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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368章:西南急报

    他只手握着刀柄,走进内殿,见姜扶光靠在榻上,摆弄着手中的五色绳结。

    见他进来,她眉眼不觉蕴了笑意:“把刀给我。”

    “要刀做什么?”姬如玄挑挑眉,依言解下了腰间的佩刀,再三确认刀鞘完好,这才横剑上前。

    姜扶光拿过刀,将五色绳结挂在刀柄上:“这是金刚结,佩戴在身上能辟邪保平安,以后不要取下。”

    她双手捧刀,递给姬如玄:“奖励。”

    姬如玄一时忘了去接,目光紧盯着垂在刀柄处的刀穗,一条长长的金刚结,结结相扣,在半空晃动,冰冷的墨刀,突然有了色彩,不再是单一的黑,乍眼看去,连刀上流露的煞戾之气,也收敛了许多。

    见他迟迟不接,姜扶光干脆上前,弯腰将刀挂回他的腰间。

    “奖励?”姬如玄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姜扶光站在他面前,被他衬得越发娇小,她踮了踮脚尖,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奖励你乖乖吃药。”

    她又问:“喜不喜欢?”

    “喜欢的。”姬如玄手指轻拨着刀穗,笑得丹凤眼狭长上挑,“你折腾了一早上,连公务都没处理,就为了这个?”

    姜扶光点头:“第一次做,怕做不好,就多花了一些时间。”

    还第一次呢,多稀罕,戚言淮和顾嘉彦都使刀,姬如玄高兴坏了:“以后也只给我一个人做。”

    姜扶光愣了愣,忍不住笑着点头。

    姬如玄按捺不住冲出内殿,到院子里练了一套刀法。

    用完早膳,姜扶光正要去书房批阅奏折,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璎珞进了屋:“长公主,宫里来了人,说陛下急召,请您即刻进宫,片刻也不要耽搁。”

    姜扶光连忙起身,眼看就要走出房间,又转头,匆匆对姬如玄说,“我去去就回。”

    姬如玄心里一突,北朝使臣被杀的急报,送进京里那日,姜扶光也是这样说的。

    姜扶光换好衣裳,出了内院,到了前厅,就见小德子面带急色,正张望不停,忽见长公主现身,又是急忙迎上去,行了个礼:“长公主,烦请速速入宫。”

    姜扶光脚下不慢,与他匆匆出门,边走边问:“出何事了?”

    小德子连忙道:“不久前,西南那边递来了,越析诏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听说一路跑死了三匹马,才把消息递进京,具体情况咱也不得而知。”

    越析诏与云中国相邻,大舅舅的示警或许成真了。

    姜扶光不再说话,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宫,匆匆赶到南书房。

    张德全人在外头,见长公主来了,立刻迎了上来,一边引她入内,一边低声说:“西南越析诏送来急报,言阁里思王子,不顾早前与南朝签议的邦交条款,私自带府中亲兵闯入越析境内,屠杀越析平民,劫掠财物,事后扬长而去,越析死伤了三百余人。”

    “陛下气得大发雷霆,即刻召了几位堂官进宫议事。”

    姜扶光神色凝重地进了南书房。

    李尚书、昌郡王等人,已经到了,南兴帝负手站在龙案前,背对着众人,凝视着占了整整一面墙的舆图,一言不发。

    气氛凝重。

    复又等了片刻,顾相才气喘吁吁,姗姗而来。

    张德全将越析诏递来的急报,呈给长公主,众人互相传看,均是一脸凝重。

    南兴帝转过身来:“众位卿家有何见解?”

    书房里静了片刻,关系两国邦交大事,一时间竟无一人,敢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姜扶光道:“皮罗耶统一西南的狼子野心,在阁里子王子代表云中国与南朝签订邦交条款时,已经可见一斑。”

    “阁里思袭击越析诏,公然撕毁与南朝议定的邦交条款,是对南朝的挑衅,也是试探,妄图在戚家军与南越交战,趁我南朝不备之际,趁火打劫,完成统一西南的大业。”

    “倘若我南朝不加以干涉,只等南朝与南越开战,皮罗耶就要挥兵征服西南各个部夷。”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在场的众位无不心知肚明。

    可戚家军积弱不振,应对南越已经很吃力了,如何能应对云中国的狼子野心?

