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是南珠。”姜扶光有些吃惊。戚言淮笑:“合浦六所,这些年采的一等上品珠全在这里,每一颗都是大兄精挑细选,玉润浑圆,瑰丽多彩,且皎洁艳丽。”
南珠产自岭南广西合浦,产量比较大,但珠分九等八品,最好的一等上品世所罕见,采集万千螺,也罕见其一。
岭南是戚家的地盘,大兄将最好的南珠全部截留下来,攒了多年,才攒了这么一盒,倒是煞费苦心。
“真好看呀。”姜扶光捻起一颗珠子,斑驳的光影下,晶莹透澈的珠子上,有金粉色的烟霞流转,当真是美不胜收。
她转动珠子,发现珠身光莹流转,深深浅浅的金粉,宛如天边漫绽的霞光一样绚烂。
“听说南珠灿如烟霞,流光溢彩,所以又叫北海金霞珠,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自古便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之说,历朝历代以南珠为尊。
南珠凝重结实,色泽经久不变,乃国之珍宝,“人老珠黄”的说法,于南珠而言,却并不适用。
南珠的开采,自周朝始,历朝历代都因采珠引发过不少惨事,赫赫有名的鱼目混珠,就因朝廷采珠无度,竭泽而渔,合浦采珠人为了活命拿鱼目充足珍珠。
先帝时期,便曾经合浦进贡的南珠,达不到上贡的数量与品质,怀疑当地人私藏,杀了上千采珠人,合浦一带血流成河,百姓哀嚎成片。
父皇登基之后,了解到先帝竭泽而渔,这才导致南珠数量减少,怜采珠之苦,不允大肆采珠,并派兵镇守合浦六所,禁民间盗采,合浦六所采珠场得已休养生息。
但即便如此,这些年来,合浦上贡的南珠数量仍然不多。
戚言淮见她一脸稀罕劲:“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从前上贡到宫里的南珠,数量虽然不多,但据我所知,你每次都能得两三珠。”
姜扶光理直气壮:“那些又不是大兄送的。”
戚言淮无语。
“一等珠里还要分个高低上下,宫里赏赐的,品质也不如这些好,”姜扶光继续说,“从皇后那里得来的南珠本就不多,早些年阿娘身子不好,我都用作了调香,送给了阿娘与父皇。”
南珠镇心安神、凝魂定魄、清热益阴,对阿娘的效用极大,她哪舍得自己留着?
戚言淮收敛了笑意:“这回不用省了,回头给自己做几件首饰,堂堂长公主,连一件南珠首饰也没有,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入药调香也行,对了,我还听说,南珠粉做成的脂粉,能悦泽润面,使人青春永驻,比玉容膏更胜一筹,还能清心明目,你政务繁重,每日用眼太久,小憩时,记得口含一粒珍珠,睡前喝一杯珍珠粉,还能缓解疲惫,以后你想使多少都行。”
以后宫里没人压着扶光,获取的南珠,不需要全部上贡到宫里去,再由宫中赏赐,所有的南珠都是阿琰的。
姜扶光小心地扣好锁片,让璎珞让南珠收好。
戚言淮四下张望,没看到与姜扶光形影不离的影密卫,不由纳罕:“怎么没看到君玄?”
姜扶光眼里透了笑意:“去准备返程的行囊了,不到晚上,根本见不到人。”
戚言淮叹了一口气:“大理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确实该好好准备,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两日后,”姜扶光想到这一别,又要许久才能相见,心里有些惆怅,“再晚些,天气会更冷,路途也越发不好走。”
离京这么久,也不知朝中局势如何。
西南不在南朝治下,没有修直道,消息传递至少要十天左右,正值隆冬,消息难免滞后。
姜扶光着实担心,必须要尽快赶回去。
戚言淮心疼得一抽一抽地:“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岭南一些地区,甚至还在下雪,大雪覆盖,路途越发难行,简直遭了大罪,早知道当初我就不支持来你西南了。”
姜扶光弯起唇儿,笑得一脸俏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琰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戚言淮不由默沉下来。
短短一个多月,阿琰历经艰险,几经生死,身上再也没有从前的娇气劲儿,潋滟的眉目,多了几分坚毅与沉静,她又瘦了许多,身材娇小,天然一把瘦骨,显得瘦弱、纤柔。
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将她同‘柔弱’联想在一起,反而觉得她风采高湛,宛如一株青玉竹,外直内韧,其音飒飒,其势挺拔,刚柔并济,雪压不倒,风吹不折。
姜扶光叹了口气:“可惜,没机会与大兄相见了。”
戚言淮安慰她:“等西南这边战事平定,征南将军进京拜见陛下,晚些时候也能见到。”
姜扶光心里还是觉得遗憾。
“他还是老样子,”见她还是一脸伤感,戚言淮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就是脸上多了一条疤。”
姜扶光瞪大眼睛:“怎么回事?大兄怎么没在信里提过?”
