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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外面还有不知道是那个新将军的哪位副将,扯着嗓子在哪里贺喜。直说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啊,还说本来走得急,连庆功酒都没喝,这会儿可以连着喜酒一起喝了…

    本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晏无忧一听这话,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什么,庆功酒都没喝吗?

    *

    按照流程,新郎在外招呼宾客,而新娘子则在新房里等候着,等那边结束了,才是掀盖头,闹洞房之类的事儿。

    当时伺候在新房里伺候晏无忧的丫鬟是将军府上的人,依旧说着和之前那位婆子差不多的话,不过晏无忧突然被其中两个字吸引了。

    “等等,你说…你家将军叫什么?”

    丫鬟当然不敢直呼将军名讳,但新夫人的话也不敢不从,只能含含糊糊说一个郁字。

    “你家郁将军是哪里人士?”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晏无忧的声音已经有些抖了。他比刚才知道自己嫁人还要慌,他不停在心里默念,可千万不要是浔阳那边,可千万不要是浔阳那边的…

    “嗯……似乎是浔阳人士。”丫鬟沉思了一会儿,又未他家将军找补了几句,“虽说是浔阳人士,但成亲后,夫人会居住在京中的将军府,必不可能让夫人去那苦寒之地的…”

    完犊子了。

    姓郁,个子很高,长得有点丑,还是浔阳那个穷乡僻壤里的,这不免让他想起自己过往似乎…得罪过这么一号人。

    虽然他也很诧异对方居然一下这么出息了,但只要在想到自己过往和那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后,晏无忧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跑!

    于是那天本该在新房等着大将军来掀盖头的晏无忧,因为太害怕了,于是跑了。

    后面的事太慌乱了,过去很久很久,晏无忧再度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像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样。

    他前脚跑了,后脚就被发现,那会儿家里的仆人还在外面寻二小姐呢,还没找到人,要人的先上了门。

    陛下震怒,晏家被牵连。

    当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引子,后面发生的事更加让晏无忧难以预料。

    不知道谁借由此事向贤亲王发难,就仿佛是所有人都约好了一样,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晏无忧真的不知道,

    反正他知道时,好像是谁在他爹的院子里搜出了什么东西,总之是犯了天大的大忌讳。

    他的父亲,他的姐夫,仕途全毁,包括已经和心上人私奔的二姐都未幸免于难,他们被判举家流放…

    *

    也是在流放途中,

    晏无忧终于瞧见那个新上任的大将军。

    那个和他拜过堂,但还没来得及掀盖头的大将军,那个他曾逃婚,让他在新婚之夜颜面尽失的夫君…那个他曾在其微末之际折辱过的…

    对方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深深寒铁就是在光天白日里看都觉得渗人。他骑在马上,就那样透过面具在人群中和手戴枷锁的晏无忧遥遥对望。

    大约看了有四五息吧?

    晏无忧实在是没心思算这个。

    反正就是看了一会儿后,那个将军突然策马追上来,负责押送他们的官兵对那个大将军行礼,那人则挥了挥手,径直走向晏无忧。

    在一众宴家人的瞩目下,那位将军并没有对他们说什么别的废话,他只是看着晏无忧,只是直直的看着他:“我是郁川。”

    那会儿的晏无忧经过流放,整个人已经瘦了好多好多,形容枯槁,又饥又困又累的他一时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高大的男人又耐着性子对他重复了一遍:“晏世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郁川。”

    *

    记得,晏无忧当然记得郁川。

    更记得当年他还没有毁容时,模样也是十分周正的,剑眉星目,哪怕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依旧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郁川当时为什么来京都,晏无忧不知道。

    反正那时的他成天和另外几个同样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厮混在一处,招猫逗狗,混迹赌场花场。不然就是在闹市纵马,望着他人惊慌到四散而逃时,就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晏无忧也猜测过,那时京都的百姓一定在心里恨极了他,不过除了恨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并不在意那些贱民的想法。

