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迟舒又把视线落回我手上的页码:“呃……就是……”蒋驰阴魂不散:“沈抱山!过来啊!”
我把单词本翻到有折痕的那一页,“这儿?”
“不是,”李迟舒说,“还要后边……”
“沈!抱!山!”
“……”
李迟舒过意不去,又抬脸看向蒋驰那边。
我闭了闭眼。
……这个老六。
李迟舒欲言又止:“蒋驰……”
我把书放回他手里,起身往那边走:“你先背吧。”
走了两步才想起回头叮嘱:“注意眼睛。”
保护李迟舒要从娃娃抓起,免得这个人二十几岁就顶着副一千多度的眼镜。
蒋驰千呼万唤终于把我喊过去了,一开口就问我:“那人谁啊?”
我把球丢给他:“你嫂子。”
蒋驰:“什么?”
“李——迟——舒。”我转过头对着他,加重语气,“二十五班的,年级第一,有那么难认吗?”
“哦李迟舒啊,”蒋驰拍了拍球,做了个投篮的姿势,“我没看清,你说名字我就知道了。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你听成什么了?”
“听成你说我嫂子,”蒋驰嘿嘿笑,“吓我一跳。我就说那是个男的嘛。”
我凝视他片刻,思考自己是怎么跟眼前这傻大个儿做了二十几年兄弟的。
最后把原因归结于我们两家别墅挨得近,关系从穿开裆裤起就注定了,实在没办法。
“今儿说好晚上去你家地下室打球啊。”
“不行。”
蒋驰:“为什么?”
我哪能知道为什么,但我肯定要跟李迟舒待一起。
“……我家篮球场爸要用。”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改天。”
“你爸怎么老这样。”蒋驰嘟囔,“那明天?”
“再说吧。”
打球前我又朝李迟舒的位置瞄了一眼,正对上他默背单词时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
“眼睛。”我用唇语对他说完这俩字,又用手比了比。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只是慌慌忙忙躲开了我的视线。
4
下课前先集了一次合,我和李迟舒隔着半个足球场,体育老师下课哨子一吹,我就往那边窜
。
……然后被蒋驰拉住。
“再打会儿啊,今天不跑操,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不打了,有事。”
我突然瞅见蒋驰裤兜里的饭卡。
“你饭卡给我用用。”我把我的掏出来,“你用我的。”
蒋驰一边跟我换一边嘀咕:“干嘛呀?”
“别问。”我把卡揣兜里,头转向出口,飞快地在二十五班冲散的人流里寻找李迟舒的影子。
蒋驰问:“球还打不打?”
我摇头,找着李迟舒了,抬脚就要走。
蒋驰冲着我喊:“那我叫别人了啊。”
“你叫吧
。”
李迟舒一如既往独行在人潮里,阳光太强,他微低着头,耳后晒得发红,手里拿着单词本,看几眼,时不时仰头默背一下。
我到围栏边捡起自己的外套反手拎在肩上,走到他身边才出声:“说了叫你注意眼睛。”
他蓦地抬头,我趁机把单词本从他手上顺过来。
“吃饭没有?”
李迟舒沉默了一下:“……你问过了。”
“啊问过了……”我抿了抿嘴,“可是我饿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三楼吃饭?”
禾一中学校食堂有两栋,差不多的配置,三层楼,一楼是最便宜的普通食堂,一个荤菜顶天只要一块六,素菜几毛,一顿饭下来基本上没两口肉。二楼稍微好点,菜也贵点,荤素均衡,一顿下来也就十块左右,学校大多数学生吃饭都去那儿。三楼则属于外来承包商,什么菜式都有
,小煎小炒,火锅干锅,偶尔还有西餐什么的,相应也更贵,去一趟少则二三十,多则上百,属于多数人偶尔想要改善口食去的地方。
高中三年,我没下过三楼吃饭,而李迟舒——据他多年后跟我回忆,他从没去过一楼以上的食堂。
不过这对他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他一生中没来得及尝试的东西实在太多,那些只限在青春里得到才有意义的事物,譬如童年一块五一根的冰棍,食堂三楼别致的饭菜,地下超市新鲜的盒装水果,不在最渴望也最难能的时候吃到,再过十年入口,纵使那时的李迟舒能买千份万份,也尝不出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味道。
此时他略显迷茫地望着我:“我……陪你?”
我知道
,眼前跟他几乎没有过交集的沈抱山今天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亲密态度未免过于突兀,可这已经是我能忍的最低下限。如果现下的重生不过是个梦境,我不知何时梦醒。而我还有好多事要带他去做。
人的一生再短也有数十载,我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下虚度近三十年,第一次感到时间竟然是如此难以掌控的对手。
但我还是勉强给自己找了个敷衍又让他无法反驳的理由:“蒋驰他们要打篮球,没人管我。”
我忽然说:“你陪陪我嘛。”
示软是个很不错的手段,从这往后的很多次我对此也愈发驾轻就熟,善于用各种可怜面目来拿捏骑虎难下的李迟舒。
果不其然,他纠结了一秒,低下头说:“好吧。”
-
由于没到饭点,这会儿来食堂三楼的人屈指可数。
我买了两份咖喱鸡饭,推了一盘到李迟舒面前。
他立马说:“我不用。”
“我买都买了。”我把勺子递给他,“你陪我吃嘛。”
李迟舒读大学以前不知道咖喱是什么味道。
听起来很夸张?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反应:
——“怎么可能?!”
可是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笑着说:“真的。”
那样的笑不会让你觉得你冒犯了他,但也不会表现出任何一点玩笑的意思,李迟舒就只是平静地告诉你:他真的没有吃过咖喱。
他的读书时代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念书,其次就是省钱。拼了命地念书,拼了命地省钱。一分最好掰成两分用。在不被饿死冻死的情况下,为口腹之欲多花一毛都是浪费。
我记得他告诉过我的一切,唯独忘了学校三楼的咖喱真的很辣。
李迟舒吃进第一口就被辣得满脸发红。我赶紧起来买水,可三楼只有饮料。于是我问
:“要雪碧还是芬达?”五八伶六四一五伶五追更裙;
他在被呛得说不出话的情况下还能在两个饮料窗口来回打量。
李迟舒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猜哪个更便宜。
我径直去了窗口,刚好后厨拿上来不辣口的橙汁,一端到李迟舒面前,他仰头喝了大半。
我又买了份不辣的土豆牛腩,往他盘子里匀了一些白米饭,帮他把菜拌到饭里。
“谢谢,”他乖乖等着我拌好,直愣愣的,“这些多少钱……你下次刷我的卡……”
“刷什么刷。”我说,“这是蒋驰打篮球打输了答应请我吃的,不吃白不吃,你难不成还要还给他
?”
说完我把卡亮出来。校园卡上,蒋驰大头照的笑容里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李迟舒不再说什么。
我又问:“下个周末小长假,你有没有安排?”
“安排?”他反应了一瞬,摇摇头,“应该就去教室自习吧。”
李迟舒的家离学校不远,但是他一年四季都在住校,除了寒暑假很少回家。家里没人,唯一的外婆在他父母出事后精神和身体都变得不太好,常年住在养老院和老头老太太打堆,独善其身都是难事,遑论照顾李迟舒了。
我埋头吃饭:“那你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想着他最紧着他的学习,我又马上补充:“不耽误你做作业看书,就跟我去那儿,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打扰你的。”
他没怎么吭声。
过了会儿问我:“你家?”
“不是。”
其实我都没想好去哪。
他试探道:“有你别的朋友一起吗?”
“没有,从头到尾就我一个。”
李迟舒似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