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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小堂哥早点睡哦,老爹说我们明天要起很早,我来叫你哦!”

    “好的,我每天都起很早!”

    沈承遇于是没空再找麻烦,

    只能郁闷在地铺上躺下,一双长腿憋屈抻出铺外。

    “睡了。”

    “好哦。”

    ……

    怀姣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就被怀擎他们叫醒,

    客厅里,

    爷爷的棺椁摆在灵堂中间,请来的道士和洋鼓洋号的队伍也早早就已经准备好。

    凌晨的天光划破夜幕,伴随着鸡鸣,

    从第一声唢呐开始,

    一众孝子孝孙在灵前跪下。

    农村丧葬仪式繁多,怀姣作为家中长孙,

    需要全程听从道士安排,披麻戴孝,在灵旁向来吊唁的每个客人搭礼叩首。

    一直要忙到中午才有休息的时间。

    因为爷爷身份特殊,

    在世时广结人缘,

    于附近乡村都名声极好,

    所以葬礼隆重,需要大办三天,

    来往的亲戚好友们大多都会留到最后一天,

    陪同爷爷上山才会离去。

    家里请了镇上有名的流水席大厨,

    他们手艺老道,

    柴火烧的大锅饭菜,连沈承遇这种在大城市里吃惯了精细口味的人,也觉得香。

    只有怀姣一直没什么胃口。

    怀姣其实不太擅长这样需要逢迎社交的场面,来往的乡里亲朋,实际他大多都已经不太记得了,那些人却像每一个都认识他一般,见面之后,或夸赞他样貌、或过多地打听他的生活,连带着怀姣身旁的沈承遇都要多问几句。

    这样持续到午饭的时候,怀姣累得有点恹恹地躲在客厅后面,沈承遇端着碗饭,到处找他。

    碗里油汪汪的肉丸和鸡腿,不知道是从哪个桌子上抢来的,怀姣清楚村里每次席上的状况,肯定是吵吵嚷嚷兵荒马乱的,有时候菜还没端上桌,就已经被伸长的筷子夹去一半。

    也不知道沈承遇一个有钱有脸的城里富二代,是怎么拉下面子和一群婆婆婶婶们抢菜的。

    怀姣躲在后堂,明明一点也不想吃饭,沈承遇却逮着他非要喂他。

    塑料勺舀破半勺肉丸,混着口带汤水的米饭,强递到怀姣的嘴边。

    “大哥,你都瘦得只有这么小一把了,我单手都能给你拎起来,还挑食呢?”

    “好油……”怀姣只能皱着鼻子找借口,“我不想吃肉丸,好多肥的……”

    “行,你吃腿,皮给你剥了。”沈承遇低下头,拿着筷子往鸡腿上拨两下,用筷子尖把炖烂的鸡皮划开,声音压低道:“我跟外桌一个小屁孩儿抢的,很丢人,你赏脸啃一下,少爷,叫你哥了。”

    ——宝宝你就吃一口吧!求你了!叫你哥了都!

    ——沈狗这么会喂饭你不要命了!强硬一点!鸡腿直接塞我宝嘴里!敢挑食?别怪老奴以下犯上!

    怀姣:“……”

    怀姣只能张开嘴,十分勉强地让沈承遇把一碗全是肉菜的汤饭喂完。

    完了还要出去给他重新夹点青菜来吃,不然他说腻。

    沈承遇边往外走,边哼道:“你一点都不像乡下小孩,你才是少爷,你是细皮嫩肉的大小姐。”

