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师兄!”曲玲珑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季青接住了昏厥的宝扇,嘴中的质问还未说出声,便看到白季青目光微冷,声音虽然如同平日里一般温和。但总觉得有几处不同,像是有难以察觉的僵硬。
“小师妹,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曲玲珑轻哼一声,转过脸去。
而被牢牢系紧的小毛驴,也被气恼的百味松开绳索,他朝着膳房中其余人冷声道:“旁人的物件,怎么能当作自己之物,据为己有。”
他们这些人,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把宝扇的小毛驴,系在膳房里。
膳房里的其余人,沉声不言语,一则是因为平时腼腆至极的百味,突然发怒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唬人。
宝扇醒来时,看到的便是白季青的身影,他目光幽深如同沟壑,让人瞧了有些畏惧。
白季青看着穿着绯红外衫的宝扇,喉头微动,声音艰涩:“你裘衣沾染了雪水,为免害了寒症,我便同其余弟子借来了外衫。”
宝扇避开他的视线,纤细的手掌,紧攥着身上的衾被,弄出了极深的褶皱。
白季青补充道:“毛驴已经系在了马厩,它完好无损,未曾做了旁人的盘中餐,只是……”
白季青拧眉:“只是缺了一块皮毛,很快便能长好的。”
宝扇垂眸看着棉被,沉声应了,多余的话语却是一句不讲。
这番景象,若是换作了旁人,定然觉得坐立难安,恨不得匆忙离去。
但是白季青不同,他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宝扇身上的绯红外衫,极其轻薄绵软,与皎白的肌肤交相辉映,果真是美不胜收。
白季青的吐息渐重,但他面色平淡如常,叫人瞧不出半分异样。
门被推开,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方才还闭口不言的宝扇,眼眸中的泪珠瞬时盈满眼眶,扑簌簌落在棉被上。
“文英师兄……”
如泣如诉,似嗔似怪。
如此佳人落泪,叫人如何不心软?
谢文英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凉意,宝扇拥入他怀中时,只觉得周身一冷,轻轻颤抖着。
“毛驴……差点没了……”
宝扇声音呜咽,落入耳中让人心碎不已。
谢文英早已经习惯她这小姑娘的脾性,任由她哭诉。
他们之中,仿佛有旁人介入不了的屏障。
白季青心下越沉,看着谢文英的眼眸,越发淡然,甚至带着笑意。
第91章
世界四(十八)
宝扇抬起头,粉白的眼睑如同杏核般红肿,却丝毫不折损其美貌。
挺翘的鼻尖泛着红,和柔软的唇瓣是同一颜色。双眸宛如被清泉浣洗过,水波潋滟,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小毛驴险些遭遇横祸,只不过是她哭声连连的诱因。令宝扇心内不安的是,今日受难的是小毛驴,他日未免不是自己。她身子柔弱,手无缚鸡之力,云凝峰任何一位弟子,都能使用蛮力,将她束缚禁锢。宝扇声音轻颤,如同轻柔的蒲苇,倒在谢文英怀中,寻求一丝丝安慰。
“我怕……”
害怕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谢文英眸色渐深,思绪转动,不等他想出妥当的办法来,便被柔若无骨的手掌抓住了手臂,轻声细语道:“这世间诸多危险,我怕自己一时不察,便要丢掉性命。”
光是听着宝扇所说,想象到香消玉殒的景象,谢文英的一颗心,好似被高高抛起,坠入深不见底的沟壑中。
谢文英沉声否定着宝扇的话语:“不会,有我在。”
