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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更令顾潇潇觉得不自在的,便是游东君同宝扇的关系。

    顾潇潇不清楚自己对于小道士的感觉是何。

    但她看到游东君和其他村中的女子相处,并不觉得郁闷。

    唯独宝扇,即使宝扇和游东君保持着疏远的距离,也让顾潇潇觉得如鲠在喉。

    顾潇潇心道,或许是因为宝扇模样美貌,不似普通的村女,让她会疑心,小道士会抵抗不住这等美貌,动了春心。

    顾潇潇心想,游东君还有大道去求,怎么能沉溺在男女之欢中。

    但顾潇潇想着,她和小道士,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村子。

    无论宝扇如何,从此都与他们并无干系。

    这样隐蔽落后、村民分外愚昧的村子,游东君恐怕不会再回来。

    离开村子这日,顾潇潇的眉梢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天刚蒙蒙亮,顾潇潇便醒来,她稍做修整,便来游东君的院子,来寻他一起离开村子。

    但在空旷的院子里,顾潇潇却看到了宝扇。

    宝扇黛眉轻蹙,她看到了顾潇潇,柔声唤道:“顾姑娘。”

    顾潇潇朗声道:“你是来寻小道士?”

    宝扇摇摇头,又轻轻颔首。

    顾潇潇不解其意,正要开口追问,便见到游东君打开屋门。游东君的发丝,半拢半披。他头戴木冠,虽然没有玉冠珍贵精致。但他眉眼俊朗,衬得头顶的木冠也不似凡物。

    未被拢起的一半发丝,则是轻柔地披在肩膀上。

    游东君朝着顾潇潇点头,顾潇潇脚步匆匆,迎上前去。

    但游东君却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宝扇。

    他声音清冷,如同刚过初冬时节,便翩然落在枝丫的薄雪,带着冷意,同时也残留着秋日未曾散去的暖意。

    “可收拾好了?”

    宝扇柔声应是。

    她轻轻垂首,又怯生生地抬起头,美眸轻颤地看着游东君:“道长当真愿意,带我离开此处?”

    游东君凝眉:“我为何要说假话。”

    游东君点头承认。

    顾潇潇柳眉拢起,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质问:“何时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她既然要和你我同行,自然应当让我知晓。

    如今临行之际,你突然说出此事,未免……”

    未免太过突然。

    顾潇潇原本要离开村子的好心情,在这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面对连声质问的顾潇潇,游东君的情绪,并没有丝毫起伏,他只道:“是与我同行,自然不需和你言说此事。”

    游东君思考问题的方式,显得格外简单直接。

    在他看来,宝扇是与他并肩而行,那只需要他同意便可,为何要征求旁人的意见。

    至于顾潇潇,游东君只是受人嘱托,才特意护送她回家。

    两人之间,只是保护和被保护,而非同行。

    游东君决定将宝扇带走,是因为自从宝扇身披道袍,从妖怪洞府回到村子后。

    流言蜚语没有如同游东君猜想的一般,就此停住。

    村民们议论纷纷,或称宝扇被妖怪毁了清白,或称妖怪没来得及沾染宝扇,便被匆匆赶来的游东君救下。

    但游东君虽救下宝扇,却看到了宝扇衣衫不整,两人有了亲近。

    因此,对众人都冷漠的小道士,才愿意将道袍拿给宝扇。对于后者,相信之人甚多。

    周家父母更是借此机会,要带宝扇离开茅草屋。

    他们口中说着,宝扇没了清白,唯有家中愿意收留她。可宝扇却不知感激,仍旧不肯离开。周家父母便命家中人,搬走了茅草屋中为数不多的物件。

    游东君出现时,周兄的鞋子,正踩在院子里那片小花丛中。

    毫不怜惜的踩踏,将花瓣碾的奄奄一息。周兄伸长手臂,要去拉宝扇。

    “妹妹,你听话些。那小道士虽然有几分本事,但你将身子给了他,又能换来些什么。

    不说金银珠宝,连一句软话,他都未曾对你说过罢。你这般境况,村中人都在旁边笑话。但你我是兄妹,我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

    只要你乖乖地回家,兄长定然给你找个好人家,待你嫁过去,吃喝不愁,还能拉我们家里一把。”