    故在座各位,皆不敢妄加开言。

    兵部及朝中不少官员,在心底暗暗将承安侯和叶尚书,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们为了一己私欲,生生把一头猛虎,变成了一头病猫,他云中国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南兴帝目光一扫众人,见众人皆不言,便连昌郡王这等在战事上最有发言权的武将,也是一脸谨慎。

    他心中微叹,真要摊上了战事,论能打能抗能流血的,也唯有太尉戚氏。

    他出声询问:“依长公主之见?”

    姜扶光嗓音铿锵,掷地有声:“即刻发兵西南,震慑云中国。”

    “不可,”她话音方落,顾相终于出声,“臣以为,岭南大战在即,此时不宜多生事端,以增加戚家军的压力,理应先与云中国进行严正交涉,先看看云中国的态度,再决定战否。”

    昌郡王当即附合:“臣赞同顾相所言,两国邦交事大,又岂可儿戏,怎能一言不合,就要刀剑相戈,我们接下的折子,也只越析诏一面之词,事情的真相如何,还未有论断,实不该草率行事。”

    其他大臣也纷纷认同。

    “眼下理应该将精力放到南越,不可分心暇顾。”

    “戚家军扫了南越大患,云中国也不足为惧。”

    “先安抚云中国,待岭南战事平定,再来处理云中国撕毁两国邦交条款一事。”

    “……”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没有几个喜欢打仗,大家都抱着能不打,就尽量不要打的心态。

    云中国的挑衅行为,在文武大臣们眼中,也有些微不足道。

    越析诏虽然依附南朝,向南朝上贡,到底也不是南朝疆域,自己门前的雪都没有扫干净,哪有时间管他人瓦上霜。

    “你们在说这些话时,都不经大脑,张嘴就来的吗?”戚言淮看不过去,冷笑一声,“倘若云中国果真向越析诏发兵,你们有想过后果吗?”

    第369章:藏器于鞘

    文武大臣们,皆不敢妄自开口。

    在座各位哪个不是朝中重臣,在进宫一路上,利弊想来都已经琢磨清楚,又岂有不清楚的道理?

    但打仗这种事,哪是轻易就能决断?

    打赢了固然威临四海,但国库消耗一空,物资巨量消耗,这份苦果,最终还是落到百姓头上。

    若是打输了,后果就更严重。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南朝与蒙舍、蒙西、越析三诏,签订了共谋伐越的条款,如果南朝对云中国在越析诏犯下的罪行视若无睹,且不能及时采取威慑,三诏人心必定泛散,共谋伐越也将成为一纸空谈,三诏见南朝指望不上,万一向云中国投降,戚家军便要腹背受敌。”

    “臣提议向西南发兵,其一是为了震慑云中国,其二是为了安定三诏人心,防范云中国下一步举措,缓解戚家军的压力。”

    “阁里思是代表云中国,与南朝建交的使臣,所有的邦交条款,都是由他签订,他亲自带亲兵袭击越析诏,云中国撕毁盟约的意图已然昭彰,臣不以为,南朝能不费一兵一卒,能与云中国交涉成功,令皮罗耶放弃统一西南的野心。”

    “云中国只是弹丸小国,便是统一西南,也不能同雄踞的南朝相提并论,他如此有恃无恐,甘冒得罪南朝的风险,也要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南朝的报复吗?是否在他统一西南的背后,还暗藏了其他阴谋?”

    “云中国靠西,比及南朝,与西蕃国更近,西蕃国是西部一带雄踞的王朝,因有西南六部,加之天险阻隔,缓冲了南朝与西蕃国之间的正面矛盾,但古往今来,纵观历史,西蕃国入侵中原的野心,从未休止过。”

    “臣此言,或有危言耸听之嫌,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请陛下尽早决断,以免殆误战机。”

    顾相不再站出来反对,文武大臣们见此情形,就知道,顾相是明知道西南情势复杂,能拿主意的不是他们这些文臣,还得是有名望的武将。

    眼下对西南局势,最有发言权的,是背后有太尉府支持的长公主,他只是和长公主一起,把战与不战这个话题抬到台面上来,再把利弊摊开了说,尽到了为人臣子的本份。

    可即便如此,场中仍然争论不休。

    昌郡王坚持认为,要先礼后兵,发函向云中国确认详情,再经决断。

    姜扶光则认为,云中国公然撕毁盟约,向云中国去函,虽很有必要,但发兵一事,也是刻不容缓。

    “去函之后,要等云中国的回函,倘若云中国拖延回函,或是干脆不应,率先向越析发兵,岂非殆误了战机,化主动为被动?”

