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祭祀如常举行。褚伯玉身着明黄色的祭祀服,眉眼紧绷,步履沉稳,尽显帝王之风。
褚伯玉途径宝扇身侧时,脚步一顿,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祭祀礼节繁复,待诸多流程进行完毕后,宝扇只觉得双腿绵软。祭祀过后,便是宣布立后了。钟太后原本姿态随意,待她身旁的大宫女,脚步匆匆地赶来,俯身在钟太后身旁低声言语几句后,钟太后面色大变。
钟太后睁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褚伯玉。
她垂落在腿侧的手掌,紧了又松,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
褚伯玉长身玉立,站在高台之上,他的脚下,是五十六阶汉白玉台阶。
日光照耀在汉白玉台阶上,折射出莹润的光芒。
大太监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扬声宣读:“今后宫无人主持,难免不成规矩。前朝后宫,为紧要之地,不可一日无主。
今有女贤良淑德,处事端方,有国母风范……”
站在孙如萱身旁的秀女,便开始小声羡慕起来:“这般多称赞的言语,可见陛下,对如萱用了不少心思。”
孙如萱原本淡然的心绪,也不禁泛起涟漪,她抬起头,望向高台之上,模样俊美的褚伯玉。
“昭媛之名,实不足与其女品行相衬。今遵循上意,特封宝扇,为后宫之主,既为正宫皇后,又为朕之妻子,携手扶持,共襄大业。”
满座哗然。
孙如萱素来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这和钟太后所言,并不相同。
分明钟太后允诺,将皇后之尊,给了孙如萱,怎么又堂而皇之地换成了宝扇。
孙如萱下意识地向钟太后寻求帮助。但钟太后无暇顾及孙如萱,她柳眉微蹙,似有烦心之事。
秀女之中,早已经喧闹不止。尤其是曾经出言不逊的韩秀女,此时额头泛起豆大的汗珠,唯恐宝扇做了皇后之后,好生折磨于她。
大太监仍旧在宣读着旨意:“……宫中众多秀女,正值佳龄。韶华易逝,朕于心不忍,特允众秀女,摒弃秀女身份,返回家中,各自婚嫁。”
语罢,褚伯玉不曾关心,朝臣和秀女们的震惊之色,他朝着宝扇走来,将宽阔的手掌,放在宝扇面前。
宝扇水眸轻颤:“陛下……”
绵软的柔荑,被褚伯玉拢在掌心,两人同站在高台之上,接受臣子的连声恭贺。
因为褚伯玉解散秀女,秀女们皆收拾包袱,回家中各自婚嫁。来接孙如萱的,是其父孙修撰。孙修撰神态疲惫,想来立后乌龙,后劲颇足,让孙修撰遭受了不少非议,以后的官路,怕是越发坎坷崎岖。
孙修撰看着孙如萱转身回望着宫门,轻声叹息道:“莫要痴想了。”
孙如萱只得悻悻地收回视线,坐上了马车。
若无秀女的身份,余生,孙如萱连进宫门的资格都无。
回归家中,淡泊度日。这本是孙如萱想要的,可如今当真得到,她确实连试着微笑,都扯不动嘴角了。
韩秀女得知能够回家的消息,心中分外欢喜。
她既不在宫中,宝扇即使是皇后,也不能随意惩戒她。
而且,韩秀女家世不错,找个好夫婿,余生也能快活度日。
但韩秀女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父母满面愁容,半句不提婚事。
韩秀女心中疑惑,出声询问过一次,却惹得家人呵斥。
“你在宫中做了错事,哪里还能结上什么好婚事。
况且,你还牵连家人,我们家中的处境,已经艰难……”
不只韩秀女,那日在宫中,紧跟在孙如萱身旁,欺辱过宝扇的秀女,都尽数受到了责罚。
褚伯玉深知,有些责罚,不必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却会让人觉得,比身子上的疼痛,更加难熬。
钟太后重新见到钟将军后,立即查看钟将军可曾受到什么伤。
钟将军摇头,面色紧绷,褚伯玉没有伤他。只是找人取代他的位置,又禁锢了他的自由。
钟将军想起褚伯玉在他面前说过的话,他伸出手,阻拦住钟太后想要质问褚伯玉的举动。
“妹妹。”
“这难道不是我们想要的吗?”