    宝扇声音发颤,却还是要澄清她和游东君的清白。

    “兄长慎言。我的名声,自从嫁给山神那一日起,便不复存在。可道长……他光明磊落,为了除妖耗费多少心力。兄长你怎么能这般污蔑于他。”

    周兄轻唾一声,显然是对游东君的行事,早已经积怨许久。

    周兄眼高手低,却看中了村中最勤劳能干的姑娘。

    那女子本就看不上周兄,待游东君来后,便越发觉得周兄哪哪都不堪。

    可周兄求亲被拒,却将怒火都牵连到游东君这个年岁比他小,却比他名声在外的小道士身上。

    “什么劳苦功高?我瞧那小道士的力气,大部分都使在你身上了罢。

    村里可传遍了,下山时,你身上披着他的道袍,怕不是浑身上下,都被那小道士疼爱了个遍,这才用宽大的道袍遮掩。”

    周兄话刚落地,身上便被一枚明黄色符咒缠上。

    那符咒如同会动一般,左右漂移,且它落在哪里,便惹起一阵难忍的痒意。

    周兄只叫自己身上都抓破了,脸上三五道血痕,都没有抓住作乱的符咒。

    游东君走到宝扇身旁。刚才拉扯之下,周兄将宝扇的衣袖扯起,藕白的手臂,落下骇人的红痕。

    宝扇纤长的眼睫轻颤,她匆匆地遮掩住手臂,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那双美眸下的晕红痕迹,却暴露了一切。

    游东君和宝扇面面相对,他脑袋里,突然想起村子里马半仙说过的话。

    游东君又想起,方才名声受辱,宝扇却不为她自己分辩,反而证明起他的清白。

    游东君一个男子,又是修道之人,名声好些坏些,都是无妨的。

    因为游东君从未将旁人的目光,看在眼里。

    但宝扇不同,她是女子,又生的这般软弱可欺。

    倘若没有别的机遇,宝扇终其一生,都要留在这个村子里。

    因为游东君给的一件道袍,余生宝扇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更有甚者,会有居心不良的人,借口宝扇清白已毁,有意沾染宝扇。

    此事因为一件道袍而起,如何不算是和游东君有关。

    游东君修道,但对佛法中所说,因果之事,多有耳闻。

    游东君开口道:“你想要和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宝扇怯生生地抬起头,水眸中满是小心翼翼:“和……道长一起吗?”

    游东君颔首。

    宝扇声音柔柔:“我从未离开过这里,听闻大山外面,分外危险。我怕……”

    游东君乌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失落。

    虽然是游东君开口询问,给宝扇离开和留下两个选择。

    但游东君问出口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倾斜。

    在他看来,父母不慈,兄弟不恭,此处没有留下来的丁点必要。

    但游东君不是肆意妄为之人,只要宝扇选了留下来,他不会再劝告,只会转身离开。

    但宝扇注视着游东君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着:“……可只要有道长在,我就不害怕了。道长连妖怪都能除掉,还有什么会畏惧的。我情愿和道长同行……”

    游东君听到,自己沉寂的心跳,沉稳地跳动着。

    他看着仰头望向自己,口中说着「我不害怕」,身子却在发颤的宝扇,竟然有了一股子冲动,要伸出手抚摸着宝扇的脑袋。

    但游东君没有伸出手,他只是冷声嘱咐道:“明日便走。”

    游东君离开时,还顺手将周兄身上的符咒收走。

    但周兄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再也没有精力去寻宝扇的麻烦,脚步踉跄着跑回家去。

    看游东君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顾潇潇气极。

    但在游东君和宝扇离开时,顾潇潇还是紧跟在他们身后。

    村民们注视着几人离开,周家父母满脸愤恨,他们没有想到,宝扇嫁不成山神。却还能攀附上小道士,借此离开大山。

    从此之后,周家人与宝扇,怕是永生难见,更别提拿捏宝扇的婚事。

    至于阻止宝扇离开,周家人从未想过。

    只因宝扇离开时,要走的户籍,都是经过村长的手。

    村长都没有拒绝,何况周家人呢。

    第269章

    世界十一(十)

    宝扇随着游东君,离开了这处她生长了十几年的村落。宝扇轻提起裙摆,精致小巧的绣花鞋踩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上,朝着身后望去。