    耳边是听腻了的丝竹声,花魁也看腻了,嘴里价值千金的琼瑶玉露喝着也觉得没什么滋味,他觉得太无趣了,就那么从阁楼往下一望,不偏不倚的暼到了初来乍到的郁川。

    那位身着粗粗衣裳的少年似乎因为囊中涩羞正在一处酒庄面前踌躇不前,看起来好窘迫啊。晏无忧叫了一下身边跟着的小厮,指了指下面的人:“去,把他叫上来。”

    郁川那时还不认识晏无忧,兴许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浑身上下都写着无措,眼睛都不敢四处看:“大,大人…您叫我?”

    旁边有一位晏无忧的狗腿子一脚踹到郁川的后腿弯,提醒他,就他这样的贱民,和世子说话要跪着说。

    另一个狗腿子立马开口,介绍起了晏无忧的身份,父亲是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弟弟,他自己是世袭的世子,更是陛下的亲侄子,非常受陛下的宠爱,比不少皇子公主还要受宠。

    *

    彼时的晏无忧听那些都听烦了,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几个人安静点,自己则撑着下巴看向被迫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你哪里人?”

    郁川饿了好几天,本就手脚无力,那时被其他人压着不能动,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回答了晏无忧的问题:“浔阳。”

    这话一出,其他人笑得更大声了。浔阳那地方可是出了名的穷地方,好像是听说最近还闹什么旱灾了,本就是穷,这下穷了。

    晏无忧却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笑,他揉了揉发昏的脑袋:“为何来京都?”

    郁川:“寻亲。”

    晏无忧:“寻到了吗?”

    郁川没说话,看起大抵是出了岔子,不是亲戚不愿意接纳他,就是死了,于是晏无忧直截了当的开口:“那便是无处可去了。”

    晏无忧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小厮,他对他们算好,也不算好。前几日他刚打死了一个,那会儿身边刚缺一个位置,他闭着眼睛思考。

    晏无忧:“…你有几日未进食了?”

    郁川:“到今日已有四日了。”

    “哇…你这么能挨饿啊,我一日都不行。”晏无忧突然睁开眼,感叹了两句,又随意的指了指桌上丰盛餐食,“那便赏给你吃吧。”

    晏无忧看了眼按着他的狗腿子:

    “…放开他。”

    桌上那些是对普通人来说一辈子都吃不上的佳肴,对晏无忧不过只是寻常的饭菜,那天他没什么胃口,还没动上几口呢。

    郁川明显吞咽了口水,抬头看向晏无忧,再次向他确认后,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吃相也不算特别糟糕,但吃的太快,太急了,就像生怕有谁跟他抢一样,看来是真饿狠了。

    那不过是晏无忧平时吃腻吃烦的,现下看他吃得如此满足,隐隐也有了那么一点食欲。

    “反正你无处可去,不如跟在我身边如何,我正好缺一伺候的小厮。”

    晏无忧并没有对他进行询问的意思,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对了,忘记问了,你叫什么?”

    *

    就这样,郁川成了晏无忧身边伺候的小厮,也算是给晏无忧带来了不少乐子。

    以前伺候的人要么是陛下赐下来的,要么是家仆的后代,几乎从小就开始被教规矩,如何伺候,如何和主家相处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郁川不同,他过去根本没学过伺候人的活儿,许多事都是现学的,做得非常笨拙,但这反而给晏无忧不少新鲜感。

    “我最讨厌吃里扒外的人,你最好记住。在你之前的那个,就是因为犯了这个忌讳,被我看着活活打死的。”

    晏无忧特意给郁川提醒:“你既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话,哪怕我爹让你去做什么,你都得先听我的,明白吗?”