此话与情爱无关,更多的是责任心作祟。宝扇待在云凝峰的许多日子,谢文英已经习惯保护她,照料她,对于宝扇突发的心疾,他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不似最初时那般手足无措。谢文英已经习惯了宝扇的柔软脆弱。或者说,他已经如同温水煮青蛙般,将宝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一事,当作了稀松平常的事情。
宝扇的情绪逐渐平复,谢文英起身离开时,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绯红外衫。他黑眸微紧:依照宝扇的脾性,很少穿这样姝丽的颜色。
但谢文英并没有开口询问,他觉得自己有些古怪,竟然开始注意起女子的穿着打扮,这样着实不该。谢文英心道:还是要勤加练习剑法,才能祛除杂念,心性清明。
待屋内重新恢复寂静,宝扇才踩着锦缎绣鞋走下了床榻,她用温热的帕子,轻敷着两眼的红肿。
看着菱花镜中,身穿绯红外衫的自己,宝扇柳眉微蹙。
菱花镜中,她面容微白,本应该是与这般艳丽的衣裳不相衬的。
但唇瓣上的桃红粉意,与绯丽颜色交相辉映,显现出别样的美感。
只是宝扇无心观赏,轻巧地将身上的外衫褪下,换了一件淡色衣裳。
想起白季青的说辞,宝扇眉眼微暗,若当真是其余弟子的衣裳,为何替她换衣的,不是动作轻柔的女子,而是强硬有力的男子。
宝扇虽然意识不清,但那炙热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让人无法忽视。
她好似被一只无名的野兽盯上了,将她视为盘中餐,手中物。宝扇眉目舒展,心中坦然。
她这般柔弱可怜,只会属于谢文英。同样地,正义凛然的谢文英,也只能归属于她一人。
宝扇去见小毛驴时,它正趴在马厩里,平日里炯炯有神的两只眼睛。
现如今无力地耷拉着,前蹄弯曲,后踢绷直,连尾巴也沮丧地向下垂落,没有半分精神。
听到声响靠近,小毛驴竖起耳朵。宝扇的柔荑轻轻抚摸上它的毛皮,脖颈的左下方是极其突兀的白,缺少了油光水滑的鬃毛,显得可怜又可笑。
宝扇的手掌极轻,声音也软绵绵的,让人不禁软下身子。
温柔乡,动容的不仅是人,连万物生灵也不例外。
小毛驴来了精神,伸直四只蹄子,发出轻快的嘶鸣声。宝扇轻声道:“还这般好动,这次只是损伤一点毛皮,下次……”
她轻轻拍打着小毛驴的驴脑袋:“下次,你就要被旁人当作膳食。”
宝扇是知道小毛驴无事的,毕竟她与百味相处了许多时日,早已经清楚他的脾性。
若是小毛驴被当作了膳食,百味的火气定然不似那日般平淡。
膳房众人,只知道百味性子腼腆,偶尔发火的举动令人心惊,却不知那火气已经是平淡。
因为小毛驴是被关在膳房,而不是去了食盒。
她身子虚弱,在云凝峰算得上无依无靠,连牵到云凝峰上的小毛驴,都可能处于危险,何况是她呢?而唯一能被她依靠的,便是谢文英。
谢文英已然将她收入羽翼下,比起刚上云凝峰时,他对宝扇那单薄的责任。此时这种保护的念头,更像是从心底滋生,与骨肉缠连,密不可分。
膳房众人受了责备,却是丁点委屈都不敢喊出。
毕竟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曲玲珑做事,没有顾忌旁的后果。
这几人虽然未与宝扇深交,但见过百味与宝扇相伴而行,身姿柔弱,弱不禁风。
听说这位柔弱的宝扇姑娘,甚至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泪水涟涟,伤了身子。膳房众弟子面容发烫,心中惭愧:他们有幸能运行灵气,进入云凝峰练习武功,本应该匡扶正义。却做出欺负弱小女子之事,着实不该。
曲玲珑想找膳房的众人,一同「讨伐」谢文英的不讲情分,只知道护着那柔弱的宝扇,面对她却是冷面罗刹。
但膳房众人正心中愧疚,看到曲玲珑的身影,也莫名觉出几分不自在。
不等曲玲珑说了几句,便寻了借口,匆忙出门去了。
曲玲珑旧的怒气未去,反而增添了新的烦闷。
直到打开木匣,看到光彩夺目的赤尾凤凰宝珠簪,曲玲珑胸腔中的郁气,才堪堪去了几分。
她刚簪入发间,便听到外面脚步匆匆,叫嚷着:“师父回来了!”