    “两国邦交,兹事体大,倘若南朝对此事,未经论断,便率先发兵,这是在挑起两国战祸,激化两国矛盾,实不可取。”

    双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些相持不下。

    “此事没什么可争议。”

    互相僵持对峙的两人间,突然插了一道声音进来。

    文武大臣们纷纷朝门口看去。

    只见小德子领着老当益壮的戚老将军,未经通传,就大步走进了南书房,看着他龙行虎步,虎虎生威的样子,惶惶人心,顿时安定下来。

    南兴帝连忙步下台阶迎了上来,戚如烈单膝跪地,抱拳拱手:“臣,戚如烈,拜见陛下。”

    南兴帝连忙弯腰,托起他的双手,“老将军快快免礼。”

    戚如烈连忙谢恩,这才起身:“陛下,云中国狼子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臣愿领兵西南,威震云中蛮夷。”

    戚老将军自请领兵,只是为了表达主战的决心,安定朝堂。

    杀鸡焉用宰牛刀,南兴帝不可能真让戚老将军领兵:“两国邦交,兹事体大,诸位再仔细商议参详,把各自的见解呈报上来,明日朝会再经决断。”

    ……

    宫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素衣女子素手执棋,听侍女禀报了来龙去脉,唇边勾起一缕笑,复将手中的黑棋,落入棋盘,嗓音轻幽:“没有时机,就创造时机。”

    她随手端起汝窑杯,低头喝茶。

    茶室里静了片刻,她搁下汝窑杯:“这不,我们的时机不就到了吗?!”

    侍女低头不语。

    素衣女子感叹一声:“南越国一动,云中国也坐不住了,太尉府腹背受敌,对我们暂时没了威胁,纵观朝野内外,还有谁能钳制我们呢?苦心筹谋十六载,终于等到了今日。”

    侍女低下头,有些迟疑:“将戚家军积弱一事通敌于外,使南越国大军压境,万一戚家军守不住岭南,我们……”

    南越屡犯边境,难道只为了侵占穷山恶水的岭南?

    没了戚家军镇守岭南,南越国或能长驱直入,南上称雄,南朝社稷也将岌岌可危。

    素衣女子不以为然:“这一切,皆是姜扶光逼人太甚。”

    “是她极力主张推广商盐,侵害了旧派残党的利益,促成陛下严查私盐,撕开了旧派残党隐藏在皇权下的势力,斗垮了承安侯,使旧派残党失了掩护,随着私盐案的进展,渐渐浮出水面,曝露出来。”

    “若非为了自保,又何须用这种极端手段?”

    侍女心下微叹,旧派残党已然无路可退。

    素衣女子眉目低敛:“太尉府有崛起之势,对我们十分不利,只有趁戚家军还未振作之际,借助南越,解决戚氏之患。”

    侍女突然想到了,十五年前于南越暴毙身亡的戚南风,戚家注定只会成为旧派残党的垫脚石。

    “而且,你也太小看戚氏了,”素衣女子捻了一颗白棋,“当年孟太傅,对惊才绝艳的戚南风,虽赞叹有之,却更对名声不彰的戚凛风赞不绝口,亲口对陛下说,凛风有卫青乃材,是王者之器,若不想此剑过刚易折,应藏器于鞘,日日打磨,他日必将盖世。”

    后戚南风暴毙,陛下意会了孟太傅话中深意。

    遂藏器于鞘。

    虽封了戚凛风骠骑将军,却始终不曾绶武将最高级别的金印紫绶。

    第370章:做嫁衣

    是因陛下很清楚,一旦戚凛风接下了金印紫绶,承安侯府如何甘心?