    ……

    头两天重复的流程走完,怀姣全程头昏脑涨忙里忙外的,只在沈承遇强拉着他休息的时候,才有时间在后面的房间里闭会儿眼。

    好不容易到了葬礼的最后一天,几乎全村的人都守在灵堂,陪着老人走完这最后一程。

    怀姣家乡的丧葬习俗中,大丧夜有重要的绕棺仪式。

    大多是为了热闹和排场,所以花大价请道士诵经打绕棺。

    绕棺仪式开始后,家中的儿女子孙需围着棺木,环成一个大圈,每绕一圈,需向棺椁前的香火钵中放下赏钱,举香行礼,如此往复,直到道士喊停。

    怀姣跟在四叔叔的后面,磕头之后,伸手接过老道士手上的香。

    他们在小道士领头的步伐中,听着耳边抑扬顿挫、带着浓重口音的经词,一圈一圈,围绕爷爷的棺椁缓步行走。

    绕棺仪式往往持续很长时间,怀姣听四叔叔说,最少都会有一个小时。

    仪式开始前的几个叔叔,生怕怀姣不知道般,轮流将怀姣拉到一旁仔细交代,一个个都直往他手里塞钱:“绕棺的赏钱是给道士的,每圈都要给,你们孙儿只要放点零钱就好,不要傻里傻气地有多少放多少……你同学呢?有没有零钱?”

    怀姣来前就知道葬礼上有这个流程,他早就准备了不少十块五块的散钱,先前在镇上就已经换好了的。

    当时沈承遇看他换零钱,以为村里用不了线上支付,也跟着在一旁取款机上取了不少现金。

    “应该有吧,”怀姣侧头看了看沈承遇,不确定道:“他有现金的。”

    “那就好,我看你同学像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别被小道士宰了,道士看到我们有钱是会多绕很久的……”

    怀姣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然后仪式开始后,所有人就只看到,队伍里,那个个头和长相都极为显眼的怀姣同学,手里拿着一大把钞票,举着香,像个人傻钱多的凯子一般,每绕一圈,就往碗里放一张红色的纸钞……

    几圈下来就去了小一千。

    一旁的老道士都看乐了,拂尘直掸,调子都拔高了一些。

    怀姣吓得不轻,等换场的时候,忙把沈承遇拉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零钱,交代让他慢慢丢。

    沈承遇不无不可地“哦”了声,看到怀姣那副紧张样子,没忍住小声说:“我给道士多打点,让他好好儿帮你爷爷打点打点,回头你爷爷心情好了,才会对你好,懂不懂?”

    怀姣愣了下,回过神,抿住嘴唇小声说:“我爷爷怎么都会对我好……”

    “那再好点儿。”

    怀姣不说话了。

    等他和沈承遇回到队伍里,沈承遇还是继续没轻没重地往里扔红票子,怀姣没办法阻止,只苦恼想着之后怎么找个机会把钱还给对方。

    正走神时,手上最后一张五块的纸币放进了满是现金的钵里,队伍前方,看着像没睡醒的小道士,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抬高调子念出一句——“细皮嫩肉丢毛票……”

    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句,周围的人都笑出声,怀姣回过神,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侧过头,看到对面的沈承遇也吊着眼尾在笑他。

    看口型好像还在对他说什么:“小气鬼……”

    怀姣红着耳朵,恨恨转过头。

    因为沈承遇的加入,绕棺仪式硬了拖了好久才结束。

    结束时时间已经到后半夜,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到正式出殡的时候了。

    怀家的院子里,那些个从外地赶回、往日难以齐聚的亲戚乡亲们,在最后难得空闲的时间里,坐在香火气息弥漫的怀家小院,相互谈起曾经过往,感叹起往日时光。

    怀姣和一众孙儿跪坐在爷爷的棺椁前。

    沈承遇抱臂靠在一旁的柱子边,沉默陪着他。

    “小姣有没有跟你讲过,他和他奶奶很像。”

    沈承遇听到声音,手臂放下,稍稍站直了一点,转过头,好奇问道:“没有。是长得像吗?”