数年前,他们将褚伯玉领进皇宫,教导他帝王的第一课,就是要心狠。
如今,褚伯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不仅对敌人心狠,对亲近之人,甚至自己,都格外心狠。
他已经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钟将军还有什么可以指摘褚伯玉的。毕竟,这是钟将军亲口教导过的。
钟太后终于软了力气,再无去寻褚伯玉的打算。
御花园中的花圃建好了,按照褚伯玉的吩咐,工匠在其中栽种了牡丹花。
花株随风摇曳,朵朵开的富贵大方,色泽明艳,气味芬芳浓郁。
至于皓雪这一难得的佳品兰花,则是用木盆装了,送到皇后寝宫去了。
银花命人打理着皇后宫殿的花株。如今的银花,年岁虽小,却被众人称上一句「姑姑」。就连褚伯玉身旁伺候的大太监,都得给三分薄面。
银花朗声道:“将皓雪放到内殿去,娘娘最喜这盆花。你们当心仔细点,莫要打碎了。”
此处虽然是皇后寝宫,但却只见忙碌的宫人,看不到宝扇的身影。
这个时辰,褚伯玉早已经该下了早朝。
可此时,褚伯玉却仍旧坐在龙椅上面。
在他怀里,缩着一个身姿柔弱的美人。
褚伯玉将宝扇放在冰冷的龙椅上。纯净金子打造的龙椅,满是奢华富贵,映衬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仿佛给雪白肌肤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
那里随意地敞开着,半分想要遮掩内里风光的打算都无。
宝扇又是坐在龙椅上,她布满水雾的眼眸,向下看去,眼前不禁浮现出,褚伯玉在此处上朝议事的画面。
她一时间意识恍惚,仿佛是被众多臣子这般盯着看着,做这般羞怯的事情,怎么不令宝扇心中羞愤。
红被翻浪,但却没有红被,只能用明黄色的朝服,充当遮掩的锦被。
纤细笔直的手指,在褚伯玉宽阔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褚伯玉额头泛着汗珠,身心皆受煎熬。
美人柔柔地唤着他的名字,一会儿是「陛下」,过了片刻变成「夫君」,宝扇又被褚伯玉哄着喊「伯玉」。
他们发丝纠缠在一起,乌黑青丝彼此重叠。
褚伯玉出神地想着,等会儿,要如何分开两人缠绕的青丝。让宝扇动手,定是不行的。宝扇手脚笨拙,每次都要扯断一些发丝,让褚伯玉看了心疼。
如此看来,最后分开两人的,只能是褚伯玉了。
思虑至此,褚伯玉心中愉悦,暗自想道:宝扇果真是离不开他的。若是宝扇离开了他,连半点小事都做不好,定然要泪眼盈盈了。
但欢喜过后,褚伯玉便要经受汗水涟涟。
他不禁感慨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褚伯玉收紧不盈一握的腰肢,感受着这份痛苦的愉悦。
第258章
世界十(番外)天鹅篇
褚时降临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性情温婉的母亲淑妃,而是块明黄色的布料。据当时接生的女医所说,新生的婴孩,都是眯着一双眼睛,待时间久了,那双眼睛才会慢慢地露出缝隙,而后便露出圆鼓鼓的眸子来。
但褚时不同,他被女医抱到顺成帝面前时,便窥探了那角明黄色。后来,已经长出牙齿,说出一些含糊话语的褚时,将此事告诉了淑妃。
一袭娴静宫装的淑妃,似乎是没有相信,她只摸着褚时的后背,温声道:“我儿有大智,日后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非池中之物,若是生在了寻常人家,无非是封侯拜相,做高官享厚禄。但褚时是皇家之子,若他并非寻常人,便不会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臣子,而是谋取那龙椅上的位置了。