    双方必将斗得你死我活。

    届时,朝局必定失衡,隐藏在暗地里的旧党势力会趁势而起,当年戚南风的惨剧,将在戚凛风身上重演。

    “所有人都低估了戚凛风,凡有他参与之战事,仿佛没有悬念一般,平平无奇,没什么可值得称道,也没什么可供人传讼,在所有人看来,他不如戚南风惊才绝艳。”

    “可旁人怎么会懂,打仗最可贵的,便是稳中求胜,这【稳】是他日复一日练兵不懈,治军严明,这【胜】是他年复一年,钻研兵法策论,钻研刀兵武器,钻研克敌之法。”

    “凡他指挥的战役,战亡人数也是最少的,所以军中的将士,都愿意为他效力,上了战场之后,能全心将性命相托,便也能为他们的主将豁出性命,故每战必胜。”

    “来日他将成为戚如烈。”

    “但是,他才这样年轻,将来的成就必在戚如烈之上。”

    侍女听出了她话中的钦佩赞叹之意。

    “此番南越倾巢而出,属难抵挡,”素衣女子话锋一转,低笑,“却也不要小瞧了戚凛风,这拔了牙的老虎,仍是老虎,老虎在遇到强敌时,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才会罢休。”

    “南越便是再雄强,面对一头破釜沉舟的巨虎,胜负仍是未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双方必定伤亡惨重,不论哪一方输赢,于我们都有利。”

    侍女转念一想,倘若戚凛风战败,南越损兵折将,只怕也无力南上称雄,此一战至少可保南朝二十年太平。

    戚凛风战败,太尉戚氏跌下神坛,又何谈重振声威?

    也不足为惧了。

    戚凛风战胜,戚家军仍然损失惨重,他们只需故计重施,如当年戚南风一般,给戚凛风致命一击,戚氏所有荣耀,皆化为虚无。

    侍女佩服道:“主子算无遗策。”

    “等着吧,”素衣女子将白棋落定,轻勾了一下唇,“长公主主张发兵,太尉府一定会鼎力支持,如果我没有猜错,眼下最有资格领兵之人,就是戚言淮,他十四岁上了战场,十六岁领兵,以少胜多,歼了南越数千精兵,斩杀南越一员副将,自此名声大噪,陛下遂封安西将军,命他独领一军,镇守岭南与西南接攘一带。”

    “当时,朝中大臣都认为,戚言淮年少成名,不当担此大任,陛下此举是怀了私心,但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戚言淮驻守以来,清剿岭南十万大山匪患,恢复岭南一带的商道,使附近百姓安居乐业,再度创下了赫赫威名,也获得了西南一带许多商人部夷的支持。”

    岭南一带十万里大山,因地势险峻复杂,历朝历代匪患猖獗,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将领,都埋骨在剿匪这条路上。

    而戚言淮和戚南风,就是少有的活地图,不论在如何复杂的环境下,他都能找到正确的出路,简直是天生的将星。

    “戚言淮在西南一带的声威很高,由他领兵,必定能安定西南三诏的人心,云中国不足为惧。”

    “但是,”素衣女子轻笑,“调虎离山,我们方能成事,太尉府为了南朝社稷流血牺牲,是在为我们做嫁衣。”

    侍女深以为然。

    素衣女子又捻起一颗黑子,放到棋盘上:“第三步计划,投石问路,也该开始了。”

    “传信给安王妃,让她按计划行事。”

    ……

    礼部发了信函,快马加鞭送往云中国,质问皮罗耶,因何撕毁两国邦交,袭击南朝庇护之下的越析诏?

    此举倒行逆施,岂非置云中国于不仁不仪不礼不信之境地?并严正声明,请皮罗耶悬崖勒马,给南朝一个交代,否则南朝将要发兵西南,向云中国讨一个交代。

    直到傍晚时分,姜扶光才同戚如烈、戚言淮两人一起出宫,因还有一些事需要商量,一行人回了长公主府。

    此时,夜幕降临。

    姬如玄在暖房里置了炭火,搭了烤架,准备了新鲜的鹿肉和羊肉,及一些菌菇海鲜。

    几个人围在烤架旁炙烤,一室温情暖意,顿时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晚上要少吃肉,不好克化。”姬如玄拿走她手中的肉串,将烤好的菌菇摆到她面前。

    姜扶光娇声抗议:“只是偶尔一次,又不是天天这样,到时候我多喝几杯消食茶。”

    姬如玄叹了叹气,又将肉串放了回去。

    姜扶光高兴不已。

    戚言淮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见影密卫戴着面罩,坐在烤架旁负责烤肉,而扶光则负责吃。

    他不由一乐:“每次吃饭,你都只能在一旁干看着,难受不?”

