碰上她的,牵手,李尽蓝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容易。细细想来,每一次和她的亲密接触都在意料外,为什么偏偏这样,他没有一点准备。
李尽蓝心中动荡,在黑暗、没有光的地带,她牵住他的手。李尽蓝把力度收紧,愈发用力地束缚她的指尖。像亲密的爱人那样十指紧扣,他不相信都这样,谢欺花还一丝一毫未察觉。
谢欺花确实察觉到了。指尖被少年那炙烫的体温熨帖,李尽蓝握得那样用力,就像要把她的手嵌进?他骨血里,谢欺花又怎么会感觉不到?掏心掏肺去爱一个人,怎么会让她感觉不到?
但她尽量不去想那些。
是?的。只要他还叫她一声姐。
谢欺花仍可以选择装聋作哑。
第47章
笨雏鸟
李尽蓝究竟会做何打算。
谢欺花强迫自己不去置喙。
远走?呗,
高飞吧,他都二十岁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他还很聪明,
北大都考得上,
想在社会上吃些苦头,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哼,
谁能精明得过他,什么算盘都打得响亮。
谢欺花这?样嘲弄着。
入了夜却辗转反侧。
她?又想起?这?间卧室里发生?的事儿?。
甚至,
就在这?张每天都躺的大床上。
他给她?摁揉过肩背。
他和她?看爱情电影。
甚至于做了拿她?衣物自亵的蠢事。
他还做了一些让她?不堪回首的事。
一张张陈旧画面,如同放映机投射出光影,
从脑海里略过。谢欺花因陷入回忆而?半睡半醒,
可?最后的最后,只有一张画面停留在眼前,是十五岁的李尽蓝坐在卧室的床上割腕的场景。
“……我操!”谢欺花梦中?惊坐起?。
李尽蓝睡眠向来浅,
也被她?惊醒了。
“……姐。”他从旁边的床上探身,
温和地期待什么:“做噩梦了吗?”
谢欺花心中?的躁郁始终挥之不去,
烦躁地嗯一声,又卷着被子重新躺下。
过了一会儿?,
她?突然?喊:“李尽蓝,
睡了没有?你?现在到我的床边来。”
李尽蓝殷切走?过去,来不及穿鞋。
“身子凑过来。”谢欺花又吩咐。
他以为姐姐害怕了,
想寻求些安慰。
没想到刚接近,就被她?扇了一耳光。
“啪。”
扇完之后,谢欺花觉得解气多了。这?死东西,今晚把她?关在卧室,
还大逆不道?和她?叫板,这?笔帐她?还没算呢。
谢欺花打人的力道?不小,
李尽蓝错愕一瞬,伸出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
无奈地低喃。
“姐……”
“滚去睡。”
“……哦。”
一夜好梦。
没过几天,李尽蓝返北京,李平玺也学校和基地两头跑。无所谓,他不把自己累死就行。谢欺花依旧是厉将晓的司机兼情人,低头不见抬头也见,那晚因李尽蓝产生?的隔阂消得很快。
“我那大的,八成要去美国?留学。”
她?这?么说,神情看不出忧愁或释然?。
“……是么?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厉将晓劝慰道?,心中?暗忖难怪了,那么防备着他,感情是知道?自己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这?才忍不住急眼了。
“他出国?读几年?”厉将晓问。
“不知道?,可?能就不回来了。”
谢欺花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摆了摆手:“算了,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我懒得管他们。一个两个的,翅膀都不知道?硬没硬,就敢往外面飞,到时?候被拍死在沙滩上就老实了。”
“我不知道?他们翅膀硬没硬。”
厉将晓把刻薄的女?人揽进怀里。
“我只知道?,我们该有个巢了。”
他侧颈,轻轻地咬一口她?耳垂。
谢欺花第一反应是去看门口,这?里可?是办公室呀,她?有些无措。厉将晓的家人和同事八成不知道?这?份关系……如果知道?了,估计会惹出一些麻烦。
“那……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她?想的意思吧。
“我也不年轻了,快三十了。”他慢而?耐心的,“应该考虑婚事了。”
谢欺花惭愧,厉将晓大她?五岁,成家确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只是———
“我……我还没想着那么早结婚……你?家人不是还在给你?介绍对?象吗?”
那些相亲对?象个个是名门闺秀,从家世到学历都无可?挑剔,从中?就能看出厉家严苛的眼光,他们不会待见她?。
最重要的是。
“我以为我们……”
就是随便玩玩而?已。
厉将晓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
男人脸上渐渐覆盖一层冷霜。
“你?。”他问,“你?真?那么想吗?”
当然?,我才二十四,我那么年轻。
谢欺花想,我还想多玩几个男人呢。
当然?,在能保住这?个饭碗的前提下。
谢欺花支支吾吾,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有道?是进不能厅堂之妻,退还有司机之职,她?干脆讪笑着挣开他。
“老板……我……”
厉将晓却将情人重新摁回怀中?,叹息一声:“你?肯定是这?段时?间处理你?弟弟的事,太累了。”他吻了吻她?轻皱的眉心,“过段时?间吧。等你?弟出国?留学的事忙完了,找个空闲的周末,我们一起?去华侨城见一见我父母。”
不是?这就要见家长?
谢欺花t?简直惊呆了。
“是不是太快了?”她?脱口而?出。
“先看一看,把婚订下来。这?样你?也可?以再玩几年,等玩够了再结婚。”
“老板!我不是!”谢欺花也不敢保证,“……好吧,如果我就是,咱俩家庭状况什么的……也不合适啊!”
“没什么不合适的。”厉将晓敛眉,“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思想再怎么迂腐,也影响不了我们。”
谢欺花无言以对?。
工作的时候就说工作的事,她?确认他下午没有行程,她?要给车做个养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