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向来不以貌取人,这个时代外貌至上,可她坚守一个人最美好的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最深层的内在,美与丑,不该只停留在一副皮囊。再,她爱的也不是他的外表。
顶着他错愕羞赧的眼神,她指腹轻抚那道疤痕,像在呵护什么珍爱之?物。
而?后,她食指和拇指捏他的右脸颊,往外一扯:“哪里丑了?”
“不丑?”他眉梢微扬,澈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然又垂落眼皮回避目光。
“一点都不丑,我觉得很?有男人味。”松了手,夏初浅摘掉挂在秋末染耳廓上的黑口罩,挪挪屁股温软地靠了过来,榨干两人之?间的空隙。
他紧张到手指在身后不停地打着结,眸子镶地上,却也驰然于她的话。
——他不丑。
——他最相信她的话了。
夏初浅轻轻捣了一下?秋末染的手肘,和他手臂相贴:“什么时候口齿这么流利了?怎么练习的?”
这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叙旧。
胸中一腔思念乱撞,想了解分开?的这些岁月,秋末染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含石子练绕口令。”
这是矫正?口吃常用的一种法子,语速快了,或练习太久了,舌头?和牙床被磨得出?血生疼,口涎时不时顺着嘴角流淌,血水和口水混为一体。
他不怕痛,他甘之?如饴。
只期盼三年后和夏初浅再遇之?时,同?她讲的第?一句话,一定?要清晰流利。
“小染,你对自己这么狠啊……”不用深思便知?他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夏初浅心里丝丝泛疼,“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现在真的脱胎换骨了呢。”
被夸奖了,秋末染眼底似有星子灼闪,他眼睫敛得更低,手指扣墙壁,问?起:“李阿姨他们,或是其他什么人,有没有……再骚扰你?”
“没有,我过得很?太平。”夏初浅大大方?方?道,“我的生活波澜不惊,但是呢,我一直一直很?想念某个人,迫切地希望得知?他的下?落,我很?想见他。”
闻言,秋末染的心里涌起暗潮,有某股力量蠢蠢欲动着要掀翻他的理智围墙。
“小染。”夏初浅转过身来,拽秋末染的衣袖,“你刚才‘只要我能开?心’,对不对?如果我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就会很?开?心。钟医生,不久的将来就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了,希望指日可待,所以……”
语调不疾不徐,她杏眼水影幢幢:“你先不要急着赶我走。”
“好不好?”
第69章
爱你
附着她体温的馨香逼近,
无一不在催化他?的欲念。
情绪动?荡,某种异样的躁戾难耐的哮动?在体内冲撞,一阵诡异的困意袭来,
秋末染二活没说,
拔腰而起,
跌跌撞撞冲回房间,用脚带上了门。
“砰——”
他?速度到夏初浅都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了。
“夏小姐。”
此时,
看护端着托盘从转角走来,看到夏初浅后打招呼:“现在到末染吃药的时间了,我给他?送进去。”
托盘上放血压仪、血氧仪等日常测量所用到的仪器,还有一杯水和一个小药盒,抗癫痫的、抑制隐疾的、补充维生素的等等,
占满小格子。
“嗯,麻烦你了。”夏初浅和看护一同?来到卧室,
她没进去,打算等看护出来了问?问?秋末染的身体情况。
乍然,
屋内响起噼里啪啦的异响,
似乎有东西?撒了一地,凄厉尖叫接踵而至!
“啊!嗬……”
听似有人被扼住了喉咙!
夏初浅身体一凛,
鸡皮疙瘩窸窸窣窣攀爬上她的两条胳膊和后脖颈,
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提步上前,
她一把摁下门把手,
扯开了房门——
一地狼藉。
水洒地板,
药片飞出药盒,
东一片西?一片,
地上还掉着一件布满褶子的T恤。
看护正被一只粗粝遒劲的大?手重重抵在墙上,那大?手像宰鸡仔似的攥住看护的脖子,
看护又是猛拍,又是抓挠那只手,呼吸阻滞让其脸色发紫!
“……秋末染!”
小染发病了!
“夏……救……救我……”
看护只出气不进气,惊恐地瞪大?双眼!
