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法师……”瑶英沉吟了片刻,说,“我和李德、李玄贞之间的纠葛不会影响和王庭的盟约,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如果需要法师帮忙,我不会隐瞒法师。法师不用担心我。”“你在养伤,别操心这些琐事。”
昙摩罗伽碧眸抬起,看着瑶英,没有收敛身上的气势,道:“公主在王庭出了事,就和我有关。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们在王庭下手,我不会漠然视之。”
瑶英心想也是这个理,不说话了,走到榻边,挨着榻沿坐下,抬起头细细端详他。
昙摩罗伽拿起一卷文书,眼眸低垂。
“药吃了吗?”瑶英问。
他点头。
瑶英翻出自己之前在市坊买的东西,亲兵给她送来的,打开包裹,递给昙摩罗伽。
“我问过医者了,都是你能吃的。”
昙摩罗伽轻轻地嗯一声,道了声谢,接过包裹,放在一边,左手仍然攥着文书,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瑶英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小案前,盘腿坐下,挽起袖子,提笔写信。
昙摩罗伽昏睡的时候,她不能出寺,只能以书信和李仲虔交流,好在李仲虔现在怀疑整个使团,正逐个调查身边的随从,觉得和她见面会让她暴露,不然早就来王寺抓人了。
她写完信,让缘觉送出去,翻开一本账册细看。
昙摩罗伽靠坐在榻前批阅文书,瑶英坐在绒毯小案前对账目。
屋中一片寂静,唯有笔尖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响。
昙摩罗伽眼角余光能看到她伏案书写的侧影,手中的羊皮纸半天才换一张。
瑶英看完一页账目,揉揉肩膀,朝他看过来。
昙摩罗伽醒过神,低头看文书。
这一次他凝神静心,没再因为她而分心,等批改完全部文书,再抬头时,一怔。
已经是薄暮时分了,金灿灿的夕晖洒进屋中,小案前的瑶英趴在案上睡着了,侧脸笼了一层金光。
她要和高昌保持通信,管理繁琐庶务,还要操心他的身体,提防别人的暗害……天天都是这么辛苦。
昙摩罗伽掀开锦被,看了看自己的腿,慢慢下榻,坐在瑶英身边,看着她的侧脸。
她睡得很香甜,眉眼舒展,手里还抓着一支笔。
他凝视着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抽走她手里的笔。
她梦中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
昙摩罗伽扶起她的颈子,让她侧躺在绒毯上,扯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趴在小案上睡,等醒的时候,全身都得酸疼。
瑶英困倦至极,肩膀早就僵了,躺倒以后,迷迷糊糊中觉得姿势很舒服,抱紧锦被,惬意地伸了伸手脚。
这一踢,穿了软缎鞋的脚丫子轻轻踢在了昙摩罗伽腿上。
昙摩罗伽看着她,嘴角轻轻翘起,碧眸掠过一丝清浅的笑影。
……
医者一连为昙摩罗伽扎了三天的针,每一次施针,瑶英都在旁边陪着他。
期间,她每天给李仲虔写几封信,早晚报平安,叮嘱亲兵想办法把李玄贞送走。
李仲虔把所有眼生的随从都遣走以后,总算安心了点,继续处理使团的事。
瑶英给高昌的郑景写了封信,托他带给杜思南。
昙摩罗伽命礼官达摩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指出使团中有人居心不轨,信是直接交给使团的,李仲虔没什么反应,使团其他人大惊失色,暗暗心惊。
这两封信一前一后送出。
第四天,瑶英写好信,在廊前等医者,医者迟迟没来,她问缘觉。
缘觉挠挠脑袋:“今天医者不来。”
“为什么不来?”
缘觉小声说:“今天王要出门。”
瑶英诧异地道:“法师要去哪里?”
这几天她都睡在昙摩罗伽房里,他没和她提起过要出去的事,他的腿肿了,不能走太久的路。
缘觉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王要去哪里。”
两人说着话,毕娑走了过来,手里捧了几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递给瑶英。
“公主,随我来。”
他补充一句。
“王吩咐的。”
瑶英一头雾水,跟着毕娑出了王寺,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
一辆马车停在巷子深处,赶马车的亲卫蒙着脸,看不出相貌。
毕娑示意瑶英上车。
她戴上鬼脸面具,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毡帘掀开,车厢里已经有个人了,一身僧衣,端坐在角落里,手中执一卷羊皮纸,袖摆滑落,露出一串佛珠,庄严冷肃。
瑶英愣住。
毡帘放下,马车轱辘轱辘晃动起来,她看着昙摩罗伽,轻声问:“法师,我们去哪儿?”
