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姬如玄身为一个质子,想要‘金玉其外’也难。“我会嫉妒你,”姬如玄都气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改态度,突然对长公主献起殷勤来。”
东方毓内心有一种被戳破的狼狈:“那么姬公子呢?你为何一直对长公主献殷勤,总不能和我一样,是对长公主有意吧!”
初来京时,他确实满心权衡,可那是在没见到长公主之前。
后来,他对长公主确实有意。
反观姬如玄对长公主献殷勤的目的,能有多单纯?
还不是为了攀附长公主。
姬如玄心中一窒,被东方毓戳到了痛处,他不能承认对姜扶光有意,在世人看来,他一个卑微的质子,对长公主所有的殷勤,都是出于攀附。
他甚至不能反驳,更不能光明正大的表露,自己对姜扶光的心意。
因为他的身份,对姜扶光来说是一种亵渎。
他的沉默,被东方毓认为是默认:“我还以为,姬公子能有多高贵。”
“你得意什么,”姬如玄勾唇,笑容里带了点恶意,“就目前看来,你在长公主心里,恐怕还不如我这个质子吧。”
东方毓也被戳到了痛处,不由一噎。
姬如玄满脸挑衅,来呀,互相伤害呀!
“姬公子,东方世子,你们……”顾嘉彦挠挠头,围观了他们吵架的整个过程,半天也没插上话,眼见这二人越来越得劲,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打扰一下,“有很多人在看你们。”
东方毓虎躯一震,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扛着锄头走了。
姬如玄更是满不在乎,扛着锄头挑了一个距离姜扶光比较近的田头,一抬头,就能瞅到人的那种。
只留下顾嘉彦一人,看着东方毓的背影,不由失神了。
赏花节过后,顾嘉彦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东方毓的心思,匆匆寻了父亲。
“父亲,儿子想要尚公主,请父亲成全。”顾嘉彦跪在冷硬的地面上,看着两鬓发白的父亲,满脸执拗。
顾相把玩着手中的玉珠,胡须微动:“那么,你想要尚哪位公主?”
“是护国长公主,姜扶光,”顾嘉彦语气坚定,定定地看着父亲,“儿子同她一起长大,从小就青梅竹马,儿子心悦她,此生非她不娶。”
顾相低头喝茶。
一旁的顾夫人,却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你想要尚长公主,也不是不可。”顾相没有一口回绝,还很认真的答回。
“父亲。”顾嘉彦眼里划过一抹喜色。
“等贵妃娘娘怀胎生子,陛下改嫡立庶,”顾相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将他扶起来,“否则,陛下也不会允你。”
顾嘉彦一脸茫然:“为什么,儿子同长公主有竹马之谊,心仪长公主,陛下向来疼爱长公主,怎会不同意?”
“娶了她,丞相府就彻底站到了长公主一面,”顾丞相叹了一口气,“那么,将来谁来保障皇帝的利益呢?”
顾嘉彦浑身巨震。
“嘉彦,你要记住,丞相府是中立派,是要保障皇帝的利益,”顾丞相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公主临朝摄政,是为了平衡朝局,但长公主绝不可专权摄政,这是乱朝之象。”
贵妃娘娘若有子,他会毫不犹豫,支持废嫡立庶。
但贵妃无子。
将来这天下不管由谁来继承,保障皇帝利益,平衡朝堂争端的,始终是丞相府。
“嘉彦,”顾丞相怜悯地看着他,“陛下很中意东方世子,等巡田事毕,陛下大约就要为长公主赐婚了。”
顾嘉彦如遭雷击,十分不解,心里还存着微小的希望:“可是长公主临朝摄政,又怎么能远嫁登州?”
第125章:是真学到了
“东海侯正值壮年,东方世子想要承袭爵位,还要许多年,”顾丞相坐回去,端起茶杯却不喝,“长公主倘若不愿远去登州,便长住洛京长公主府,也使得。”
南朝唯一越级封长的护国长公主,其尊贵仅在帝后二人之下,只有别人迁就她的份,东方毓能得长公主眷顾,那是他的福气。
顾嘉彦声音艰涩:“父亲支持姜景璋?”