    只见高大的山川,和聚集在一处的房屋,随着袅袅升起的炊烟一起,在宝扇面前逐渐变得模糊,虚化成为乌黑的墨点,最终消失不见。

    宝扇心头微松,她脚步匆匆,试图追赶上游东君的身影。

    但宝扇身姿柔弱,又向来没有走过远路,身形急切之下,脚步微斜,朝着地面倒去。游东君伸出手臂,轻扶着宝扇的身子。

    宝扇顿时脸颊绯红,似是因为自己的无用,而心生愧疚。

    她嗫嚅着唇瓣,柔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游东君拢着眉,只是随手将背后的布包取下来,递到宝扇的手心。宝扇久未离开过村落,路途漫漫,宝扇行走之间,难免会觉得吃力。游东君便用布包作为牵引,领着宝扇行走。

    宝扇见识过游东君除妖的场面,自然清楚布包中包裹的是一柄桃木剑,是对游东君而言,极其重要之物。宝扇蹙起黛眉,轻咬唇瓣,露出纠结犹豫之色。但宝扇深知,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路程。

    她便伸出手掌,两只雪白绵软的柔荑,便覆着在桃木剑上。游东君持剑柄,宝扇紧握剑末。两人一前一后,连地面的影子,都交叠在了一处。

    顾潇潇像是当真动了怒气,她身负一个简单的包袱,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

    顾潇潇知道游东君的脚程,因此她刻意保持着速度,既能将游东君甩在身后,以此表明,自己如今的心情很不痛快。

    又能不离游东君太远,顾潇潇清楚游东君的脾性。

    若是她距离游东君几尺之外,游东君定然会以为,顾潇潇不想同行,而不会想到是她生气了。

    顾潇潇自顾自地心中郁郁,却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转身一看,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走到距离游东君和宝扇,极远的地方。

    顾潇潇忙原路返回,却见游东君将平日里珍视的桃木剑,当做宝扇的路引。

    顾潇潇睁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宝扇。

    被这般凛冽的目光注视着,宝扇身子轻颤,柔声解释道:“路途崎岖,道长担忧我会摔倒,因此耽搁了行程,才好心为我引路。顾姑娘莫要心生误会……”

    顾潇潇轻哼一声,柳眉紧紧拢起。她心道:若是道路不平,为何她能如履平地,小道士也能行走自如,偏偏宝扇这般柔弱?

    顾潇潇目光上下打量,看着宝扇弱柳扶风的娇滴滴模样,心中这才相信宝扇的说辞。

    顾潇潇一把抓住宝扇的柔荑,绵软细腻的触感,让顾潇潇心生恍惚。

    顾潇潇一身雪白皮子,本就是家中用了千百种办法,精心养护出来的。

    可顾潇潇在外面行走多日,肌肤便不似从前细腻了。

    让顾潇潇觉得奇怪的是,宝扇分明只是一个村女,却生的这般冰肌玉骨。

    这身雪肤,顾潇潇一个女子碰了,都不免心猿意马,倘若是游东君得以触碰……

    顾潇潇不愿细想。

    她转身对游东君说:“既然宝扇行走不便,由我来引路便是。”

    宝扇美眸轻颤,柔声说道:“顾姑娘愿意帮我?”

    顾潇潇生硬地点头:“当然。”

    宝扇唇角微微扬起,姣好的面容上,露出纯粹的欢喜,她朝着游东君说道:“顾姑娘既然有心,我便不劳烦道长了。”

    游东君轻轻颔首,宝扇情愿让顾潇潇引路,游东君自然不会阻止。

    他转过身去,步伐沉稳地走在了前面。

    宝扇和顾潇潇并肩而行,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游东君步子走的又快又稳,很快便将两人留在身后。

    顾潇潇看着游东君的身影,心中想要追上去,询问游东君为何要将宝扇带出村子,又为何对待宝扇,比待她要耐心许多。

    但顾潇潇刚才已经允诺,要为宝扇引路,自然不能丢下宝扇不管。

    宝扇心思细腻,自然看出来顾潇潇的心不在焉。她轻垂眼睑,眼底浮现深思。片刻后,宝扇轻声呼道:“顾姑娘……可否松开我……”