昙摩罗伽看着手里的羊皮纸。
“今天是盛会最后一天了。”
他没有抬眸,道。
瑶英手指颤动了一下,喉头哽住。
马车驶入热闹的长街,嘈杂人声透入车厢,瑶英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高高矗立的彩棚高台,台上的舞伎正在翩翩起舞,彩袖飞扬,舞姿绚烂。
她戴着面具,双手托腮,观赏台上歌舞。
在她身后,昙摩罗伽背对着她翻看批阅书卷,身处闹市,他依然心平气和,仿佛完全听不到外面一阵盖过一阵的欢呼叫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完一封状告贵族的诉苦信,揉揉眉心,手指轻拂佛珠。
一道清亮的、如珠落玉盘的笑声在他耳畔回荡。
他眉间微微动了一下。
她在笑。
不仅笑了,双手还和着节拍轻轻晃动,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跟着起舞。
昙摩罗伽没有回头,低头翻看羊皮纸。
他不能参与她的红尘,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看到她错过的歌舞。
她高兴就好。
第163章
倾囊相授
欢快悠扬的乐声停了下来,台上舞伎微微俯身,衫裙滑落,露出雪白香肩,眼波流转,柔媚动人,娇笑着退下。
舞伎退下之后,乐曲变得激昂雄浑,一群光着膀子、只穿了阔腿裤的男舞者登上高台,模仿战斗的姿势起舞,密集鼓点响起,激烈勇武,他们跳的是武舞。
台下欢声雷动。
瑶英看得津津有味,曲罢,回头瞥一眼昙摩罗伽,欲言又止,笑容微微收敛。
他是个僧人,她不能拉着他一起讨论歌舞有多好看。
他能够用这种方式陪她出行,已经很让她意外了。
昙摩罗伽背对着车窗,专心致志地处理庶务,锋芒全部敛在温和雍容的清冷中,气势沉凝,法相庄严。从车帘细缝照进来的光切过他的侧脸,勾勒出深秀鲜明的线条,隔远了看,头顶一层茸茸的浅青,离得近的时候细看,头发茬其实很浅很浅,几乎看不到。
瑶英看着他出神,心里冒出一个疑问:他是不是每隔几天就要剃一遍发茬?
昙摩罗伽抬眸看她,眼神带着询问之意。
怎么不看了?
瑶英回过神,掩饰地一笑,道:“法师,我下车去买些东西。”
昙摩罗伽颔首,“让巴米尔他们跟着你。”
她嗯一声,下了马车。市坊里戴着面具的人很多,她和亲卫的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今天是盛会的最后一天,市坊比前几天更热闹,各国商人操着不同的语言高声叫卖,卖什么的都有。
瑶英一路买过去,发现每隔十几步就能看到有兵丁在来回巡查,前几天出了死士刺杀的事,禁卫军应该加派了人手。
有几个牧民模样的人在叫卖刺蜜,瑶英走了过去,买下所有刺蜜。
采收刺蜜的季节已经过去了,难得看到有葡萄那么大的,她看到好的就会全部买下来。
这么逛了一大圈,瑶英回眸,马车停在角落里,车帘低垂。
车厢里的昙摩罗伽一定还在翻阅文书。
即使身处滚滚红尘,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佛子,和热闹的市坊格格不入。
瑶英忍不住想:身为佛子的他深居简出,一般只会出席重要的法会和庆典,今天是不是他第一次以佛子的身份私下里离开王一道身影朝她走了过来,巴米尔立刻上前,挡住来人。
来人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带笑的年轻面孔,年轻人朝瑶英作揖,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巴米尔放下警惕,小声对瑶英说:“他想邀请您共舞。”
瑶英摇头。
年轻人面露失望之色,站直身,舒展身姿,展示自己高大勇武的身材。
瑶英仍是摇头。
年轻人落寞地叹口气,笑了笑,摘下一朵花递给瑶英。
巴米尔道:“今天是盛会的最后一天,大家互赠花朵、互相泼水祝福嬉戏,您收下也没事。”
瑶英朝马车看去,车帘密密匝匝围着,看不到里面情形,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年轻人露出诧异神色,忙收起玩笑之态,朝巴米尔抱拳赔礼,拿着花离开了。
瑶英抬头看巴米尔。
巴米尔浑身僵直,尴尬地道:“今天,年轻人可以向爱慕的女郎或是郎君赠花表达倾慕之意,不拘什么身份,都可以送。不管有多少人送花,您都可以收下,除非您心有所属。您刚才坚决不收,他以为您已经有了认定的情郎。”
他站在公主身边,神情警惕,年轻人把他当成公主的情郎了。
情郎?
