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离三月没几天了,拿到第二?期薪酬,搞清楚房子的新买主,求其把房子卖给她,哪怕加价,毕业后找个?黄道吉日摊牌,这样闹也不会闹到学校,然后把抚养费还给李小萍,不求舒心欢送,只求好聚好散。设想丰满,现实哪会如此遂愿?
毕竟,至今她都无法对李小萍说出她不想和?董童结婚、她一点都不喜欢董童。
以前年纪小,怕说了被李小萍抛弃,无数个?午夜梦回,她惊醒在自己无依无靠连影子都离她而去的噩梦里,第二?天,加倍温柔嘴甜,卖力亲近李家人?。
她给了他们错误的信号。
现在羽翼渐丰,能独立生活,也不怕孑然一身了,良心开始谴责她不知感恩、翻脸不认人?。
人?总为情所?困,无论何种情。
怕小狼公仔压着,夏初浅把它搁最上面,合照还在包里,她不打算放它肚里了,舍不得破损。
它眼睛黑黝黝,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她撸撸它软呼呼的脑袋,刮刮它可爱的鼻尖。
——我回去住了,你?要保护我呀。
第33章
预兆
夏初浅住回了花店,
日子照常过。
显而易见,秋末染的出现让董童产生了危机感,他和夏初浅说话的语气和善了许多,
甚至偶尔关心?几句,
他明白?耍狠没用了,
小白?脸战力惊人。
不过,安全起见,
每晚睡觉前,夏初浅不忘在内侧的门把手上挂陶瓷水杯。
董童曾经?悄无声息潜入她房间拿走裙子和鞋子的经?历她无法忘怀,难保他发神经?再?半夜进来一次。
如今,没有漂亮衣服鞋子给他泄愤,她怕他瞄准她的电脑,
把电脑大卸八块。
这边,和平共处。
那边,
离愁却?如细雨落在夏初浅头顶。
当她鼓足勇气、打磨好措辞,告诉秋末染她即将卸任他的心?理?治疗师时,
他竟泰然接受。
没一句不舍。
少年坐她对面?,
正翻折着彩纸,指甲短到甲皱襞红通通的,
他控制不好力道总将纸片弄得皱巴巴。
他的眼睛向来是明镜,
开诚布公投射内心?的想法。
当时可怜巴巴说让她不要丢下他,
这天真到来了,
他反倒跟个没事人似的,
眸若静潭。
厚重的失落油然而生,
夏初浅端起热茶饮酒似的一饮而尽,
烫得吸溜舌头:“嘶……”
“浅浅,慢点。”
“嗯……”
夏初浅应了声,
指甲轻刮杯壁。
是她多愁善感了。
她记得,曾写过字条给他:【小染,等你能一次性折出一个完整精致的银杏书签,就离康复不远了,或者说,你在我这里就能“毕业”了!】
纸折的银杏书签,他终是没学?会?。
但他要在她这里毕业了。
半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彼此各得所需,皆大欢喜,停在这里,她不该再?有遗憾。
手捧白?瓷茶杯,细碎的玫瑰花瓣在茶漩中徜徉,夏初浅盯着打转的花瓣喃喃:“小染,最后的一天,我们不要松懈,该做什么做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是我的第一位来访者,我陪你康复,你陪我进步,陪伴都?是相互的,虽然我们相处的时光短暂,但对我来说像奖励一样,很?特别,很?难忘。”
她有感而发。
话毕,被自己的这番离别感言尬住了,她佯装波澜不惊,从精致的骨瓷碟里捏块饼干吃。
受潮了吗?口?感竟苦涩湿软。
秋末染擦干净手指,也拿一块饼干细嚼慢咽。
往日的下午茶时刻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即使沉默她也觉得舒怡。
此刻,温静内秀的夏初浅却?话密了起来,仿佛再?不抓紧时间和他说说话就没机会?了。
最后,她诚心?祝福道:“小染,祝你早日康复,金榜题名。明天起我就不来了。”
秋末染静默聆听。
半晌,他突然问:“短暂的陪伴,是奖励,还是惩罚?”