曲玲珑手心一抖,险些将发簪摔落于地。
得知师父回来的消息,曲玲珑心中欢喜,推门向外走去,一时间忘记了取下青丝间的发簪。
云凝峰众位弟子,皆是翘首以盼,对于教他们武功和心法的师父,众位弟子多有孺慕敬仰。
宝扇身形纤纤,宛如早春细长的柳树枝子,柔韧至极。
只是云凝峰弟子中,有年轻气盛,行事莽撞之辈,险些冲撞了宝扇。最终是谢文英将她拯救出困境。宝扇微微扬起瓷白的脸蛋,细细瞧着谢文英的神色。
与旁人不同,他面容上无甚欢喜的神色,显得有些冷淡。
只是宝扇注意到,他微微发僵的身子,心中清楚,谢文英并非对这位师父毫无师徒情分。
一位鹤发长髯的长者,落入众人的视线。
他精神矍铄,脚步并不沉重,而是轻盈矫捷。
宝扇瞧不出他的年纪,毕竟这世间有灵气萦绕,众人的寿命均已延长。
只观面相猜测不出年龄几何,何况是云凝峰众弟子的师父,内力深厚,更是深不可测。
但宝扇觉得,这位长者定然年岁不小,他双眸平静如水,面对着众位弟子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情绪流露。
唯有经历太多岁月的人,才能将情绪收起,任凭出现什么突变,都激不起半分波动。
长者走到谢文英面前,开口询问道:“武功可有所进益?”
谢文英一一答了。
长者又询问了其余弟子,对于大有进益者,没有出声夸赞。
对于没有长进的弟子,也并无厉声呵斥。最终长者的目光,落在了宝扇身上。
宝扇身子一颤,轻垂着脑袋。谢文英侧身挡在她身边:“她是故人之女,是由我接来云凝峰的。”
长者如同枯水般的双眸,终于有所波动,不是对宝扇的。而是因为他性子最淡漠的大弟子,竟然主动挡在了女子面前。
男子身姿挺拔,女子柔弱温顺,倒是世人眼中极其相衬的。
曲玲珑轻拧着眉峰,心中不满,平日里倒是罢了,怎么如今师父回来了,宝扇还要争抢。
曲玲珑连忙开口,讲述着长者离开云凝峰的这段时间,发生的诸多事情。
她像是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神情活泼,与长者极其亲近。
云凝峰遭遇偷袭后,有几位弟子身上伤痕未痊愈,伤口突然发黑溃烂,仔细调查才得知,是中了秘毒。
这毒不会立即发作,极其难被发现,待毒性发作时,已经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看着几位弟子痛苦地挣扎,叶慕雅心中焦急万分。
可偏偏她还未找到解决良方,又被小师弟禀告,师父要见她。
叶慕雅心下微沉,思索片刻,还是没将衣襟中的线索放下。
毕竟放在她身上,她能保证安全,若是放在房内,不知道何时便会被旁人取走。
叶慕雅走进大殿,上首正端坐着她的师父,他身旁站着曲玲珑,嘴唇张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叶慕雅停下脚步,微微抱拳:“师父。”
她这才听清,曲玲珑刚才是在诉说什么「大师兄变了」「大师兄不顾及弟子之间的情分」……等等诸如此类。叶慕雅心乱如麻,只听到沉如钟磬的声音响起。
“偷袭之事,可查清了?”