瑶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边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巴米尔可不敢笑,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一眼马车,感觉好像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冒冷汗,下意识和瑶英站得远了点。
台上一曲武舞跳罢,所有盛装舞伎离开彩棚,走入人群之中,载歌载舞,百姓们和他们一起踏歌扭动,年轻的少年女郎、青年手挽着手围着共舞,气氛热烈。
瑶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退出人群。
不远处欢叫声四起,一群年轻人提着、抬着几只木桶,大笑着从她身边跑过。
乐曲声变得更加急促。
巴米尔脸色一变,道:“不好!我们快回去。”
瑶英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哗啦啦几声,几个年轻人抄起木盆,一边大笑,一边向人群泼水,他们离得近,一盆冷水迎面泼过来,几个人都淋了个正着。
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继续朝他们泼水。
巴米尔愀然变色,伸手就要拔刀。
瑶英拦住他:“我听说过王庭的风俗,这是他们的祝福,不碍事。”
泼水的仪式来自于天竺,后来随着佛教的传播传至王庭,王庭浴佛、乞寒和其他盛大节日都会有泼水仪式,人们泼水为戏,互相祝福。
巴米尔躬身退后,挡到她身前,护着她往回走。
歌舞结束后就是百姓狂欢,随着明快铿锵的鼓点,一辆辆早已经准备好的水车驶入长街,人们蜂拥上前,互相泼水,日光照射下,水花飞溅,折射出一道道五色彩光。
饶是瑶英一行人加快脚步离开长街,还是被路上的行人泼了不少水。
等回到马车上,瑶英身上衣衫湿透,连头发都湿了,水珠顺着袖口、衣摆、发丝,滴滴答答往下淌。
巴米尔站在外面请罪。
昙摩罗伽双眉略皱。
瑶英摘下面具,轻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不妨事的,这都是福气。”
昙摩罗伽看着她湿漉漉的脸庞,递了张帕子给她:“擦擦。”
他读过不少中原的书籍,知道中原和王庭的不同,王庭的部落制、分封制和中原截然不同,风俗也差异很大,她很能入乡随俗。
瑶英擦了擦脸,打了个激灵。最近天气凉了下来,虽然是白天,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也有些冷。
昙摩罗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缩在车厢角落里,解开湿透的发髻,拧了拧,乌黑浓密的长发湿哒哒地垂下来,泄满肩头。身上衣裙轻薄,打湿以后紧紧贴着肌肤,像初春刚刚染了几分胭脂色的娇艳花瓣,犹红似白,朦朦胧胧,雪白的肌肤仿佛要从衫纱透出来,圆润的肩,微隆的雪胸,纤细柔软的腰肢,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再往下,甚至隐隐可以看到修长的双腿,她浑身上下都泛着湿光。
昙摩罗伽立即挪开了视线,他绝不是有意看她,但一眼瞥到,一下子就尽收眼底了。
狭小的车厢里,淡淡的幽香浮动,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昙摩罗伽放下羊皮纸,拿起一张薄毯,把瑶英整个人裹进去,拢得很紧,“别冻着了。”
瑶英抓紧薄毯,朝他笑了笑,腮如桃花,微透晕红。
昙摩罗伽收回手,闭上眼睛,退到车厢另一头,背过身去,轻叩毡帘,示意巴米尔赶紧回王马车速度变快,走了几里路,又慢了下来,周围人声嘈杂,巴米尔在车帘外道:“前面堵着了,有使团乘大象入城,半条街巷都没法动。”
瑶英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还真看到几头大象在长街慢腾腾地走着。
不知道是哪国使团,入城仪式居然这么讲究。
昙摩罗伽递出一枚铜符。