夺位这件事情,看似并不为难。毕竟顺成帝无后,唯一的高位妃子,便是贵妃钟氏。但钟香寒虽然是贵妃,却不是宠妃。淑妃领着褚时,去给顺成帝送甜汤时,就碰到过吃了闭门羹的钟香寒。
钟香寒冷冷地俯视着淑妃母子,一双乌黑漂亮的眸子里闪过厌恶。
直到顺成帝吩咐太监,接过淑妃手里的甜汤,又将淑妃迎进殿内。
刚才还满面平静的钟香寒,那张娇艳的面孔,才堪堪崩裂开来,她满面怒容,指着那小太监道:“你这贱奴才,方才还说陛下忙于政务,无法见本宫,如今却迎淑妃进去……”
身子矮小的褚时,挣脱宫女的怀抱,他走到淑妃身旁,抬起眼睛看着钟香寒。
褚时只觉得钟香寒愚蠢,顺成帝这般区别对待。
饶是最普通的宫人,都能领悟到,顺成帝不喜钟香寒,故意驳了她的面子。
倘若钟香寒是个有脑子的,便应该咽下这口气,回到宫殿再做打算。
可钟香寒,显然如同淑妃数次告诉过褚时的一般,空有家世,无半分心机。淑妃轻声叹息:“这样蠢笨的女子,若是没有钟氏一族的宠爱,本宫早就没了顾忌……”
褚时心想,他的母妃也在说谎。淑妃不去陷害钟香寒,根本不是顾忌钟氏一族,而是顺成帝暗地里的警告。
殿外。
钟香寒最终还是走了,但作为贵妃和淑妃之间的对峙,钟贵妃明明是失败的一方。
但她却高昂着脑袋,全然没有半点颓丧姿态。
淑妃牵着褚时进了正殿,她满面温和柔意,亲自将甜汤奉上。却有意地让顺成帝看到,她手指上的烫痕。
顺成帝果真拢着浓眉,将淑妃带到怀里,语带心疼道:“这等小事,让宫人们来做便好,何至于你亲自动手。”
淑妃依偎在顺成帝的怀里,轻轻摇首:“臣妾愿意,是心甘情愿为陛下做甜汤吃的。”
那副柔弱的模样,和刚才在殿外,绵里藏针,和钟香寒针锋相对的淑妃,没有一点能划上等号。
但顺成帝显然很吃这一套,他们丝毫不顾及褚时还在场,便玩闹着向软榻上倒去。
至于那盅宫人煮好、只是由淑妃盛出来的甜汤,已经尽数翻倒,泼洒在了淑妃的裙面。
顺成帝声音沙哑,满是忍耐:“朕替你更衣……”
在淑妃身旁伺候的宫女,慌忙地张望着褚时的身影。
待宫女发现,褚时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软榻上胡闹的帝王和妃嫔。宫女心中一惊,猫着腰抱走了褚时。直到出了宫殿,宫女还心有余悸:“小主子,你怎么待在那儿啊……不过这么小的年纪,或许是记不得事的,无妨……”
褚时纤长的睫毛轻闪,沉默不语。
听闻御花园那里的屋檐下,挂满了色彩斑斓的琉璃彩灯。
褚时便要去看,他人虽然生的小,但脚步匆匆,很快便将一众宫人丢在身后。
褚时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看琉璃彩灯的。
但当他到了御花园,才发现有宫人候在那里。透过重重宫人,褚时见到了褚伯玉。
褚时张开唇,走近了几步,唤了一句:“兄长……”
他合该唤褚伯玉一声兄长的。
褚伯玉却看也没看他,转身对宫人道:“走罢。”
钟香寒虽不受宠,但有钟氏一族在,无人胆敢薄待她,自然也不敢轻视褚伯玉。
褚时看着褚伯玉远去的身影,默默攥紧了衣袖。
宫人们终于追上了褚时,讨好地说道:“小主子喜欢哪一盏琉璃彩灯,奴才给小主子带回去。”
褚时摇头,声音低落:“我不喜欢,哪一盏都不喜欢。”
钟香寒进了冷宫,却没有如同其他失去宠爱的妃子一般,被剥夺位分。
淑妃正观赏着,其他妃嫔为了讨好她,而献上的各种珍宝,轻声说道:“都是为了钟氏……”
淑妃话未说完,转身看到了褚时。她轻轻招手,将褚时唤到身前。一枚翡翠玉佛,被红丝线坠着,挂在了褚时的脖颈处。
淑妃很是满意,她手指轻点着褚时的鼻尖,温声说道:“日后,时儿便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孩子,你欢喜不欢喜。”
