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把这一路上的事通通讲给他听,讲到方世玉,讲到我那些山匪出身的兄弟。讲到天光大亮,讲到炉上的红薯糊出一层焦壳。
打呵欠的时候,才发现又年靠着椅背睡着了。
睡容恬静,眼下是疲惫的青黑色,想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握着我袖子一角,依旧是怕我跑了的模样。
我心里酸酸胀胀。
扶住他的脑袋,撑住他的肩膀换去榻上。
这一只袖角挣不开,我也不敢再挣,蹬掉鞋子,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在他旁边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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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以后,我跟着巡哨队出了营。
天不亮出门,天黑等到唤哨才回来。
我躲着又年走。
不然他天天跟在我身后,搅得我心乱如麻,夜里失眠不说,白天也是大段大段的走神。
我便骑着马出城巡哨,冷风无遮无挡地刮过野地,刮得脑子里的愁绪也散去。
又年威望愈重。
他住过半年死牢,又随着时局重新起复。当初四面楚歌有多难,天下皆知,连太子也要记他一个不弃之恩。
盛朝惯例是降等袭爵的,太子登基后,却破例为他封了亲王,是拿他作亲弟弟看了。
什么君王臣公、官品官阶,我知之甚少,隔着我们的也不是他一身官袍。
只是我看着他,总是要透过这身华服想很久,才能记起他那时的样子。
那时披头散发、遍体是伤的他。
有点好笑。
我怀念的,始终是那段落魄到落泪、我俩在黑暗里抵足而眠、缩在一条被子里取暖的样子。
那时我敢敲他脑壳,敢拿指肚蘸着香油涂他唇上裂口。
睡觉时四仰八叉,嫌他占地方大把他往床边蹬。?
如今的他华服上没一丝褶子,连每一根眉毛、鬓角的每一根发丝都是修面师精心打理过的。
明珠拂去尘。
……就好似陌生人。
巡哨用不着我,城外一里一哨,十步一岗。我骑着马游荡,最后是被大将军派人抓回去的。
「姑奶奶您行行好,天天不见人,丞相那脸色铁青得要吃人似的。」
我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又年待人从来温和有礼,言行有度。
我掀帐进去,被满地跪着的官员与侍卫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那巡抚使回身,一张苦瓜脸,急急给我作揖拱手。?
「下官不敢说,姑娘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我叫他说得提心吊胆,踮着脚迈进内室。
眼前骤黑。
这哪还是那个窗明几净的寝屋?
黑布封住了每一扇窗户,只点了两根蜡烛。又年穿着白衣躺在地上,好似断了气息一般。
「又年!你怎么啦?」
我没看清眼前事物,急急往进走,额头撞上一扇铁栅门。
几根指头粗的铁柱楔进地里,封住了内室的门,门上一把铁锁,钥匙就插在上头。?
屋顶是我缝出的星空顶。
桌上散放着一副狼人杀牌。
那一瞬,过往记忆通通朝我涌来。
他竟拿自己的屋子,打造了一个监牢……
我张口结舌,舌头都捋不直了。
「又又又年,你、你在干什么?」
眼前人一头乌发散着,眉眼里带笑,神情温柔一如当年。
「这些天我白天想,夜里也想。我究竟变成了什么样,才让我的小鱼不敢正眼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