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主人若是想折,便折罢……枝蔓被折,是很痛的……但是因为是主人所想,所以应该……是没关系的……”玄黑衣裙的下摆,在地面散开,宛如莲花的荷叶般圆润。而被荷叶簇拥的宝扇,却浑身散发着即将被摧残折花的脆弱美感。见此情状,容昭太子声音清冽:“我无甚兴趣。”
他堂堂天界太子,几时要沦落到,要靠折断一株无用小莲花的枝蔓,来取悦自己。
宝扇得以全身而退。
接下来的宴会,真语仙君有些心不在焉,他辨认出那双眼眸,便是依偎在容昭太子肩头问话的女子。却未曾想到,宝扇竟然和柳盛荷艳被折下的小莲花,是同一人。
茯苓虽然知道今日宴会上的错误,并非是宝扇一人的过错,但她仍旧生气。
天界规矩森严,仙子仙君也会因为违反天界规矩,被驱逐下凡间。
若是宝扇再这般冒失,被赶到凡间该如何是好。
宝扇本就不通晓人情世故,茯苓听其余仙娥所说,凡间又是极其凶险的地方。
如果宝扇沦落凡间,定然被欺负的不成样子。
因此,茯苓打算故意对宝扇冷淡些,好让宝扇好好学习天规。
只是茯苓的打算刚刚实行,还没坚持多久,就被宝扇的眼泪汪汪打破了。
粒粒泪珠,顺着透着粉意的脸颊滑落,宝扇声音哽咽,宛如月寒宫殿中的玉兔,眼圈红红,模样怯懦,可怜的模样叫人瞧了便想要跟着落泪。
茯苓心被重重牵起,哪里还能绷紧脸颊,早就将教导宝扇天界规矩的事情抛之脑后。
她用柔软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宝扇的脸颊,问道:“怎么哭成这个模样?”
宝扇诺诺道:“主人是不是讨厌我……对我好的茯苓姐姐也冷眼看我,我定然是很讨人厌弃的……”
茯苓匆忙解释道:“我没有讨厌你。”
宝扇轻轻抽噎着:“当真?”
茯苓忙哄她:“自然是真的,这天界中我最好的姐妹,就是宝扇了。
茯苓轻轻擦掉宝扇脸上的水痕:“宝扇这般模样,天界中人不会有人讨厌你的。”
宝扇双眸如同星辰闪烁,轻拥着茯苓:“茯苓也是我最好的姐姐。没有化形之前,我便有了朦胧的意识,只知道自己是柳盛荷艳中的一株莲花,生的弱小又柔怯,很不讨人喜欢。只有茯苓愿意时常来看我。”
没有化形前的宝扇,已经有了灵智,那时的她孤零零地待在清凉的池水中,看着其他莲花摇曳生姿,引来其余仙子仙君精心喂养,便隐约知道:她这副模样,怕是苦苦等候数万年,也不会有人生出怜爱,愿意养护她。
那时的宝扇,便暗暗做出了打算,她留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注意经过柳盛荷艳角落的身影。
直到茯苓那次因为受了委屈,在池水旁低声啜泣。
宝扇用尽了全身仅有的灵气,弯下枝蔓,用柔软的莲花花瓣,抚摸着茯苓,以示安慰。
如今的宝扇才明白,原来从化形之前,她便用了诸多算计,让茯苓对她心软,用丹药和仙人酿来养护她。
从而使得宝扇比幻境中的自己,提前化形,而且仙力更加巩固。
只会哄骗男子,便使自己的依靠范围缩小为一半,甚至会招惹仇恨嫉妒。
但若是男女皆会哄骗,那便会处处是生机。
而且宝扇能感觉到,茯苓对她的真心实意,在这偌大空旷的天界。
唯有茯苓,是宝扇唯一可以信任的依靠。
宝扇轻轻拍着茯苓的肩膀,宛如未曾化形前一样,用花瓣轻抚。
见状,茯苓的心越发柔软,只是想起宝扇口中所说的「主人」一字,又思虑起宵寒殿中,宝扇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容昭太子为「主人」,不禁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对待茯苓,宝扇自然是如实相告。
容昭太子是第一个见到宝扇化作人形的。
身为懵懂无知的小莲花,将第一眼所见之人,认成主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闻言,茯苓不禁心中酸涩,明明是她用丹药喂养,与宝扇共享仙人酿,怎么最后却让容昭太子得了便宜,成了宝扇的「主人」。
茯苓试图纠正宝扇的认知,解释道:“你日后远离容昭太子……”
宝扇乌黑的眸子轻颤,声音细细:“是因为主人讨厌我吗?”
