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锦绣将温热的茶水,送到宝扇口中,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如今世道变了,你可不知……”
短短一日内,皇宫中圣上皇后接连病去,民间议论纷纷,只道圣上不仁,降下天谴惩罚。
既然是天谴责备,接替圣上位子的,必然不是圣上亲子,皇宫中的小皇子和不足百日的婴儿,通通不能承接皇位。
众臣从先皇子嗣的后辈中,挑选出一位恭顺有礼的,继承大统。
新圣上对于宇文玄这位昔日功臣,格外推崇,赏赐了封地金银,还允许他不必时常觐见。
锦绣正忙着打点行李,好和众人赶去封地。
宝扇撑着身子要起身:“我来帮你。”
锦绣甜甜一笑:“哪里用的到你帮?我现在可是王妃身边最得宠的婢子,多的是人帮忙收拾物件。”
宝扇声音柔柔,带着疑惑:“王妃?可是邓姑娘?”
锦绣嘴巴一撇:“才不是呢,邓姑娘出去一趟,回来就吓得胡言乱语。
她和花晴本就是从宫中出来,自然要回到皇宫去。
听说,新圣上安排他们去照顾两位前皇子,那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被冷落的皇子,脾性自然不会好,又无人出气,只能折磨身旁的婢子了。
锦绣还要再说些什么,管家从门外进来,责怪道:“王妃身子不适,此时应好好休息才是。”
锦绣缩了缩脑袋,乖巧地退在一侧。
管家朗声道:“王妃既然醒来,那前往封地之事,就尽快了。”
宝扇轻轻摇头,脸上一片迷蒙:“王妃是哪个?”
对面两人齐齐应声:“自然是你了。”
管家思索片刻,开口道:“成婚之礼,万不可马虎,待到了封地,我定会好好安排。只是礼节繁琐,最快也要三月之久,才能办成,王妃莫要心慌。”
宝扇握紧了身上的锦被,触感温滑,里面缝制的也不是普通的棉花,而是蚕丝。
宝扇闷声应了。
她梳洗完毕,走出屋门,见院中人影绰绰,皆在忙碌。
宝扇眉眼轻抬,看见了宇文玄的身影,便加快脚下步伐,扑入他怀中。
众人见状,连忙退出院子,只留二人独处。
“王爷,你去哪了?我好似做了一场梦,周围的人都很古怪……”
宝扇只记得,迷蒙之间,两人如交颈鸳鸯般欢好,宇文玄许诺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其余都如同云雾缭绕,丝毫记忆不清。
“哪里古怪?”
“他们喊我作王妃。”
宇文玄眸色极深,手指抬起宝扇下颌:“你不想做王妃,想做什么?皇后吗?”
宝扇见他果真在思索,慌忙否认。
“不,王妃就很好。”
宇文玄闷声轻笑,笑意似乎是从胸膛中发出的,让贴在宇文玄胸膛上的宝扇脸色绯红。
不知何时,宝扇从宇文玄怀中,落到了秋千上。
秋千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用繁花做点缀,远远望去,格外生机盎然。
此时宇文玄却将它用做他处,将花瓣都颠的抖落下来,滑落在宝扇细腻柔软的肌肤中。
天边的日光都让人头晕目眩,宝扇咬上那坚硬的肩膀,防止破碎的话语被旁人听到。
日欢好,夜欢好,日夜皆欢好。
第50章
世界三(一)
临安城官道上,一片热闹景象。
开路的小仆,手持响锣鼓锤,昂首阔步地走在队伍最前方。在他身后,有三匹青骢马,马上各乘一人,个个端的是芝兰玉树,相貌俊朗。楼阁屋檐下,挤满了人群,闺阁中的小娘子,偷偷躲藏在窗棂后,瞧着几位金榜题名,登科及第的俊俏儿郎,羞红了脸颊。
本朝有榜下捉婿的传统,何况今年科举前三甲,皆是正值年少,俊逸非凡,这让不少家中有未婚配女眷的长辈,动了心思。
有胆大的小娘子,悄悄地扯了长辈的衣袖,指着最前方的那人,羞怯问道:“那是何人?”