洪水猛兽般的绝望劈头盖脸拍来,拍得夏初浅头晕脑旋,无暇思考其他?的,她轻一脚重一脚地冲上前去救人,拼命扒拉秋末染的胳膊。
“小染!放开他?!”
“小染!你醒一醒啊!”
“秋末染!秋末染!”
叫喊无济于事?,这?种状态下的他?相当?于五感尽失。
夏初浅猛地想起床头柜的抽屉有镇静剂。
快点!
得赶快给他?打上一针!
刚一转身,一道凶蛮的力道兀地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衣领化身绳索将她封咽锁喉,她声带挤出细如?猫叫的碎声,踉踉跄跄地被他?向?后拖拽!
砰地,她的背砸在墙上!
生理性的泪水涔涔外溢,泪雾中,夏初浅看见?秋末染的神色冷戾而迷离。
他?眼睫半阖,犹如?睥睨草虫的猛兽,手指横亘在她和看护的脖子上。
收力……
深嵌……
渐渐地,夏初浅眼前只余一片花白
大?脑因为缺氧而胀痛,她胸口无力地翕动?着,像一只快要渴死的鱼,就在她即将晕死过去之时,脖颈突然一轻。
双脚落地,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汲取氧气。
单薄的脊背耸起塌下、耸起塌下,不等喘顺了气,她忙不迭抬头去看秋末染!
他?眼底已不见?森冷寒意。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鞋底擦着地板步步后退,已经没力气抬起脚来。
大?脑中的某根弦彻底断裂,夏初浅脖子上残留的他?的指痕,如?电锯切割他?的心脏,他?皮肉撕裂。
“我没事?的!小染!”
夏初浅忙爬起来,给秋末染展示自己完好的身体,又扶起一旁喘粗气的看护,温声安抚:“你不要害怕,小染,你看!我们都好好的!”
可她的话,把秋末染推入地狱。
他?明明是个禽兽。
他?明明伤害了她。
他?险些杀死了她。
而她怎么还能毫无嫌隙地说尽安慰的话?
她怎么还能目露平和柔情的光芒?
她怎么还能温柔的释然与接受?接受他?这?样可怕的孽种?
看护照看过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虽然吓得不轻,但专业素养过硬,明白这?种情况必须先解决患者的惶恐,便应和:“没错,末染,你别内疚!没事?的,我和夏小姐都没事?的,你先坐下来冷静一下!”
可秋末染不断后退,踩碎药片,粉末黏在他?的鞋底划出一道道白色痕迹。
一双眸子空惘,他?木知木觉地摇着头,拉开与夏初浅的距离。
恍惚间,他?听见?石子坠落悬崖的声响,就在他?身后,他?也好想一头扎下去。
他?从没向?此刻这?样害怕过。
秋末染退到床尾,被床腿绊倒,跌坐在地的一刹那,母亲临终时的模样浮现于眼前。
刺目凿骨,他?瞪大?双目,浑身颤抖不止,转瞬,惨死在秋千边上的母亲,一帧一帧地和夏初浅重叠……
“啊!!!”
秋末染佝偻脊背,抱头尖叫。
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的温顺之人,疯了似的,叫声尖锐撕裂,他?的心肝脏脾都快要碎成齑粉,像有四面黑板环绕,指甲挠黑板挠到板面脱漆。
抓起身边掉落的不锈钢水杯,手起手落,秋末染双眼猩红,狠狠重砸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背瞬间青紫斑驳,罪魁祸首,他?誓死要把它送上断头台!
“啊!!!”
他?的嘶喊混着一下接一下的闷响。
“小染!”抓心挠肝的刺音汇集在夏初浅的耳道,她顾不上耳朵刺痛,箭步上前。
秋末染尖声制止:“别过来!!!”