若是如此,她理应离远些。
茯苓黛眉蹙起,否认道:“自然不是,容昭太子喜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
茯苓心中暗道:容昭太子拥着宝扇的柔软身子,享受着宝扇对待他的千依百顺,不知道是如何欢喜雀跃,又怎么会讨厌。
只是听到茯苓所说,宝扇立即眉眼弯弯:“主人喜欢我?”
面对宝扇这番天真稚嫩的性子,茯苓自然不忍心说出一些煞风景的话语,诸如「容昭太子性情漠然」,「众仙子避之不及」之类的。为了让宝扇重展笑意,不再惶恐不安,整日担心招惹了这个仙子那个仙君的不喜欢,茯苓语气笃定。
“自然,容昭太子极其欢喜你。”
丹阳仙君寻到了一株万年难见的仙植,此仙植生长在凌波殿中,特此邀请容昭太子一观。
丹阳仙君炼制丹药成痴,如若不随了他的心愿,便会有更大的麻烦。
因此,容昭太子虽然对这株万年难见到的仙植,丁点兴趣都无。但他厌烦麻烦,便按照丹阳仙君所说,去了凌波殿。
容昭太子一袭元青色衣袍,看起来毫无绣纹。
但行走之间,有粼粼金波,随之浮现。
容昭太子身量高大,自带孤傲睥睨的气势,他挑开朵朵繁花织成的篱笆墙,走到一处僻静处。
此处只有一软榻,一张方桌,几张矮椅。
桌上摆放着鲜花制成的糕饼,和盈满清水的一细脖瓷净瓶,里面斜斜摆放着一株细小的莲花,枝蔓青翠,莲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容昭太子凝眉,他只知道丹阳仙君痴迷炼制丹药。但却不知,丹阳仙君喜欢这般女儿家的装扮。
容昭太子轻轻撩起衣袍,微微凝视着矮椅片刻,最终端坐在软榻之上。
他垂眸看向方桌上的瓷瓶,以及瓶内的细小莲花,眼神微滞,只觉得这小莲花过于眼熟,便伸出手掌,将瓷瓶握在手心。
宽阔的手掌,刚刚抚摸到小莲花的枝蔓,便听到一声娇怯的轻呼声响起,接着瓷瓶中的小莲花化身成美人,躺在容昭太子怀中。
因为变故突起,容昭太子未作反应,便被美人轻推,依偎在了软榻上的柔软圆枕上。
宝扇心如鼓躁,尽管化形之后,以人形修炼才会多有助益。
但宝扇仍旧贪恋作为小莲花时,浸泡在池水中的温暖惬意。
她便偷偷跑去了柳盛荷艳,装满了一瓷瓶的清水,将自己的本形放入池水中,好不快活。
但是当枝蔓被触碰时,宝扇从意识朦胧中,逐渐恢复清醒,还以为是偷偷化形,被茯苓发现了,这才慌张地恢复原本的人形。
见到身下的人儿,是眉眼冰冷的容昭太子,宝扇依赖地躺在容昭太子的怀中。
宝扇虽然不知道为何容昭太子对自己如此疏远冷漠。
但茯苓说过,容昭太子一点也不讨厌她,反而……很欢喜她。
宝扇相信茯苓,在她眼中,茯苓是极其厉害的,对待天界诸多事情,都如数家珍。
茯苓这般说,那便是真的了,因为茯苓是不会欺骗她的。
宝扇听着胸膛中沉闷的跳动声,声音柔软:“宝扇也最欢喜主人了。”
话音刚落,宝扇想起自己看到的,天界的仙子和仙君,彼此之间表露欢喜的方式,便轻轻扬头,将柔软的唇瓣,印在容昭太子的下颌。
寒冰般的冷硬上,沾染上了莲花独特的香气,清幽动人,惑人心神。
容昭太子眼中闪过冰冷寒意,还未发怒,便听怀中无知无畏的小莲花,神色纠结,念念有词道:“……可是茯苓是我最好的姐姐……”
宝扇有些为难,既然是最欢喜的,那茯苓和容昭太子,便只能选一个。
容昭太子忍耐住冷意,听着这小莲花怯生生地改了口。
“主人是我第一欢喜的。”
容昭太子神色晦暗,心道:他天界太子,何时只能区居第一位。
第104章
世界五(六)
容昭太子原本垂落于两侧的手臂,此时微微扬起,横放在宝扇的腰肢上。
掌心下的触感纤细脆弱,如同枝蔓般,轻轻便可折断。