    郁川的确很听他的话,晏无忧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那怕晏无忧时常捉弄他,但这段主仆情谊还算比较温情的。

    转机是在一次意外走水,那天风大,火势蔓延得太快。晏无忧又吃了酒,昏睡过去了,等他醒来时,已被火海包围…

    是郁川冲进来救他。

    当时千钧一发,梁上的那根就快断下来了!而在只能有一个人能出去时,晏无忧选择了自己活下去。

    他以为郁川会死在里面,但郁川顽强的活了下来,而他的脸就是在那里毁容的。

    死里逃生的晏无忧不愿回想火海里的那一幕,也莫名开始厌烦了郁川,不愿再见到他那张丑陋的脸,他变本加厉的嘲讽他…

    再后来,他故意冤枉他偷东西,随便寻了一个由头,将他赶了出去。

    将郁川赶出去时,晏无忧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几年光景,那个丑八怪竟学了一身好本事,投入了军中,还成了大将军…

    *

    “……二姑娘?”

    摇摇晃晃的花轿似乎终于抵达了将军府,外面的人还在大声喊着晏无忧,“二姑娘,二姑娘,到了,您该下轿了…”

    这是晏无忧第二次听到如此熟悉的唢呐,之前那一次,他没心思去听,这时才听清吹的什么,是首极为喜庆,寓意极好的曲子。

    他的目光一点点扫过整个花轿,朱漆铺底的轿子内部并不怎么拥挤,还略显宽敞。

    可能是因为皇家御用的关系,里面的装饰格外奢华,雕花栩栩如生,随处可见用金线绣成的喜庆图案。

    “……二小姐?”

    是陪嫁丫鬟的声音,她其实算是知情的,知道里面的人其实不是二小姐,是三公子,但没办法,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喊着。

    “二小姐,到了,下轿吧…”

    外面还有一些大嗓门的男声,估计是郁川的某个属下吧,看喜轿内一直没动静,出声调笑道:“哎,小娘子莫怕莫怕…我们将军不吃人的,快快下来吧!”

    *

    轿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隔着红盖头,晏无忧隐约能看到外面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人群,及轿前一条由红绸铺成的地面。

    按照习俗,作为新娘子的他这会儿是不能自己走下轿子,她的脚在踏入正堂之前,是不能沾地的,需要她的兄弟背着下轿。

    虽然晏无忧也不懂为什么,

    但习俗就是如此。

    但问题来了,本该出现在自家二姐姐婚宴、理应背着姐姐下轿的三公子本人,现下正穿着嫁衣坐在花轿里头,实在是分身乏术。

    最后的最后,众人估计是没找到晏无忧,也只得新郎自己掀开轿帘,他朝新娘子伸手,看样子是打算亲自抱新娘下轿。

    *

    成亲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晏无忧这次没有犹豫,将手搭上郁川伸过来的手掌。

    短暂的肌肤接触下,他清楚感受到手心粗糙的厚茧,和晏无忧养尊处优,柔软白皙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是啊,他是正儿八经从一介草民一路杀上来的武将,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和晏无忧这种成天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可不同。

    上辈子他也是被郁川抱下轿的?

    记不太清了,由于那会儿的他实在是太过于紧张,又惊又怕,故而晏无忧完全忘记上次牵手时是什么感觉了。

    红盖头完美的将他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小半尖尖的下巴,以及半露出来的纤纤细指。

    他被新郎抱起来后,也顺势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看到他这样,周围起哄的声音是越来越大了。

    其他人看不到晏无忧的表情,只瞧见新娘子一度很害羞的样子依附在新郎身上,将头垂得低低的。

    见此此情此景,但凡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那会儿应该说什么。一连串的喜庆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送…

    一些不知是新郎这边,还是新娘这边的仆从开始给周围散喜糖,拿到糖的小孩子更高兴了,大声喊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儿。

    *

    在被郁川抱着走的那一路上,两边各种各样的祝福的话往晏无忧耳朵里钻。

    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都在祝贺他们两人新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还有宫里拍出来的太监在两侧手拿花斗,边念叨着什么,边撒着花斗里装着的谷、豆、铜钱、彩果等物。