巴米尔接了铜符,去找禁卫官,不一会儿,马车拐进一条夹道,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王寺,不过没有进寺门,而是径自去王寺围墙外那一幢幢庭院深深的府邸。
其中一座府邸是昙摩罗伽的住处,有密道通向王寺和那口温泉,他这几天都在这里修养。
马车直接驶进庭院,瑶英披着毯子下马车,她得赶紧洗漱换衣。
亲兵送来热水,她洗了个澡,换上长袍,缘觉捧着一碗药走了过来:“王说公主今天着凉了,得喝一碗药汤,放了蜜果,一点都不苦。”
一阵暖流涌过心底,瑶英接过碗,一口气喝完药汤。
她让亲兵把自己在市坊买的东西给李仲虔送去,走进屋中。
寺主有要事禀报,昙摩罗伽去王寺了。
瑶英找出一只铜瓶,往里头插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放在昙摩罗伽的书案旁,自己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妥,把铜瓶挪到角落里,想了想,又把铜瓶挪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把铜瓶拿开,摆到窗外土台下。
亲兵过来禀报:“公主,您的信,有几个外国使节想见您,谢全把人带过来了。”
瑶英看了信,不敢相信,又惊又喜:“快请法师进来!”
她等不及,拿着信快步迎了出去。
几个裹头巾的男人在亲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为首的男人面容苍老,一双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看到她,面庞浮起几丝浅笑,双手合十。
瑶英疾步上前,含笑回礼:“法师,别来无恙。”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正是之前在长安相识、王庭重逢,之后分别的僧人蒙达提婆。
蒙达提婆微笑:“公主愈发神采照人。”
瑶英一笑,蒙达提婆和达官贵族打交道久了,这个看到谁都说好听话的习惯还没改:“法师来了王庭,怎么没和我提起?我好让商队照应法师。”
蒙达提婆缓缓地道:“此前我离开王庭是因为水莽草可以压制王的伤势,不过无法根治。回到天竺以后,我到各地游历,遍寻医书,虽然没找到根治王病症的药方,但也略有所得,加之收到了公主的信,所以回来为王诊治。说来也巧,我游历的地方正好有一支使团来王庭,我和他们同路,这一路免去不少麻烦。”
瑶英一直和蒙达提婆保持通信,询问怎么医治昙摩罗伽,她猜到蒙达提婆回来是为了昙摩罗伽的身体,但生怕自己猜错了,现在,猜想得到证实,她喜出望外,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让人去王寺传信。
很快,听到消息的毕娑先赶了过来,欣喜若狂地领着蒙达提婆去见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从王寺回到庭院,看到蒙达提婆,怔了怔,不动声色。
内室安静下来,烛火微晃。
两人对视了片刻,蒙达提婆先朝昙摩罗伽行礼,为他诊脉,看了看他的脉象,眉头紧皱,长叹一声。
“分别以来,想必王依旧劳累奔波,修习功法……”
毕娑深深地叹口气,焦急地问:“您可有根治之法?”
蒙达提婆摇头:“未曾发现,不过我找到几个妙方,可以一试。”
听了前半句,毕娑有些失望,不过听他说可以试试妙方,脸上又露出期待的神情。
昙摩罗伽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劳累法师了。”
蒙达提婆笑了笑,谦恭地道:“王率军大败北戎,震慑四方,诸国归附。乱世之中,王一人身系数万百姓安危,若能根治王,可保几十年太平安定,造福数万生灵。不敢称劳累。”
毕娑在一旁笑着说:“法师的住所已经打扫干净了,这一次法师可要住久点。”
蒙达提婆微笑,道:“不论妙方有无药效,我会长留王庭。”
毕娑欢天喜地,高兴得直搓手。
昙摩罗伽的视线在蒙达提婆脸上转了一转,看着摇曳的烛火,“生死无常,一切皆空,强求不得,法师说过,既不能医治我的病症,不会再回王庭。”
他和蒙达提婆理念不合,不过互相尊重,并不会指责对方的道,蒙达提婆完成约定后,启程回天竺,用不着再回来。
蒙达提婆点了点头:“离开前,我确实觉得此生不会再回王庭。”
他追寻的道不在王庭。
“法师为何回头?”