萧与?Z正坐在青骢马上,头戴双翅乌纱帽,发间簪一朵绯红花朵,他和身后的其余二人一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只那琥珀色的眸子,却丝毫无欢喜雀跃,显得分外平静。萧与?Z身着朱色官服,红绦坠着绸花,从他蜂腰宽肩穿过,在身后挽了个结。
身下是金鞍玉蹬,身为连中三元,此次科举的状元郎,萧与?Z受到众多目光的注视,他并无过分的欣喜,也不因或许被选为哪户官宦人家的佳婿而不安,他这副沉稳的模样,着实不像从寒门陋舍长成的麒麟子,周身的气度反而让人以为,他是生于哪个权贵之家的风流子弟。
科举选仕,探花郎是当中最俊朗之人,仿佛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官家玉笔一挥,以文采斐然之名,定了萧与?Z状元的身份。
三人打马游街,无数沾染着香风的手帕,香囊,往萧与?Z马上掷去,惹得其余两人面上的欢喜雀跃都淡了几分。
萧与?Z生的极白,犹如上好的白玉冰魄,被日光照耀,便泛起淡淡的金光。
眉眼唇齿,生的无一处不精细,宛如明珠无暇。因此「文采斐然」的批语后,官家还不忘记落上一句。
“萧郎君之貌,可比潘安,卫?d。”
世人虽敬仰才华横溢之人,但免不了对容貌上佳之人多加关注。而萧与?Z二者兼而有之,岂不令人生出抢夺良婿之心。
因此看重萧与?Z的,不只那位胆大的小娘子,还有旁人。
只她们的长辈稍作打探,便悠悠叹气,让自家女眷断了心思,另寻他人。
“萧郎君早已婚配,不可不可。”
小娘子眼角泛红,捏紧帕子:“怎会,萧郎君年纪轻轻……”
长辈为断绝她的心思,又抛出一句:“家中有妻,还……养了外室。”
芳心欲碎的小娘子不肯相信,为萧与?Z费心澄清:“会不会有人心生嫉妒,故意编造这些风流韵事,污蔑萧郎她转身远眺,正遇到萧与?Z抬首看向此处,嘴角的弧度大上几分,微微颔首。
小娘子心乱如麻,却见身旁的长辈同样回礼,才知晓那浅笑,不是对着自己的。
“此事并非旁人捏造,而是萧郎君亲口说出。”
小娘子这才歇了心思,望着萧与?Z骑马远去的身影,心中无比落寞:这般如清风朗月的君子,怎么就有了婚配……
对于楼阁上的交谈,萧与?Z尽数不知。
但怕是他亲耳听到,也会面不改色,神情淡淡的承认。
一切都是真的,他有婚配,有外室。
河水清清,柳枝摇动,不远处,有高墙筑起。
越过重重庭院,有女子端坐,生的面容端庄,双眸古井无波,手心却被指甲掐的一片红肿。
她是新科状元的正头娘子,王氏,今日本是科举前三甲打马游街,也是她风光无限的好日子。
庭院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能做萧与?Z的娘子。
金榜题名,是多少读书人期盼许久的一天,萧与?Z即使再不满意她这个娘子,也要归府用膳。
可王氏派出去打听的小厮,方才却道:“郎君他……去了罗娘子处。”
王氏强撑的颜面,再也无法保持。
这般正式的日子,萧与?Z却去了罗娘子处,他竟如此厌弃于她。
小厮看王氏眉眼中隐隐的怒气,斟酌着出声道:“郎君是惦记罗娘子当年的恩情,才将她养在外面。
小的听闻,郎君至今还没有碰过罗娘子,想来也是挂心娘子的体面。”
王氏闻言,丝毫欣喜都无,她心里清楚小厮这番话是讨好于她。
至于萧与?Z不动罗娘子,自然是不想委屈了她,想着待名正言顺地将罗娘子迎进府中,再行夫妻之礼。
王氏惨然一笑,若不是萧与?Z母亲,趁着他科举忙碌,悄悄定下婚事,待萧与?Z察觉后,六礼已经走完,王氏入了萧家的门,萧与?Z除了休妻,再无放弃这门婚事的可能,自己哪能安稳地占据着正头娘子的身份。
想起被养在府外的罗娘子,王氏心头发紧:若这般放任不管,怕是这正头娘子的身份,她也要早早让出。
想起那罗娘子的骄横,在自己面前的肆意妄为,王氏心头暗恨:她定是不能让罗娘子如意!