他对姜景璋不说有多了解,却也知道,姜景璋空有才能,却心胸狭窄,自私偏激,没有容人之量。
这样的人,真能成为一个明君吗?
“是也不是。”意料之外的答案,“你也不是三岁小孩,须知这个世界,从不能是黑即白,权利的争斗,往往看重结果。”
说白了,就是在不影响朝堂大局之下,坐山观虎斗,谁赢了,就支持谁,将来新帝登基,仍旧需要中立派维护自己手中的权力。
中立派维护的是皇权,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利益?
顾嘉彦没法指责什么,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书房,看到摆在书案一旁的鲤鱼灯笼,便想到赏花节当日,送予姜扶光的那一盏相似的鲤鱼灯。
“山顶一头白鸡角,剥来剥去都是肉,打一中草药名。”
“薤(xie偕)白。”
“薤白,又名【也白头】,明春相约艳阳里,无须风雪【也白头】。”
“性味,辛、苦。”
“用于胸痹心痛。”
顾嘉彦满嘴苦意,生平头一次尝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他却没有‘薤白’,来治他的胸痹心痛。
“顾公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唤,顾嘉彦如梦初醒,转头看去。
姜宁柔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一身浅灰色的粗麻衣,也丝毫不掩她亭玉柔美的风姿:“我平常深居简出,认得的人不多,能不能和你一起?”
顾嘉彦张了张嘴,正要拒绝。
顾令仪就凑过来:“二哥,你不是也没找到一起做活的人么,就同宁柔公主一起吧,她身子娇弱,同不认得的人一起,我也不放心。”
顾嘉彦也不好拒绝了,只好点头:“可以。”
姜宁柔显得十分高兴,轻踮了一下脚后跟,笑容显得温婉娇媚:“那我就先谢谢顾公子了。”
太阳渐渐升高。
南兴帝终于扔下锄头,文武大臣及家眷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结束劳作,就眼睁睁看着,陛下走到贵妃娘娘身边,接过贵妃娘娘手里的篮子。
“天气太热了,你上去休息,”南兴帝见她脸都晒红了,在阳光下,呈现了一抹健康又美好的嫣红,是他盼了许多年的明媚,“剩下的活,我来帮你做。”
穆贵妃许多年没出这么多汗,身上有些黏糊难受,可心里却十分畅快,她从袖中取了蓝帕,微微踮起足尖,抬手帮陛下拭汗:“陛下辛苦了。”
她眉眼盈盈含笑,是那样娇媚动人,南兴帝心中震动久久不能平息:“你大病初愈,不要累着了。”
“好。”穆贵妃收起帕子,含笑应下。
帝妃二人旁若无人一般,公然秀恩爱,酸了在场不少人,难怪陛下不带皇后娘娘,美曰其名是,让皇后娘娘在京中,接待陆续进京朝贺的大臣。
旁人都在关注陛下这边,唯有姬如玄是真学到了。
他一把扔下锄头,就凑到姜扶光跟前:“我来帮你。”
就不由分说,拿过她手中的篮子,扔豆子,填坑,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稍慢了他一步的东方毓,暗骂姬如玄鸡贼,看到田埂上置了茶水,连忙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送到姜扶光面前。
“长公主忙活了许久,喝一杯茶,歇歇吧。”
姜扶光确实有些渴了,便没有推辞:“多谢东方世子。”
姬如玄气哼哼地,用力将大豆甩进坑里,用脚埋好了,还气呼呼用力踩了两下。
躺在歪脖子树上的戚言淮,看得噗哧直笑:“喂,你把大豆踩得这么严实,它要怎么发芽。”
姬如玄没理他,不就两颗大豆嘛,不发芽就不发芽呗。
“这片地种好后,户部会有人专门进行划分,种子发芽后,统计各人的发芽、成活、长势情况,以及收成,种得好会有嘉奖,种得不好,少不得也要被训斥、惩罚,太差的,甚至还会被免官。”
你当躬耕礼是闹得玩?