    姬如玄懒得理她,拿起几串菌菇,继续翻烤。

    戚言淮也不生气,到底打了这么多架,多少也打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战友情。

    他凑过去,用手肘捅了捅姬如玄:“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不如你就摘下口罩和我们一起吃呗,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

    他对姬如玄的长相,那可是好奇到了极点,每次打架都是冲着去揭他面罩去的。

    姬如玄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倒是一边的姜扶光,突然冒出一个主意,眼睛不由一亮,连忙拉住姬如玄的手:“跟我来。”

    戚言淮看着两人交握一起的手,顿时没了胃口,偏头看了祖父一眼,指望他能拿出长辈的威严,给君玄那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却见祖父一口烤鹿肉,一口桂花小酒,那叫一个美滋滋。

    戚言淮气得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鹿肉:“他们当着您的面,就敢拉拉扯扯的,您就不打算管管?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野男人,把您乖软的宝贝外孙女给拐了。”

    戚如烈从他手中夺回鹿肉:“吃饱了,才有力气揍人不是。”

    戚言淮不由一乐,想到自己从小被祖父揍到大,内心竟诡异地升起一股幸灾乐祸。

    不到片刻,姜扶光和姬如玄从里间出来。

    姜扶光笑容满面,水润的眼睛,在烛光下,散发着乌亮的光彩,就像浸在水里的黑玛瑙。

    第371章:你高兴就好

    姬如玄低着头,慢吞吞地走在她后面,戚言淮抬眼看去,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幽怨,深深的颓废。

    姜扶光坐到烤架旁,见姬如玄没过来,连忙回头,朝他露齿一笑:“你快来呀。”

    算了,你高兴就好!

    看到她对自己回眸一笑,姬如玄叹了叹气,双腿就不受控制,大步走过来了。

    戚言淮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起先愣了一愣,手中的烤肉串,啪一声掉在地上,紧跟着,就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就连戚如烈也不淡定了,刚喝进嘴里的桂花酿,噗一下,就喷了出来。

    “你们,”姜扶光用力憋住笑,“不至于吧!”

    不就找了一把剪刀,在姬如玄的面罩上剪了一个洞,把嘴露出来,这样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吃东西吗?

    虽然确实有点好笑。

    但她是绝不会嘲笑他的。

    “哈哈哈……”整个暖阁,都充满了戚言淮魔性的笑声。

    姬如玄干脆破罐子破摔,拿起烤架上的烤肉吃,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戚言淮笑得肚子疼了,终于笑不出来,但他还是想笑,便一边拼命忍笑,一边伸手拍了拍姬如玄的肩膀。

    “兄弟,真是难为你了。”

    难为谁呢?姜扶光这是心疼他懂不懂?姬如玄瞥了他一眼,挥开戚言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晚膳在笑声笑语之中度过。

    璎珞端来了消食茶,茶毕之后,戚如烈扳了扳手指,把十指扳得喀嚓响,对姬如玄道:“小子,去演武场上打一架,让我看看,这段时间你的武功精进了没有,顺便指点你几招。”

    姬如玄眼皮子重重一跳,忍不住看向姜扶光,一时没有回答,戚如烈也不催促,也笑眯眯地看向他。

    戚言淮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看我干嘛,”姜扶光愣了一下,“外祖父难得有时间指点你武艺,你就陪外祖父过两招好了。”

    玉衡子不是说,姬如玄功法精进,就能压制反噬吗?外祖父指点武艺,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姬如玄:“……”

    不是,你难道就没看到,你外祖父一副笑面老虎,卯足了劲要揍人的架式吗?!

    戚言淮在旁边哈哈大笑。

    论老奸巨滑,还得是您。

    姜扶光可不知道外祖父打了什么主意,在她心里,外祖父最最最疼她,最最最好了。

    外祖父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是,她摆摆手,笑容温软:“快去吧,我去书房等你们。”

    最终,姬如玄难逃被揍的命运,被戚如烈和戚言淮一左一右拖到了演武场,挨了一顿揍,当然也没忘记指点他一番。

    打完之后,姬如玄浑身筋骨都疼,感觉全身骨头,都被人折了一遍重组,那酸爽,简直是一言难尽。

    三人若无其事的去了书房。

    当戚如烈看到,外孙女儿轻描淡写地拿出了西南一带的详细舆图时,他眼皮不禁狠狠一跳。

    戚言淮挑挑眉:“舆图哪里来的?”