王氏掐紧了手心的软肉,直至不再沉溺于愤怒,恢复冷静才堪堪停下。
她心头越发坚定,出声问道:“刘方去扬州这么久,可传来了消息?”
“消息今日刚到,说是精挑细选,总算选了个听话,合娘子心意的。”
王氏自然不信,人未到跟前细瞧,任凭刘方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用。
扬州城。
世人皆说扬州好,春闺流连夜颠倒。
流水潺潺,水波粼粼。扬州城内,三步一轻舟,五步一小桥。
刘方掀开帘子,向周围望去,青瓦白墙,有几簇野花在墙角生长的繁茂。
船夫长篙一伸,便在一处雅致的宅院停下。
“到了!”
刘方下了船,看那宅院木门颜色极深,似乎是有些年头了。
他仰头四处观望,见宅院四周栽种的都有花朵,一枝杏花从宅院中伸出枝蔓,越到白墙外面,刘方稍稍伸手,就能碰到那娇艳的杏花。
他心中疑惑:这般雅致有野趣的宅院,当真有他要寻找的扬州瘦马?
门扉轻敲,开门的是一小丫鬟,歪着头问他:“你可是刘郎刘方初次听人这般称呼他,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小丫鬟见状,将木门打开,迎他进去。
刘方走进屋内,隔着山水象牙大座屏风,一抹纤细身姿隐在其后,软绵绵的声音响起。
刘方平日里听闻,吴侬软语最为惑人,此时才明白,此话有理。
声如黄莺鸟,甜滋滋,娇滴滴。并非是有意伪装出的娇弱不堪,那声音天生便有,如枝梢微颤的雪,山涧清澈的泉水,既轻且柔,让人闻之心头发颤,与娇柔身姿浑然一体,丝毫不显矫揉造作。
她此时像是与亲近的人讲话,软糯声中夹杂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或许是听到了刘方的脚步声,原本的娇声瞬间停下,刘方见状,心中生出莫名的遗憾。
从屏风后走出一妇人,大约三四十岁,容颜打理的精致,见刘方走进,妇人伸手拉出屏风后的柔姿倩影。
若说方才,刘方还在猜测,这样的声音,该有何种面貌才能与之匹配,如今见了真容,便觉得理应如此。
青黛扫眉,眸如秋水潋滟生姿,琼鼻皓齿,身姿娇柔,楚楚可怜。
美人妙音,相得益彰。
妇人拉起雪白的柔荑,朝着刘方道:“刘郎君,这就是宝扇,你可曾满意?”