叶慕雅摇首,将几位弟子中毒之事如实告知。
“弟子无用,那偷袭者心思狠毒,招式毒辣,弟子本应该查个水落石出,还云凝峰以公道,却一无所获。”
曲玲珑发髻间的赤尾凤凰宝珠簪,闪烁着亮丽的光芒,她垂下眼睑,想起了白季青。
白季青也帮了叶慕雅许多忙,对于偷袭一事定然有些头绪。
曲玲珑乐意看叶慕雅吃瘪,便向师父提议道:“二师姐没有头绪,其余人或许有呢。”
于是白季青,和其他几位弟子便被唤来,站立在殿下,听信师父的询问。
白季青浓眉微紧,将探查出的线索,一一呈上前来。
其余几位弟子也是这般,他们虽探查不到至关紧要的线索,但细碎的小线索,还是有所收获的。
叶慕雅握紧了手中长剑,看着几人将线索罗列出来。
这些线索,与叶慕雅手中的相比,不过十分之一二。
虽然能够窥探细枝末节,但是却无法串连,得知幕后之人。
叶慕雅握紧长剑的手微微放松,她心中两相挣扎,既觉得自己这般做不对,理应将线索交出,找出幕后之人,才能为受伤的弟子解毒,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另一方面,叶慕雅脑海中,仿佛绷紧了一根弦,不敢松懈片刻。
若是将线索交出,那便要牵连旁人,不能,不行。
白季青将这呈现出的线索,前后串连。却还是没有思绪,只能向师父告罪,自己着实无能。
“原本想帮助二师姐,却丁点助力都未起,着实惭愧。”
平日里的白季青,一贯是温和的,面带笑意。此时自责的他,却让人觉出几分萧瑟惆怅,叫人不忍苛责。
师父未怪罪他,只是看着身姿紧绷的二徒弟,沉声问道:“慕雅,该知道的,迟早要知道,你又何必遮掩?”
叶慕雅双眸睁圆,自知已经被师父看穿,费心遮掩也是白费功夫,便将线索尽数奉上。
师父未看那些线索,只询问着幕后之人是谁。
叶慕雅手心收紧,声音艰涩:“线索所指向幕后之人……”
“是大师兄。”
第92章
世界四(十九)
大殿寂静一片,几乎是落针可闻。
叶慕雅手心收紧,张唇想要解释些什么。
但视线触及到师父古井无波的眼神时,头脑中顿时被朦胧的雾气笼罩,辩解不得。
端坐于上首的师父,不是只会听信一面之辞的愚钝之辈,与之相反,师父目光敏锐,心中自有判断的标准。
待师父看完呈上的线索,最终得出了和叶慕雅一样的结论。
听着师父开口,让白季青领谢文英前来,叶慕雅脸色灰白,她曾经想过是旁人陷害,故意离间大师兄和云凝峰之间的关系。只是耗费了这许多时日,还是未曾找到足够证明大师兄清白的证据。
颀长挺拔的身姿,如同青翠松柏般修长屹立。谢文英站在下首,只唤了声「师父」,便安静地退在一旁,等候吩咐。
除了至高的武学,谢文英似乎不会因为其余的事情动容。
他身为云凝峰的大师兄,是极其合格的,对待众位师弟师妹,一视同仁,在行动处事上,没有偏倚。
云凝峰虽然与俗世脱节,但众多弟子,毕竟是**凡胎,没有羽化成仙。是凡人,便有所求,所欲,所念,面容之上会浮现喜怒哀乐。
但谢文英不同,面对贫弱之人受到欺辱他出手相助后。
不会因为受到对方的感激涕零而心中温暖,也不会因为救助之人袖手旁观,冷眼看着他受伤,而生出悲凉。
这样无情的人,虽然是极其难遇见的武学奇才,却始终让人不敢放心。
师父并没有遮掩线索,暗中敲打的意思,他将诸多线索,明明白白地摆在谢文英面前,问道:“伤云凝峰弟子的人,是听了你命令。”
破碎的衣衫,掉落的木牌,以及受伤的弟子所描述的,偷袭者的身形手法……众多线索串连,只指向他一人。
谢文英眉峰微拢,冷声道:“荒谬。”
端坐的长者沉默不语。
谢文英声音寒如霜雪,刺骨冰凉:“宵小之辈所捏造出的线索,怎能当真。师父可曾信了?”