    姜扶光轻描淡写:“我在西南建立了秘密情报点,根据探子窃取、探查、搜集到的情报,将前朝遗留有关西南的疆域图,绘制完善。”

    戚言淮竖了一个大拇指,就一个字:“牛。”

    戚如烈揉了揉乱跳的额角:“你主张发兵西南,真的只是为了震慑云中蛮夷?”

    平时与人言笑晏晏,态度温雅随和,乍眼一瞧,就知道是个识大体,也不像喜欢打打杀杀的人。

    可接下来,姜扶光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以最温柔的声音,说最狠的话。

    “当然不是,”姜扶光眉眼含笑,嗓音温软到了极点,“我要这西南的地图上,从此再无云中国。”

    “噗咳咳……”戚言淮正在喝茶,闻言后,嘴里的水,在猝不及防下,猛地呛进了喉咙里,他连咳数声,一张脸都涨得通红,“咳不咳,咳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饶是淡定如戚如烈,也不禁一阵愕然,被惊得不轻。

    他该说什么?真不愧是流了他戚家血的种?可问题是,他们戚家也就好战一些,没像她这样,一开口就要灭国。

    场中最淡定的人,反而是一言不发的姬如玄,微眯的眼底,甚至还闪动着兴奋之色。

    姜扶光强调:“灭了云中国。”

    反应过来后的戚言淮,下意识说:“你、你不是要公报私仇吧,等哥这次去了西南,一定宰了阁里思这个狗玩意儿为你报仇,至于灭国,那就大可不必吧。”

    承安侯下狱之后,有关他之前在行宫暗害长公主的行为也曝露出来,戚言淮都气疯了,险些冲进大理寺监牢,把承安侯这个狗东西给宰了。

    事情过去这么久,他都不敢在阿琰面前提。

    戚如烈也道:“言淮说的对,这一战不论输赢,对南朝百害无一利。”

    姜扶光没急着反驳。

    戚如烈继续道:“扫除南越大患,不仅能使岭南一带,多年来饱受战火的百姓,休养生息,还能扩大南朝疆域,拿下南越一带大片,被南越国封锁二百多年的沿海繁荣地域,广开海陆岸口,发展商农,开通海上贸易,突破闭关锁国的局面,这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之举。”

    “但是云中国不同,西蕃国雄强,国力不在南朝之下,南朝之所以没有拿下西南大片疆域,是为了利用西南六诏,及大小部夷,缓冲南朝与西蕃国的直接干戈,阻止西蕃南侵,灭了云中国,西南就少了一道屏障,吃力不讨好。”

    中原处于分裂状态,不可能打得过西蕃。

    姜扶光轻笑:“灭了云中国,强令占据云南十二县的三诏西迁,三诏仍旧会成为抵御西蕃入侵的一道屏障。”

    戚言淮大为震撼,又听她继续说。

    “收复云南十二县,归南朝统治,云南十二县大片物资丰富的疆域,都将纳入我南朝版图,只需在云南县设下兵防震慑三诏,令其不敢生出异心,世代臣服我朝,一旦西蕃南侵,我军瞬临战场,与三诏配合,应对西蕃。”

    第372章:野心家

    “外祖父,南朝不应主动挑起干戈,但战争的主动权,定要握在自己手上,才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这不比云中国靠谱?”

    “外祖父要想清楚,南北两朝已经签订了邦交条款,不久之后,就要互通贸易,边境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定,一旦南越大患根除,南朝社稷安稳,太尉府一时没了用武之地,戚家军拥兵震主成为必然,为免上位者猜忌,令戚家军镇守西南,威震西蕃国,才能继续体现戚家军为家国尽忠效力的价值,戚家军才有长久存在的必要。”

    “人无远虑,必有近患。”

    “又怎么会吃力不讨好?”

    戚言淮目光微动,灭云中国其根本,是为戚家军图谋后计。

    戚如烈不由一怔:“你就这么肯定三诏愿意西迁,把云南十二县让出来,交由南朝统治?毕竟他们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许多年。”

    “他们会,”姜扶光指着地图,“云中国所占据的地方资源很丰富,地域更广阔,三诏会动心,且灭掉云中国之后,三诏也不会放过收揽云中国遗民,进一步壮大己身的机会,南蛮部族臣服于强者,只要有足够利益,南迁北往是常有的事。”

    南朝灭掉了云中国,三诏绝不敢忤逆南朝。

    戚如烈忡怔良久后,才问:“陛下知道你的打算吗?”