宽阔的手掌收紧力气,牵动着宝扇柔弱的身子,宛如天河中颠簸不已的小舟,顺着浪涛向上涌去。突然出现的无力感,让宝扇心头收紧,凭借身子的本能,揽住容昭太子的束发。
白嫩滑腻的柔荑,抚摸着打理柔顺的乌黑束发,宝扇的指尖,还触碰到通体冰凉的玉石宝冠。她垂下眼眸,乌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容昭太子漆黑幽邃的眸子。
容昭太子神色冰冷,语气不耐:“茯苓是哪个?”
还不等宝扇回答,容昭太子眉峰紧拢,尽显幽深沟壑,冷声道:“我无甚兴趣知晓。”
正垂首俯身瞧着容昭太子的宝扇,眉眼怯怯,轻声细语地回话道:“茯苓是我姐姐,是天界待我最好的人。”
容昭太子拧眉,心道:所以,旁人待她好,便能轻而易举地成为她心中最欢喜之人吗,真是愚蠢至极。容昭太子打量着宝扇纤细柔弱的身子,眉峰紧蹙,越发觉得,这株无用的小莲花,身为莲花已经是无用至极。
化作人形也是脑袋空空,轻易地便能被人哄骗,旁人给些甜头,便能让她谨记心中,真是浅薄。
容昭太子薄唇微抿,对宝扇这种愚蠢至极的想法,下出了决断:“蠢笨。”
说罢,容昭太子便伸出手臂,想将依偎在自己身上,胆大妄为的小莲花,毫不留情地掀下去。
那句「蠢笨」的话语,落到了宝扇的耳中,她顿时觉得眼眶酸涩。
宝扇知道自己无用,天规戒条记不清楚,行事也不沉稳。
但是被容昭太子这般嫌弃,还是忍不住难过。
宝扇的眼眸澄净纯粹,此时布满了蒙蒙水雾。
她心性不坚定,尚且没有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失落,泪珠啪嗒一声,便坠落下来,正低落在容昭太子的唇角。
容昭太子面容黑沉,一副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薄唇上沾染着晶莹的泪珠,气息清浅,宛如池水中莲花花瓣上摇曳生姿的露珠。
宝扇见状,心中慌乱,知道自己又做出了错事。
难怪容昭太子会骂她蠢笨,她果真是不太聪慧机敏。
宝扇扬起玉臂,正准备为容昭太子擦去沾染在他唇角的泪珠。
软榻周围的篱笆墙,一突兀的树枝突然从墙中伸出,几乎要触碰到宝扇的鬓发。
容昭太子眼眸深沉,身子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将满脸无知无觉的宝扇,向下按去,好躲过树枝的「偷袭」。
枝头上生长着一只硕大的赤红花朵,刚从篱笆墙壁中伸出,便颤悠悠地将花瓣尽数抖落,泼洒了宝扇和容昭太子满身。
可是遭遇花海「袭击」的两人,都无暇欣赏这等美景。宝扇柔软的唇瓣,正紧紧贴在容昭太子的薄唇上,她心神恍惚间,还谨记着一件事:这次不是因为她蠢笨,而是容昭太子……
晶莹的泪珠就在宝扇柔唇旁边,没做过多犹豫,她伸出柔软,轻轻一卷,便将泪珠收回了口中。
脸上的湿润触感,提醒着容昭太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眉眼中郁色更重,薄唇轻启,几乎是从牙缝间吐露出几个字。
“离开本殿下。”
可他这番话,却没有丝毫的震慑力。反而因为启动唇瓣,与宝扇未完全收回的柔软相互亲近。容昭太子眼神微怔,闪过茫然。
是完全不同于自己的触感,软糯,细腻,带着清香……
两人的亲近,以容昭太子抓紧宝扇纤细的腕骨,将她从自己身上分开而告终。
宝扇站在一旁,看着容昭太子打理着身上的锦袍,怯生生地为自己分辩:“我没有那么蠢笨。”
容昭太子冷哼一声,并不做出回应。
宝扇的脑海里想起了茯苓的鼓励,细声细气地继续替自己解释:“刚才是主人主动的,不是我……”
悦耳动听的声音,落在寂静的花房中。
容昭太子身子微僵,抬首凝视着宝扇。却只能从面前这张姣好的面容上,看出懵懂纯粹。