褚时扬起脸蛋,唇角弯弯:“欢喜。”
没了钟香寒,褚伯玉成了皇宫中无比尴尬的存在。
人人可以欺负褚伯玉,上至皇子,下至卑微的宫人。
褚时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不会像其他人一般,宛如未曾开化的蛮物,对褚伯玉拳打脚踢。
褚时学会了淑妃的手段,他一次次欺凌褚伯玉,将自己搞得周身狼狈,再嫁祸给褚伯玉。
看到顺成帝来时,褚伯玉的眼眸中,迸发出希望之色。
但很快,他得知顺成帝相信了褚时的话,那乌黑的眸子,又变得黯淡无光。
褚时终于看到,那宛如天鹅般尊贵高傲的褚伯玉,逐渐变得卑微,他不再高昂着脊背,而是有意无意地躲开众人的视线。
很快,褚伯玉便因为犯下错事,被顺成帝贬去蜀城。
褚时打听过蜀城的情况,那里荒凉苦寒,哪里是高贵的天鹅,能够待下去的地方呢。
可顺成帝打着为褚时出气的幌子,不禁将褚伯玉扔到蜀城,还下令让蜀城的官员薄待褚伯玉。
淑妃得知顺成帝能为褚时,做到这番境地,当即喜不自禁,暗道没了挡路的钟贵妃,自己被封为皇后之事,指日可待。
褚时却眉眼淡淡,他相信,即使没了钟香寒,顺成帝也不会封淑妃为后。
因为顺成帝看淑妃的眼睛中,只是看爱宠的眼神,仿佛淑妃是猫猫狗狗,唯独不是个完整的人。
事情果真如褚时料想的一般,从他六岁,到十二岁,淑妃的封后之梦,都没有实现。
无数娇艳的妃子,被送到顺成帝的床榻上,但他最宠爱的,还是淑妃。
淑妃从刚开始的失落,逐渐开始给自己打气,替顺成帝找合理的借口。
直到顺成帝去世,留下的遗昭,没有传位给褚时。而是将君主之位,给了在蜀城受苦的褚伯玉。
淑妃这才精神恍惚,她砸碎了殿里的珍宝瓷器,口中说着:“陛下不会如此,定然是钟氏一族害了陛下,伪造圣旨,定然是如此!”
说罢,淑妃并要寻朝臣们,只是她的双脚,还未走出殿门,就被满身盔甲的钟将军,拦住了去路。
褚时见过那圣旨的笔迹,确实是顺成帝所写。
但是顺成帝心甘情愿地写下,还是被钟将军威胁,便不得而知了。
若叫淑妃猜测,定然是钟氏狼子野心,逼迫甚至伪造顺成帝的字迹。但让褚时猜测,则更偏向于前者。
在褚时眼里,顺成帝本应该是个好父亲。
毕竟褚时格外受宠,凡是他所求的,顺成帝都一概允诺。
但实际,在褚时心中,顺成帝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之人。
顺成帝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顺成帝并非看不出,妃嫔争宠,皇子排斥褚伯玉的小伎俩。
但他仿佛看戏一般,自得其乐,并不戳穿。
废弃钟香寒,并非是因为淑妃的陷害。而是顺成帝从心底不喜钟香寒的高傲,他偏爱温柔似水的美人,这会让他的英雄气概萦满胸膛。
顺成帝试图教导过钟香寒,但这位在家中备受宠爱的钟贵妃。
自从在殿前,被顺成帝区别对待后,便再没有踏足过此地。这如何不让顺成帝挫败。
淑妃的陷害,是其中的引子,牵引着绳索的幕后之人,是顺成帝。
至于顺成帝临死之际,为何突然改变心意。
或许是顺成帝觉得,这几年的苦头,已经能让钟贵妃母子,学会如何温柔小意。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顺成帝从冷静的帝王角度来看,将帝王尊位,交给有钟氏一族扶持的褚伯玉,最是合适不过了。
但显而易见地,淑妃并不能接受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结局,或者淑妃只是纯粹地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失败者。
地牢之中,淑妃浑身狼狈,她作为曾经陷害钟香寒进冷宫的罪魁祸首,自然受不到什么温和的对待。