    “不知道。”姜扶光含笑以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是常有的事。”

    “你简直,”戚如烈看着外孙女,温软含笑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胆大包天。”

    彻头彻尾的野心家。

    书房里静了片刻,各人反应都有不同,戚言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可眼里分明写满了兴奋。

    姬如玄目光一阵幽深,想到之前姜扶光同他说的话,既统一大势不可逆,就先从西南开刀。

    戚言淮却道:“同时与南越和云中国开战,并非明智之举。”

    “未必,”一直保持沉默的姬如玄,突然出声,“让陛下下令,命戚家军分兵西南,震慑云中国,迷惑云中国和南越。”

    “皮罗耶野心自负,定会认为,南朝不敢在此时与云中国开战,故只派了戚家军震慑一二,会越发猖狂。”

    “南越得知岭南兵力不足,定不坐放过这个大举入侵的机会。”

    戚如烈和戚言淮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姜扶光取了岭南的地图,铺到案上。

    “制胜关键就在越岩岭。”姬如玄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南越大举来犯,兵力不会少于十万,为了避免大军在行军余中被敌人伏击、包饺子,导致损兵折将,兵力耗损,定要经过越岩岭,是因此地的地势可攻可退,不容易进入包围圈,也容易突围。”

    戚如烈和戚言淮对南越的地形,几乎是了若指掌。

    越岩岭是岭南与南越交界地,因地势对攻方有利,南越国利用地形上的天然优势,让戚家军吃了许多暗亏,每次南越进攻失败,只需要向越岩岭方向撤退,戚家军就无法继续追击,每每都让南越逃脱。

    于戚家军而言,越岩岭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作战地点。

    不过,君玄显然并不认为。

    果然。

    姬如玄笑道:“戚骁骑暗渡陈仓,绕道越岩岭埋伏南越国主力,来一招瞒天过海,示假隐真。”

    战事一起,南越国会盯紧戚家军的动向,加之越岩岭的地势,并非一个埋伏的好地方,南越国反而会放松警惕,只要戚家军不动,他们做梦也不会知道,会有另一支军队,在越岩岭设下埋伏。

    他有此结论,是看过了不少长公主书房里,有关这些年戚家军与南越交战的详情。

    有事实依据。

    戚言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带兵在越岩岭埋伏,歼敌只是顺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乱南越国主力的阵形,令他们自乱阵脚。”

    “南越国会以为埋伏此地的是,戚家军的主力,势必会,”他一指地图上一处关隘,“向西南方向突围,更利于他们突围后整军,向岭南进攻。”

    这是南越国惯用的招数。

    戚家军碍于地形,对此束手无策,加之承安侯摆布兵部,打压戚家军,戚家军也没有硬拼的底气。

    姬如玄轻笑:“这时,奉命去镇守西南的戚家军,只需提前在他们必经之路埋伏,与戚骁骑来个前后夹击,就能一举端掉南越国的主力。”

    分兵是假,中途埋伏是真。

    戚言淮露出奸笑,南越国做梦也不会想到,从前他们倚仗的地形,将会变成他们通往地狱的路。

    姬如玄与他对视一眼,笑容是如出一撤的阴险:“与此同时,戚家军离开西南驻地的消息,定会传到皮罗耶那里,他定会认为岭南战事吃紧,此时是统一西南的最佳时机,会立即向越析诏发兵。”

    毕竟,戚家军积弱不振,已经深入人心。

    戚言淮笑容兴奋:“而我呢,在夹击了南越国主力后,也不恋战,迅速带兵前往大理城,整合三诏义军,给云中国来个迎头痛击。”

    “分兵西南的戚家军,在歼灭南越国主力后,直接绕道云中国,直捣黄龙,攻陷云中国的都城。”

    与此同时,南越国部分主力被歼,舅舅把握战机,主动出击,南越国也不足为惧。

    三条战线,安排得明明白白。

    云中国和南越国一起收拾。

    姬如玄点头:“正是如此。”

    “高啊,”戚言淮乐了,伸出手臂一把勾住姬如玄的肩膀:“我说哥们啊,这是什么阴间招数?多损呐,话说你就没什么阳间招数吗?”