询问此话时,谢文英眉峰冷硬,他与师父之间,有数十步的间隔。
谢文英身量高,无需仰头,便能直视师父的目光。
他虽然并不擅长人情世故,此时也能看出,这位居于上位的长者,对他没有半分信任。
或许是因为年岁太大,师父对待所有弟子,都是淡薄如水的态度。
他面对着可能受到诬陷的谢文英,没有信任。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出了适当且合理的不相信。
比起亲自教会的大弟子,师父更相信冷冰冰的线索。
长者目光如炬,看似随意,实则仔细地打量着谢文英的神色。
面对如此猜忌,若是换了云凝峰其余弟子,定然是肝肠寸断,神思不属。
可谢文英不是,他只是语气平淡地问出了那句「可曾信了」,待确认了自己不被信任,而是被怀疑后,便眸色微冷,像株长青的苍松般,站立在那里。
从始至终,他都没流露出一分的惊讶与慌乱。
“我没做过。”
清冷至极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大殿内回响着。
“也不会做。”
云凝峰上,谢文英武功卓绝,其余弟子望尘莫及,又何必要派遣旁人,暗自进入云凝峰,偷袭其他弟子。
白季青紧跟其后,也不相信此事是谢文英所为:“布局者,定然是有所图谋,大师兄风光霁月,不会做这些宵小之事。
师父,我看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追查幕后之人,而是寻找解药,救治受伤的弟子。
那毒药着实诡异,几位师弟身上,都是血淋淋的,瞧着骇人至极。”
站在师父身旁的曲玲珑,低垂着眉眼,心中满是难以置信。
尽管她觉得谢文英变了,不再是宠她的那个大师兄。
但残害同门,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大师兄做出来的?
曲玲珑张口想要为谢文英求情,发髻间的赤尾凤凰宝珠簪折射出灼灼光芒,让她目眩神迷。
几位弟子都在遭受着刺骨的痛楚,她却要为罪魁祸首求情。
曲玲珑轻轻摇首,脑海中闪过云凝峰遭遇偷袭那日。
在谢文英赶来之前,是其他弟子护住了曲玲珑,为她挡了一剑。
若不然,今日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知,身上溃烂的,便是她曲玲珑!
“师父。”
曲玲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仿佛灵魂脱壳一般,瞧着自己的皮相,拧紧眉峰,声音娇纵,带着怒气。
“犯错便要受责备,这是大师兄说过的话。怎么如今却是不算了?”
叶慕雅身子微僵,未曾想过曲玲珑竟然说出这番话,在云凝峰众弟子中,最受谢文英照顾的,便是曲玲珑了。
她是云凝峰的小师妹,武艺不精,也不求进取,只喜欢亮晶晶的簪子,谢文英每次下山,都会买上一只,带给小师妹。可今日,她竟然说出如此话语……叶慕雅心尖微跳,下意识地看向谢文英的神色,猜测着他应该是难以置信,异常难过的,毕竟被亲密之人如此中伤。
只是映入叶慕雅眼眸中的,是谢文英冷淡的神情,薄唇微抿。
“师父!”
“师父。”
一时间,大殿里纷乱异常,师父冷眸微扫,身上的威压让几人齐齐噤声。
他站起身,走到谢文英身旁,手掌朝着谢文英肩膀探去。却不是安抚他,而是动手困住了他浑身经脉,让谢文英难以施展武功。
“困于水牢。”
师父看向面容焦急的叶慕雅,接着道:“若是另有隐情,便等水落石出之日,再行放出。”
望向谢文英远去的身影,面前又是师父的言辞警告,叶慕雅只得沉声应道:“是。”
白季青将曲玲珑送回时,素来活泼的曲玲珑脸上,有一丝悔意:“我不该那般说大师兄的。”
白季青轻轻颔首,但也不忘记安慰神情沮丧的曲玲珑:“你也是关心受伤的弟子,情有可原。”
他抬首望着黑黢黢的天空,棉絮状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水牢本就潮湿阴冷,这样的下雪天,冷意怕是更重了。
白季青轻声道:“不知宝扇如何了?”