    晏无忧隔着盖头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多,

    那会儿的他被新郎抱着,他们两人的距离是最近的,哪怕隔着布料,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结实有力的小臂。

    果然是郁川啊,他以前力气就大,后来学了本事,力气就更大了,把他这个大男人抱起来就像抱着一张纸一样。

    正在晏无忧腹诽之际,耳畔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别怕…没事的。”那声音说着又顿了顿,带着一丝丝显而易见的揶揄,又刻意的补充上了称呼:“夫人…”

    晏无忧:“………”

    他是故意的吗?

    *

    上辈子他有对自己说话吗?

    晏无忧忘了,但在靠在男人宽厚臂弯的那会儿,一段原本早就遗忘在犄角旮旯里的记忆里突然又窜上他的脑海。

    他想起来他爹曾经和他说起过陛下为何赐婚给二姐姐的缘由。理由是新将军对贤亲王府的二姑娘一见钟情,非她不娶。

    这场婚事是男方特意求的赐婚。

    刚好那时前方大捷,陛下正不知封赏什么的时候,听到郁川如是说,即可就想全这个成人之美,这段婚事也就这么成了。

    “这个原因我觉得不可信,你想啊。那新将军常年在外征战,鲜少入京,而你二姐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又何时见过你二姐姐的,又来的哪门子的一见钟情?”

    郁川是陛下提拔上来的,没什么显赫的出身,就是一介草民,和那些世家贵族更是没有任何牵连,这种人是陛下最放心的。

    很多时候他的很多行为就代表了陛下的意图,所以他主动求次婚,这件事情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说话的贤亲王说到最后,越想越不对劲,直接对这件事做了一个盖棺定论:“大抵还是陛下有疑,存心想试探一番罢了…”

    第32章

    纨绔攻重生以后2

    晏无忧虽是男子,但他自小被娇惯得很,寻常男子该学习的舞刀弄剑,他从未摆弄过一次。

    据说在他满月之际,在抓周宴上,小小的晏无忧随手抓的东西不是什么笔墨,也不是什么金银,不是官印,而是一堆香喷喷的脂粉。

    仿佛是一语成谶,晏无忧在长大以后果然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

    哪怕有一张不错的皮囊,但有谁提起他,也都是不住的摇头叹气,直说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是个无用的酒囊饭袋…

    而现在这个绣花枕头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在不少人目光的见证下,被一位戴着面具的新郎抱着一步步走向堂屋。

    *

    贤亲王家的二小姐虽然不怎么出门,但经着一些好事之人的口口相传,他的容貌也算是京中小姐里数得上号的绝色人物。

    哪怕那些宾客并未见到新娘子的全貌,还是有不少连声夸貌美的声音此起彼伏。

    听着那些夸赞,晏无忧面上烧得慌,下意识将脸往新郎身上埋了埋,手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衣襟。

    然而外面不知道是哪一方宴请的宾客,见这副场面,还起哄了一句:

    “哎呀,你们快别说了,没看到人家新娘子都害羞了嘛…”

    外头的笑声愈发大声起来…

    *

    从花轿到堂屋一截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而在他们还没走到的时候,屋前的火盆就已经准备恰当。

    郁川将晏无忧小心地放下来,立马就有人牵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如何从火盆上跨过去。

    还有婆子小声在晏无忧耳边说着为何这样的缘由,无外乎趋吉避凶,变祸为福,兴旺红火的意思呗。

    跨完了火盆,又踩完了瓦片,这才终于到了拜堂环节。

    晏无忧和郁川各自手持一个红绸绾成的同心结,而两个同心结的中间则被一条红丝绸连着。

    他抓着同心结,在礼官的指示下缓步前行,直到听到说停下方才止住步子,

    *

    在太监尖细的声音下,晏无忧和郁川依次先拜了天地,后拜了高堂,又互相对着,摆了最后的夫妻之拜。

    第二拜时,因为郁川的父母早亡,坐在高堂之上的并不是郁川的父母,而是郁川的兄嫂。当然不是亲的兄弟,据说是郁川在军中认的结义大哥,平时里对郁川多有照拂。

    哪怕晏无忧看不到,上面两位的表情,但也从两位喊他快起来的声音中听出喜悦。

    “弟妹快起来,快起来…”