    闻言,顾潇潇下意识地松开握着宝扇的手掌。

    宝扇无意识地扬起手臂,衣袖缓缓滑落,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腕。

    雪白的肌肤上,印上了一圈绯红的痕迹,正是刚才顾潇潇握紧宝扇手腕时,所留下来的。

    顾潇潇眼神轻闪,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她匆忙说道:“我并非有意为之……”

    她只是没有想到,宝扇身上的肌肤,这般娇嫩。

    稍微不慎,便留下了如此骇人的痕迹。

    顾潇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她心中想着,若是宝扇将此事告诉游东君,声称是顾潇潇有意为难宝扇一个弱女子。

    游东君看到这样的痕迹,也会相信的罢。

    但宝扇只是将宽袖拉起,尽数遮掩了那些绯红的痕迹。

    她声音柔柔,语气中有着安抚人心的温和:“我明白的,顾姑娘怎么会有意呢。”

    顾潇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宝扇。

    宝扇轻声道:“顾姑娘侠骨柔肠,若是讨厌我,便会直接说出来了,定然不会使这些折磨人的法子。如今这般……是我身子有异于常人,怪不得顾姑娘。顾姑娘莫要因为此事忧心忡忡。”

    分明是宝扇受了伤害,她却反过来安慰顾潇潇。而且,即使是身子柔弱,容易受伤。但那般骇人的红痕,留在肌肤上,定然也是极痛的。

    顾潇潇轻眨了眨眼睛,明明宝扇没有告状,甚至还柔声安慰自己。

    但顾潇潇并没有因此觉得如释重负,反而越发难过起来。

    因为顾潇潇是当真讨厌宝扇,是了,若是之前,顾潇潇还没有弄清楚她对宝扇的感受。

    在顾潇潇看着宝扇怯怯地跟在游东君身后时,心底涌现的滋味,便叫做厌恶。

    顾潇潇不想要宝扇和游东君走的很近,也不喜欢两人之间的亲近。

    甚至在刚刚,顾潇潇虽然觉得委屈,她担心宝扇告状之后,游东君会误解自己。

    但顾潇潇是下意识地觉得,宝扇会这么做。

    只要宝扇是这么一个模样娇滴滴,却爱搬弄是非的女子,顾潇潇对于她的讨厌,才变得顺理成章。

    但宝扇不是,她隐瞒了伤痕,柔声宽慰着顾潇潇。

    宝扇是表里如一的温柔美好,这就显得,讨厌宝扇的顾潇潇,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顾潇潇自认不是圣人,在村民们议论宝扇时。

    她虽然没有出声附和,但其实她心中是赞同的。

    在顾潇潇心中,宝扇本应该是个柔弱不堪,但却惹人生厌的女子。

    宝扇愚昧无知,情愿嫁给妖怪伪装的山神,又试图诱惑游东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游东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认下了那片柳青芽色的布料。

    但此刻,宝扇的柔声宽慰,言语中对于顾潇潇的称赞和仰慕。却如同一只绵软却带刺的手掌,打的顾潇潇脸颊发烫。

    宝扇称她「侠骨柔肠」,但顾潇潇做了些什么,嫌弃宝扇柔弱,将她视做累赘。

    顾潇潇别过头去,声音发冷:“别以为这般,我就会不讨厌你。”

    宝扇轻声「呀」了一声,言语中是明显的低落。

    “原来……顾姑娘是讨厌我的。”

    顾潇潇沉默不语,她朝着游东君喊道:“小道士,你来领路罢。”

    顾潇潇脚步匆匆,追上了游东君的脚步,只留下一句:“她慢吞吞的,像只乌龟,我才不要给她引路。”