戚言淮一挑眉:“这有什么?他之前总嫌弃自己长得像大伯母,作为一个武将,一点也不威武,这回脸上多了一条疤,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姜扶光心中涩然,大兄小时候文采更出众,那时戚氏如日中天,家里也没勉强他。
后来二舅舅战死,外祖父病体缠身,大兄身为家中长子,义无反顾,投身军中,短短十五年,便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征南将军,是军中出了名的儒将,都已经二十六了,却仍未成亲。
她时常写信询问,大兄总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南越未灭,何以为家?!
灭南越,是每一个戚家人心中的执念。
是国仇,亦是家恨。
但其实,大兄的亲事是被耽误了,因外祖父身体不好,大舅母年常留在京中照应,大舅舅一个男人,自然顾不上这些儿女情长,大兄整日待在军中,连只母蚊子都见不着,何谈亲事?
大舅母不是没想过,在京里寻摸一个好姑娘,可大兄常年驻守岭南,大舅母自己也尝尽了,常年与丈夫分隔两地的酸楚,怎么好旁的姑娘,也受这种苦?
第433章: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便是夫妻俩能在一起,可岭南条件艰苦,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陪丈夫在军中吃这种苦头?
大舅母也希望能寻个与大兄品貌相合,情投意合的女子,陪他渡过余生,如此一来,就更不好安排了。
前些年,承安侯摆布兵部,打压戚家军,掣肘太尉府,戚家军积弱,岭军那边战事频发,大兄每日研究兵法策论,训练兵卒,也顾不上自己的亲事。
种种顾虑,大兄终是被耽误了。
戚言淮笑道:“大舅母去了岭南后,已经在给大兄寻摸亲事,想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收到大兄的喜讯了。”
姜扶光闻言,心中不由一喜:“大兄的终身大事也该定下来了。”
……
第二日,盛利隆平定越析内乱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大理城,拜见长公主。
璎珞过来通传:“长公主明日要返程回京,请了理藩馆的大臣过来议事,请阁下稍候片刻。”
盛利隆本来心中忐忑,听闻此言后,心头不由一松,只要长公主不是刻意推托言辞,不愿见他,不论让他等多久,他都愿意等。
驿站里各人忙进忙出,忙忙碌碌,一箱箱的东西抬出驿站,长公主身边的侍从,掐着尖细的嗓音,盯紧了搬东西的人。
“这是逻炎大人,送给长公主的香料药材,全都是西南一带最名贵的,都小心些。”
“哎哟,快轻点,这是蒙图多大人,今早命人送来的翡翠,还有一些稀罕的宝石,可千万别摔坏了……”
“还有这个,是大理城的贵族们,送给长公主的山珍,连宫里也不常见到,稀罕着呢,可别弄洒了。”
得知长公主要返京,西南各个部族纷纷带上珍稀名贵之物,前来拜见长公主。
盛利隆垂下目光,他也带来了越析诏的珍宝,象牙、翡翠、玛瑙等,整整两大箱,还有一座金矿,一座银矿、一座铁矿的转赠文书。
折了他半副身家。
盛利隆心都在滴血,可他也明白,之前出卖长公主,已经令长公主十分不满,他必须让长公主满意,获得长公主的支持,才能坐稳首领之位,在接下来与二蒙的利益斗争之中,不至于太被动,才能保住更大的利益。
三诏联盟已经名存实亡,二蒙也不会轻易放过越析诏。
越析诏经历内乱,正是人心浮躁之际,很容易被人从内部瓦解,若不尽快找到靠山,想来越析诏在被二蒙刮分利益后,实力大损,依旧难逃被他们不逐步吞并的下场。
这是西南各族部之间的常态。
皮罗耶也是吞并了周边几十个大小部族,才有了如今的云中国。
盛隆利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行人穿着官服,从院子里离开,不一会儿,璎珞过来传唤,他立刻打起精神,起身整衣,跟着璎珞姑娘身后去了书房。