可事已至此,淑妃并不死心,她在钟香寒面前伏低做小,柔声诉说自己的罪过,请求钟香寒能够留褚时一命。钟香寒不置可否。
深夜,月光透过地牢的窗口,映照在铺满脏污的稻草上。
淑妃搂着身形快比自己高的褚时,柔声中夹杂着狠戾:“时儿,你一定要活下去,母妃只有你了……”
褚时很想说,他们这般,活着也是苟延残喘,不如利落地死去,还能相互陪伴着下黄泉。
但褚时感受到,淑妃身子在发颤,仿佛将自己当成她唯一的依靠。
若是褚时将话说出口,想必淑妃最后的一根弦,都要被扯断。
因此褚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抚着淑妃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可次日,淑妃亲自砸断了褚时的双腿,用来向钟香寒证明,他们母子两人,并无威胁。
淑妃向来心狠,对于自己的亲子,也没有手软。
双腿筋脉扯断的疼痛,让褚时额头直冒冷汗,他咬紧牙关,难以置信地看着淑妃,心中想要问上一句:让他双腿尽废,如此活着,便是淑妃希望的吗,淑妃可曾过问他的想法。
但褚时什么都说不出口,巨大的疼痛让他陡然昏厥过去。
再醒来时,褚时见到的,便是淑妃的尸身,和一封阐述罪过的书信。
褚时活了下来,是以一个废人的身份活下来的。
他不习惯用轮椅,每次扶动轮子,都会将掌心磨的红肿。
但褚时只能习惯,毕竟如今,他不再是顺成帝最宠爱的儿子,只是一个没有威胁的废人。
褚时移动轮椅,走到廊下时,看到宫墙角落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用草丛掩埋着什么。
即使数年未见,褚时一眼便能认出,那是褚伯玉。
不过,高高在上的天鹅,如今仿佛沦落为温吞的乌龟了。
等褚伯玉离开后,褚时走到墙角,拨开草丛,发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垂耳兔子。
褚时学着褚伯玉的样子,唤那只兔子。但垂耳兔子畏缩着,不肯出来。
褚时只觉得额头抽疼,刚才这只垂耳兔子,待褚伯玉是如何依赖,他看的格外清楚,如今换成了他,便是这般……
褚时让这只垂耳兔子,被无聊的宫人们发现,在宫人的追逐下,垂耳兔子跑到了水井旁边。
但显然,依兔子的小脑袋,做不出投井的事情来。
褚时转动轮椅,提起垂耳兔子脖颈上的软肉,将它扔进了黑漆漆的井里。
扑通一声,仿佛砸在了褚时的心头。
褚时深知,顺成帝冷血,身为顺成帝的儿子,褚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褚时想到了褚伯玉,他也流着顺成帝的血液,恐怕是一样的冷血,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便逐渐平静下来。
宴会之上,褚时看着褚伯玉温吞的模样,不禁浮想联翩:倘若褚伯玉自幼养在皇宫里,从未被人故意排挤,被扔到蜀城受苦。
那此时的褚伯玉,应该是高贵的天鹅,周身带着帝王之气,仿佛天生就是做君主的料子。
狸猫突然窜向高台,惊吓到了正在献舞的舞姬,褚时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后宫的诸多把戏,褚时在淑妃那里,已经见识过不少。
淑妃向来不认为,这些计谋是妇人手段,不入流的,不应该让褚时见到。
淑妃以为,纵使自己因为身份,当不得皇后。
褚时身为淑妃的儿子,定然是日后的君主。
唯有看穿看透这些计谋,才能不被妇人愚弄。
褚时果真看到,秀女之中,有人屈身求饶,声称这狸猫是她的。
褚时心中冷笑,以狸猫争宠,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还算新奇。
但这个秀女,并没有博得褚伯玉的注意力。