刘方双眼愣松,直到小丫鬟的一声轻笑,才将他魂魄唤回。
来此处之前,刘方还准备多挑选几个,冷冷妇人的面子。
如今见了宝扇,便半点犹豫也不再有,从腰带上解下钱袋,递给妇人。
“五百两黄金,都是银票,各处钱庄皆可兑换。”
妇人嘴中说道:“我自然是相信刘郎君的,你一瞧便是个规矩人,不会做那些少给银钱的事。”
手中却解开钱袋,将银票取出,她见惯了各式银票,自有分辨真假的办法,待辨认确实为真,清点过后,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刘郎君可要在扬州城里小住片刻,宅院周围有茶社客栈,我可带你过去……”
想起王氏的焦急,刘方虽有所心动,但断然拒绝了妇人:“府中有急事,需尽快回去,我今日便要带小娘子离开。”
妇人看刘方穿着打扮,便猜测出他不是为自己,是为主人挑选扬州瘦马。
从刘方给银钱的畅快,以及他身上的针线布料,妇人隐约猜测出不是扬州城的贵人,她心中虽有疑惑。但这等挑选瘦马的举动,贵人都忌讳被知道真名,她不是不通晓人情世故的人,便不再追问。
除去五百两黄金,刘方身上还带着行程往返的银钱,他本想包一只普通的船只,省下银钱打酒喝。
但宝扇弱柳扶风的身姿站在他身侧,柔声问他们要坐哪只船时。
刘方一时鬼迷心窍,指了最大最舒适的那只。
他心中暗自后悔,这般花销,丁点银钱也存不下。
宝扇细声道谢,声音带着几分欢喜:“刘郎君破费了。”
可以瞧出来,宝扇很喜欢这只船。
袅袅佳音入耳,刘方再生不出退却的心思,干脆利落地付了包船的费用。
临上船时,妇人携同丫鬟来岸边送宝扇。
她比普通的培养扬州瘦马的牙婆尊贵上几分,但说到底,也是个下九流的。
宝扇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妇人记不清原因,无非是赌场欠了债,家中遇上灾祸云云。
当初只给了六贯铜钱,如今却还给她五百两黄金。
宝扇素来乖巧可怜,惹人怜爱,妇人虽将她视作换取银钱的工具,但经年累月,难免有了几分真情。
第51章
世界三(二)
妇人微微示意,身后的丫鬟便将靛蓝色布料裹好的包袱递给刘方,趁着丫鬟和刘方说话的空闲,将宝扇拉到旁边。
“那琵琶,我已让人仔细装好,随你一同离去。只是这东西精贵,路途上你免不得要费些功夫照看,莫让莽撞的船夫碰坏了。”
宝扇颔首应好,黛眉微皱,双眸如水波流转,蕴涵着依依不舍的情意:“姆妈疼我。只是离开扬州城,此生怕是没有回来的机会,到时姆妈定然将我忘记了。”
她声音酥软,此时夹杂着丝丝难过,几句话落到人心头,让人不禁胸口酸涩。
妇人见状,更是不舍,宝扇平日里一贯听话,让学什么就照样做,从不顶嘴胡闹。她生的美貌,将各式各样的手段学了个齐全。在妇人眼中,不仅仅是用来换取富贵的工具,更是她最得意的作品。
妇人心头略紧,从怀中摸出拳头大小的小册子,用帕子一裹,递到宝扇手中。
“乖宝扇,你将此物收好。”
宝扇微微一瞥,便从小册子露出的一角瞧出了真容。她面颊羞赧,恰似红云遮面,妇人清楚这般年纪的小娘子,面皮比纸张还薄,因此并不放在心上,细细叮嘱道。
“美色只是敲门砖,要想勾住一个男人,还需费些手段。
你在这些闺房秘事上多下些功夫,任是哪个冷面罗刹,也得拜倒在你的罗裙下。
你听话,必定要将这春闺戏图,全数看完。”
宝扇面上羞红一片,但她素来乖巧懂事。
如今要离了妇人,也改不了旧日习惯,忍着羞涩答道:“我听姆妈的。”
江边,船上。
刘方已经踏上了船只,遥遥喊着:“小娘子,快随我上船!”