“求求你,别靠近我……”
“别过来,我会伤害你……”
他?发抖的声音几乎连不成句,碎发凌乱,面无人色。
他?坠入深潭笔直下沉,水已没过他?的口鼻,透骨寒意将他?吃干抹净,他?却乞求她不要来救他?。
夏初浅僵在原地:“好,我不过去。”
她竭力忍哭,可杏眼终被泪意蚕食殆尽,豆大?的泪珠子源源不断坠地,碎成好几瓣。
此时,看护悄摸绕到了秋末染的身后,举起镇静剂,一针扎进他?的手臂。
很快,秋末染沉沉倒地。
*
钟渊带着两个好消息回到别墅,却见?夏初浅颓丧地坐在客厅。
晚霞渐弱,徐徐哑了光,她淋一身暖光,可周身莫名环绕着死一般的枯寂。
“怎么了?”钟渊直问?。
“小染又发病了……”夏初浅无能为力道,“他?这?些日子吐得很频繁,我和看护分析,那特效药吃进胃里还没吸收多少,就被他?吐出来了,药效减弱,不够抑制和修复脑神经,久而久之,他?的隐疾就爆发了。”
是药三?分毒,不可能他?一吐就喂他?再吃一剂。
而且那药的副作用是食欲不济和嗜睡,他?本就吃不下饭,昏昏欲睡的,更不能加大?剂量了。
“还有……”夏初浅低叹。
“还有?”钟渊洗耳恭听。
“还有……”夏初浅眉间皱出痛苦之色,“我的原因。或许我留在这?里,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真应了墨菲定律,一种消极的心理暗示,一个人越害怕发生什么,就越可能发生什么,逃不出一场厄运。”
思量着,钟渊摩挲腕表,眉峰一挑:“我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没力气应和钟渊的卖关子,夏初浅随口道:“先听更好的那一个吧。”
钟渊的缄默显得耐人寻味,似乎无法?定夺两个消息哪一个是更好的那一个。
片时,他?索性一口气都说:“脑神经研究所的那项脑部手术可以以人类为样本进行了,他?们最近研发出了一款电子手环,那手环能保护你。”
“怎么保护我?”
“让末染戴上,手环能监测他?是否发病。”钟渊解释,“一旦监测到他?隐疾发作,手环将产生电流刺激他?,这?样能保护和他?在一起的人。”
“什么原理?”
“心律、血压、脑电波等等,都考量在内。”
“可是,这?会对小染造成一定的伤害呀。”
“当?然。”钟渊直言不讳。
伤害的程度或轻或重,最好的结果便是这?酥酥麻麻的电流直接激醒他?,否则电流增强到他?能承受的最大?阈值之外,电晕他?,也不是不可能。
“……”揉着蹭蹭直跳的额角,夏初浅咬唇沉默,她不敢面对,却终是鼓足勇气问?道,“那……手术呢?钟医生,你说的那个在小白鼠身上有73.13%治愈率的手术……人类的治愈率,能到多少呢?”
“无从得知。”钟渊直白得残忍,“治愈率,要有至少一个样本才能统计,而目前这?个手术是首创,是首发,样本量为零,甚至可以说……”
他?嗓音低沉:“听天由?命。”
这?是一场豪赌。
进退皆是未知,只有当?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才能获知这?是希望的临门一脚,还是死神的诱饵。
“这?个。”钟渊拉开电脑包,甩出一个盒子,“电子手环。等末染醒了给他?戴上,让他?图个安心。”
夏初浅把盒子摆端正,苦笑?道:“嗯。让看护给他?吧,我还是暂时别靠近他?了,免得他?感到恐慌。”
钟渊认可:“行。”
*
此时,看护揉着眼睛从一楼的一间客卧走出来。
经早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劫,小命差点交代?掉了,看护有些心力憔悴,反正秋末染打了一针镇静剂,按照剂量计算,他?最少一觉睡到太阳落山。
看护便和夏初浅商量,休息一下午,夏初浅又不是雇主,她没理由?不同?意。
跟钟渊和夏初浅打了声招呼,看护上去二楼。
兀地,楼上传来一连串匆乱的脚步声,夏初浅心下一惊,扭头望向?楼梯口。
只见?看护跑得慌乱,好险没脚一滑滚下楼梯,看护扒住扶手,喊出口的话平地炸惊雷:“不好了!”
“末染他?不在卧室!”