每年因为种植不理想,被免官者不知几凡,瞧瞧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到了田里,谁不是把自己当牛使,不敢有丝毫怠慢?
坏了!姬如玄立马蹲到地里,用双手刨开踩得严实的土,将大豆从土里挑出来,重新种好。
他起身抬眸,就见姜扶光和东方毓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歪脖子树上的戚言淮,笑得肚子疼。
冒犯了兄弟,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对我妹子心怀不轨,想要将你阉割了,这就是一个棒槌。
躬耕礼时,要吃粗茶淡饭,体会民间疾苦,南兴帝以身作则,文武大臣及家眷们,也都上行下效。
午膳在君臣同苦,却其乐融融的过程中结束。
回到院中不久,姬如玄就拎着一个包裹,鬼鬼祟祟地过来找她。
“你怎么来了?”姜扶光睁大眼睛。
“这不是想着,你中午肯定没吃饱,给你弄了点吃的。”姬如玄大步走进凉亭里,将包裹打开。
“是富贵鸡,”姜扶光眼睛一亮,接着又问,“躬耕礼期间,不允私自开火,富贵鸡怎么来的?”
“我去山下百姓家里,借了火。”姬如玄将荷叶打开。
浓郁的香味勾得姜扶光食指大动。
姬如玄扒开鸡腹,从里头取了一个布包,是脂光油亮,每一粒米都染成了金黄色的米饭。
他拿着小刀,将鸡肉剔在荷叶上:“快吃吧!”
碧粳米晶莹软糯,吸饱了鸡肉油脂鲜香,越嚼越香,看起来很油腻,吃起来却一点也不腻人。
“姜扶光,”姬如玄托腮看着她,“你想嫁给东方毓?”
“三皇姐年满十八还没出嫁,我现在考虑这些,还为之尚早,”姜扶光没有正面回答,“你问这个干嘛?”
第126章:我长得超好看
父皇属意东方毓,打算让她先同东方毓培养感情。
至于赐婚,父皇大约会在巡田事毕后,询问她的意思,届时寻个借口,推脱一番,也不是什么问题。
东方毓还要在京里留一段时间,父皇也不会急于一时。
“哦,”姬如玄咧嘴一笑,虽然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到她亲口说,还是蛮开心的,“就是随便问问,我也觉得婚姻大事应该慎重,你也才及笄不久,这么早就订亲嫁人,也不合适。”
姜扶光深以为然:“南朝这边风气还是很开放,未婚女子可以随意出门游玩,但订亲之后,就要守许多规矩,麻烦得很。”
姬如玄笑容一深:“而且吧,我觉得东方毓不适合你。”
姜扶光将米饭咽下,这才问他:“连父皇都觉得他同我是天作之合,你为什么觉得他不适合我?”
“像长公主这么好的女子,当然要许一个一心一意,真心待你的人,”嗯,比如我,姬如玄振振有词,不遗余力地给东方毓穿小鞋,“东方世子再优秀,那都流于表面,西山行猎时,陛下时时将他带在身边,意思够明白了吧,可他却对你多有避讳。”
姜扶光敛下眼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权利场上,谁又不是时刻在盘桓利弊,计较得失,观望局势,以免行差错步,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亦是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旁人?
“长公主,”姬如玄声音清朗如玉,不带一丝玩笑不恭,“你不应该是旁人权衡过后的选择。”
我都为了你,把自己全盘推翻了,计划要干的事,一件也没干成,还倒贴上了。
最后!
戚老将军身体好了。
贵妃娘娘病好了。
姜扶光救了。
三皇子被禁足了。
承恩公府大势去了。
……
想着这一事事,一桩桩,姬如玄不禁抚额,用力搓了一把脸。
也行叭!