深灰色绒布窗帘筛碎冬末清冽又晴好的阳光,斑驳光影将少年的脸庞照得透亮。
他音色清越淡然,却?像珠子打在玉盘上一样在夏初浅的心?里劈啪作响。
……演什么哲学?大师。
吐槽归吐槽,夏初浅认可秋末染有他独到的洞察力。
咽下饼干,她心?不在焉地笑笑:“是奖励啊。”
揣摩夏初浅的答案,秋末染默默咀嚼最后一口?,将她的细微表情?揽入眼底。
他端起青瓷托盘:“浅浅,离别礼。”
红皮本本和茶点一同端来的,一直压在下面?。
是一本房产证。
“你家投资房产啦?又是哪里的别墅豪宅?”对于秋家来说买套房信手捏来,夏初浅没当回事儿。
在秋末染殷殷的眼神明示下,她才?擦干净手指的饼干残屑,翻开红色封皮。
房产证平摊在桌面?,所有权写着秋末染的大名,夏初浅平静的目光往下游走。
当在看?清房屋坐落那一栏时她坐不稳了。
身子由于惊愕而前跌,她扒着脖子凑近看?,眼球要钻进铅灰色的喷墨里。
那个地址……
是她曾经?的家啊!
……什么情?况?
近些天的种种,在夏初浅的脑子中镶嵌拼合。
她孔雀毛似的长睫扑簌簌地扇动,仰头讶然道:“是你啊!接盘的那个买主!”
秋末染两手扶膝,坐姿清正,斯文地点点头。
房子直接过到夏初浅名下,会?引起李家人的不满,于是秋末染来过渡,等她和李家相安无事了,他再?把房产证上的名字改成她一个人的。
“为什么?!”某个预感登时浮现,她揉揉蹿跳的太阳穴,嗓子眼发紧,“那个房子一点都?不值钱,投资只会?亏损,你买来该不会是……”
她噤声,等他的用意。
少年默契地接续:“买来,送浅浅。”
清眸华光涌起,似在等表扬。
那日,从“星星之家”出来坐公车路过夏初浅曾经?的家时,她谈笑聊起儿时,虽只字未提想买房,但他读得懂她的表情?,颦笑中蕴含渴望与怀念。
拥有相似经?历的缘故,对于情?感生涩的秋末染能无师自通:有些东西贵重不单单贵重在其价格价值,更贵重在它?是承载某份回忆的容器。
能给的,他无所保留都?给她。
明知答案,夏初浅仍着实被惊了一跳,这份离别礼,未免也太贵重了……
手掌不知何时压在了一本房证上,掌心?的汗水倾孔而出,她赶紧抬起掌,怕染湿纸页。
夏初浅反复回想,她应该没对秋末染提起过此事吧,桌下的手揉绞衣摆,不时,便濡湿了面?料。
骨节分明的食指伸进她的视野,轻指户主姓名:“过段时间,过户,给浅浅。”
“为什么……”夏初浅涩声问。
“因为现在,敏感。”
“不是……”她不是计较这个,继续问,“为什么买房子给我?为什么帮我?”
怔懵一瞬,秋末染干净的眸子水光莹然,他双肩悠然微耸:“我想。”
*
客厅的茶几旁,夏初浅双手交握才?止住手抖:“刘管家,我阿姨的仓库,是不是您用什么方法……”
心?潮翻涌,她急于向刘世培求证,却?不好直白?问出秋家采取的手段。
此时,一楼只有她和刘世培。
刘世培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比平日打扮得更儒雅。
“夏医生,您阿姨的仓库是违章建筑无误,不然何谈处罚?”刘世培手边搁着几页合同,他边一目十?行阅览,边浅笑道,“我们也是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合适的机会?,不过罚款金额确实比常规高出了一些。”
房子早就想拿下了,静待时机。
蹲守个李家困窘的时刻,扔个暴雷过来,逼得李小萍不得不为了应对经?济重压而卖房。
李家被疯狗咬伤了的亲戚找上门来,在花店闹了几个钟头,动静不小,胃口?更大,张口?闭口?没个十?来万打发不走,正正好是个可用之机。
唯一的变数在夏初浅。
结果刘世培不予置评,很?明显,小姑娘知道她想要什么。
“可是……”夏初浅知道不能既要又要,人家都?好心?把房子喂她嘴里了,但她忍不住为李小萍喊冤,“刘管家,李阿姨攒点钱不容易,这下,存款没了,房子没了,仓库也没了,花肥瓶瓶罐罐的都?没地方存放。”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李小萍受难,便恳求:“能不能把额外的罚款还给李阿姨?”