    游东君不知道宝扇和顾潇潇之间发生了什么,他重新将桃木剑,递给宝扇,两人慢慢地在山路中行走。

    顾潇潇听到身后两人的交谈声音,虽然轻微。但落入顾潇潇耳中,却让她觉得分外刺耳。

    顾潇潇很想跑到两人面前,不让游东君理会宝扇。

    但刚才宝扇受伤一事,宝扇的处理,便让顾潇潇落了下风。

    如今,顾潇潇一面对宝扇,便觉得心中郁郁,让她只想要逃避。

    顾潇潇只得加快脚下的步子,不去想游东君和宝扇说了些什么,两人可否是相谈甚欢。

    山林之中,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

    宝扇自然清楚,面对顾潇潇这种肆意洒脱的大小姐。

    若是直面对上,对方定然是毫不留情,甚至会一怒之下,要游东君做抉择。

    宝扇刚跟在游东君身侧,顾潇潇又是游东君师父嘱托,要他护送的人。

    到时,宝扇和顾潇潇起了争执,不论结果如何。对于游东君而言,都是一件麻烦事。

    既然是麻烦事,游东君便只想远离,哪里会愿意亲近相处。

    宝扇便做懵懂无知模样,为顾潇潇着想。

    像顾潇潇这般,讨厌旁人,却因为对方没有错处,只能压抑在心中,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远离。

    如此一来,便无人可以打扰,宝扇和游东君的相处。

    宝扇水眸微动,打量着四周的花草树木,她轻声道:“道长可觉得,这里和村落依偎的那山,有什么不同?”

    游东君摇首,语气淡淡:“凡是大山,不过都是成片的树木,高低相间的青翠绿色,再有花朵点缀其中,做一副幽深寂静的景象罢了,没有什么不同。”

    宝扇却浅浅笑道:“还是不同的。此处树根旁边,生长的蘑菇,不是圆圆的盖子,而是微微发扁的。

    这山林之中的鸟雀,叫声也是不同,此处短而嘹亮,而我家中的大山,则是清新悦耳。”

    游东君轻挑眉峰,只道:“你却是心细,可我并未看出什么不同。”

    宝扇微微偏首,好奇问道:“那此处山川,和茅山很是相似吗?”

    游东君言语笃定:“自然不同。”

    游东君便开始诉说着,茅山之景,和此处的区别。

    宝扇静静地听着,绵软的柔荑,顺着桃木剑的轮廓,轻轻滑过。

    那只雪白的手掌,从剑尾,滑到了剑身。

    而宝扇和游东君之间的距离,也逐渐拉近。

    近的宝扇可以看得到,游东君上扬的眉峰,在随着他的说话声音,而轻轻抖动。

    行至梁城。

    饶是宝扇素来心绪平稳,见到这般繁华的城都,不禁睁圆了眼睛。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自成一副繁华景象。

    此处,不知要比宝扇所在的村落,要大上千倍百倍。

    街道上人来人往,身上所穿,都是宝扇从未见过的绫罗绸缎。

    但惊讶之色,只在宝扇眼中一闪而过。

    她很快平复好心绪,面上做出一副远离家乡后,看到梁城这等繁华都城的慌乱模样。

    宝扇轻扯着游东君的道袍,侧身躲在游东君的身后,只敢用盈盈水眸,怯生生地瞧看着周围的一切。

    第270章

    世界十一(十一)

    正是梅雨时节,几人刚在梁城寻到一处落脚的客栈,空中便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细雨。

    宝扇从未离开过大山,初到梁城,身上颇有些水土不服。又因为这阴湿的雨水,受了寒意,竟害起了热。游东君只会除妖捉鬼,对人身上的病痛,却是束手无策。游东君请来大夫,为宝扇看诊。那大夫已经看诊多年,给宝扇号了脉后,满脸纠结之色。

    大夫退到房门外,轻声叹息:“寒症倒是不要紧,只需开几帖药,趁热喝进腹中,发发热便能大好。只是这姑娘如此年纪,身上却落下了许多病症,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游东君垂下眼睑,心中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他煎好了草药,将冒着热气的瓷碗,递到宝扇手边。因为连绵细雨的缘故,屋中的窗扉合拢,光线显得分外昏暗。宝扇柔柔地靠在床榻上,身后垫着两个软枕。

    她面颊白皙而透明,眉眼之中,透露出几分忧愁。

    纤细的手指,轻托着瓷碗的底部,宝扇微张开檀口,轻轻抿着黄汤。

    或许是因为黄汤太过苦涩,宝扇用帕子遮住唇瓣,轻声咳了两声。

    她美眸轻抬,可怜兮兮地望向游东君,说道:“道长,身上可带有甜物?”