反过来想,他是不是可以助南朝覆灭北朝,统一南北?。
反正北朝灭不灭,他也不在意。
“你才是选择的那一个。”所以,选我吧,我长得超好看,身材超棒棒,还能为你拼命。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扶光。
正在吃饭的姜扶光,猛然抬眸,姬如玄正在看她,目光专注,神色认真。
姬如玄突然凑上前去。
眼里映出他渐渐变大,填满了她整个眼眸的身影,姜扶光不由一阵心慌意乱,脖子下意识就要后仰。
“别动。”姬如玄出声阻止。
“你,你干嘛?”姜扶光鬼使神差般,僵坐不动,颤动的眼眸里,映出他放大的脸,距离自己那样近。
她轻颤了一下眼睫,敛下双目,看到姬如玄的鼻子,几乎同她的鼻尖碰到一起,潮湿的呼吸,似有若无地交织在一起。
姬如玄突然伸手,从她面颊上拿下了一粒米饭。
是方才猛然抬头时,不慎沾到的。
她面颊一热,连忙低下头。
“东方毓,他、不、配。”姬如玄一字一顿道。
过了片刻,姜扶光才低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话,之前她不曾想过这些,方才听姬如玄一说,心里确实有些不喜。
给情敌穿小鞋成功的姬如玄,心情超好:“晚上想吃什么?”
“烤鱼。”上次在赏花节上,姬如玄烤的鱼就很好吃。
“那不成,晚上要吃清淡一些,”姬如玄想了想,“山下的百姓家里,有养羊,我去弄点羊乳,给你做一个羊乳山药羹,不仅美容养颜,还助眠。”
北朝老皇帝后宫,有一个宠妃,每日过午不食,保持鲜嫩的身材,晚上临睡前,要用一碗羊乳山药羹。
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远远看了一眼,确实保养得很年轻。
当天晚上,姜扶光吃到了姬如玄送来的羊乳山药羹,奶香的甜羹,带了炒杏仁的清香,吃起来不带半点腥膻,反而弹滑爽口,她从前没吃过,简直惊为天人,还特地问姬如玄要了方子,打算以后每日临睡前吃一碗。
夜里,也不知道是劳作了一天有些累,还是羊乳山药羹确有助眠奇效,总之姜扶光睡得很好。
第二日,穆贵妃要在行宫举行亲蚕礼。
姜宁瑗气得脸都红了:“历年来的亲蚕礼,都是由母后主持,穆贵妃一个妾,也能爬到母后头上作威作福。”
亲蚕礼由皇后主持,率领众嫔妃及内外命妇,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喂蚕,以鼓励国人勤于纺织的礼仪。
“这是陛下的旨意,您还是忍一忍吧。”半夏吓了一跳,亏得这是在私底下,不然叫人听了去,公主恐怕就要步三皇子的后尘。
姜宁瑗气不过,忍不住直跺脚:“父皇也太偏心了,这都到了四月,还办什么亲蚕礼,摆明了抬举穆贵妃那贱人。”
历年亲蚕礼都是在三月,办一个月,从祭礼到布织,从孵卵到躬桑,要经过长达二十余天的时间。
与之一比,今年的亲蚕礼,就只走一个流程,跟玩儿似的。
可就是这明显的抬举行为,才叫人更震惊。
半夏连忙提醒她:“您快消消气,临行前,皇后娘娘再三交代,让您谨慎些,万不能闹性子,凡事也多忍一忍,尽量避开穆贵妃母女俩。”
宁瑗公主只能愤愤咬牙,还在闹性子:“我不去。”
“哎哟,我的公主喂,亲蚕礼是国礼,但凡今日来了行宫的女眷,除了病得起不来,就是爬也要爬去,”半夏吓得脸都白了,“您可别在这儿犯糊涂,这要让陛下知道了……”