长公主端坐在椅间,她妆容细致,峨眉朱唇,眉心一朵淡黄至白的梓木花钿,云髻巍巍,鬓边的发丝蓬松,簪着一朵红艳的复瓣山茶,花大如牡丹。
青色的深衣,绣着淡黄色的梓木花缠枝纹,鲜妍明快,淡黄色的褶裙,垂在脚下,宛如一朵绽开的梓木花,肩挽一条红色花鸟披帛。
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与当初在盛府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一刹那间,盛利隆心生恍惚,这里仿佛不是西南蛮夷之地,而是九天阊阖开宫殿的洛京皇城,心中陡生了一股臣服之意。
盛利隆敛衣跪倒在地,身体伏地不动:“盛利隆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摄政监国长公主,位同储君,呼一声千千岁,亦不为过,只是姜扶光向来低调做人,享盛誉而谨持。
姜扶光慢慢搁下茶盏,垂下眼睛,不禁想到了,那些因她一道命令,义无反顾走上绝路,命丧宾川的一百多人。
理智而言,盛利隆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以及整个部族的命运押到她一个外族人身上,在南朝与云中国之间举棋不定,左右缝源,只想为自己,为越析部民争取到最大的生机。
这并没有什么错,只是立场不同。
她因盛利隆的背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也从盛利隆那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消息。
姜扶光敛下眼中涩然,低声道:“起来吧!”
盛利隆却不敢起身,伏在地上,口口声声向长公主赔罪认错:“……出卖长公主,实非在下真心所愿,然而事与愿违,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城中有贵族,早在波留多进入盛府之后,就暗暗盯上了他,在发现假扮成侍女的长公主不在大厅后,就向阁里思告密……”
书案上鎏金镶狻猊熏炉,香烟袅袅,一室清蕴。
盛利隆话里话外,无非向她暗示,是波留多不够谨慎,才暴露了密会一事,他是受了波留多的连累,责任也不全在他身上。
姜扶光复又端起茶盏,白瓷如玉,衬得她柔荑纤纤,指甲上丹红豆蔻鲜妍华美。
盛利隆此话,有推卸责任之嫌,却也是实情。
波留多进城之后,频繁与城中贵族打探盛利隆的消息,引起了一些势利小人的注意。
盛利隆刻意顿了顿话,没听到长公主的声音,这才继续道:“当日,阁里思直接冲到我的住所,我极力为长公主拖延时间,却惹恼了阁里思,他扬言,要杀了我,还要屠杀我的部民。”
“长公主为了南朝社稷安稳,为了天下万民,肯孤身犯险,深入虎穴,我盛利隆虽然是个小人,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忠心我的部民,沦为阁里思的刀下亡魂……”
说到最后,他已然红了眼眶。
赵氏非我族类,有豺狼之心,身为越析诏的首领,便是像狗一样活着,也要为越析诏四十万部民图谋后计。
只差没明着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因波留多行事不够谨慎,害得他,差一点就命丧阁里思之手。
“起来吧,”姜扶光垂眸,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不似平时娇柔宛转,透了威仪,“当日阁下与孤,透露了不少消息,说起来,大理城能渡过此次危机,也有阁下一份功劳,阁下身不由己,便功过相抵。”
第434章:利益分配
若没有盛利隆的消息,大理城是肯定守不住的。
盛利隆大喜,连忙跪拜谢恩。
姜扶光起身,走到书房里独占一隅的沙盘前,沙盘上模拟了整个西南的缩图,立体直观。
“皮罗耶现已伏诛,云中国人心已乱,已是囊中之物,依阁下之见,胜利的果实,该如何分配?”