    身后,刚和道士聊完的怀姣四叔叔,从后面走过来,他站在沈承遇身旁,看着灵堂前在布垫上垂首跪着的怀姣,眉眼弯了弯,讲述故事一般,语调沉缓,慢声说道:“我们湘西早年土匪多,那些土匪坏得不行,烧杀抢掠坏事做尽,家里要是有女儿的,从小就要躲着。”

    “怀姣跟他奶奶长得最像。”

    “他奶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为了躲土匪,十七岁以前都躲在百里峡观音尖上的岩屋里,家里几个哥哥轮流送饭,一直到快成年,连山都没有下过。”

    “和他爷爷的亲事也是后来安定下来了,村里的媒婆上门讲的。”

    “两个人就躲在小屋的帘子后面,见到的第一面就定下了亲,一结婚就是一辈子,从没吵过架,从没分屋睡过。”

    同样的故事,怀姣曾经听爷爷反复讲过。

    沈承遇却是第一次听,他感到新奇,对那个年代的故事,也对怀姣诞生的这个地方。

    “怀姣跟他奶奶差不多,大学才出过镇。”

    四叔叔的说到这儿,话音一停,忍不住侧头朝沈承遇问道:“他应该很讨人喜欢吧?”

    沈承遇顿住。

    那些已经过去的声音,在这一刻重新涌入脑中。

    【你在装什么啊?又要端着又不给弄,真把自己当个什么天仙。】

    “他爷爷最偏心他,几个堂弟又都喜欢他,他也一直很乖。”

    【差不多得了,给个台阶还不下,你以为你调子很高吗?外面那些破事儿谁不知道,现在在这儿装起来了。】

    “就是性子软,又不爱说话,他爷爷要是在,肯定就怕他被欺负。”

    【有什么不好说的,又要端着又不给弄。就算没有,那现在你让他这么丢脸,一句对不起该不该说?】

    正常世界中,长得好看的人总有优待。

    但沈承遇直到遇到怀姣才知道,也有例外。

    身旁四叔叔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已经模糊下来,沈承遇怔怔盯着怀姣,回想起模糊记忆中,好像有谁曾也调笑着问过他:“被人喜欢不应该高兴吗?”

    怀姣却回:“为什么要高兴?”

    他说:“我没有被好好喜欢过。”

    所以他才这样。

    与生俱来的钝感力,让他在受伤的同时,又只能比谁都清醒。

    他不需要任何人奖励一样无缘无故加注给他的爱,和莫名其妙的可怜。

    他就是他,他永远要只爱自己,才对得起自己。

    ……

    重置的世界里,怀姣的爷爷还和曾经一样,于凌晨四点多,在村中百余亲友的陪同下,起棺上山。

    村里最深处的大山,是怀姣奶奶曾经住过的观音尖岩屋,奶奶走后,又长眠此处。

    爷爷生前百般交代,一定要和奶奶埋在一起。所以奶奶的坟旁,又开了新坟。

    周围的荒草树木,都被清扫了干净,只余下雨后湿润的黑色土地。

    红色的鞭炮从半山滚落,铺到山底。

    凌晨还未亮的天空中,黄纸烧起,点燃山中微光。

    哀泣的哭声,婉转从坟前响起。

    入殡仪式上,乌泱泱跪着一片披麻戴孝的怀家人。

    怀姣跪在坟前,长磕下头。

    他闭着眼睛,额头伏在草甸上,在心里,再次和爷爷说了再见。

    前方,是道士提着拂尘,在漫天烟烬中,悠长诵念道——

    “先者长辞,后生齐聚;百零八者,族家长荫;往者无憾,来者无忧……”

    “长孙怀姣,佳质纯心,无病无灾,逢凶化吉……”