他冷声道:“此事不许再提起。”
说罢,容昭太子甩袖离开。
望着逐渐远去的颀长身影,端坐在软榻上的宝扇,轻轻摇晃着笔直纤细的双腿,清澈干净的眸子中,滑过星星点点的笑意。
妖界。
淳如公主不耐烦地送走了一波小姐妹,她们都是对天界心怀好奇,得知淳如公主去了天界,特意来询问天界有何不同之处。
是不是与妖界一般,有幽深恐怖的暗河,河水流动时有呜咽声传出,天界的仙子仙君,是不是一个个都道貌岸然,作伪君子模样。
淳如公主兴致缺缺,只道她去的时辰太短,并未注意这些。
等小姐妹都离开后,淳如公主依偎在摇椅上,目光悠悠。
不知道是何等缘故,淳如公主自从天界回来后,便整日神思不属的模样,妖侍们百般探查,也得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淳如公主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哪怕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妖侍,淳如公主也不会吐露一字半句。
只因为这令她神情恍惚的原因,实在是太过于难以启齿。
她……竟然在梦中,梦到了那天界冷面太子。
而且醒来之后,还觉得脸颊发烫。
淳如公主只当自己是因为容昭太子出了丑,这才整日惦记着他,想要报复回来。直到被身边的妖侍无意间点破。
“公主这模样,倒好似凡间所说,害了相思病。”
一语惊醒梦中人。
淳如公主纠结了几日,终于承认,她或许当真对那位冷面太子,有了几分情意。妖界中人,生性外向自然。淳如公主也不例外,她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坦然接受,去找到妖界长辈,寻找了与天界通信的方法。
但是淳如公主已经写了几封信给容昭太子,却一封都回信都未得到过。
淳如公主觉得,写信这般迂回的办法,并无多少效果,便改写信为赠礼。这回并不是石沉大海,收到了回复。淳如公主手指轻点,将方形箱子打开,里面摆放的却是她曾经送去的一十五封信,和两份赠礼。
除了第一封信有打开的痕迹,其余都是丝毫未碰。
淳如公主气极,在妖界骂道,容昭太子心性冷硬,像暗河里的臭石头,可恶至极。
淳如公主的第一封信,还是真语仙君亲手拆开的。
拆开时,真语仙君满脸意味不明,偏偏容昭太子以为,这位妖界公主写信,大约是心中不服气,想下战书。
容昭太子眉峰淡淡:“不必理会。”
对于淳如公主,容昭太子丝毫没有放在眼中。
至于淳如公主要下战书,容昭太子也没有应对的打算。
三界中人,若是个个都向容昭太子挑战,容昭太子哪能有心思一一应付。
只是听到真语仙君口中念念有词,言辞中尽显这位妖界公主的娇羞和情意时,容昭太子神色越发冷淡。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真语仙君只来得及念了三行,就瞧不见容昭太子的身影了,他轻轻摇首,暗道淳如公主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容昭太子连情丝都没有,又如何会动心呢。
淳如公主接下来送的信,连容昭太子的面都未见到,都入了真语仙君的手。
真语仙君见信件变成了小物件,这才将前些日子整理的信件,一并送回给妖界,想着彻底断了淳如公主的心思。
姻缘树下,细长的枝条上垂落着红色绸布,树根圆润光滑,在外显露。
其中一只有手臂般大小,伸出无数细长的枝节,左右隆起,顺势而为,扎成了木制躺椅的形状。
一身姿翩翩的仙君正侧身躺在上面,吐息清浅。
直到听见有人唤他「月愿仙君」时,木制躺椅上的仙君,才悠悠转醒。