反而是那身子柔弱的舞姬,因此狸猫受伤,得了帝王怜爱。
但不过是教坊司的舞姬,对于帝王而言,入不得眼睛,顶多是个无聊时取乐的玩意儿。
在褚时的想象中,性子温吞的褚伯玉,应该事事听从钟太后的言语。
褚时唇角轻笑,第一个妃子,连床笫间的第一个姿势,褚伯玉怕是都要遵循钟太后的命令。
只是褚时没有想到,褚伯玉第一个妃嫔,会是一个卑微的教坊司舞姬。
褚伯玉甚至为了那舞姬,首次违背了钟太后的意思。
褚时和那舞姬宝扇,有过几面之缘。褚时不得不承认,宝扇生的美貌,楚楚可怜的姿态,足够让世间男子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可那些人之中,不应该有褚伯玉。
但褚伯玉偏偏,将宝扇宠爱的如珠似宝。
这不是褚时想要的,在他看来,顺成帝不得善终,褚时自己成了废人,凭什么褚伯玉得到美满。
这样冷漠的血脉,合该一起下地狱才是。
褚时故意接近宝扇,绵软的身子,落到褚时身上的一瞬,素来冷心的他,也难免恍神。
宝扇果真同淑妃一般柔弱,难怪钟太后这般忌惮于她。
但宝扇,和淑妃还是不同的,她天真幼稚。
仿佛当真将褚伯玉当成了疼爱她的夫褚时看着那瓷白脸颊上,浮现的娇羞,心中涌现出怨恨来。
褚时将两人亲近之事,传到钟太后耳中,又命小太监,故意在褚伯玉面前,说恭王褚时和宝扇如何相配。褚伯玉果真动了怒火,疏远了宝扇。
褚时被传召入宫的那一瞬,他心中分外平静,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褚时想着,待他激怒褚伯玉,褚伯玉将他处死的那一刻,他的脸上,该做出什么表情。
褚时还没想好,但临死之前的话语,他已经想的很清楚。
他要告诉褚伯玉:“兄长,我是你的弟弟。如今,你可是记得我了?”
至于宝扇,褚伯玉嫉妒之下,难免会了结美人性命。
想到身姿柔弱的美人,凄凉死去,褚时心底难免有所动容。
毕竟,那么柔软的身子,顷刻间变得冰冷,总是让人觉得不舍。
但出乎褚时意料之外,褚伯玉克制住了自己。
褚时安稳地回了恭王府,不久便听闻立后的消息传来,皇后的人选,不是那位备受宠爱的兰昭媛,而是新进秀女。
何其相似的一幕。
正如当年钟香寒进冷宫后,皇宫中盛传,淑妃不日便能成为皇后。可直到顺成帝薨逝,也没有立后。
如今褚伯玉立旁人为后,而让自己宠爱的宝扇,当做妾室,和顺成帝又有什么区别。
祭祀典礼上,褚时静立在一旁,他看着褚伯玉走上汉白玉台阶,大太监宣读旨意。
褚时凝视着局面翻转,褚伯玉向宝扇伸出了手掌,帝后共享诸臣的恭贺。
在场众人,都知道是褚伯玉改了立后旨意。
至于钟太后为何不发怒,大概是和没有出现在祭祀礼上的钟将军有关。
褚时不得不承认,虽然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但褚伯玉和褚时,顺成帝并不是同一种人。
褚伯玉能立一个舞姬为后,将其视为珍宝。并遣散秀女,足以可见他和风流成性的顺成帝不同。
褚时想要拜见皇后,却被褚伯玉一口拒绝。
褚时来到蜀城,却发现此处人丁兴旺,街市热闹,全然没有当年的苦寒景象。
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唯恐是褚伯玉为了报复,才将褚时扔到不毛之地。
不曾想,蜀城早已经被治理得当,不复当年之景。
褚时坐在轮椅上,仰头望着京城的方向,他轻声笑着,笑的浑身轻颤,喃喃出声道。
“兄长,我果然是抵不过你的。”
天鹅,终究是天鹅。即使一朝沦为乌龟,也会挣扎着跑出淤泥,重新变成令人瞩目的天鹅。
第259章
世界十(番外
完)误入狸猫王国篇
江畔灯火璀璨,亭阁下聚集着几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女孩。