    ……

    怀擎和怀州拿着打火机,小跑下山。

    天还没有完全亮,怀姣让叔叔们提前赶走,让他带着沈承遇躲开一会儿的炮仗。

    怀姣和沈承遇为了避开,只能摸黑走后山的另一条小路。

    小路往下,连接的是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溪。

    以前的怀姣和怀擎他们,最爱来这里翻螃蟹。

    溪里的石头搬开,水还浑着的时候就要伸手进去摸。怀姣怕被螃蟹夹,就只能蹲在一旁看怀擎他们翻,有次怀州的手被大螃蟹夹住,甩也甩不掉,痛得哇哇地哭。

    怀姣比他还怕,早就躲在怀擎后面去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慌张看着他们。

    后面见怀州还是哭,又怕被大人骂,怀擎就在旁边出主意,让怀姣抱抱他们、亲亲他们,他们就不哭了。

    怀姣于是就做出一副哥哥的样子,抱着他们亲两口脸蛋。

    怀州的手指上还吊着螃蟹,指尖都被夹紫了,但是被怀姣一亲居然真的就不哭了,直搂着怀姣不愿意撒手。

    最后他们的翻的螃蟹,都要用荷叶包着,带回去让爷爷给他们炸来吃。

    怀州还要把那只炸得金灿灿的、夹住他手的大螃蟹让给怀姣。

    后来他们有经验了,才知道被螃蟹夹之后不用小堂哥亲,只用把手放回水里,就能让螃蟹松开。

    怀姣想到这些,又忍不住笑。

    “原来你有酒窝啊……”沈承遇在旁边愣了半秒,下意识说了句。

    怀姣赶紧抿住嘴巴,皱眉说:“这都不知道……”

    “你又从来不对我笑,我怎么会知道?”

    “你总惹我,我为什么要笑。”

    “我以后不惹你了。”

    沈承遇认真跟他保证:“我以后都不惹你了。”

    怀姣才不会相信他的话,他蹲在小溪边,安静了半刻后,突然,朝沈承遇问出一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眼前情境中,怀姣所问的,分明应该是在问他……为什么会陪着自己来到乡下。

    可沈承遇却好像真正听懂了一般,低声回了句:“不知道。”

    沈承遇也说不清楚。

    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难以说出理由。

    但他看着怀姣,第一次控制不住,犹豫着说:“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遗憾。”

    怀姣愣了愣,然后说了声“哦”。

    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他垂下头,手指浸入脚边冰冷的溪水中,山上隐约传来长辈的吆喝声,像是在通知怀擎他们,可以开始点燃鞭炮了。

    怀姣仍蹲在原地,小溪的远处尽头,朦胧晨雾中,一些莹莹光点,脱隐若现。

    “萤火虫……”

    “嗯,怎么了?”沈承遇随着他看过去,嘴上道:“山上有萤火虫很正常吧?”

    “对,我见过好多的,以前爷爷会用药罐子帮我抓萤火虫,他背着我,走在山上的野坟边,伸手能抓好多好多,装在透明的罐子里,上面扎孔眼,就可以养好久……”

    “但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

    沈承遇挠了下脑袋,小心说:“也许是爷爷变的?”

    怀姣笑出来,“你在说什么啊,比人死后变成天上的星星还土……”

    “真的好土。”

    怀姣说不出话了,他表情奇怪,好像想哭。但是眼泪被硬憋回喉咙里,又被泡涨的海绵堵住。

    只能低着头,一直重复说:“好土,土死了……”

    “你能憋到现在才哭也是挺厉害的。”

    沈承遇叹了口气,似乎也想蹲下身,看一看怀姣。却在下一秒,听见面前人蹲在地上,颤声说:

    “没有人喜欢我了。”

    震耳的鞭炮声,在这一刻,自山下炸响,昏暗的天空都在噼啪中轰然被照亮——

    山的这一边,却好似出现了真空,让怀姣再也听不到周围任何的声音。

    他陷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古怪的小孩,情绪和语言,一直一直,颠倒反复。

    “没有人会再喜欢我。”

    沈承遇脸色一变,着急反驳说:“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

    “你的爷爷,你的二叔叔三叔叔四叔叔,你的堂弟,怀擎怀州,还有……那些给你送礼物的人。”