他伸出手掌,掌心云雾漂浮,不过须臾片刻,便从掌心变化出一白玉圆石。
月愿仙君颇为熟稔,让来人将手掌,放置于白玉圆石上,只见片刻后,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便浮现出一条细长的红线。
此红线名为情丝。情丝的存在,只能证明此人尚且未曾断情绝爱,与凡尘杂念全然割舍,其余并无甚作用。
有情丝者,也并非要寻找相伴的仙子仙只是无情丝者,定然是心肠冷硬,半分情意都无的。
月愿仙君在天界待了有万万年,见过无情丝的人,屈指可数。
身负战神之名的容昭太子,便是其中一位,他是天生的断情绝爱,不会对其余的仙子有丝毫动容。
对于无情丝,容昭太子并不在意,他心性冷情,不需要旁人的陪伴。
面前的小仙娥推着身旁的另外一位小仙娥,走到月愿仙君面前,轻声道:“宝扇,你来测测。”
对于自己有情丝一事,茯苓早就知晓。
只是她对于寻找命定之人,没有半分兴致。
不过茯苓经常会来月愿仙君这里,看自己手掌的情丝,只觉得与白玉圆石接触的一瞬间,掌心温热的感觉,极其特别。
那红线仿佛一条身形细长的游鱼,在她的掌心跳动。
月愿仙君抬起眼眸,看到面生的小仙娥,微微发愣。
宝扇眼眸清澈如水,唇瓣柔软,细声道:“月愿仙君安好。”
春水潋滟,不外如是。
被那双水眸细瞧,月愿仙君只觉得心肠都软了许多。
他将白玉圆石递到宝扇面前,方便她抬手相测。
柔若无骨的手掌,放在滑腻的白玉圆石上,片刻后,宝扇翻转手心。
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白腻,丝毫红色都无。
平平无奇的情丝,怎能引得容昭太子侧目。
第105章
世界五(七)
月愿仙君眼眸中闪过惊讶,原本放松的身子也变得正襟危坐,他将白玉圆石往宝扇面前靠近了些,示意着让她重新测一次。
宝扇模样乖顺,软绵绵的手掌,贴在了光滑的白玉圆石上。茫茫雾气萦绕,宝扇将手掌收回,柔嫩的掌心,仍旧没有情丝的痕迹。
月愿仙君仔细观看着面前貌美的小仙娥,她身上的气息干净纯粹,似清浅的泉水。这样心性单纯的小仙娥,本应该最容易被情意所迷惑,不曾想却是个断情绝爱之人,当真是有趣。
白玉圆石被收回,月愿仙君语气悠悠:“小仙娥生来便无情丝,再测多少回,也是一样的结果。”
茯苓黑眸闪动,捉住宝扇的柔荑,语气里带着几分欣喜雀跃:“你竟然是无情丝之人,这天界没有情丝的,只有区区几个。”
在茯苓眼中,生来无情丝的,只有容昭太子那般仙力雄厚之人。因此,在茯苓看来,宝扇与这些人一样没有情丝,日后定然前途无量,仙路坦荡。
得知自己照料的小莲花,以后会是有大运道的,茯苓心中的欢喜难以掩饰,在宝扇身旁提议道,日后该如何修炼,增进仙力。
像是被茯苓的欢欣感染,宝扇同样眼眸发亮,如同天界最明亮的星辰般,熠熠生辉,令人心神摇荡。
“你定然是仙途不可限量之辈,在仙法修炼上,不可疲倦懈怠。”
宝扇轻轻颔首,声音清浅:“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勤勉修炼的。”
月愿仙君听着面前两位小仙娥懵懂的畅想,不禁哑然失笑。
情丝与仙途又有何等关系,至于无情丝之人,多是法力深厚的仙君,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者,往往不问世事,才会断情绝爱。
但是月愿仙君没出声打断两位小仙娥的交谈。
若是因为此事,能让两位仙娥勤恳修炼仙法,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跟着茯苓离开时,宝扇轻轻回首,正与月愿仙君四目相对,她眉目清浅,露出轻柔的笑容。