    说话的是郁川的嫂嫂,她大抵是想夸一夸晏无忧的,但她的目光在晏无忧比寻常女子高些的个头上迟疑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不愧是贤亲王的女儿…”

    *

    经过好一通折腾,晏无忧终于被几个丫鬟婆子们搀扶着送进去了洞房。

    他进去时,新房早已经被将军府的下人们布置妥当了,里头四处贴着红双喜,簇新的锦被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

    他被丫鬟搀扶着坐到床沿边,刚一伸手,还摸出不少红枣花生、桂圆之类的,这些似乎寓意早生贵子?他刚想摸一个,手上动作还没做出来,宫里来的嬷嬷冷声嘱咐他别乱动。

    晏无忧登时缩回了手。

    几个丫鬟忙忙碌碌的,有为他整理红盖头的,也有为他整理衣袖的。

    晏无忧闭着眼睛像个木偶一般任由她们摆弄,等了一会儿,才刻意捏着嗓子,把人打发下去。“你们先下去吧…”

    “是。”

    几个下人恭恭敬敬地告了退。

    彼时外面的大将军还在招待宾客,按照规矩,他们得喝上一会儿,然后再陪同新郎一起进洞房掀盖头。

    在目睹新人喝交杯酒后,就是热热闹闹的闹洞房环节了,最后其他人离场,这才到了两个新婚小夫妻最重要的新婚之夜。

    有道是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逢故知,久旱遇甘霖,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而上辈子,他并没有坚持到后面的环节,就因太害怕,或者说太过于心虚,他也…逃婚了。

    *

    想到这里,晏无忧的思绪突然停了一下,从胸口吐出一口浊气。

    是的,那是他的上辈子,晏无忧已经死过一次了,最后还是病死的。

    这辈子他重生以后也不是一重生回来就在上花轿上的,他这次真正醒来时是在醉烟楼里,在一阵阵余音绕梁的丝竹声中醒来的。

    晏无忧那会儿喝得醉醺醺的,睡在暖房,鼻尖是浓烈的脂粉香。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怪异的声音,对方告诉他,说他已经死了,现在是他的第二次生命,望他要珍惜云云的。

    晏无忧:“…………”

    约莫过了半盏茶后,之前还晕晕欲睡的晏无忧就像是什么附身了似的,突然起身,不顾其他公子哥的惊呼声,快步奔离了醉烟楼。

    晏无忧回府时,贤亲王已经发现了姐姐逃婚的事了,正急得团团转,指着丫鬟们让他们再去找找。

    “无忧,你二姐姐不见了,等会儿迎亲队就该到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

    作为当今陛下唯一的弟弟,贤亲王没野心,也没有特别突出的才能,甚至平庸得完全不像皇家的血脉。

    一些人曾怀疑贤亲王在藏拙,说他看出了陛下多疑,为了不让他起疑心,这才装出一副不通世事的样子。

    实际上,作为亲儿子,晏无忧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他老爹的确没什么抱负,没什么野心,他此生最大的愿望是带着娘亲归隐乡下。

    说起娘亲,那是一个极为强势的女子,和他爹极为互补,两人感情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贤亲王的后院里空空荡荡,除了夫人,再无其他莺莺燕燕。

    记得娘亲还在时,她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不管什么事都要她来定夺,由她来思虑,他爹也乐意当娘亲背后的男人,什么也不管。