南朝出兵出力,帮助三诏守住了城池,灭了云中国,接下来,也该商量战后的利益分配。
盛利隆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长公主是想让他出头,为南朝争取更大的利益。
如此,此行的目的,总算达成了,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盛利隆放松不少,走到沙盘前,从善如流:“依在下之见,长公主该当首功。”
姜扶光拔下沙盘上红色的小旗,拿在手中把玩。
盛利隆继续道:“是长公主深入虎穴,九死一生,才将皮罗耶在城中安排布署了三万精锐的消息,送回了大理城,大理城提早防范,毁了皮罗耶里应外合的破城计划。”
“也是长公主坐镇大理城,布署调动,凝聚了大理城的人心,大理城才抵住了,皮罗耶一连数日的强势攻城,坚守了整整十日,力破了皮罗耶的破城计划。”
“更是长公主不惜以命相搏,破除皮罗耶在城中安排的细作,散播流言,煽动人心,妄图从内部瓦解大理城的阴谋,将大理城化为一座瓮城,诱敌入城,拖延了皮罗耶的攻城进度,等来了援军。”
“据我所知,大理城能坚持到援军到来,亦是长公主身边的吴中尉布署指军之功。”
“更是戚家军,驰援及时之功。”
“眼下戚家军征讨云中国,从此之后,西南再无云中国,西南的民部们能够安居乐业,更是功在千秋。”
“……”
姜扶光将手中红色小旗,插到宾川与云中国的边界。
盛利隆眼皮重重一跳,沙盘将西南的山川河流模拟的形象直观。
蓝色小旗,代表三诏联盟,黑色小旗,代表云中国所在的地域,而红色小旗,代表的是南朝的戚家军。
姜扶光又取了一枚蓝色小旗,插到云中国位置:“既如此,三诏迁往云中国都城,占据云中国附近大片的土地、水源、牧场、各大商道资源,以宾川为界的云南十二县,尽归南朝所有,如何?”
盛利隆呼吸一滞,整个人愕然到了极致,一时忘了语言。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南朝长公主的胃口会这么大。
这真的是突如其来的决定吗?
早前三诏进京朝贺,与南朝签订了一份合作抗越的条款,当时主导这一切的人,正是长公主,谈判期间,南朝礼部的官员曾委婉表示,想要收复云南五县。
为了弥补三诏的损失,南朝会继续开拓南朝与西南的商道,促进双方更紧密的合作。
当时三诏,碍于云中国,不敢直接拒绝,南朝也没有勉强,这让他们着实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一刻,盛利隆才明白,南朝没有勉强,是因长公主很清楚,收复云南十二县的时机总有到来的一天,不必急于一时。
皮罗耶统一西南的野心,于三诏而言,是灭顶之灾,但对长公主来说,却是收复云南十二县的时机。
长公主打着出使云中国的目的,不远千里来到西南,分明早有预谋。
盛利隆心中骇然。
“云中国二百余万部民,将是三诏壮大的时机,”姜扶光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盛利隆,“南朝将在大理城建立军政,戚家军永镇西南,威慑西番,令其不敢来犯,三诏将在南朝的庇护下,永享自由与和平。”
盛利隆听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滚过细细的战栗:“自三诏投靠南朝,一百余年过去了,三诏部民在大理城附近一带繁衍生息,已经习惯了这种安定自由的日子……”
迫离故土,背井离乡,与强大的西番国比邻相望,西迁之后的日子将何其艰难?
姜扶光轻笑一声:“南朝出兵出力,助三诏灭了云中国,却因云中国与南朝土地,并不接攘,不能将云中国划进南朝疆域,自古征战,无不为了疆域与资源,总不能让戚家军白忙活一场。”
“你说对吗?”
盛利隆说不出话来,冷汗不停地冒出来,内里的衣衫都湿透了。
没有长公主,没有戚家军,三诏早就覆灭了,南朝是整个西南所有部夷的恩人。
总不能让戚家军,灭了云中国之后,还将云中国拱手相让给三诏吧。
这也说不过去。
三诏也没这么大脸,更没这么厚的脸皮。
他们真要这么想,信不信长公主立马就能翻脸不认人。
她能下诏征讨云中国,就能下诏征讨三诏,云中国都挡不住戚家军的铁骑,更遑论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的三诏呢?
只是,长公主的胃口太大了,云南十二县,包括大理城、越析诏所在的宾川。
“云中国占据了,整个西南一带的西北方广阔的土地、牧场,还有数条商道,土地面积也只比云南十二县,小了约五县面积,云中国不善耕种,那边的土地比云南十二县会更肥沃,是南蛮人更向往的地域。”
云南十二县虽然比,云中国大了不少,但南朝帮了三诏这么大一个忙,要了这多出来的五县面积,这不过份吧。
皮罗耶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南朝将在西南一带正式建立军政,看似只掌控了云南十二县,其实是将整个西南都控制在内。
可是,三诏有拒绝的余地吗?
根本没有!