宝扇应了一声好,脚步匆匆地向船只走去,其身影纤细如岸边柳枝。
船夫见人已到齐,竹篙没入水中,向后一撑,船只便借着水力,悠悠向前行去。
层层轻薄的纱幔遮盖着窗棂,隔间门之间门有雕花木门遮挡。
宝扇掀开帘帐,进了里间门,这船只价格不菲果真有它的道理,屋内摆设一应俱全,桌案上摆着从岸边买来的新鲜时令水果,窗棂下便是软榻,只需坐直身子,便能瞧见窗外的粼粼水光。
宝扇褪下绣鞋,将身子靠在金丝软枕上,眉眼中满是疲惫,哪还有方才的不舍。
她紧闭双眸,听着风吹水动的声音,心中微微泛起波澜。
此次离开扬州城,去的不是享乐窝,而是她的亡命所。
众人皆以为,能拿出五百两黄金买扬州瘦马的人,定然异常富贵,宝扇此次离开,必定要享受高床软枕,富贵天地。
梦中的宝扇也与他们想象的一样,哪知到了临安城,才知道那家主人还有一个珍爱的外室,被主人家捧在手心中疼惜,她连主人家的身都未近过,就因为惹恼了外室,被塞进竹笼,浸水而亡。
宝扇生于水乡,见的最多的便是水,没想到最后也是死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丁点体面都没有。
得知此行危险万分,宝扇不是没有生出过退意。只是扬州城另外一位郎君看重了宝扇,此人对宝扇颇为殷勤。
但宝扇从他偶尔的不安和躁动,以及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了此人暴虐的性子,喜爱虐杀手下卑贱的奴仆。
时间门匆忙,宝扇来不及细细筹谋,只能趁那人筹钱之际,应下了刘方这边。
为了避免梦中的惨景发生,宝扇需要万分小心。
在梦中,她只看到了端庄严肃的主母,身娇体软的外室女,而对那郎君的印象,却是极其模糊。
宝扇并未放在心上,也并不担忧此人的年纪相貌如何。
年纪大些更好糊弄,只需甜言蜜语便能把他哄的晕头转向,相貌平平,宝扇也不忧心,这样的郎君。若有美人投怀送抱,表露真心,定然会头脑发昏,为美人要生要死。
宝扇见惯了亲自来挑选扬州瘦马的贵人,家中富贵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呆头瓜那般最好哄。
宝扇神情微敛,摸出被绣帕包裹的帕子,认真地看了起来,脸上丝毫羞涩动容都无。
正经人家最不齿这些下流的法子,唯有洞房之前,被奶娘塞了册子,匆匆看上一眼。
可宝扇却看的入神,偶尔眉目微蹙,只觉得画上的两人,腿不是腿,手不是手,画法太过拙劣。
门扉响动,宝扇收好手头的物件,起身去开门。
船童站在门外,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菜一汤,伴一小碟子点心。
宝扇让船童进门,轻声问着:“刘郎君可用了饭?”
“还未,先来给娘子送,待会儿再去送刘郎君的。”
宝扇看了托盘上的饭菜,水乡盛产稻米,因此膳食中也多见水稻的身影。
船童方才取来的饭菜,便有两样特色小吃,一碗黑白交加的杂色稻米。
宝扇浅浅用了几口,觉得腹部略饱,用清水净口洗手,从包袱中取出油纸包,走出里间门,寻刘方去了。
刘方正对着托盘上的饭菜犯难,两样小吃都被他吃的差不多了,只有那碗杂色稻米,他丁点没动。
听到身后有响动,刘方转身望去,只见宝扇一袭藕粉衣裙,脚步袅袅,朝着他走过来。
刘方赶紧站起身,问道:“小娘子可有要事?”
“小娘子请讲。”
宝扇将油纸包递给他,见刘方面带疑惑,轻声解释道:“这是我在扬州城买的酥饼,本想吃个新奇味道,只是买来后,一时忘记了……”
她声音戛然而止,看清楚了刘方动了大半的饭菜,脸色顿时涨红一片:“刘郎君原已用过饭菜,这酥饼我便拿回去吧。”
刘方连忙拦住她,将油纸包散开,这酥饼还带着丝丝温度,焦黄掉渣,看着就比杂色稻米有滋味。刘方欣喜道:“小娘子来的正是时候,我来扬州城也有些时日,其余都还能忍耐。
唯有这将稻米做主食一事,无法容忍。
你瞧,这杂色稻米,我方才丁点没动。
幸好有小娘子送来的酥饼,才让我免于挨饿。”
宝扇垂下脑袋,鬓发间门的钗环叮当作响。
“刘郎君严重了。”
刘方笑嘻嘻地咬了一口酥饼,吃到了满口焦香的芝麻,面食落入腹中,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几口便将酥饼吃了个干净。
再瞧宝扇时,刘方多了几分亲近,见宝扇站在船头,眉眼低垂,似有愁色。
“小娘子在发愁什么?”