“那你就说,我病得起不来了,我才不去看那贱人得意的嘴脸,恶心死了。”姜宁瑗打定主意就是不去。
半夏好话说尽,总算是把人劝住了。
清早,穆贵妃身穿鞠衣,亲率内外命妇,去南郊的先蚕坛,内外命妇无不叩首相迎,不敢有丝毫不敬。
春草离离,碧树成荫,林间云雾迷蒙,殿宇掩映,有一片朱墙绿瓦的建筑群,院内多植桑树,即为先蚕坛。
护驾官员候在先蚕坛外。
穆贵妃先去‘先蚕神殿’,拜嫘祖,完成祭礼,随后去‘蚕室’观蚕。
第127章:亲蚕礼
“请贵妃娘娘前往采桑园,行躬桑礼。”礼部的官员上前道。
穆贵妃挽着黄色的箩筐,领着内外命妇,一边唱采桑歌,一边采下桑枝上最嫩的叶子。
她一身鞠衣,色如鞠尘,像桑叶始生,穿梭在桑林间,鲜妍的宛如枝头春芽,焕发生机。
采桑完成后,穆贵妃率众人返回蚕室,将采好的桑叶洗净、擦拭,阴干、切碎、喂蚕。
至此,躬桑礼才算完成。
下午还要举行缫丝礼,用手抽丝。
还有布织礼。
亲蚕礼进行了一整天,傍晚才结束。
四月,正是桑椹成熟的季节,采桑园里的桑树,有专人侍弄,自是长得极好,紫黑色的桑椹果挂在枝叶间,在阳光下,显得饱满诱人,
穆贵妃提着篮子,去采桑园采桑椹果。
礼部的官员连忙上前阻止:“娘娘,不可啊!”
“为何不可?”穆贵妃含笑轻问,“亲蚕礼已经结束,可有哪一条礼法明文规定,是不可采桑果的?”
礼部官员哑口无言,从前都是三月行亲蚕礼,那时桑叶始发,桑果还未成熟,自然没人去采摘桑果。
但今年因春搜一事,亲蚕礼没有如期举行,一直拖延到了四月下旬,正是桑果成熟的日子。
“你看这些桑果遍生枝头,饱满喜人,这是风调雨顺,才有的丰收盛景,”穆贵妃浅笑怡人,声音不急不缓,“此乃陛下仁治,德被天下之硕果。”
礼部官员大为叹服:“贵妃娘娘所言极是。”
众人见贵妃娘娘在采桑果,纷纷拎着篮子加入。
姜扶光有些好奇:“母妃,您采这么多桑果做什么?”
“做桑椹蜜膏,”穆贵妃语气微顿,这才道,“近日你父皇偶犯头疼,桑椹蜜膏可以缓解头疼。”
“很严重吗?”姜扶光有些担心。
“太医说,是常年疲劳所致,要忌操劳,少思虑,多休养。”穆贵妃也是这阵子,才知道陛下每犯头疼,“好在你如今临朝摄政,你父皇倒是轻省一些,这些日子头疼缓了许多。”
姜扶光放心下来。
“多采一些,再酿些桑椹蜜酒,”穆贵妃又笑,“夏秋两季,喝桑椹蜜酒滋阴养血,生津润燥,还能乌发养肤,你虽然还年轻,却也要好好保养身子,可别像你父皇,把身子也操劳坏了。”
说起这个,她语气有些低沉。
所谓的南朝盛世,是陛下通宵达旦,批奏折到天明,勤于政务所功,许多事,她或许真应该放下了。
“是,”姜扶光挽着母妃的手臂,笑容欢欣,“儿臣领命。”
南兴帝在行宫,一直等到傍晚,仍不见穆贵妃回来,就带着护卫亲临了先蚕坛。
守在先蚕坛外的官员们,连忙跪了一地。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了一片金黄。
南兴帝忽听到一阵莺燕笑语,他抬眸看去——
穆贵妃从先蚕坛走出来,一身鞠衣,在金黄的阳光下,宛如鲜嫩的叶芽,俏立枝头,正同身边的姜扶光有说有笑,母慈女孝的画面,十分美好。
“陛下,”穆贵妃看到他,微微一笑,“你来啦。”
南兴帝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亲蚕礼顺不顺利?怎这么晚才出来?可是礼部那边不尽心?”