蒙达提婆看着昙摩罗伽,答道:“为两个人。”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
毕娑一脸茫然,“除了王,还为了谁?”
法师不是为昙摩罗伽回来的吗?
蒙达提婆合十拜礼,“还为了文昭公主。”
昙摩罗伽望着他,半晌没作声。
蒙达提婆从袖中取出几封信,摆在长案上,铺开,信封上的字迹隽秀婉丽。
昙摩罗伽垂眸,拿起信件。
第一封信是一年前写的,他认得瑶英的笔迹。
她在信中说自己病症加重,问蒙达提婆该怎么缓解痛苦。
信上所说的病症,全是他的症候。
他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是十个月前写的,依旧问的是病症,这一次问得更具体。
当时她不知道他所练功法奇诡,连蒙带猜,以为他以丹药激发功力,被丹药反噬,问了很多丹药的事。她母亲是因为天竺丹药才导致发疯,她怕他服用丹药太多。
昙摩罗伽继续看信。
接下来的一封信,她显然知道他修习了佛门秘法,问的都是关于天竺秘法的事,请蒙达提婆帮忙打听天竺有没有修习过类似功法,有没有彻底治愈的法子。
昙摩罗伽看完最后一封信,闭了闭眼睛。
她骗他。
她说那次诀别以后,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给他写信,不会提起他这个人……
可她给蒙达提婆写了信,和蒙达提婆讨论他的病情。
即使决定和他再无牵扯,她依然会默默关心他的身体。
虽然这几封信全是以她的口吻自述,没有关于他和王庭的只言片语,但是昙摩罗伽知道,这些信都是为他写的。
她怕信落到别人手上会暴露他的秘密,所以信写得隐晦,不是知情人,截了信也看不懂。
蒙达提婆在各地游历,相隔甚远,这些信她肯定每隔一段时间就写几封一模一样的送出去,才能确保信最后能送到蒙达提婆手上。
屋中安静了很久。
毕娑心中震颤,久久不语,他看不懂汉字,不过他能猜出信是谁写的。
蒙达提婆慢慢地道:“文昭公主于我有恩,因缘相系。我离开王庭后,公主时常给我写信,问询王的病情,还派商队到天竺寻访名医,我找到的那些妙方,有些正是那些名医所荐。公主一直在派人寻访各国名医。”
昙摩罗伽手指收紧,捏紧信纸。
……
瑶英亲自带着人去看了为蒙达提婆准备的住处,让人撤去几样陈设。
正吩咐着,亲兵来报:“公主,还有封信,是和蒙达提婆法师一起来的人送来的。”
瑶英接了信,看完,惊讶地挑眉。
“忘了问你们,蒙达提婆法师是和哪国使团一起来的?”
“回公主,好像是叫什么马鲁国。”
瑶英收好信。
原来今天看到的那几头大象是马鲁国进献的,蒙达提婆和他们同行,还真是巧了。
“公主,马鲁国的使者还留了一句口信。”
“使者说了什么?”
亲兵轻咳一声,小声道:“使者说,没想到公主居然没有得逞,公主帮他完成了心愿,他也能让公主在最短的时间里得手,他的那些法宝虽然被王庭收缴了,但还留了不少,他可以倾囊相授。”
瑶英嘴角抽了抽。
第164章
回报
瑶英和缘觉说了一声,去绸缎铺会见马鲁国使者。
她知道马鲁国的使者要来,不过之前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也不知道对方会派什么人来。
从使者的口信来看,来的人很可能是故人。
铺子里的胡商正在招待贵客,二楼雅间里,各式各样的夹缬布、轻容纱、蜀锦,团窠,折枝,闪色,莲花纹,盘龙纹,仙鹤芝草纹,万字双胜纹锦缎绫罗用挑竿一幅幅挂着,色彩浓艳绚丽,花纹硕大鲜明,放在窗下,让日光一照,一室五彩斑斓,金光闪耀。
贵客手捧一匹薄纱,看得目眩神迷,啧啧称叹:“汉地工匠实在是心灵手巧,轻纱锦缎上的花鸟虫兽都像是活的一样,山水楼阁也像近在眼前,这些绫罗要价多少?”