违建受到处罚合情?合理?,但也该依照规章惩处,平白?损失一大笔钱太冤枉了。
“夏医生请放心?。”刘世培手放在搭叠的膝盖上,笑容随和,藏着几分讳莫,“失去的,会?以?其他形式补回来,秋家,也不是小气的人家。”
他并?非心?狠手辣之辈,董童虽言语侮辱过秋末染,也远不到断人财路的地步。
有这句保证,夏初浅捂着心?口?舒一口?气,又沉眸郑重道:“房子的钱,我会?一分不差还给你们。谢谢秋家出手帮助我,不然我真想不到办法让李阿姨卖房。刘管家,这半年来,我受了秋家的很?多恩惠,已经?感激不尽了,再?接受这份馈赠我会?良心?不安的。所以?……”
夏初浅双手合掌,比在脸前:“房子的钱我来承担!也算我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换来的!拜托了!”
老人家铁了心?给东西,不要也得揣着,但住房不是电脑、拜年礼品那些,她实在担当不起。
“不急,等过户时吧。”刘世培温蔼地迂回道,把过目的合同递给夏初浅,“夏医生,多亏了您,这半年,少爷变了个人。治疗也图个医缘,你们有缘分。”
“是我运气好,歪打正着。”夏初浅礼貌笑笑,情?绪顷刻间降至谷底。
合同一式两份,一共四份。
一式是治疗转介责任书,一式是房屋转让协议,承诺未来某天把房子过户给夏初浅。
合同的签名处,甲方刘世培均已签字盖章。
同样的场景既是开始也是结尾。
夏初浅提笔,写下姓名,按压指印,摆出职业化的飒爽姿态,给治疗画上了句点。
“夏医生,还有一事相求。”刘世培收好合同,嘱咐道,“近期如果有徐教授诊所以?外的人找你打听秋先生,麻烦请您一律回复不知情?。”
“警察吗?”夏初浅没来由地紧张。
“不会?。”刘世培温言道,“秋先生的业务都?在国外,国内虽算不上一清二白?,但不违法。”
“出什么事了吗?”
“我这一周多都?联系不上秋先生,担心?他那边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麻烦。”
“小染知道这事吗?”
“我也只是猜测,没有盖棺定论,不好惊动少爷。”刘世培花白?的头发随着摇头如雪纷飞,“这种情?况之前也遇到过,我再?等一等吧,就麻烦夏医生守口?如瓶了。”
夏初浅重重点头。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连串词都?不算。
秋许明具体涉猎什么领域、规模如何、结党营私与否,她千真万确一概不知。
终了,刘世培把房子钥匙交予夏初浅,起身相送:“夏医生,再?见。”
*
山间云雾缭绕,似卷一方轻纱,夏初浅背着包,最后一次迈下白?檀木门前的这三?级台阶。
秋末染正蹲在门前给“熊童子”晒太阳。
小小的盆栽托载在他大大的掌心?,少年虔诚地寻觅晴空那最融暖的一道光柱。
见她出来,他温驯地跟在她身后,送她送出了铁艺大门,一直相随到大巴经?停站。
“小染,你回去吧,外面?冷。”夏初浅仰起脸庞,凝视这个给了她太多美满的少年。
他清瘦挺拔的身骨迎风而立,碎发飞扬,光晕赋予他一层淡金色的绒软盔甲。
摇摇头,他敞开外套:“我陪浅浅。”
清和的声音随风荡入耳畔,他在不逾矩的一个距离给她挡风,皂香戳酸了她的鼻子。
行吧。
不是他的治疗师了,她的话他也不听了。
可心?底的窃喜抑制不住暗涌,希望大巴慢点来。
夏初浅拢了拢秋末染的外套,害他吹风吹感冒可不行:“我不冷的,你快穿好衣服。”
摸米灰色羊绒布料像在撸毛,将贪恋放大,她放纵一次,再?留恋片刻那双清亮的眼睛。
眼型的每一笔弧度都?无可挑剔,泪痣增添辨识度,瞳仁犹如朗月当空,不具丝毫攻击性。
今天一别,她没有理?由再?见他了。
大巴晃晃悠悠盘旋而来,汽笛声噗响,在两人面?前停下。