跟随的礼部官员一听这话,顿时额头直冒冷汗。
“胡说什么呢,”穆贵妃嗔怪道,“亲蚕礼自然顺利,这是陛下有德,上天有灵,连采桑园里的桑椹果,都格外饱满香甜,我采了不少,这才误了时辰。”
她拎起手中的桑椹果,南兴帝连忙接过:“时辰不早了,你累了一整天,我们先回行宫。”
帝妃二人并肩携行,身为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姜扶光却从头到尾,都被忽略得彻彻底底。
姬如玄凑过来,眼疾手快地从篮子里拿了一颗桑椹果,扔进嘴里吃。
“桑椹果还没洗,”姜扶光睁大眼睛,“会吃坏肚子的。”
“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姬如玄弯了弯唇,“真甜啊。”
“这是什么谬论,”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你要喜欢吃,等回了行宫,命人给你送一盘去。”
姬如玄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同她并肩走在一起。
夕阳西下,女眷们笑语嫣然,正在分享自己的丰收成果,举办了许多年的亲蚕礼,唯独这一次,仿佛有些不同,少了刻意营造的庄肃气氛,多了几分怡然乐趣。
巡田第三日,陛下同贵妃娘娘白龙鱼服,化为一对出来玩乐的寻常夫妻,在南郊附近的村庄闲游。
羽林卫化整为零,潜伏在村中隐蔽的地方,保护圣驾。
姜扶光也闲了下来。
到了傍晚,姜宁柔过来寻她,微笑道:“荣郡王叔,在行宫的马球场,举行马球会,让我们姐妹过去观赛。”
姜扶光问:“三皇姐去吗?”
“她呀,”姜宁柔忍不住轻笑起来,“一到了行宫,就跟脱了缰的马儿似的,整天看不到人,听说今儿天没亮,就约了几个武将家的小姐,从皇城司借了几个护卫,进山行猎去了。”
南郊有专门的猎场,比西山猎场安全多了。
要不是天气太热了,姜扶光也想去猎场行猎:“难怪总在行宫里见不到她。”
闲着也是闲着,姜扶光便同意了:“我去换一身衣裳。”
不消片刻,一身碧玉罗裙的姜扶光,从里间走出来,娇莹莹的,宛如初夏时节,浮水的碧荷。
姜宁柔看了片刻,温声道:“七皇妹,容色倾城,无需盛装打扮,也把别人都比下去了,不过到底是去玩乐,是不是太素了一些?”
“巡田期间,还是素一些比较好。”姜扶光坐在镜前,珊瑚正在为她梳妆。
“你这么素,倒让其他人不自在了。”姜宁柔摇摇头,上前接过珊瑚手中的黄杨木梳,为她梳了一个小山髻。
小山髻状如峰岚,有一种叠嶂秀媚之美,属于高髻的一种。
姜扶光本要阻止,可一想,她说得也没错,总不能让旁人不自在。
峰岚微耸,斜倚在发顶,珊瑚捧着七层塔楼状的首饰匣上前,每层四面,每一面都有小抽屉,抽屉抽开,里面摆着精美的首饰。
第128章:求之不得
姜宁柔挑了一套绿玺钿花,点缀在小山髻间。
“现在可以了吧!”姜扶光一偏头,碧血石步摇,轻盈晃动,绝艳的容颜,平添了秀媚慵懒之美。
“要上妆,就画个淡妆。”姜宁柔给她描妆、画眉、贴翠钿,点唇脂。
姜扶光不好驳了她的美意,也就没有拒绝。
一番打扮下来,镜中的女子眼波流转,说不尽的鲜妍明亮,华净妍雅。
碧玉之美,被她诠释得淋漓尽致。
姜宁柔站在她身后,欣赏镜中鲜嫩的美人,宛如初春里的一抹新芽,娇贵柔嫩,仿佛轻轻地,一掐就断。
真美啊!