曲玲珑皱眉:“她不是好好的,又会如何。”
白季青轻轻摇首:“雪天凉意重,宝扇身子又虚弱。平日有大师兄照料,定然是无事的,只是如今……”
提起宝扇,曲玲珑方才心中的悔意,瞬间烟消云散:她这般纠结思量,谢文英怕是只会想着那宝扇冷不冷,是否受了寒。
地上的雪花,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白季青的长靴踩上去,碾磨出灰黑色的脚印。他走近屋内,刚要添灯油。白季青察觉到身旁的动作,手上微顿,眉峰敛起,待意识到来人是谁,才堪堪收起即将出手的招式。
他手掌轻翻,带起阵阵寒风。
白季青冷声道:“蠢货,如此胆大妄为!”
竟然敢跑到云凝峰上,万一被其他弟子看见,便要引发阵阵动乱,到时这人?G了性命事小,坏了大事可就不妙了。
黑暗中的人影轻声笑道:“在云凝峰弟子面前,你一副体贴师兄的模样,怎么在自己的死士面前,就这般厉声呵斥。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才是你的亲信。”
白季青未理会他,没有继续点燃油灯,趁着微薄的白茫茫月光,在黑暗中坐下了。
那人双臂抱肩,依靠着墙壁站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含笑的声音响起。
“若不是将箱笼送上,怎么能诱导那些弟子体内的毒。
还有你那小师妹,不被迷惑心神,怎么能为我们所用?”
白季青眉眼冰冷:“多事。”
没有那赤尾凤凰宝珠簪,他也能成事,而且更加了无痕迹。
曲玲珑心性不坚定,他稍微诱导,便能让她倒戈相向谢文英。
只是想起谢文英今日的神情,白季青眉峰沟壑分明。
他原本的打算,便是让谢文英众叛亲离,滋生杂念,才会在练习武功时,心绪不稳,走火入魔。
到时候,他再用上迷惑心神的药,定然能让谢文英,成为他手中剑,所向披靡的工具。
作为皇室子弟,白季青从小便用惯了阴谋诡计。
能操纵灵气,对于白季青而言,是意外之喜。他进入云凝峰,跟随师父学习武功。对于俗世的渴求,没有随着武功的进益,而逐渐磨灭,反而越发膨胀。
白季青知道,谢文英是武学奇才,比起年岁已长的师父,他更像是能够窥探仙境,距离仙人境界一步之遥的习武者。
白季青看穿了谢文英皮囊下的冷心冷情,渐渐动了心思。
自己身有灵气,若是再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使无缘仙境,有又何妨。
只是夺权之路,过于艰难,白季青需要一柄开刃的长剑,为他扫清障碍。
白季青本以为,让曲玲珑恶语相向,会击碎谢文英的冷硬心肠,却没想到,只是徒劳无功。
黑暗中的人影疑惑:“陷害之举,并不高明。”
若是失败了该当如何。
白季青目光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沟壑,他心道:不会失败。他只是挑出苗头,足以引起众人的怀疑便足够了。
第93章
世界四(二十)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片雪花,将窗扉吹得的哗哗作响。
糯米色的窗户纸,被吹破了一条狭长的缝隙,刺骨的狂风顺着缝隙吹进屋内,燃烧着火星的焦炭,猩红的光芒变得忽明忽暗。零散的火星,被树叶般大小的雪花覆盖,很快便将火光熄灭。
软榻上躺着身姿娇小的女子,因为灌入屋内的冷风,两弯柳眉难耐地蹙起。宝扇的心口隐隐作痛,她轻颤着乌黑的眼睫,睁开双眸。宝扇听到了风呼呼响动的声音,忍耐着心口的痛楚,踩着绣鞋,走到窗棂旁边,用棉布将窗户上的缝隙挡住。
月色朦胧如霜,将宝扇原本发白的指尖,映照的晶莹似雪。挺翘小巧的鼻尖,泛着层层薄汗,宝扇素手抚上胸口,紧皱的眉眼越发蹙起。屋门被推开,宝扇宛如清水般的眸子,微微闪动,泛着淡粉色的柔软唇瓣轻声唤道:“文英师兄……”
走进屋内的高大身影,脚步微顿,没有出声应答宝扇。但他朝着宝扇走来的举动,则是让宝扇认定了,他便是自己想要见到的谢文英。
挺拔如松的身影,张开双臂,将柔弱软绵的宝扇拥入怀中。
宝扇温顺地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不停起伏跳动的心脏,渐渐趋于平稳。
她黑眸闪过一丝不解,谢文英从来不会这般,主动伸手拥她入怀。
待听到宽阔胸膛中,心脏的跳动声,宝扇眉眼中的不解越发浓烈:砰砰的心脏跳动,怎么会是行事沉稳的谢文英?