宝扇轻轻摇头,一身藕粉衣裙,被河边微风吹起,更显得她身姿纤细,弱不胜风。
“未曾。”
宝扇垂下眸子,盯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道:“只是担忧行为粗鄙,惹了贵人嫌弃。”
刘方眼珠子转了又转,安慰她道:“不会,我家大娘子是个能容人的,只要你规矩些,不恃宠而骄就行了。”
宝扇眼眸微闪,听刘方所言,此次他来扬州城,不是奉了主人家的命令,而是主母的意思。
大娘子能容人,但容不得恃宠而骄的人,那便是说,主母与外室不合,外室恃宠而骄,惹怒了主母。
或许这次买扬州瘦马,也是主母因为不满外室举动,有意为之。
宝扇声音轻柔,模样乖顺:“我知晓自己的身份,女子入了后宅,自然是以主家和主母为先,恭顺体贴是我的本分,哪里敢恃宠而骄呢。”
“懂得本分便好,大娘子喜欢知进退,懂礼节的人。”
刘方见状,对宝扇越发满意,话语中也不由自主地多吐露了一些王氏的喜好。
宝扇一一记在心上。
傍晚。
丝丝佳音从岸边传来,是女子的弹唱声。
她唱的的水乡小调,旁人听不懂详细的字句,只觉得这小调韵味独特,令人酥醉。
宝扇掀开纱幔,细细听了,轻声哼唱了几句,那声音过于细弱,船只上竟无人听到。
点点灯火,悬挂在屋檐下。在河上行走的船只,也挂上了灯笼。光芒并不耀眼,勉强可以照明。
灯火将宝扇的身影,打在了软榻上。她玉指轻动,隔着绢帛,抚摸着琵琶的轮廓。
临安城内,一乘船只停靠在岸边。
宝扇下了船,刘方将包袱揽到自己身上,连带宝扇的琵琶,也一同抱着。
刘方已经给府中去了信,想来王氏知晓他们今日回临安城。
王氏端坐于上位,细细品了手中的黄山毛峰,抬眸望向门外。
“是今日回?”
丫鬟道:“是今日。”
刘方来到宅院前,相熟的小厮便满脸笑意地与他打招呼:“你可算回来了。哎,那位呢?”
小厮东张西望地看向四周,却见一美貌女子从刘方身后走出。
她眉眼间门尽是柔软,见有人寻她,眉眼垂下,一副乖顺的模样。
小厮顿时瞪圆了双眼,忙道:“大娘子等了你们许久了,快进去吧。”
待宝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小厮才堪堪转过头来,心中暗道:如此佳人,他家萧郎君,果真是有福气。
刘方领着宝扇,在王氏面前站定。
宝扇上前,朝着王氏柔柔行礼:“宝扇见过大娘子。”
第52章
世界三(三)
王氏面容平静,仔细打量着宝扇的眉眼身姿。
一双青黛眉下,杏眼微颤,眸中含情似水,王氏以为,这眼眸形状姿态,便传达着人的秉性脾气。生的桃花眼,定然是妩媚多情,眼眸上挑,状似柳叶,多半脾性清冷。而宝扇的杏眼,虽美却无魅惑,透着楚楚可怜,纯净无辜。
王氏目光下移,落在了宝扇的腰肢上,听闻扬州城豢养瘦马,多供贵人取乐,以细腰为美。今日瞧了宝扇,才道果真如此。腰肢似弱柳扶风,不堪盈盈一握。宝扇略一行礼,那柔软的腰肢便随之弯下,带动腰间的??环叮当作响,让人不禁生出细细把玩柔腰的念头。
王氏身旁的丫鬟,向宝扇交代了府中的情况。
他们郎君,是新科状元郎萧与?Z,府中只有王氏一位正妻,在府外的院子里还养着外室。
王氏将宝扇买来,便是让她用尽手段,留住萧与?Z的心,最好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到时养在王氏膝下,也算全了王氏儿女绕膝的愿望。