只瞧着他们身披绫罗绸缎,便知道这几位,均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亭子中间,被众星拱月地围绕着的小姑娘,头梳着双丫髻,乌黑发亮的发丝旁,缠绕着嫩柳色的发带。她面如圆月,看起来分外讨喜,一双白皙的手掌,正抚弄着趴在膝上的狸猫。
本朝君主极喜豢养宠物,小至鸟雀,大至虎豹,都被养护在宫中的御兽园中。因为有帝王作为效仿,本朝掀起了养护爱宠的风气。在座众人,此次赴约,都携带着爱宠前来。紫檀木制成的圆罐中,就放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蝈蝈。据说是从未有过败绩的「不败将军」。亭阁屋檐下,悬挂着一只镶金嵌银的鸟架,其上单脚立着一只翠羽鸟雀……
可众多爱宠之中,唯有坐在中间的小姑娘,膝盖上趴着的那只狸猫,最惹人注意。
它不似普通的狸猫,皮毛柔顺,而是微微卷曲。狸猫浑身上下,是如雪似的白皙柔软。有按耐不住的小姑娘,出声央求道:“银花,把这狸猫给我抱抱,可好?”
银花见她目露渴望,便矜持地点头同意了。
“冯欣,你可得小心点,别摔着了我的宝扇。”
被唤做冯欣的小姑娘,素来性情骄矜。
倘若在平时,冯欣听到这般高高在上的话语,定然要心生恼怒。
可如今不同,冯欣着实想要碰碰这美貌的狸猫。
因此她听到银花的叮嘱,也只是随意地点头。
冯欣将雪白的狸猫,抱在怀里,只觉得拥着一团周身绵软,快要化掉的雪团子。
狸猫温顺,从银花换到了冯欣手里,却连半分挣扎都无。
冯欣举起狸猫,这才发现狸猫生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眸。
是近乎透明的金色,瞳孔泛着碧色的光芒,宛如盈盈绿水。狸猫稍一眨眼睛,便有波澜荡漾。它身上穿着银花新裁制的衣裳,是用顶好的杭州丝绸制成的,脖颈处还绣了一枚圆润的珍珠,越发显得这狸猫美貌非常。
冯欣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将下颌放在狸猫身上,轻轻磨蹭。
她出声询问道:“银花,这狸猫叫作什么名字,我刚才听你唤它做宝扇。”
银花回道:“就叫宝扇。”
冯欣看着狸猫宝扇温顺的模样,轻轻唤着它的名字:“宝扇。这个名字和它很相衬呢。”
狸猫一族,是有名的性子高傲。无论人们如何驯养,狸猫总是用那种睥睨的姿态,俯瞰着众人,包括养护它的主人。
但宝扇不同,它不仅模样生的柔弱,让人心生怜爱,就连性子都无比温顺。
这样一只乖巧的狸猫,趴在冯欣的膝上,叫她心中不禁一软。
若是宝扇想要些什么,冯欣便会下意识地给予它什么。
毕竟,谁能拒绝一只美貌柔弱的狸猫呢。
冯欣越看越喜宝扇,一时间便不想要把宝扇还给银花了。
冯欣抱紧宝扇,头一次软了语气说道:“你把宝扇给我,我府上的爱宠,你想要哪个,尽数拿去……
上次你相中的外邦进来的,举国仅此一件的,会唱乐曲的木匣子,也给你了。”
冯欣信心满满,毕竟银花有多喜欢那一打开,便有清脆的乐声传出的木匣子,她最清楚不过了。
冯欣觉得,她给出这么多,银花定然会同意,将狸猫宝扇,给了自己。
不曾想,银花满口拒绝,甚至起身走到冯欣身旁,将狸猫宝扇抱到自己怀里。
银花留下一句「不换」,便翩然离开了此处。
这般倨傲的姿态,落在冯欣眼里,让她心中暗恨,险些咬碎了银牙。
冯欣回到家后,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放不下那只美貌的狸猫。
于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便有几人,从冯家离开,潜入银花家的院子。
黑衣人将安静入睡的狸猫,抱在怀里正准备离开时,宝扇却突然睁开了眼眸,发出柔软的轻呼声。
这声音唤醒了睡梦中的银花,她大声喊道:“宝扇!有人要抢走宝扇,快来人!”