    “很多人喜欢你,每一个都喜欢,不同性格不同相貌的人,换一百张脸,每一个都会爱你。”

    沈承遇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急切推搡着他的肩膀,促使他说——

    “他可能脾气不好,个性很坏,会欺负你,会惹你哭。”

    他对你说的每句话都词不达意,口不对心。

    但是他从见到你开始,就移不开视线,只要闻到味道,就想追赶你。

    “他想救你。”

    沈承遇喉咙闷塞,说道:“你要相信,他很想救你。”

    “他想保护你。”

    “一直陪你。”

    “哪里有这个人啊……”怀姣垂着眼,蹲在泥土湿润的溪边,打湿的睫毛晕湿眼下,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从来都没有这个人。”

    怀姣在自己的世界里,比谁都要清楚。他的故事中,害怕是真的,眼泪是真的,被欺负也是真的,被握着摸老人的手更是真的。

    没有人来救他。

    真实的世界里,他从来不是主角,只是背景可怜,着墨不多,一笔而带的炮灰。

    “那我是谁?你看不见我吗?”

    沈承遇很高,山上炮仗震耳欲聋,灰烟熏天,炸开的残炮碎屑飞了很远,却全都被面前的人挡住了。

    怀姣没有回应他的话,只在烟火尘屑中,嗅到了面前那丝,在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游戏副本里,依旧熟悉的薄荷气味。

    他咬了下嘴唇,滚落的眼泪,掉下后,最终被溪边的泥土吸收。

    下一刻,山间的第一缕晨光,穿透灰烟,映射在了眼前这条,将要干涸的盈盈细流上。

    怀姣的手指浸泡在溪流里,水面斑驳折射的彩色光晕,映亮了他的面颊。

    他眼睫颤了颤,最后只嗓音微抖着,含糊说了一句:“你很奇怪,怪物才会有一百张脸……”

    “那就当怪物好了。”

    沈承遇斩钉截铁,他看不得这个人掉眼泪,言语快于想法地,蹲下身,乱哄道——

    “你这么好,怪物也会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他重回这里,是为了接受曾经没有的祝念,代表原世界里的爷爷,也代表曾经爱他的人。

    第231章

    奇怪的他

    231

    怀姣和沈承遇又在老家呆了一天,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打算回去了。

    他的二叔叔和三叔叔头一晚上就在家里忙东忙西地给怀姣收拾东西,婶婶们做的牛肉酱、过年熏的香肠腊肉,

    都用报纸包着,想往怀姣的背包里塞。

    怀姣没办法下,只能撒谎说自己还在住校,以宿舍不方便为由,将东西推拒回去。几个叔叔婶婶这才作罢。

    只他们从怀姣的房里离开时,

    还是趁怀姣不注意,偷偷往他的背包口袋里塞了一些钱,

    怀姣临到上车时,

    才发现。

    镇上火车站的候车室外,怀擎怀州和怀墨,一路将怀姣送到这里,

    直到再也没办法陪同他进站,

    才眼眶微红地止步在外面。

    “你要等我们,我们来找你!”

    前一晚堂弟堂兄间的夜话,

    三个堂弟又骄傲又神秘兮兮地告诉怀姣,他们现在也是体育特长生,只要再把文化课的成绩提上去,

    将来一定可以考上京体。

    到时候他们就能和小堂哥呆在一个城市,

    每天都可以找小堂哥玩,

    一直像小时候一样。

    怀姣躲在被子里,卷起的被边压着眼睛,

    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沈承遇不知道怀姣在想什么,

    他只听到这几个弟弟说要考京体,

    一时拽得眉毛都提起来,

    “那你现在可以来求求哥了。你们小堂哥的……我在京体面子很大,校长见到都得给两分薄面,你们叫我声哥,以后想来京体?哥一句话的事儿。”

    “真的吗??哥?小堂哥?”