戚家军灭云中国,是在扫除阻碍,也是在威慑三诏。
“三诏没有拒绝的余地。”姜扶光嗓音淡漠。
盛利隆心中一喘,感觉长公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据我所知,为了对抗皮罗耶,三诏将部族积累的资源,都转移到了大理城,战争期间,物资十倍消耗,城中物资已经消耗一空,就连承诺给南朝的大批物资,也用来安抚城民,大理城毁了近半,百废待兴,想要重建,于物资缺乏的三诏而言,又是何其艰难。”
第435章:好缜密的心机
盛利隆硬着头皮道:“承诺给南朝的部分物资,在守城期间已经消耗了半数,剩下的并不多,也是长公主大义,亲自下令,以南朝的名义,将剩下的物资分发给百姓,稳住了大理城的局面。”
长公主是在提醒他,没有南朝的帮助,大理城想要重建,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大理城是西南的商贸之地,如果没有大理城,西南将彻底沦为蛮荒之地,商人也不会再来西南,三诏就算不西迁,日子也会越来越艰难。
三诏元气大伤,处处都需要仰仗南朝,违背南朝没有好结果。
道理是要一点一点地讲出来的,姜扶光缓声道:“南蛮从前居无定所,经常为了争夺利益,彼此掠夺,为了资源东奔西迁,迁徙对南蛮来说是家常便饭,不曾在故土难离一说,南蛮人如今的自由与安定,是在南朝的庇护之下。”
三诏投靠了南朝之后,南朝拿下了大理城的控制,南蛮结束了居无定所,刀口舔血的日子,才能安居乐业。
只差没明着说,三诏现如今的一切,都是依赖南朝,没了南朝,三诏不过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子。
盛利隆呼吸一紧。
“背井离乡,只是一时,”姜扶光抬眸看他,目光透了一丝笑,使她面容柔和了一些,“只要南朝继续庇护你们,西南部族只会日益兴盛,孤可以承诺三诏,有孤在的一天,绝不会欺压西南部夷。”
盛利隆浑身发颤,为眼前这个少女的野心而惊惧,也为她最后一句承诺折服。
“盛利隆必为长公主马首是瞻,替长公主扫除一切后患。”
事已经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长公主不想以强制手段达成目的,令南朝与三诏生隙,让他从中周旋。
二蒙眼见越析诏,已经主动倒向了长公主,便知道大势已去,西迁一事,至少达成了五成,接下来,二蒙会绞尽脑汁,竭力与南朝方争取更多西迁的好处。
南朝占尽了好处,为表自己的仁义大度,只要不是太过份的要求,想来也不会拒绝。
二蒙从南朝获得了足够的好处,就算有任何不满,也不会怨恨南朝,只会怨恨越析诏,怨恨他。
这叫仇恨转稼。
这位长公主,当真是好缜密的心机。
可即便如此,盛利隆也不能拒绝,只有投靠了长公主,才能保住越析诏现在的利益,再从南朝方获得更多的利益。
二蒙再恨他,也不敢轻易动他。
天下底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等越析诏日日壮大,自然不怕二蒙。
姜扶光目光一深,居高临下俯瞰沙盘,将整个西南尽收眼底。
收复云南十二县,在大理城设立军政,只是她的第一个目的。
戚家儿郎世代镇守西南,与当地人成婚生子,世世代代的融合、同化,或许不久的将来,西南会彻底融入华夏文化,成为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种血浓于水,不会再因某个朝代的覆灭,对西南的掌控减弱,更不会因某个部族的崛起,与中原分割开来。
南越亦是如此。
二人在书房,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璎珞过来禀报:“长公主,逻炎阁下,蒙图多阁下前来求见,眼下正在外面等候。”
姜扶光看了一眼盛利隆,露出意深长的笑意:“请进来吧。”
盛利隆目光沉了沉,二蒙知道他来拜见长公主,并与长公主相商良久,有些坐不住,联合一起过来试探。
不一会儿,璎珞便引着二人一起了书房。
礼成茶毕后,姜扶光唇角微翘,招呼逻炎与蒙图多过来看沙盘:“方才与盛利隆阁下,提及了三诏以后的发展,相谈甚欢,侍女就来禀报,你们一起过来了,倒是来得正巧。”
逻炎心中一凛,忍不住看了盛利隆一眼,盛利隆出卖长公主,陷长公主囹圄,长公主九死一生,才逃回大理城,为了取得长公主的原谅,他肯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如此一来,二蒙倒不好再对越析诏穷追猛打。
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
蒙图多四十余岁,比盛利隆小了不少,知道盛利隆向长公主投诚,脸色有些难看。