瑶英在亲兵的簇拥中走上前,闻言,道:“曼达公主喜欢的话,这些都送给公主了。”
临窗而坐的女子回头,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庞,轻纱裹身,肩披织金彩帛,满头珠翠宝石,双臂、腕上一串串镂刻镶嵌瑟瑟金镯,一双灰绿色眼睛在日光照耀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她端详瑶英片刻,嘴角勾起:“公主,我现在不是毗罗摩罗的公主了。”
瑶英一笑,她在楼下问过亲卫了:“那我该如何称呼公主?”
曼达公主笑意盈盈,起身和瑶英见礼。
“托了公主的福,我现在是马鲁国的王妃。”
这句话说出口,多年来的辛酸屈辱浮上曼达公主的心头。
……
她虽然名为公主,但因为是舞伎之女,地位低下,被王后当成舞伎驯养长大,以美色侍人。当初,她想以美色魅惑佛子,借此摆脱毗罗摩罗的控制,可是佛子不为所动。恼怒之下,她从文昭公主这里下手,想利用公主达成目的,被公主断然拒绝。
曼达公主狼狈地离开王庭。
出城之前,文昭公主找到她,和她谈了一场交易。
公主帮她实现野心,她帮公主促成马鲁国和西域诸州的通商,保护魏朝商队,两人缔结盟约,各取所需。
起初,曼达公主怀疑文昭公主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但她当时走投无路,不想再回毗罗摩罗被羞辱,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文昭公主的提议。
她去了马鲁国。
那天,商队的人提醒曼达公主换上瑶英送她的衫裙,当她披着轻纱出现在马鲁国城外,马鲁国的官员目瞪口呆。
“神女现世!”
马鲁国只是一座绿洲小国,消息很快传到国王耳朵里,国王欣喜若狂,命人以金毯铺地,亲自出城迎接曼达公主。
商队首领朝迷惑不解的曼达公主微微一笑,“文昭公主都安排好了,国王早已从画上看过您美丽的舞姿,对您神往已久。公主,等回到王宫,您可以为国王跳一支舞。”
马鲁国的国王痴迷舞蹈,看过商队送去的描绘曼达公主起舞的那些画后,日思夜想,只恨画上的美人是神女,凡人无缘一见。
这时,商队安排一个巫师向国王谏言,只要他虔诚地祷祝,必会感动神灵,他梦中的神女就会降世。
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时,商队带着曼达公主出现了。
国王欢天喜地。
曼达公主听商队的人说完他们的种种安排,浑身热血沸腾:王庭佛子铁石心肠,就是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一尊石头雕的佛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马鲁国才是她施展本领的地方!
她在马鲁国王宫跳了一支舞,从国王到贵族官员都为她痴狂,加上瑶英的安排,有“神女”这个名头加身,她很快成为国王的宠妃。
马鲁国只是个小国,可马鲁国依附了一个强盛大帝国,帝国皇帝十分偏爱马鲁国国王。
她借机摆脱了毗罗摩罗王后的控制。
……
曼达公主回过神,目光巡睃一圈,满眼富丽,琳琅满目。
文昭公主坐在她面前,比先前更加娇俏明艳,顾盼间带着飒爽英气,吩咐亲兵时,气势雍容。
曼达公主每每想到这一点都震撼不已。
她想要的是一个依靠,而文昭公主谋求的是一条横跨数万里、沟通数百个大小邦国、惠及万民的繁荣商路。
她们所求如此不同,公主竟然愿意和她这样的人合作。
曼达公主自嘲一笑,收起飘远的思绪,眼神示意侍从。
侍从取出国书。
瑶英的亲兵上前接了国书,转交给瑶英,她翻开汉文的那份仔细看了一遍。
曼达公主继续挑拣绫罗,笑着说:“公主不用看了,文书上都是些通商、互派使节的空话,公主想要的东西,我都为公主办到了。魏朝商队经过马鲁国,税收减一成,只要在马鲁国境内,马鲁国会确保他们的安全。公主之前说的刊印书目一事,国王也答应了,他已经颁布诏令,让人收集古书,不过公主必须派信得过的商队运送那些书籍,各国对书籍的管制很严厉,不许商人私自买卖书籍。”
瑶英看完文书,递给亲兵收着,点点头,道:“王妃是守约之人,不过我没想到王妃会亲自来。”
她和曼达公主保持通信,上封信里曼达只说要派使团来递送国书。
曼达公主轻哼一声,“我不亲自来见公主,怎么能让公主相信我的诚意?而且我有事求公主帮忙,必须亲自来见公主。”
“什么事?”