隐在黑暗中的身影,轻声笑了。
根本不是谢文英,而是神情晦暗不明的白季青。
宝扇黛眉紧皱,漫漫长夜,白季青为何要来她的房间门?
看着宝扇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白季青才知道,为何世上有西子捧心蹙眉,弱不禁风的传闻。
有传世之名的西施,若是心疾发作,怕是也会像宝扇这般,身姿微颤,脸颊苍白却不显颓丧,发丝微乱但不见蓬头垢面,有的只是令人心折的柔弱美貌,袅袅身姿。
宝扇只穿了一件素色中衣,外面罩着缀满兽毛的妃色裘衣,蓬松绵软,随风摇动的兽毛,更衬得宝扇腰肢纤细,一掌可握。
看着白季青热切的目光,宝扇心中微惊,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匆忙之中,连脚上的绣鞋都弄掉了一只。
白季青俯身,捡起了那只绣鞋,看着宝扇眉眼满是警惕与抗拒,轻声笑道:“为何如此惧怕我?”
宝扇轻轻摇首,声音柔柔:“不是惧怕,男女有别,白师兄还是快快离开罢。”
白季青才不相信她这番话,语气意味深长道:“若是今日来的是大师兄,你还会这般赶他走吗?”
宝扇脸色越发苍白,雪似的小脸,让人瞧了便心生怜惜,不忍说出重话。
即使白季青心里清楚,宝扇并不如外表这般单纯可怜。
不然也不会表里不一,刚接受了小师妹的示好,转头便将清粥打翻在地。
可面对这般楚楚可怜的姿态,白季青也难免心尖发软。他声音温和,带着丝丝蛊惑。
“你喜欢大师兄什么?云凝峰大弟子的身份,或是天纵奇才的名号?
世间门种种,如同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与其追寻一个冷心冷情的武痴,不如享受金玉珠宝,绫罗绸缎。”
白季青意有所指,宝扇几乎要被他高大的身影,不断向前的脚步,逼至角落。
宝扇轻垂下眼睑,思绪转动,便想出了脱解之法。
她纤细的身子,如同秋日落叶,轻飘飘地坠落。
白季青实在太过古怪,她若是在清醒之时,难免要直面他,甚至要被他当作物件玩弄。
不如轻轻倒下,当作意识不清,在云凝峰的许多时日,宝扇听百味说过,白季青在俗世中,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看行为举止也是受过教养。
这般的人,会强取豪夺,肆意妄为,却不会在旁人昏迷之际,趁人之危。
白季青揽上那纤细的腰肢,心中感慨:这般细腰,果真如同他猜想的一般,滋味美妙。
白季青垂首,看着宝扇苍白如纸的面容,眼神晦暗幽深。最终还是将宝扇放回了床榻上,重新点燃了焦炭。
赤红的火光,映照着白季青的脸庞,他敛眉沉思,像是想到了什么新主意。
水牢中。
谢文英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束缚,劲腰之下,全部都浸泡在寒凉的潭水中。
水牢中的水,是和清风潭相通的,清澈寒冽,冷意深入骨髓。
谢文英后背的伤口,尚且未曾痊愈,此时被潭水一浸泡,细长的伤痕张开猩红的缝隙,丝丝血痕,流入潭水中。
生长于皇室中的白季青,极其擅长操纵人心。
一开始的计谋,不能过于完美,否则便会引人生出疑惑,认定谢文英是清白的,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才设下这般周全无瑕疵的计谋陷害。
白季青留下线索,将矛头指向谢文英。
最初之时,云凝峰众多弟子的反应,便是不相信,更不会信。
谢文英光明磊落,只痴迷武学,他害云凝峰的弟子,有何好处。