    游东君摇头,他向来不随身携带吃食。

    宝扇只得紧皱着柳眉,将黄汤喝光,只留下瓷碗底部的一点草药渣子。

    宝扇瓷白的脸颊上,尽是厌厌的神色。她突然开口说着:“屋里太闷了,道长可否将窗扉打开?”

    游东君却没有动作,他声音淡淡,重复着大夫的叮嘱:“你见不得风的。”

    宝扇只好作罢,她放松身子,任由自己躺在软榻中。

    宝扇的整个身子,都陷入锦被中,她蜷缩的模样,看起来像某种可怜的动物。

    梁城今日有盛宴,听闻是为了城中谭少府家的独子庆贺生辰,耗费重金请来了赫赫有名的戏台班子,并一众杂耍艺人,与民同乐。

    顾潇潇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自然要去。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游东君也松了口,随她同去。

    宝扇身穿素色衣裙,因为用了药汤,脸上的病色有所缓解,但仍旧是苍白之态。

    她身形纤细,如同春日刚抽条的柳枝,随风摇曳之时,有种弱不禁风的柔态。

    她檀口轻启:“道长和顾姑娘要出去?”

    游东君面色平静,轻轻颔首:“是,去谭少府家的生辰宴。”

    对于这些热闹,游东君既不主动亲近,也不刻意疏远。而且,顾潇潇以「入世」的名头,要游东君前去,他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游东君看着宝扇虚弱的模样,心中涌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犹豫。

    但宝扇没有因此置气,她水眸微亮,满是憧憬之色,声音怯怯:“若我身子大好,也要随道长同去的。”

    宝扇喃喃自语道:“生辰宴,我过去从未想过,过生辰还能举行宴会。

    以往我在家中,兄长过生辰时,娘亲会为他煮上一碗长寿面,再用糖水熨上两个荷包蛋。

    不过,这是兄长才有的,我却是从未有长寿面可以吃的。

    想来,谭家公子的生辰宴会,定然会很是热闹。”

    游东君看着那张琉璃易碎的脸蛋,心中微微提起,脱口而出道:“待回来时,我说与你听。”

    宝扇美眸轻颤,柔软的唇瓣张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道长,你待我真好。」

    谭少府在梁城,可谓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因此,谭公子的生辰宴会,不只拘泥在谭家。而是梁城的酒楼摊贩,凡有用膳饮酒的,尽数记在谭家账上。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五彩斑斓的灯火,悬挂在每家每户的屋檐下,将道路照映的比白日还要明亮。

    梁城百姓,面上都带着笑意,唯有走在他们之中的游东君,是个异类。

    游东君仍旧穿着那身灰蒙蒙的道袍,面容冷淡,他背负一柄用靛青布料,包裹着的桃木剑,引来众人的侧目。

    顾潇潇被能吞吐火焰的杂耍艺人吸引,拉着游东君前去。

    只见杂耍艺人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身子,外袍被他缠绕在腰间,拧成麻花般的模样。

    他手持一只手臂大小的木棍,另外一只手,拿起盛满了清酒的瓷碗。

    杂耍艺人先口含清酒,再朝着木棍吐去,便见得那根木棍,转瞬间便燃烧起熊熊烈火。

    顾潇潇扬声叫好,正要从腰间摸出银钱,扔给那人。

    便见到一金袍黑靴的郎君,从人群中走出。

    他模样生的俊美,颇有几分女相,径直朝着杂耍艺人走了过去。

    杂耍人立即问好道:“谭公子!”

    顾潇潇这才知道,原来这穿着奢华的郎君,便是谭少府之子,谭千帆。

    也是因为这谭千帆,才有了梁城今日的盛景热闹。

    顾潇潇转身对游东君说道:“他竟然就是谭公子……”

    但顾潇潇身旁,哪里还有游东君的身影。

    游东君站在戏台子下,看着哼唱着咿咿呀呀声音的人影。

    游东君不识戏,他只听得旁边的人所说,这戏台上的人,一个唤杜十娘,一个叫李甲。

    讲的是花魁娘子误以为遇到如意郎君,从此可以脱离苦海。却没有想到,郎君是薄情郎,并非杜十娘想象之中的良人,反而生性贪婪,薄情寡义。杜十娘一气之下,投入河水之中。

    “两情相照常相守,只愿君心似我心。”