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们要先保障长公主的利益,能从越析诏分割的利益减少。
姜扶光话锋一转:“说起来,越析与云中国部分接攘,在皮罗耶挑衅之时,是越析诏,顶住了大半来自云中国的压力,二蒙才能在大理城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布署。”
这也是实情,逻炎无力反驳。
蒙图多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当面与长公主叫嚣。
“当日,孤深入虎穴,乔装潜入越析诏,还要多谢盛利隆阁下暗中配合,方能顺利与盛利隆阁下一见,从盛利隆阁下口中,探到了诸多消息,命人拼死将消息送回了大理城,破除了皮罗耶,在城中的诸多后手。”
盛利隆既然投诚了,她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逻炎和蒙图多脸色彻底挂不住,双双把头埋低了,却敢怒而不敢言。
长公主都明言了,大理城能守住,也有盛利隆一份功劳,他们就要有所顾忌,不再能肆无忌惮地分割越析诏,达成吞并越析诏的目的。
盛利隆心知,这是长公主借故敲打逻炎和蒙图多,不由心中大喜,忙道:“在下实在惭愧。”
“盛利隆阁下身陷囹圄,却仍在为三诏联盟,为越析四十万部民费心斡旋,”姜扶光目光一扫眼前三人,语气微微沉了沉,“越析诏虽未参战,物资却给到了,三诏共抗云中国的心,都是一样的。”
盛利隆若是直接投靠了云中国,也不至于被软禁这么久,对皮罗耶而言,盛利隆这个首领的价值,可比赵氏强多了。
逻炎连忙表示:“长公主所言极是。”
蒙图多心中不甘,说好的三诏共同抗击云中国,大战临头,越析诏出了乱子,不仅退出守城,还险些背刺盟友,说白了,是盛利隆自己无能,怎么他透露一个消息,就有了一份功劳?
第436章:姬如玄太紧张了
长公主怎么也不想想,若是越析诏没有发生叛变,参与守城,三诏兵力加起来,也有小十万,就算波罗耶攻城,也不至于损失惨重。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姜扶光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
三诏之间的恩怨,她不会插手。
“孤明日就要动身归京,西南这边的事,便交由理藩馆同你们交涉,”姜扶光嗓音低沉,声音含了一丝忧虑,微微一叹,“只是大理城经此一战,损毁严重,战后重建,恢复商贸,繁荣经济,哪一样不是投入巨大,耗时日久,已经不利于三诏部民休养生息。”
逻炎把头又埋低了一些,长公主下令征讨云中国时,他就知道长公主在西南下了一盘很大的棋,这盘棋涵盖了整个西南,他心中惶恐,彻夜难眠,城中贵族们亦是如此。
他不禁心想,戚家军出兵出力,荡平了云中国以后,要怎么办呢?
云中国与南朝之间,隔了一座大理城,隔了三诏疆域,戚家军打下云中国,也不可能将云中国据为己有,将其划为南朝国土。
那么南朝辛苦忙活一场,难道要放弃云中国广阔的土地,水草丰美的牧场,四通八达的商道?
这不符合一个庞大宗主国的利益。
“西南部民崇尚自由,热爱和平,勇敢无畏,孤,思及个中种种艰辛,不禁寝食难安……”
姜扶光点到为止,云中国一日不灾,这些话便言之尚早,她只需给逻炎和蒙图多通个气,让他们知道,越析诏已经站到了南朝利益这边,待日后,时机成熟的时候,自有盛利隆从中周旋,并不需要她做这个恶人。
回京之后,她要着手与六部议事,准备足够打动三诏的利益,将自己的贤德之名,继续贯彻落实,三诏所有部民都会诚心实意地感激她。
逻炎躬身下拜:“长公主为三诏部民殚精竭虑,良苦用心,逻炎代二蒙所有部民,多谢长公主。”
不管长公主有何目的,至少眼下,长公主言谈之间,没有要损害三诏利益的意思。
蒙图多也跟着一起下拜。
……
送走了逻火,姜扶光有些乏了,搬了一张躺椅,靠在凤凰树下小憩,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朦胧,她撑了撑眼皮,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呆了一呆。
“你回来了。”她咕哝一句,举起右手,手指摸到他脸上的面罩。
姬如玄嗯了一声。
手指摸到面罩的边缘,姜扶光微微用力扯了下来,湿漉漉的眼儿,有些迷离地看着他,眼里春色潋滟,横波顾盼,额前的梓木花,开得纯真美好,仿佛有阵阵幽香逸出。
梓木花钿是他今早亲手描的。
梓木花玲珑淡雅,并不令人惊艳,白色的小花,像一个个小铃铛,它并不是纯白色,靠近花蕊的花瓣上透着淡淡的黄,显得娇俏可人,有一种别样的纯洁美好。
姬如玄见她精神不好,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累了?”