难怪京里那些纨绔子弟,在背地里说,长公主是南朝第一美人呢。
姜扶光仔细端详,不由怔忡了片刻。
“怎么了,可是觉得不妥?”姜宁柔轻声问。
“没有,”她从前在装扮上显得庄重内敛,鲜少这样娇俏鲜嫩,一时有些不适应,姜扶光轻笑,“挺好的,多谢六皇姐。”
偶尔这样打扮一下,也不无不可,总归是去玩乐。
“我们走吧。”姜扶光起身要走。
“等等!”姜宁柔叫住她,转头吩咐珊瑚,“马球场那边,可能要到深夜,去挑一条帔帛,夜里风大,可以挡风暖身,以免受凉。”
荣郡王叔爱玩,没准还真能折腾到深夜。
姜扶光向来知道,姐妹几人中,姜宁柔心思细腻,最善照顾人。
不一会儿,珊瑚捧着木托过来,上头卷放了三条帔帛。
姜宁柔挑了一条玉色绣粉色荷莲纹的宽锦帔帛,搭到她的臂弯处。
碧玉一般的美人儿,顿时宛如出水芙蓉一般,俏立水中,不胜娇态,乍眼一瞧,令人不禁心生采撷。
发现没有不妥后,两人相携去了马球场。
……
此时,天已经黑了。
马球赛已经结束,场上灯火通明,荣郡王命人准备了才艺表演。
阁里思今日才到南郊行宫,同礼部准备的美人儿厮混了一天,听说马球场上有美人可看,便想着,任人玩弄的风尘女子,怎及得上大世家培养的贵女,连忙带了长随到了现场。
“这南朝的美人肌肤如玉,身段又细又柔,摆弄起来滋味当真妙极。”阁里思意犹未尽,连声音也染上了欲色。
身边的长随凑近了说:“您要是喜欢,让礼部再挑一些送来,礼部定会满足您的要求。”
“那是,我想要什么美人,他们岂敢不送,”阁里思哼了声,不禁想到那日在午门外看到的美人,“可惜啊,这些美人滋味虽然不错,可终究只是风尘女子。”
长随低下头,这话不好接。
“我听说,护国长公主姜扶光,是南朝第一美人,”阁里思眯了眯细长的眼睛,“旁的女人再美,同她一比,也都是庸脂俗粉。”
这几日他用了不少方法,试图接近这位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却始终无果。
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长公主在南朝的地位,便如同云中国的王后一般,至高无上。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得到。
求之不得,思之若狂。
长随目光一阵闪动:“这可使不得,长公主身份尊贵,您……”
“身份尊贵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女人,”阁里思傲慢惯了,被他一句话挑起了心中的征服欲,“生来就是让男人,疼的。”
长随一脸惊恐:“王子,您可把心收一收,长公主就是天上皎月,冰清玉洁,怎可这般亵渎?”
一个冰清玉洁,让阁里思心中邪火暗生,露出兴奋的表情:“我这人,最喜欢冰清玉洁的美人,征服这样的女子,才有趣不是吗?”
长随冷汗直冒,垂下眼睛,挡住了眼底的暗色。
这一番阻拦,非但没能让阁里思收心,反而更加挑起了他的‘性’致。
阁里思甫入场中,看四周莺莺燕燕,确实大开眼界:“南朝的美人还真多啊。”
长随的目光在四周张望,突然看向了看台上方,眯了眯眼:“那当然,荣郡王是南朝陛下的亲弟弟,一直很受陛下看重,但凡他举办什么活动,这宫里宫外的贵女,都要给他面子。”
“这么说,护国长公主也来了。”阁里思眼睛一亮,目光一搜寻,就在看台上首的位置看到了长公主。
他瞳仁微张,竟是看得呆滞了。
夜色迷离,花灯如昼,带着些许朦胧,长公主席地而坐,小山髻平添慵懒风韵,衬得她妩媚鲜妍。
碧玉荷色,娇美鲜嫩,仿佛正在等人采撷。
灯下看美人,是何等盛景?