    这样看来,云中国简直是史上最佳盟友,自己千里送人头,还顺带为戚家军送温暖,帮戚家军把握战机。

    “有!”姬如玄道。

    戚言淮大感兴趣,两人勾肩搭背:“来来来,我们好好唠磕唠磕,制定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让祖父仔细参详参详,回头呈给陛下。”

    姜扶光和戚如烈对视一眼。

    嗯,确认过的眼神,这两人是一条道上的,如出一辙的阴险。

    第373章:不能凶不能骂

    这种阴间计,难度不是一般大,稍有不慎,就要一败涂地,甚至还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接。

    戚如烈蹙眉:“战术没有问题,但有几个环节是需要三诏配合协助,这些个南蛮部夷夹缝求存,向来见风转舵,没有道义可讲,眼下南朝前狼后虎,三诏必定人心浮动,未必会和南朝一条心。”

    “共抗南越的协议条款,是三诏为了保障自己继续受南朝庇护,不被云中国吞并,还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事到临头,三诏反而不会拼着自己蒙受损失,全力帮助南越共抗南越。”

    否则,南越国也不至于猖狂至今。

    姜扶光目光微闪:“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

    四人反复讨论,将诸多细节也一一完善,已经到了丑时,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准备朝会了。

    戚如烈和戚言淮懒得再回太尉府,直接歇在长公主府里。

    姜扶光回到寝殿,简单梳洗了一番,躺在榻上,准备小睡片刻,养一养精,却有些睡不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姬如玄悄声进入房间,准备熄灯,见她侧躺在榻上,乌亮的眼睛睁得老大,眼底还浮现了缕缕血丝,正在看他。

    姬如玄坐到床沿:“怎么不睡?”

    “睡不着,”姜扶光嗓音娇软,“回想最近发生的一切,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姬如玄蹬掉鞋子,上了榻,将她揽到胸前:“你担心旧勋势力,趁此机会犯上作乱?”

    姜扶光颔首:“随着姜浩被抓之后,有关旧勋势力的线索,都指向了端郡王,端郡王还关在大理寺,神护营也暂由荣郡王叔执掌,范寺卿私底下同我说,线索到了端郡王身上,就已经断了。”

    “幕后主谋肯定还藏在宗室里,但端郡王和昌郡王两人提供的线索不足,大理寺暂无法琐定目标,为了寻找突破口,只有将现今,查到有关私盐的案犯拉出来,挨个挨个重新审问。”

    一切都要重头开始,需要花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这或许正是幕后主谋的目的。

    幕后主谋费尽心机,拖昌郡王和端郡王下水,是为了祸水东引,拖延时间,由此可见,他们肯定酝酿了惊天阴谋,她甚至怀疑,南越异动一事,也与旧勋党派有关。

    如今宗室里,值得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

    从虎威将军升任禁军统领,执掌六万禁军,护卫皇城后,神护营便交到了,老牌宗亲端郡王之手,哪知端都王这个神护护军将军,还没有捂热,就牵扯进了私盐。

    因涉嫌了兵权,陛下暂时也没有信任的人选,只好让荣郡王暂理神护营大小事务。

    但荣郡王叔天性散漫,不怎么管事,据悉近来神护营里,闹了不少乱子,好在只是一些小骚乱,叫阿兄带神卫营过去捶了一顿,也安份下来了。

    姜扶光神色忧虑:“荣郡王叔执掌了兵马司,如今还要分心神护营,这几日,已经接连上奏陛下,请陛下另寻合适的将领执掌神护营,叫父皇当堂骂卫个狗血淋头。”

    历年来,为了保障皇权,护军营的将领,都是交由宗亲和陛下最信任的武将。

    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兵权,荣郡王叔却卯足了劲要将往外推。

    “但是,”姜扶光叹了叹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神护营迟早要交到得力的武将之手。”

    承安侯执掌兵部多年,朝中有不少武将,都是经由承安侯及前兵部叶尚书提拨。

    承安侯与旧勋势力牵扯颇深,父皇能信任的武将已经不多了。

    “父皇迟迟不肯定下人选,是想拖至戚家军扫除南越大患,在大舅舅请功的折子上,挑选合适的人选执掌护军营。”

    如今,父皇能信任的只有戚氏。

    兵权的更迭,是姜扶光忧心的根源。

    姬如玄看她眉目不展,低声道:“南朝内忧外患,积弊多年,是从先帝时就有的,想要彻底解决这些弊患,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戚家军扫除了南越大患,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在外患面前,所有内忧,只能暂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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