    唱戏的人,声音清脆哀婉,难怪是谭家花费重金,请来的戏班子。

    但游东君静静地站在台下,却不发一言,只道他似乎听过更动听的声音。

    不同于戏台上的人,故意做出的可怜姿态,那人仿佛骨子里,便嵌入了柔弱温婉,不需要故意示弱,只微微蹙眉,便牵动人心。

    戏唱至一半,便被怒气冲冲的班主轰下台去,嘴里嚷嚷着:“让你们唱西厢记,唱的是崔莺莺和张生。

    哪个胆大包天的,把名字改成了杜十娘……”

    台上,匆匆忙忙地换了布置,众人换下了衣裳,曲子这才变得欢快起来。

    谭千帆却早已经看到了,刚才错演曲目的一幕。

    任谁在生辰宴会这日,看到薄情郎君的戏,都得心中郁郁。

    谭千帆几乎要甩袖离开,但经过游东君身侧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谭千帆语气中满是好奇:“你是……道士?”

    游东君点头。

    谭千帆扬起眉峰:“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道士,哎,你这身后,背着的是什么?”

    谭千帆说着,便要伸手去摸,但被游东君侧身躲开。

    游东君目光冷冷,丝毫没有因为谭千帆是富家公子,而特意恭敬。

    谭千帆下意识地收回手,心中觉得奇怪,分明游东君身上穿的道袍破旧。

    但只是一个眼神,便让谭千帆觉得不可靠近。

    谭千帆轻甩手掌,脸上满是扫兴:“本公子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还稀罕你一个破布包。

    不碰就不碰,不知装的是什么物件,手掌还没碰到,就觉得刺痛……”

    闻言,游东君目光闪过深思。

    谭千帆只觉得兴致大减,今日明明是他的生辰宴。却先是演错了戏,又碰到一个性情古怪的小道士。

    谭千帆心中烦闷,当下决定不回谭家,他脚步一转,去了小巷。

    木门刚打开,谭千帆就迫不及待地拥着那女子的腰身,口中诉说着甜言蜜语:“可想我了……”

    女子娇嗔一声,惹来谭千帆的大笑。

    他心中想着:还是此处,是他的欢乐窝。

    游东君途径一处摊子,见桌上摆着一木雕小人,形状似鹅蛋般大小,上窄下圆,浑身圆润。

    木雕上用颜色涂抹成小人眉眼,脸蛋处是极重的绯红颜色,瞧着憨态可掬。

    摊贩忙道,这木雕推倒了又能站起来,很是好玩,买回去给家中幼童玩闹,最是合适。

    游东君轻拢眉峰:“我家中无子。”

    摊贩见游东君年岁不大,正是适婚的年纪,忙道:“拿去哄心上人开心,也是合适的。”

    游东君抿唇:“我是道士,没有心上人。”

    摊贩闻言,本以为这桩生意做不成了。

    但游东君却从腰间,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摊子上面。

    众多木雕之中,游东君选了一个模样最羞怯的,眼睑微垂,脸蛋却绯红艳丽。

    游东君回了客栈,宝扇正依偎在窗棂处,她打开了窗扉,目光痴痴地望着远处的热闹场景。

    见游东君进来,宝扇忙站直身子,神色中尽是慌张,她像是做了错事的孩童,低垂着脑袋,声音细弱:“我……我……”

    宝扇想要扯谎,说她刚刚才站到窗边。

    但宝扇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说出半句谎话,因为她已经站在那里许久。

    既是贪凉风,又是想看看梁城的热闹景象。

    宝扇柔声道:“道长,我不该开窗吹风的。”

    游东君轻应了一声,他走上前去,将木雕塞到宝扇手中。

    木雕不大,但宝扇却得用两只雪白的柔荑,才能捧紧。宝扇轻轻抚摸着木雕,轻声问道:“这……是给我的?”

    “是。它与你很像。”

    宝扇看着脸蛋通红的木雕,不知道自己哪里和它长的相像。

    但这木雕却是可爱,而且是宝扇收到的第二件赠礼,第一件还是嫁山神时,老妇所赠的嫁衣。

    宝扇轻轻偏首,将脸颊蹭着光滑的木雕,其上的细腻触感,让宝扇很是欢喜。她声音绵软,美眸中有盈盈水意:“道长,我很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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