瑶英问,语气平淡,似乎不论什么事,只要她能做到的,绝不会推托。
以她现在的身份,也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曼达公主看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瑶英,心里暗暗佩服,和文昭公主这样的人合作,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以后商路繁华,马鲁国可以从中获利,她和公主来往密切,在马鲁国官员面前可以多几分底气。
这么强大的盟友,她得好好笼络住,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那些用画织出来的薄纱还有吗?”
曼达公主把薄纱披在肩头,走到店中的镜台前,搔首弄姿,“要比公主以前送到马鲁国的那些更好看的。”
瑶英挑挑眉,“那得先画好版,再等绣娘织出来,一来一回,怕是要半年工夫。”
“我可以等。”曼达公主回头,朝瑶英抛了一个媚眼,“现在马鲁国国王为我神魂颠倒,几年之内他不会厌弃我的。”
国王喜爱舞蹈,她自信凭借自己的舞艺和这些年保命的手段,可以在马鲁国屹立不倒。
瑶英算了算日子,道:“五个月以后,商队会把东西送到马鲁国。”
曼达公主嘴角勾起。
“公主做事果然爽快……”
她停顿了一下,话锋突然一转:“公主人在王庭,却能帮助我在马鲁国得偿所愿,怎么这么久还没俘获佛子?一年期满以后,就可怜巴巴地离开了?公主的那些手段都去哪了?公主连燃烧的火坛都敢踏进去,怎么失手了?”
瑶英正在吃茶,听了这话,差点被呛着。
曼达公主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这次亲自来王庭,除了当面向公主道谢,找公主讨要些画纱,还有一件事,就是帮公主完成心愿!”
说着话,两手一拍。
侍从抬着箱子上前,打开箱盖。
她随手拿起一卷册子,展开来,指着画上以各种姿势搂抱亲热的男女,“公主,这些宝物我还有很多,我特意派人回毗罗摩罗搜寻了更多宝册宝像,全都带来王庭了,公主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略施小计,肯定能和佛子共享云雨。”
瑶英扫一眼左右。
红着脸的亲兵和胡商退了出去。
曼达公主把册子翻得哗啦啦作响:“公主,我看得出来,佛子对你有意,一个男人一旦动了意,肯定会动其他念头,再烧把火,你就可以得手了。”
“你找一个机会,遣走其他人,穿上纱裙,拿着册子去请教佛子,记住,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曼达公主笑得意味深长。
文昭公主颜如舜华,身姿玲珑,顾盼间既灵动纯真又妩媚,只要一道眼波流转,便有种难以描绘的韵味,她站在这里,别人眼中就只有她。
“佛子有反应的时候,公主要凑上去,问,法师,您为什么不看我?”
“佛子不答话,公主就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法师,你摸摸我……”
瑶英眼皮轻轻抽了抽,拦住越说越下流的曼达公主,“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宝物王妃自己留着罢。”
曼达公主放下册子:“公主为我完成心愿,我也想为公主做点什么。”
瑶英笑着摇头:“我和王妃结盟,王妃只需要保护商队就够了。”
曼达公主眼珠转了转,道:“公主如此美貌,又会那些幻术,不必我来教公主,只要肯花心思,佛子早就是公主的裙下之臣……公主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假如那些文昭公主勾引佛子的传说是真的,她不信佛子能忍着不碰公主!
瑶英笑了笑。
昙摩罗伽是王庭的君主,肩上的责任太重,无论他选择什么,她都不会逼迫他,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蒙达提婆能不能治好他。
“王妃有没有其他的事?”
她问。
见她不为所动,曼达公主眯了眯眼睛,只能终止勾引佛子的话题,“听说公主在求医,我问过医官,他不肯说,他是不是没治好公主的病?”
瑶英淡淡地道:“旧疾难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