“我在楼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
残阳漏满一室,湿冷的海风高高卷起纯白纱帘,帘角飘逸如?逃逸出笼的蝴蝶。
落地窗明净,一扇窗户向?外开至最大?,冷风呼啸着灌进空空如?也的二楼尽头的那间房间。
秋末染不见?了。
“末染跑到外面去了!”钟渊抽一口冷气,他?疾步走到落地窗,伸出头往远处看。
圣诞的余热尚未消褪,仍有大?量的游客前往海滩游玩,沙滩上落满大?大?小小的足迹,纵横交叠,很难凭脚印来推断秋末染去往了哪个方向?。
“我们分头找!”钟渊望着一脸自责的看护,厉声安排,“你去海滩边找,顺带打听打听,问?问?路人有没有见?过末染,我去申请调取这?附近一带的监控!”
“末染身上没钱,坐不了车,也没开车,他?跑不远。洛城的法?律和国内一样,成年人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我们先找找看!”
眸光转向?魂不守舍的夏初浅,钟渊深深蹙眉,食指利落地推一下眼镜:“夏小姐,你留在家里等消息吧,我看你的状态不适合出门。”
“我要出去找……”夏初浅的瞳孔左右漂移,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她声如?蚊蝇,又忽地抬高音量复述一遍,“钟医生,我也要出去找小染。”
“行动?吧。”钟渊不做劝说。
他?和夏初浅认识也算有些年头,虽然私交不深,但夏初浅性格里的那股子倔劲儿,他?一早就领略到了,能坚持给秋末染做治疗师的人,她属独一份。
“有消息电话联系。”
钟渊匆匆拿上外套,和看护一前一后快步走出别墅。
夏初浅小跑到楼梯口,顿住步子。
脱掉拖鞋拎在手上,不出声响地折回秋末染的卧室,每一步,都踩得极轻极慎重,如?雁过无痕。
某种预感尤为强烈。
立在门口,她屏气敛息,潮冷海风稍带走了她的体温,愈发将她的活气掩蔽。
“咕隆隆——”
寂静中,衣柜的推拉门缓缓推开。
一条长腿率先伸出,随后,探出了一个宽阔的肩膀。
藏在里面的男人好似一道见?不得光的幽魂,身形飘飘忽忽地往外面爬。
头发好些日子没修剪了,刘海略长,此刻更是毫无发型可言,堪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
“你要去哪?”
夏初浅口气冷静,眼底泛潮。
瞬间,秋末染浑身僵硬,呼吸悬停,一顿一顿地仰头望向?站在门口的那抹倩影。
他?的眸子渐渐聚焦,瞳仁凝聚星星点点的亮,将她看清,可那光却又在一刹那分崩离析。
“砰——”
他?手脚并?用逃回衣柜,柜门被他?关得簌簌抖动?。
“去拿刀吗?还是去找把枪?还是跳海?”拖鞋从手中滑落,夏初浅无力去拾,赤足走到衣柜门前,她双手萎靡地垂在身侧,低喃,“小染……”
“你居然骗人。”
良久,柜子传来他?低抑的喉音:“我要去抢劫。”
“抢劫?”夏初浅被这?句话砸得愣怔,“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很坏很可怕的人。”他?自顾自地哑声喃喃,“我要去自首。”
“自什么首?”夏初浅恍神,悬而未落的泪倏地滑落脸颊,“你已经用当?活体实验品抵消了坐牢不是吗?你没有罪了,为什么要说自首?”
“我要被关起来。”他?答非所问?。
“为什么?因为你不小心掐了我和看护的脖子吗?”夏初浅指甲嵌入掌心,泪如?泉涌。
“嗯。”
“可是没人怪你呀!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愿!”胸口像被千斤顶压着,重得夏初浅直不起腰,她弓背俯身,玻璃球一般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隔一扇门,他?听到她泪水碎裂的声音,口腔里尽是压抑情感而咬出的血腥气:“浅浅。”
“我很笨,我不会哄你开心。”
“我原生家庭很差,我有自闭症,还有遗传病。”
“我学?不会很多事?,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满足你的择偶要求,我特别差。”他?自揭其短,说得斩钉截铁,“你不要爱我了,一丁点都不要爱。”
他?不该沾染她的。
披着羊皮的野兽就该瑟缩在角落,披一身黑暗枷锁,和永无止境的孤独一同?腐烂于暗无天日的阴湿洼地里,把诅咒带进坟墓,了此残生。
衣柜没挂几件衣服,空间还算宽裕,秋末染屈膝抱臂,脸深埋进两膝之间,理性在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