“我走啦,小染。”夏初浅扶着扶手迈上公车,回头朝着秋末染尽量驰然地笑,“再?见。”
“再?见。”
少年立在车门前向她挥手,面?色淡如往常。
唇角的弧线撩得更高,夏初浅快速眨眨眼,逼退眼底的热意,往后排走去。
车里空凉凉的,这个站点基本只有她一位乘客,她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她手肘支上窗沿,脱力地倚靠座椅背,眺望冬去春来,莺飞草长的谧山。
片时,她阖上了双眼。
在一个转弯处,大巴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乘客上车了。
夏初浅无心?留意,直到旁边的座位被新乘客占据。
三?十?个空位不坐存心?坐她身边,一看?就居心?不良,她往角落挤了挤身子,睁开眼,警惕地往旁侧看?去。
仅一眼,沦陷其中。
米灰色大衣衬得少年肤白?胜雪,他轻轻喘息着,胸膛起伏,铺洒出来的温热气息予她回暖。
她呆愣,紧紧抓着前排座椅头枕。
“浅浅。”他轻语,本来想过几天,等她开始拾掇她父母的房子时再?对她说的,可他一秒都?等不及了,“你的房子,不需要,装修吗?”
他凝视她,眸含期待。
“啊,需要……”激动的笑容不知不觉中荡漾开来,夏初浅意犹未尽地盯着秋末染的双眼,“我打算,到时候找搬家公司,把太旧的家具搬走,全屋粉刷一下,然后在网上买新家具,网上买的便宜一些……”
夏初浅收口?,这话听来,会?不会?让秋末染理?解成她想让他给她买新家具?
刚要追补几句,少年先开口?:“请人来,要花钱。”
“我自己掏钱!”夏初浅赶忙说,“你不用管,真的!真的不用你出一分钱!”
“我免费。”
秋末染侧转身子:“浅浅,我免费。”
“……啊?”夏初浅愣神,反应过来道,“你要帮我收拾房子?让我喊你来的意思?”
秋末染利落点头:“我现在,可以?出门,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
再?见,不就是再?次相见的意思吗。
他没想过和她分别。
绷直唇线,夏初浅感觉两腮的肌肉不受控地向上抽搐。
喜悦冲得她有些头晕目眩,但也不至于昏头到真把小少爷当免费的劳动力使唤。
“不了,小染,等家里翻新好了,我请你来做客。再?说,光我们俩干活很?慢的,效率低,要干好久呢。”
“嗯。”秋末染认同,理?所当然地应道,“所以?,才?只喊我,可以?吗?”
这样,他有理?由见她很?久。
他总是如此,心?思敞敞亮亮写在眼中,透在话里。
山路回转,司机一个打弯,夏初浅身体晃动,熨帖上秋末染修长的手臂。
他的体温穿过衣料烫红了她的耳廓,她将鬓角的碎发散落,遮住耳朵。
挤出一声嗯,夏初浅往后指车窗,侧过头不给秋末染看?到她娇羞的模样,喃喃:“小染,你下一站就下去吧,别让方叔开车一路跟着你。”
少年手指活跃地扣着座椅,好想把她的碎发挽在耳后,可亲密举动她明令禁止。
他在她的视野盲区悄悄揪她的衣摆,以?作代偿,轻声问:“什么时候,我能去找你?”
“明天!”夏初浅不假思索,暗骂自己太不矜持了,而后,她赧然地找补道,“最近我论文写完了,天气也……也还不错,不冷不热的,很?适合干活。”
似乎是轻笑的气音吹过她的发际。
她听见少年说出那句每日必备的:“浅浅,明天见。”
第34章
新家
翻过一夜,
夏初浅头脑清凉下来。
昨天?不该答应秋末染喊他来干活的,考虑到伦理问题,他们应该就此切断联络。
晨雾在?黎明的微光中弥漫,
如丝如线,
第一道阳光漏进窗帘细缝时,
夏初浅早就趴在?床上啃指甲了。
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