    “开玩笑,你们哥我曾经在A大文体馆天神下凡拯救你们小堂哥的故事,都没听过吧?来,我好好儿跟你们说说……”

    “沈承遇!”

    “干嘛?”

    思绪回到现在,怀姣站在候车室的安检门内,在怀擎他们的喊声中,仓促往里走两步,隔着一层玻璃,用力挥手跟他们说再见。

    “再见!”

    怀姣在心里说,对不起,不能等到你们来找我了。

    他说再见,因为他真的要走了。

    沈承遇单肩挂着怀姣的背包,视线落到怀姣的脸上。他隐约看到怀姣的眼睛很红很红,好像快要忍不住,掉出眼泪一样。

    沈承遇转头,看到玻璃门外,同样红着几双眼睛的怀擎几人。

    偊口蹊……

    最后只抬起手臂,短暂跟他们挥了挥,算作告别。

    “拜拜。”

    ……

    回行的路上,怀姣一直低着头,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因为不想在爷爷的葬礼上被打扰,和导员请过假之后,他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信息堆了很多,各种群里的,同学的老师导员的,怀姣只先挑了一些重要的,一一回复。等刚回完导员的返校时间,要切出微信时,一条新来的消息,又出现在了顶部。

    【我还在等你。】

    怀姣看着那条来自陆炎之的微信,愣了愣。

    在与学校割裂的乡下生活里,怀姣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也许在他从警局走出来的那天,他就已经在心里和那些曾经恐惧的所有人和事,彻底割席。

    怀姣没想到还会收到这个人的信息,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删掉他。

    新发来的那条微信点开,往上是密密麻麻,每日不断的一连串信息。

    怀姣只扫了一眼,零星瞥见一些“对不起”、“喜欢”、间或和虞放他们相关的大篇内容。

    怀姣没有兴趣去看对方的任何解释和自白,他不关心,从聊天界面滑出,怀姣点开陆炎之的头像,直接按下删除。

    往下的班级群里,还有一些一直标红的艾特信息,怀姣无聊,就点进去看。

    巧的是,他们正聊到怀姣刚刚删掉的那个人。

    【他今天又来了,我真的惊了,自己几个好朋友都进去,他还要每天来找怀姣,他真的。。超爱。】

    【说真的,除了一开始追人的时候畜生了点,现在吧,只能说挺痴情的……】

    【有没有可能,他真的只是想跟怀姣说一声抱歉,他朋友做的那些事,注定再也得不到喜欢人的原谅,所以他明知道会被拒绝,还是想见一见他,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其实,他现在能来找怀姣,已经表明他和曾经的那群朋友们彻底决裂了。】

    【靠……大虐……】

    怀姣垂眼看着手机,嘴角都垂下来的样子,让原本就一直注意着他的沈承遇,没忍住,往他那边凑近瞥了瞥。

    “怎么了?”沈承遇问道。

    他视线往下,“不小心”落到怀姣的手机屏幕上,沈承遇才看了一眼,下一秒,脸色一变,直接伸手抢过了怀姣的手机。

    沈承遇就着聊天窗口,快速往上翻了翻。

    怀姣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沈承遇已经转过头,一张俊脸跟结了冰一样的冷,嘴上嗤道:“应该让你的这群和事佬同学,亲自体验体验你的遭遇。”

    “说对不起多简单,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出来了,那你受的伤害呢?是不是简单三个字就可以慷慨揭过了?”