庭院中的家仆,纷纷出动。几经斡旋,黑衣人终于退无可退,被逼迫到一处溪流旁边。
黑衣人看着举着灯笼的家仆,逐渐向他们靠近,心下发狠,便将怀中的狸猫,朝着溪流丢去。
家仆们纷纷冲上前去,意欲解救狸猫。
黑衣人趁机想逃跑,却被棍棒打中小腿,再没了逃跑的力气。
银花看着平静的溪流,哪里还有狸猫宝扇的身影,心中不禁收紧。
这溪流通向护城河,宝扇又生的弱小可怜,被水流吞噬之后,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银花握紧拳头,要家仆们全力寻找。至于被擒拿住的黑衣人,银花不用盘问,也知道他是奉了谁的命令。
除了冯欣,谁还会如此蛮横,分明已经被拒绝了换宠的提议,冯欣还使出如此腌?H的手段。
银花心想,她定要与冯欣好生算账,才能为她的狸猫宝扇,出上一口恶气。
宝扇绵软的身子,逐渐沉入河底,她扑腾着四肢,想要浮出表面。
但她身子素来柔弱,很快便失去了力气,逐渐往底部坠落。
宝扇的眼前,变得模糊不清。突然之间,有耀眼的白光闪过,宝扇不禁闭上了眼睛。
待宝扇恢复意识时,便察觉到,自己脖颈处的软肉,被人咬住。湿漉漉的身子,被从河水中捞出。
一声嫌弃中,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
“啧,怎么是只狸猫,还以为今天能捉到鱼虾。”
宝扇趴在河岸的石头上,小口小口地吐着腹部的积水,她软绵绵地轻咳了几声,这才抬起眸子,朝着说话的声音望去。
对方也是一只狸猫,浑身是黑蓝色。相比宝扇的长毛而言,对方的皮毛,显得发短。
因此在毛皮间露出的眸子,越发显得凛冽有神,透着疏离之感。
宝扇美眸微动,便想通了是眼前这只短毛狸猫救了自己。
虽然听他刚才所说,是因为误会把自己当成了鱼虾,才施以援手。
但宝扇甚少离开过银花,对于外界人生地不熟,想着若是要回到银花身边,还要依靠面前这只坏脾气的狸猫。
因此,宝扇只当没有听见狸猫刚才的抱怨声,她柔柔地走到狸猫身旁,声音发软:“我叫宝扇,是你刚才救了我吗?”
短毛狸猫听到宝扇的声音,竖起的耳尖轻轻发颤,他沉声应了一句:“算是罢。”
面对这般冷遇,宝扇面上没有挫败失落,她继续问道:“那你便是我的恩人了。恩人,你唤做什么名字?”
短毛狸猫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回答了:“伯玉。”
宝扇便顺其自然地,缠在狸猫伯玉身边。
即使伯玉对她,分外冷淡,但宝扇总是声音柔柔地说话,姿态柔弱。
刚开始,宝扇说上十句话,伯玉只会回答一句。
如今,宝扇说上三五句,伯玉便会有所回应。
宝扇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她察觉到,狸猫伯玉虽然面色发冷。但心地不坏,也许能帮助她回到银花身边。
单薄的眼睑轻颤,宝扇漂亮的眸子中,闪过落寞之色,她将自己的经历缓缓道来:“……银花主人,定然很想我,我也想念她。
可是我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办才好。”
说罢,晶莹的水珠,便在那双莹润的眼眸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