阁里思阅人无数,已经鲜少有美人能令他惊艳失魂,可眼前的护国长公主,却当真是人间绝色。
不品尝一番,都对不起他在人间走了一遭。
阁里思突然口干舌燥,身体里窜起一股邪火来。
正当他寻思着要怎么一亲芳泽,这时一个侍女上前奉茶,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阁里思目光微闪,眼里一片火热。
姜扶光对这一切,却是一无所知,场中正在表演斗香,五位女子席地而坐,当众表演制香技艺。
姜扶光向来感兴趣,看得也十分认真。
倒是坐在她身旁的姜宁柔,似是若有所觉,抬眼朝阁里思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角衣裳。
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继续观看斗香。
场中的表演仍是如火如荼,姜扶光有些乏了,同荣郡王妃说了一声,便打算回去。
马球场上举行了宴乐,又是荣郡王叔牵头,便是不爱凑热闹的,也都去了,人都聚集在那边,宫院里的人少之又少,显得清冷至极。
行至白玉拱门处,姜扶光看到顾嘉彦一身蓝色衣袍,满身萧索地站在那里,夜灯下,他的身影被扯得很长,很长。
她脱口而出:“嘉树,你在等我吗?”
顾嘉彦字嘉树,取自《离骚—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喻其品质如橘一般坚贞不变。
姜扶光鲜少这么唤他,顾嘉彦不由一笑:“我听说你最近对兰花感兴趣,偶得一株碧血丹心,十分殊奇,便邀你一观。”
第129章:孤男寡女
他心里终究不甘心,偶然听人说了几句怂恿的话,便有些头脑发热,想要趁这夜色迷离,一表心迹。
“兰花在何处?”赏花节那日,她从山里挖了一株建兰后,京里便多了她喜爱兰草的传言。
想来顾嘉彦是听了这些传言,才信以为真。
“就在前面的湖亭处。”
璎珞和琉璃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姜扶光同顾嘉彦并肩而行,片刻就到了湖边的八角亭里。
夜风盈动,亭子四周的薄纱,轻轻地飘动,姜扶光闻见了幽幽兰香,在夜色里格外幽远。
她定睛一看,石桌上,青花瓷的荷叶口花盆里,一株兰草不偏不倚,挺拔苍劲。
修长的狭叶间,几朵雪白的荷冠花,俏立枝头,花瓣上一抹朱砂,宛如血色晕染。
“还没见过这样的品种。”姜扶光啧啧称奇。
“听说是西南那边的新品,是我大哥在巡盐途中,从一位西南商人手中花重金购置。”大哥将这株兰花送给了顾令仪,后来他听宁柔公主提及,姜扶光最近喜欢兰花,就用一套金贵的头面,将之换来,讨姜扶光欢心。
“原来如此。”
顾嘉彦的大哥,顾家嫡长子,顾玉珩,年初接了巡盐使的活计,去江淮一带巡盐,前些日子才回京。
石桌上,摆着黄泥小炉。
顾嘉彦烹水煮茶:“这是我大哥带回的紫娟茶,你尝尝看。”
“汤色淡紫,香气醇正、浓强,入口味浓、回甘。”姜扶光轻笑一声,“紫鹃茶产量少,我喝的不多,此茶滋味雄强,也是世间罕见。”
一口茶下去,滋味霸道至极,除了满嘴浓郁,再也品不出其他滋味。
“姜扶光。”顾嘉彦抬眸看她。
姜扶光搁下茶杯,没听到下文,主动开口询问:“怎么了?”
朦胧的灯影下,她秾丽精致,光彩烨人,顾嘉彦有些近情心却:“紫鹃茶我那儿还有一些,你若喜欢,我改日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