    后来娘亲因病走了,他爹这才接过了管家的担子。但也不代表他真能管事,真遇到事,他这个老爹依旧还是沉不住气。

    “哦…知道了。”

    晏无忧周身带着一点点残余的酒气,他走到其中一个丫鬟跟前,从她手里拿过红盖头,自然地往头上一蒙。

    在他爹诧异的眼神里,晏无忧淡定的说:“实在不行,那就让我去吧…”

    他爹眼神登时一亮,捉着晏无忧的肩膀:“我儿,难得见你如此懂事啊,我将还在想怎么跟你开这个口呢。”

    他宽慰晏无忧:

    “莫怕,反正你平日里混不吝的事儿干得多了去了,就算被发现了,至多被笑话几天,严重一点也不过关上几天……”

    晏无忧打断了他爹的话:“好了别念了,我去就是了。”

    *

    于是哪怕重生了一回,晏无忧还是第二次坐上了那辆花轿,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是自愿的。

    脑袋里纠葛的回忆纷纷杂杂,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晏无忧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新房的方向传来。

    应是新郎过来了。

    晏无忧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宾客的熟悉的调笑声。大抵是个郁川关系不错的,开口打趣他这么着急,说头一次看他走路如此急促…

    再往后听不清了。

    因为这次也没上辈子那么赶的缘故,晏无忧脸上的妆容更为浓重,那些丫鬟们不仅给晏无忧开了脸,还给他描了眉,涂了唇,眉心还特意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钿。

    甚至他爹送他上花轿时,还偷偷给他塞了一包什么东西,并在他耳边出了一个馊主意,告诉他,那包层层叠叠包起来的东西是用羊肠装起来的一小包鸭血。

    晏无忧:“…………”

    他爹怕晏无忧不知道怎么用,还和他解释着,说女子每月都会来一样东西,叫癸水,届时女人便会腹痛难忍…

    而因为不少人认为那是污秽之物,因此每到这个日子,男子都是不能近身的。

    “那日子干净也得要个五六日,我儿一向最是聪慧,一定能知道该怎么做的…”他爹说着,拍了拍晏无忧的肩,“届时等回门之日,若能找回你二姐姐,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

    晏无忧:“…………”

    在外人看来是贤亲王舍不得自己即将出嫁的二女儿,还有不明事理的宾客劝他女大当嫁之类的话,只有晏无忧才知道他在嘱咐些什么。

    “我儿,偌大的贤亲王府现如今,只有靠你了!”

    他如此眼含热泪的模样倒是让晏无忧无端的想到了娘亲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爹比现在还要更无用一些,家中大事一向都是娘亲来定夺。

    无论是想来打秋风的“亲戚”还是朝中对他爹明褒暗讽的同僚,反正最后也都是被素来名声凶悍的娘亲提着棍子赶出去,而他爹只需躲在后面,做个甩手掌柜,而现在娘亲不在了,他……

    红盖头下的晏无忧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揽住了他爹而他耳边应下了:“行,我知道了。”

    他爹,是真的没用啊。

    当然,晏无忧也一样。

    *

    新郎进屋了。

    按照新婚习俗,新郎本应拿着红帮木将新娘的红盖头掀开,但郁川却没接礼官递过来的物什。

    他熟练的从一旁的副将手中取出他平时里惯用的刀剑,在其他宾客的惊呼声中用刀柄挑开了红盖头。

    晏无忧原本只能看到一点的视野也顿时开阔,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拿着剑的郁川,

    郁川戴着那张熟悉的可怖面具,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眼孔看向他。

    晏无忧不由得呼吸顿一窒,就差那么一点,他几乎就想拔腿就跑了。

    *

    吵吵闹闹的人群先是因新郎官的动作而惊呼,而等真看到新娘全貌时,周围霎时更寂静了,不少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许多。