月愿仙君神色微怔,直到两个仙娥的身影远去,才回过神,只道:自己好歹是活了万万年的仙君,还能因为看到一位小仙娥而出神,真是……
不过那叫宝扇的小仙娥,着实模样可人,惹人怜惜。
经过数日的仙法练习,宝扇已经学会,如何将本形和人形分开。
如此一来,她便能好好观赏自己原本的莲花形状。
细颈瓷瓶中,纤细的莲花,被葱白的手指,轻轻戳弄着。宝扇的脸颊,传来几分痒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宝扇俯身,用鼻尖轻碰柔软的花瓣,果真感受到了双重的柔软。
她全部的灵智,都在人形上。而莲花有形无神,却会将感受到的所有触感,反应到她的人形身上。
如此仙法,果真高深玄妙。
霄寒殿中,真语仙君姗姗来迟。不等容昭太子发问,真语仙君便开口解释道:“是在柳盛荷艳停留太久,才忘记了时辰。”
容昭太子神色如旧,连眼眸都未抬起,冷声问道:“因为何事?”
真语仙君犹豫片刻,回道:“我想养一株莲花。只是在柳盛荷艳里流连许久,细细观看了池水中的每一株莲花,却挑选不到心仪的那株。”
柳盛荷艳中,莲花众多,姿态万千,香气各异。却没有任何一株,能合乎真语仙君的心意。
真语仙君知道,依照容昭太子的脾性,是不会理会这种小事的。
唯有他一人会因为挑选不到莲花而心烦。
容昭太子声音平缓,问道:“你心仪的莲花,是何等模样。”
闻言,真语仙君神色怔松,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身形纤细,姿态柔弱,香气淡雅……”
容昭太子抬眸,乌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冰冷漠然。
真语仙君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但他心思敏锐,很快停下了声音。
容昭太子起身,朝着霄寒殿外走去,他身影俊逸修长,却带着凛冽疏离的气势。真语仙君见状,连忙跟随而去。
纤细,柔弱……
这些措辞,像极了那株软弱无能的小莲花,容昭太子敛眉沉思,想起宝扇怯生生辩解的情形,心中暗暗补充道:既无用,又莽撞。
刚才真语仙君所说,让容昭太子莫名觉得很不舒服,仿佛流动的天河,遇到了淤泥,暂时无法流淌。
容昭太子将这些归咎于,他觉得在众多仙君中,真语仙君是难得可以入眼的一个,未曾想竟然喜欢养护那样的莲花,真是……
若是宝扇得知,有仙君心仪她这模样的莲花,又该如何反应。
容昭太子猜想,她那样弱小的脾性,大概会喜极而泣。
毕竟有仙君愿意舍弃满池水莲花,只要她这一朵。
容昭太子眉峰紧锁,他并非君子,也做不出成人之美,为二人牵线。
耳旁好似回响起一句句怯生生的「主人」,纤细的身子,像个不懂事的仙童般,围绕在他的身边。
容昭太子眉眼稍缓,他虽然断情绝爱,天生没有情丝,也看出来宝扇对他,大概是有几分情意的。
思虑至此,容昭太子想道,日后定然要离那小莲花远些。
无论仙子仙君,一旦沉溺于情意中,便会滋生许多麻烦。
而他,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麻烦。
月愿仙君手心握着白玉圆石,远远看见容昭太子一袭玄衣,眉眼冷淡,朗声问好。
手中的白玉圆石,传来温润的触感。本想着抬脚离开的月愿仙君,脚步微顿,温声道:“殿下可知,这天界之中又多了一位无情丝之人。”
容昭太子神色冷淡,瞧着并无甚兴趣。
月愿仙君早已经习惯了太子殿下的漠然脾性,兴致不减,自顾自地说道:“是位小仙娥,名唤宝扇。”
容昭太子长眉微扬:“宝扇?”