姜扶光点点头:“是有点,不过大理城中的一些琐事都处理完了,明日一早就能启程。”
想到大理外的地界,已是冰天雪地,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赶路,定要吃许多苦头,姬如玄心里心疼不已。
“你真的不坐马车,准备和我们一起骑马?”
骑马实在太辛苦了,便连他们这些皮厚肉糙的男人,都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苦。
姜扶光摇摇头:“十万里大山,山势绵延,崎岖难行,坐马车本就不方便,碰到山势陡峭狭窄的地方,为了让马车通行,要专程绕路,太耽搁行程了,翻山越岭的时候,还要使人抬着马车上山,如今外面天寒地冻,马车容易打滑,实在太危险了。”
来的时候,走了整整二十天,这已经算快了。
回去继续坐马车,恐怕要走一个多月。
姬如玄一语不发。
“这不还有你吗?”姜扶光知道他不高兴,拉了拉他的手,对他撒娇,“如果我撑不住了,绝不会自己逞强,一定告诉你,到时候,你带着我一起,好不好?”
姬如玄一脸无奈:“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喜欢自讨苦吃的人。”
“我见过的。”姜扶光抬眸看他。
姬如玄挑眉看她。
“就是你呀,”姜扶光双眼明亮,眼底映着他无语的表情,笑弯了唇,“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姬如玄噎住,看了半晌,她表情又乖又软,笑容甜糯,非但一点也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的睁大眼睛,把他彻底看无语了。
“好的不学,学坏的,”姬如玄抵了抵后槽牙,磨了磨,被她闹得彻底没脾气,“出息。”
姜扶光坐直了身子,抱住他的胳搏,整个人挨在他的胳膊上,像只扒在他身上撒娇的猫。
“我答应你,等到了沿途驿站,就在驿站里多休整一些时间。”
骑马能节省至少一半多的路程,多休整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了。
“行吧,”姬如玄叹了叹气,“反正我也拗不过你,这辈子算是栽你手里了。”
姜扶光忍不住笑,额上的梓木花,衬着她明媚的笑颜,像一朵绚丽绽放的山茶花。
婉转柔情。
柔媚似火。
姬如玄凑近了她:“要不要回房再睡一会儿?”
“已经不困了,我在树下看看书,”姜扶光摇摇头,接着又问,“你又要上哪儿去?”
“去厨房,多准备一些补养的汤食,”姬如玄将薄毯扯过来,搭在她腰腹,“我们人多,能带不少物资,外面天寒地冻,也不怕放坏,沿途休整的时候,生个火堆热一热就能入口。”
姜扶光心疼他这几日,每日忙碌不停:“沿途有驿站补给,就别忙活了。”
“驿站条件有限。”来的时候,就考虑到沿途有驿站补给,结果驿站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导致这一路准备有些不足,又急着赶路,倒让姜扶光吃了不少苦头。
姜扶光无奈,出门在外,有诸多不便,就算准备再怎么周全,仍然会有各样问题,来的时候,他们就准备了许多物资,可沿途一路,该吃的苦头,一样不会少吃的。
姬如玄太紧张了。
第437章:龙游浅滩
姬如玄又道:“对了,药酒也要多准备一些,天气这么冷,赶路容易生病,要喝些药酒驱驱寒……”
她身子娇弱,若不慎在路上生病,沿途医疗条件差不说,还要分心赶路,那才是真要命。
姜扶光打断他的话:“药酒我泡了不少,药酒半个月左右,就能喝,现在时间刚好,还有丹参丸、培元丹,固体膏、蕴神丸……我准备了不少,你不要太紧张了。”
都是从玉衡子那里讨来的方子,是为姬如玄准备的。
都是他常吃的,姬如玄一怔。
他在辛苦,为姜扶光准备返程的物资,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姜扶光也为他准备良多。
难她这几日,总是十分疲惫的模样。
他抵额轻笑。
“你不要小看我。”她语气柔婉,却字字铿锵。
……
洛京。
铅云密布,呼啸的寒风穿过檐屋窗隙,发出一阵阵尖嚎吼声,听得人心啊肝儿都跟着发颤。
小德子抬头看向阴沉的天幕,不禁叹了叹气:“这鬼天气,都阴了一个多月,尽天地不见天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还记得,长公主离京那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当天夜里,刮了夜的秋风,地上落了一层的密叶,第二日天气就开始转凉,没几天,这天就阴沉下来了。