    端坐在床榻边的新娘毫无疑问是个美人,拥有一张足够令人天下男人心动的脸蛋。

    摇曳的烛火下,美人似乎是羞得不敢和众人直视,又似乎是畏惧,眼眸低垂,眼睫轻颤,莹白透粉的肌肤晕出三分微红。

    新娘子仅仅只是呆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美得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神女。

    “…真美啊,感觉比那个什么自封的京都第一美人美多了…”

    “就是…”

    “以前也没听说过贤亲王府的二小姐有这般美貌…”

    “………”

    *

    作为被凝视的那一方,晏无忧清晰感受到无数道打量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而其中一道最为炽热。

    他知道那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属于谁,哪怕心里不适到了极点,也还是竭力伪装,眼皮耷拉着,做足了胆怯怕生的新妇模样。

    “哇…头儿,艳福不浅嘛…”

    说话的人好像是郁川身边的什么副将,似乎是姓庞,至于叫什么,晏无忧早已经忘了,但这声音晏无忧以前也听过,经常跟在郁川身边,有那么点印象。

    记得这位庞副官跟着郁川时间是最久的,记得他和郁川关系不错,所以哪怕郁川已经升职成了将军,他也还是习惯性喊着以前的称谓…

    “头儿,回神了,哎,呆住了?…”

    *

    副将这话刚出口,被郁川冷冷地瞥了一眼,原本轻浮的语气登时收住了,连眼神都不敢四处张望。

    而晏无忧更是扮演着一位娇羞的新人,尤其是在交杯酒环节,他自认为表现得还算可以。

    他过去玩开心时,也不是没跟花楼里的小娘子这么喝过,但……不一样的,像这样穿着嫁衣还是第一次。

    在礼官和宾客的注视下,晏无忧和郁川先是各饮半杯,又才穿过彼此手臂开始交杯酒,各自缓缓饮下杯中澄澈的酒水。

    饮酒的过程中,他和郁川不可避免的靠得很近很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

    新人喝完交杯酒后,按照整个婚礼流程,本应还有一个宾客们一起闹洞房的环节。

    虽然晏无忧没成过亲,但他也曾赴过友人的婚宴。闹洞房就是由宾客出一些题目来为难又或是捉弄新人?

    但到了郁川的婚礼上,这个环节就被理所当然的省略了。毕竟…谁有这个胆子敢去捉弄他呀?

    郁川平时在军中也不是吃素的,手底下的那帮兵根本不敢闹这个洞房。至于…其他宾客?

    郁川仅仅只是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其他并不属于军营的宾客也跟着非常识趣的行礼告退了。

    “那…那就不打扰郁将军了…”

    “是啊是啊…”

    “………”

    不消片刻,偌大的新房内,便只剩下了晏无忧和郁川两个人。

    身为新郎官的郁川不开口,而假新娘晏无忧也不敢随意搭话,两人就沉默着,空气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

    有其他宾客在时,晏无忧的心思尚能分散一二,可等到屋内只有郁川个他们两人,气氛骤然凝固起来。

    男人的目光里满是强烈的探究,锐利的眼神如一柄带着寒芒的利刃在晏无忧的颈侧来回的徘徊。

    被盯着的晏无忧只感觉像被一只幽绿眼睛的狼盯上一般,口舌发麻,脊背发凉,双腿不受控制的想逃离。

    之前用来挑盖头的剑正静静放在一旁,据说那是郁川的贴身佩剑,削铁如泥,不知道沾过多少鲜血…

    晏无忧总忍不住去打量那把剑,唯恐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会搬家。

    直到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这一次行为还是太胆大了,他爹说的没错,他脑袋果然是个摆设,为什么脑子一热还是走了上辈子的路啊!

    哪怕他和郁川是旧识,哪怕他上辈子和郁川相处过,哪怕…但现在不一样啊…他怎么能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捱过回门?

    别说等到第三天回门了,他总感觉他连今天晚上新婚之夜都熬不过去了,这完全就是在以身犯险!

    *

    要不直接道歉吧!