月愿仙君颔首:“这小仙娥瞧着模样乖顺,容易哄骗,不曾想却是个没情丝的。”
没有情丝,便是断情绝爱,不会对旁人生出情意。
容昭太子思绪转动,此时渐渐明了,宝扇并非是深陷绵绵情意。而是将第一眼见到的自己,当作了小莲花的主人,仅此而已。
容昭太子侧身,瞧向喋喋不休的月愿仙君,意味不明道:“如此甚好。”
宝扇领了霄寒殿养护花植的活计,因为她本形便是莲花,将这些霄寒殿的草木花卉照顾的很好,引来了许多仙娥们的请教。
宝扇并不藏私,将一些花植的习性,如实相告,收到了众多仙娥仰慕的目光。
仙娥们还将亲手做的各种精致糕点,通通分给了宝扇。
仙娥们手艺精妙,做出的点心也是栩栩如生,诸如百花形状的糕点,连花瓣的形状都仔细描绘。
宝扇将这些糕点收拢于宽袖中,等候回了凌波殿,与茯苓共同分享。
待浇灌完最后一株仙植,宝扇微微垂眸,这霄寒殿宽阔无垠,珍奇植物花卉众多,却没有一株是莲花。
宝扇放下手中的瓷瓶,并没有着急离开。
她是有情丝的,不过那日用了些手段故意遮掩过去。
也因为她身份低微,只是区区小仙娥,不值得月愿仙君怀疑,这才将此事糊弄过去。
天界中,有情丝之人,多如浩瀚大海,多宝扇一个,并不起眼。
但若是宝扇没有情丝,便会分外引人注意,也会让容昭太子放下警惕。
毕竟一个断情绝爱的小仙娥接近他,定然不可能是为了惑他情意,又何必提防。
宝扇走到霄寒殿正中央,环视四周,寻找了一个足够隐蔽,又能让心思敏锐之人,一眼瞧见的地方。
宝扇将身形藏在天柱身后,高大的天柱,将她纤细的身影,遮掩的严严实实。却藏不住她身上自带的莲花的清幽香气。
容昭太子刚进霄寒殿,便闻到了不属于殿中的气息,清新淡雅,是女子的。
他目光冷冷,瞧着躲藏在天柱后面的身影,声音仿佛冰雪凝结:“出来。”
容昭太子并未动怒,声音平缓,却足以让天柱后面的宝扇身子颤抖。
她缓缓地从天柱后面走出,声音柔柔:“主人,是我。”
容昭太子脸上冷硬未曾融化分毫,毫不留情地说道:“畏畏缩缩,不成体统。”
宝扇身子一颤,讷讷不敢言语。
“你日后不许再进霄寒殿。”
宝扇轻颤着眼睫,嘴唇微启。就当容昭太子以为她要分辩些什么时,宝扇只是弱弱地点头。
她哪里胆敢反抗。
在宝扇对面的,是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而宝扇只是小仙娥。
太子殿下说什么,她只有听命,和默默承受的份儿。
宝扇眼眶发红,从怀中摸出一株莲花。
她不敢靠近容昭太子,只能遥遥地将莲花递给他。
宝扇轻轻抽气,小巧的鼻尖也染上了胭脂色。
“我想让原形陪着主人。霄寒殿里没有莲花,我便是主人唯一的莲花……”
宝扇像是想到了什么,霄寒殿里无莲花。
万一不是仙侍们疏忽,而是容昭太子不喜,才有意避开呢。
宝扇的脸颊顿时失去了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莲花……主人不喜欢……”
容昭太子冷眼瞧着,宝扇握着莲花的手臂轻颤,清澈纯粹的双眸中,溢满了难过,惹人怜爱。
那株莲花要被收回,容昭太子伸手握住。
宽阔的手心,擦过宝扇的柔荑,两人皆是微愣。
宝扇率先收回手,容昭太子的手掌中,只剩下柔软的莲花枝蔓,与残留的细腻触感。
容昭太子语气硬邦邦的:“我不是你的主人。”
他已经明白,宝扇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
因此他对待宝扇,也并非如从前那般排斥疏远。
左右不过一株莲花,对于主人的示好。
这并非有意讨好,而是植物的本能在作祟。
见容昭太子收下了莲花,宝扇眼眸中的难过,顿时被欢喜充斥。
这等转变,让容昭太子暗暗腹诽:果真是孩童般的性子,难过欢喜,不过片刻而已。
宝扇目光笃定,瞧着容昭太子的眼神清澈干净,叫人觉得,生出半分不好的猜想,都是对这样一双眸子的亵渎侮辱。
轻柔的声音响起:“才不是,主人就是主人。”
宝扇微微转身,遥遥望着霄寒殿后殿中的众多草木花卉,眼眶又红了一圈,连质问声都是糯糯的:“主人是不是有了其他的花儿,便不想当宝扇的主人了?”