见此情形,白季青并不着急,他混迹于众多弟子之间门,为谢文英辩解,实际绵里藏针,句句惹人深思。
众多弟子,自从上了云凝峰,便与俗世少了联系,心性纯粹,只需要轻轻挑动,便能在他们心中留下怀疑的种子。
果真,不过短短数日,云凝峰众多弟子的口风便变了,由刚开始的对于谢文英的全然信任,变得半信半疑。最终还是相信了冷冰冰的线索,而不是让他们瞧不懂的谢文英。
“这种推断并非无甚道理,若是受大师兄指使的,那便一切都说的通了。
偷袭的派众为何能躲开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云凝峰。
为何众多弟子受了伤,齐心抵御外敌。而大师兄却因为躲在山巅而安然无恙。”
“大师兄虽然武功卓绝,但面对如此招式毒辣的派众,毫发无损,实在令人心生疑惑。”
“若是偷袭云凝峰,所图谋的是云凝峰灵气缭绕,想要据为己有。故而排斥旁人,倒像是武痴之人能做出的荒唐举动。”
接下来,便无需白季青费心,众弟子已经将谢文英的「荒唐举动」,逐渐变得合情合理。
偶尔有几个年纪小,和受伤弟子关系亲密的云凝峰弟子,他们见到了同伴躺在床榻上,痛不欲生,几欲发狂的举止,心中焦虑。
因为年纪小,这些小弟子,与谢文英并无过深的感情,便听信众人传闻,相信了谢文英便是幕后之人,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残害同门。
小弟子们三五成群,结伴来到了水牢。
水牢形似巨大宽阔的深井,最顶端用巨大的青石遮挡。
因此谢文英在水牢中,能听到上首传来?O?O?@?,接着便是几个小弟子的声音,他们声音激动,质问着谢文英为何要这般做。
千夫所指,不外如是。
谢文英周身被清冽的潭水打湿,束发没入潭水中,向四周漂浮。
冷言冷语回响在谢文英的耳旁,他意识清醒。
即使被封住了经脉,还是耳聪目明,能听到那些指责的话语。字字句句,听得分外真切。
谢文英眉头未曾皱过一分,只是在听到那些小弟子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时,手臂轻扬,扯动着千斤重的铁链。
水牢上方顿时恢复寂静,接着便是脚步远去的身影。
谢文英垂下脑袋,澄净的潭水照映出他的脸,双眸幽暗如同深渊。心中难过吗?并不。更别提所谓的肝肠寸断,黯然神伤。只是胸腔之中,莫名有异物堵塞,沉甸甸的。
安稳不过片刻,水牢上方传来动静。这次脚步平稳,声音压低,不像是来指责谢文英的,倒像是说些悄悄话,不小心误入了水牢的地界。
“你亲眼所见?”
“真真切切,两人身形依偎,宛如夫妻般。”
谢文英垂眸,眼眸中沉静如水。
“白师兄与宝扇姑娘,这究竟是何时的事?白师兄不是喜欢小师妹?”
谢文英神色微动。
“对待小师妹,是如同兄弟姊妹般的照顾。
白师兄对待宝扇姑娘,才是心上人一般的情意绵绵。
大师兄出了这般的变故,我还忧心宝扇姑娘,身子虚弱,没了大师兄照料,在云凝峰如何立足。好在如今,宝扇与白师兄两情相悦。那日深夜,我瞧见白师兄从宝扇房中出来,两人或许是成了交颈鸳鸯……”
江湖儿女,对待男女之事,不似俗世般拘谨规矩。
若是男女情投意合,成了好事也是水到渠成,无可指摘的。
声音渐渐远去,谢文英的心绪却起伏不定,他紧闭双眸,默默念起剑法招式,武功心法。
这些日子,他无法施展武功,却仍旧记得每日的提剑练习之事,便在心中演练这些招式。只是今日,脑海中却总被杂念打扰。
「情意绵绵」,「两情相悦」,「交颈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