    晏无忧如此想着。

    如若是没经历过上辈子那一遭的晏无忧,是决计不会这样,但他已经不是了。

    从一个众人被捧着哄着,吃饭都要有人专程伺候布菜的尊贵世子变成东躲西藏,食不果腹的逃犯,中间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

    细皮嫩肉的他不过月余,就把自己折腾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当然很快就被抓到了,而流亡途中……那就更惨了。

    他们当时流放的地方是崖州,那是一个比郁川的老家浔阳还要偏僻的苦寒之地,临海,气候严寒,连个种庄稼的地方都没有!

    以前晏无忧还没被流放前,天真的以为流放只是换一个地方居住而已,后来等他自己被流放了,这才知道,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作为罪犯,他们一路上都要戴着沉重的木枷以及十几斤的脚镣,彼此间还连着锁链,像串蚂蚱一样把所有人串在一起。

    每天都不能停,要一直走,一直走!

    伙食只有半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努力吞咽下去一块都有种划破嗓子的感觉,光是想起来,晏无忧都觉得嗓子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后来郁川追了上来,他们的待遇好了一点。但在他来之前,作为罪官的他们只要稍微慢一点就会被打…

    那时候的他早就把面子和里子都丢得一干二净了,这不算什么。

    问题是,他不知道郁川现在的态度,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晏无忧,是想和他相认,还是不想相认呢

    万一人家不愿意提到过去那些事,他主动提起来不就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吗?

    可不说的话……

    还有,万一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替嫁过来了呢?毕竟上辈子他没和自己说过这事,那自己主动开口,不就成了自投罗网,主动送把柄送上门?

    从未有那么一刻,晏无忧觉得自己往日里要是能多读一点书,要是不成天逃课,要是………也不至于现在抓耳挠腮,进退维谷。

    *

    胡思乱想的晏无忧并没注意到郁川是何时走近的,甚至都没看清他什么时候出的手,自己的下巴就被捏住了。

    郁川捏着晏无忧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将脸别向他,手下捏的力道有些大。

    避无可避的,晏无忧便只能直直迎上郁将军审视的眼神,这算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郁川的正脸?

    是的,在刚才宾客离开后,郁川就已经把面上的面具取下了。因为晏无忧一直心虚不敢抬头看,他这才出手捏住他下巴的。

    大喜之日,郁川身着一身大红喜服,面上却没什么喜庆的意思,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地笑:“夫人可是看够了?觉得如何?”

    晏无忧:“…………”

    这要他如何说?

    丑得实在没眼看。

    郁川半边脸都被火烧了,皮肤皱皱巴巴,凹凸不平,接近褐色的皮肤和另外一边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半鬼一半人。

    明明他记得当年的伤势似乎是没那么严重的,可现在看来似乎是后来又经历了什么,或许是他自己弄的,或许是别人弄的,总之伤疤上旧伤叠新伤,看上去更可怖了。

    那张他平时里惯戴的青面獠牙面具就放在一旁,但郁将军面具下的真容,比那鬼面还要丑陋不堪,再加上他周身肃杀的气势外,真是看一眼也胆寒。

    的确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啊!!

    晏无忧现在信了,信郁川半夜潜入敌军营帐中,信只身一人敌万军的传说了。试想一下,任谁大半夜看到这张脸,魂可不得吓没了?

    可能是见他一直没说话,郁川上扬的唇角往下耷拉了一点,他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夫人似乎是不满意?”

    那张本就难看的脸乌云密布,更吓人了,郁川的声音愈发嘲弄起来:“也是,想来夫人一定是嫌弃的…”

    这话听着越发危险了。

    上辈子晏无忧记得郁川就经常这样,如果再不阻止,估计…晏无忧立刻开口:“没,没有嫌弃。”

    下一秒,郁川又笑了。

    *

    说实在的,哪怕郁川在笑,哪怕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心情很不错,但晏无忧也并没有一刻觉得能够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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