这一转眼,长公主离京一个多月。
这天也阴了一个多月。
小德子拢了拢手上的套袖,缩了缩身子,守在两仪殿外,听到殿内偶尔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声赶一声的,争先恐后,光是听着,都叫人难受得慌。
自从半个月前,征南将军传来消息,越析诏发生政变,被云中国渗透,长公主深入虎穴,密会盛利隆,被阁里思发现,被困宾川,为了将越析诏的消息,送回大理城,不惜将身边护卫安全的暗卫,皇城司卫等人,全部派谴出去,至今生死不知。
这一消息,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陛下勃然大怒,当堂怒骂以昌郡王为首,不肯发兵西南,迫使长公主前往西南的宗亲。
昌郡王被勒令闭门思过,谁都知道,这是陛下意图收回昌郡王兵权的第一步。
接下来,陛下又借着大理城查处的私盐案,毫不留情地处置了不少牵连其中的宗亲。
其雷霆手段,叫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宗室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朝臣们都清楚,这是陛下剪除昌郡王党羽的第二步。
朝野上下,也因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昌”,引发了不小的动荡,内野皆是一片暗潮汹涌。
承安侯一案的阴影,还没有彻底从朝中散去,接下来的私盐案,又是笼罩在朝堂之中的阴云,而倒昌一事,成了导火索,彻底引爆了各党派之间的权利争斗,互相倾轧,连日来事态持续扩大,随着陛下病倒,已经渐有不可控制的趋势。
倘若陛下龙体安康,朝臣们哪个敢这样放肆?!
还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
想到陛下的病情,小德子心中一阵担忧。
陛下忧心长公主的安危,龙体每况愈下,现今已经卧床不起,陛下病重的消息,也遍传朝野,朝臣们人心浮动,不思辅政,整天不是算计排除异已,壮大自己的权柄,就是闹着要立储,以防将来皇权更迭,能凭着拥立之功,保障自己的权柄。
浑似陛下就要崩驾。
唯一让陛下,感到一点安慰的是,岭南那边捷报频传,戚家军神威犹在,戚老将军仍能震慑朝堂,洛京还能维持现在的安稳。
只是。
小德子很清楚,陛下卧病不起,长公主远在西南,陛下至今仍未立储,朝中群龙无首,人心涣散,一盘散沙,现在的安稳,只是表象,隐藏在安稳下的,是惊涛骇浪。
连日来,已经有不少大臣不顾陛下病体,请求陛下立储。
姜景璋开了府门,走向了前朝。
背后有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正在蓄谋,要将姜景璋推上储君之位,陛下已经渐渐控制不住这股立储的声浪。
这两日,姜景璋又在鼓动朝臣们,说陛下病重,理应迎回后宫之主,主持后宫大局,万不能让贵妃娘娘逾越正统,以妾充后,乱了嫡庶尊卑,坏了皇家体统。
贵妃娘娘已然被架到火上烤了。
“咳——咳——”南兴帝靠在榻上,拿着白帕,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咳了老一会子,也不带停的。
张德全急得浑身发颤:“陛下,您快躺回去,快躺回去,千万要以龙体为重啊!”
南兴帝心里堵得慌,咳了好一会儿,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突然觉得胸口一轻,咳嗽缓了下来,他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歪倒在迎枕上,头发蓬乱,面色腊黄,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拿下捂嘴的白帕,帕上一滩猩红,触目惊心。
张德全眼眶顿时湿了,陛下近日来,连连咳血,太医们一个个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南兴帝虚弱声问:“咳、西南那边,可还有消息传来?”
同样的话,陛下一天总要问许多遍,张德全都不知该如何问答了:“陛下,您可要保重身子,不要再让贵妃娘娘担心了,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归朝。”
同样的话,他也说了许多遍了。
“朝中情况如何了?”南兴帝脸色又有些灰败,用力喘了一口气,攥住手中染血的白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