容昭太子拧眉,不知道她如何得出这番结论。
宝扇见容昭太子并不否认,嘴角微抿,白皙滑腻的脸蛋紧紧绷着:“主人后殿有百花装点,但唯独没有莲花。
是其他花儿香气浓郁,将主人的心思夺走了吗?”
容昭太子眉峰冷冷,对于宝扇的指责一头雾水,他从未在意过后殿的植物花卉,也未曾特意嘱咐过霄寒殿中,不要栽种莲花。
后殿的安排,他从未插手过,何来的被夺走心思。
何况,哪个化形的百花,有宝扇这般胆大妄为,胆敢认他天界太子为主人,还整日纠缠于他。
看着那张脆弱易折的脸蛋,容昭太子心想:若宝扇是普通的仙子,早就被他厉声赶出霄寒殿,哪里还能待在这里责问。
“没有。”
听到容昭太子的话,宝扇通红的眼眸,微微失神。
她一瞬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缓缓上前,抱紧了容昭太子的劲腰。
容昭太子没有回抱她,也没有推开她。
宝扇声音柔软甜腻,仿佛蜜糖般沁人心脾:“主人最好了。”
容昭太子心道,这株软弱的小莲花,今日总算说了句可以入耳的话。
第106章
世界五(八)
因为被容昭太子冷硬的拒绝,淳如公主情绪低落了几日。但她很快便振作起来,与身旁的妖侍请教,如何能让天界太子无法拒绝她的心意。
妖侍眼珠微转,思绪浮上心头,他沉声道:“凡间门有句俗语,水滴石穿。公主若是痴心一片,哪个男儿能不动心?”
因为妖侍的话,淳如公主敛眉沉思,她心中也觉得奇怪,妖界那么多人捧着她,宠爱着她,但她偏偏对那从不留情面的冷面太子动了心思。想起容昭太子冷峻的眉眼,紧闭的薄唇,淳如公主的脸颊不知不觉有了热意,心道:旁人讨好奉承的面容,她自小便看到,却从未见到过身居高处的皑皑霜雪,让人无法触碰,却心有隐隐期待,这寒冷彻骨的冰雪,为自己融化的那一份独特。
真语仙君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贯的温和神情,也微微僵硬。
想起捉到的妖兵,真语仙君微微诧异,暗道:这妖界耗费了许多功夫,竟然只是为了将此物送给容昭太子。真语仙君不知道该说,是淳如公主痴心不悔,还是心思过于单纯,以至于到了愚蠢的地步,竟然妄想用这种小伎俩打动容昭太子。
真语仙君将庞然大物收拢于掌心,正要转身离开时,便看到一袭绯红衣袍,腰间门缠绕着五彩丝线的月愿仙君,正双臂环抱,眉眼带笑地看着他。
真语仙君闻弦歌而知雅意,将手掌伸出,白茫茫的光团便浮现在他的手中。
月愿仙君挑眉:“妖界公主所送?”
闻言,真语仙君眉眼疲倦,轻声应道:“是。”
在天界待了这万万年,月愿仙君看了不少的恩怨情仇。却未曾想过,这样儿女情长的桥段,竟然能出现在容昭太子的身上。
月愿仙君脚步轻盈,片刻间门便闪身到真语仙君旁边,轻拍着真语仙君的肩膀,语气轻快:“我与你同行。”
两位仙君到达霄寒殿时,容昭太子正神色凝重地看着瓷碗中的莲花,花瓣比几日前憔悴了不少,白皙中透着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