    怀姣眼皮动了动,没有接话。

    没有办法共情的。

    怀姣比沈承遇更明白这些,他反复经历过,所以才知道,人总是容易被即时的情绪左右,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所谓的道歉和同情,就永远简单,永远轻飘飘。

    “你别真听他们说的啊!”沈承遇见他不开口,自己在一边,越想越来火,“狗屁文化生,脑子跟猪一样。”

    “我他妈用膝盖都能想到他想干什么,他追你这么久,真要现在放弃,才是真的傻逼。”

    沈承遇是男人,所以他知道,男人很精明,最会计算成本,权衡利弊。

    更别说陆炎之这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他在追求怀姣时,所有放下的尊严,丢弃的脸面,甚至他失去的朋友关系,最后都会加倍算在怀姣的头上。

    “你听我的,听到没?不许搭理他!”沈承遇皱眉盯着怀姣,语速很快,急促道:“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现在丢的那些脸,以后都会在你身上找回来的。你要是答应他了,他会报复你的,他会向那些所有看笑话的人证明,他拿下你了。”

    像怕怀姣不信似的,沈承遇还举着例子,竖眉冷眼,跟怀姣恐吓道:“你们在一起之后,他会故意在学校里亲你,当着别人的面,摸你的脸,还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使劲儿欺负你。”

    怀姣:“……”

    怀姣想说,他没有想那么多,他的人生很宝贵,根本没有时间和这些讨厌的烂人烂事,一直纠缠。

    但看到沈承遇那副样子,怀姣最后只“哦”了声,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

    “你只管说只管做,有事我给你兜着。”

    走进学校的大门里,怀姣和沈承遇,远远就看到了等在花坛边的陆炎之。

    对方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很多,像在短时间内,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再也不复先前温和、却锋芒外露的样子。

    只是他身边依旧围着很多的人。

    有来特意看热闹的,更有站在他身后,通风报信的、鼓励的、推促他的,让他再次站到怀姣面前的那群人。

    “快呀!别犹豫了!”

    “快说对不起!”

    他们总是热心于做这样的事,像心有偏颇的好心理中客。

    而陆炎之好像真的被鼓励到一般,视线直直越过人群,看向怀姣——明明从他再次看到怀姣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控制不住,目光和动作,都下意识朝怀姣短促靠近两步。

    又十分克制地停住了。

    “怀姣……”

    陆炎之嘴唇微动,好像想对怀姣说一句什么,却在视线抬高时,看到了紧跟在怀姣身后的沈承遇。

    男人勉强上扬的唇角,僵硬停了停,顿了两秒后,才道:“你们,一起请假的吗?他陪你回家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声,在他的话落音后,好似都大了一点。

    人群议论和瞩目中心的沈承遇,却好像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议论一样。

    极高的个子,懒散站在怀姣身后,他只抱着手臂,声音不大不小,挑唇说了句:“你们文化生就是讲究,追个人还想要求别人给你守节。”

    “……”

    “……”

    怀姣没空去关注周围人或尴尬或恼火的表情,更不耐烦再继续观看陆炎之又一次似是而非的表演。

    他们所有的表情和反应,都像无聊游戏里NPC一样,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怀姣不打算给他们继续的机会,他当着陆炎之,以及一众围观人群的面,声线平稳,皱眉问他:“你问这个话,是要让他们继续觉得,我的名声很烂吗?”

    陆炎之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快速抢白道:“不是……我、”

    “不是吗?”怀姣睫毛微颤着,抬了抬眼皮,“可是你一直在这样做啊……”

    “我的名声已经很烂了。在你们说‘北门接你的老头,以为院里没人看见吗’,问我‘装什么装’的时候。”

    陆炎之张了张嘴,哑口了瞬。

    怀姣根本不在意他的脸色,只继续抬着眼皮,缓声说道:“但是你们口中,北门接我的‘老头’,是我的四叔叔,他来学校找我,是要告诉我,我的爷爷马上要不在了。”

    “我这次回去,也只是参加我爷爷的葬礼。”

    不止周围的人表情微变,连陆炎之听到怀姣这时的话,也白了下脸色。

    陆炎之微薄的嘴唇,勉强扯了扯,好像想扯出个代表抱歉的笑意。牙关开合间,语气滞涩,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我当时只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那些都是……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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