丫鬟在提及状元郎时,语句稍稍停顿,似是在观察宝扇,见宝扇神色紧张,捏紧帕子,丫鬟对她这般小家子气的反应,甚为满意。
王氏开口道:“旁的你不必费神,但是需记得,我将你买进萧府,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你耍手段也好,死缠烂打也罢,必须将郎君带上你的床榻,让他流连温柔乡,忘了那不知尊卑的外室女。”
这般急声厉色,实在与王氏端庄的面容不相匹配,宝扇心头微惊,想着王氏与外室女之间的嫌隙,竟如此之深。
她乖巧答应的姿态,让王氏很是满意。
王氏心中明白,罗娘子对萧与?Z而言,极为重要,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王氏眉头紧皱,目光轻轻瞥向身旁的丫鬟,暗暗想道:若是萧与?Z这么容易被美色迷惑,她送丫鬟的举动,便不会惹得萧与?Z嫌恶。
王氏言语中极其严厉,意在敲打宝扇,要她记得身份规矩,要惦记着该如何讨萧与?Z的欢心。
她心中并不认为,宝扇这样柔弱的女子,能挽回萧与?Z的心。
莫说一个扬州瘦马,便是十个,怕是都不能引来萧与?Z侧目。
宝扇柔声道:“大娘子唤妾身,宝扇便可。”
王氏闻言,目光温和了几分:“你带宝扇去梳洗,再换身衣裳。”
雪枝领着宝扇往温泉池走去,一路上,两人无话。
宝扇瞧出,雪枝似乎对她有几分不满,也不贸然开口,免得惹人嫌弃。
到了温泉池,雪枝将换洗的衣裳留下,声音淡淡:“此处有木梳,铜镜,可供你梳洗打扮用。方才带你来的路,你应该记得了吧。”
似乎是瞧不见宝扇眉眼紧蹙,面带纠结的神色,雪枝接着说道:“你熟悉完毕后,便按照来时的路返回,大娘子那边还需我照看,我便先离开了。”
宝扇望着雪枝远去的身影,目光悠悠。
她环顾着温泉池的四周,这里有三四个温泉,大小不一,彼此用白玉砌成的小路连接。
每个温泉池都是满月的形状,周围用彩色的小石子垒起。
宝扇解开腰间系带,丁香色的腰带飘散在温泉池旁。
她玉指轻动,将身上的裙裾全数褪下,晶莹似雪的肌肤显露出来,冬日的第一场雪,也堪堪能比拟这等滑肌嫩肤。
宝扇挑选了最大的一个温泉,玉足轻碰着温泉水的温度,小巧可爱的足,轻轻拨动着水面。
这温度正适宜,宝扇迈动脚步,将身子浸泡在温泉水中。
带着暖意的水,没过纤细的腰肢,与起伏的胸脯,最终停在了宝扇圆润的肩头。
进了温泉水中,宝扇才发觉这是活水,不远处有水在发出「咕噜咕噜」滚动的声响。
紧绷的神经,在温泉水的浸泡下,渐渐松懈下来。
宝扇闭上双眼,想起了雪枝方才的推辞。
王氏需要她照料,这借口找的当真敷衍。
不说王氏身边奴仆众多,少雪枝一人也算不得什么。
便是雪枝是王氏身边亲近之人,可是王氏已经开口,让雪枝带她来梳洗装扮,定然不可能又急着要雪枝回去。
雪枝这样急切,莫不是有意刁难于她。
宝扇思绪微动,仔细思索着:她与雪枝不过头次见面,两人交谈话语不超过三句,何曾惹得她不满。除非……是王氏叮嘱她的话惹到了雪枝,是勾住萧郎君那句,还是儿子女儿能养在王氏名下那句。
清澈的泉水落在宝扇的玉臂上,圆润的水珠流淌到她外露的肌肤上。
温泉池的热气弥漫,颇有些世外仙境,云雾缭绕的感觉。
萧与?Z进了宅院,小厮本想去禀告王氏,毕竟郎君来此处,可是极其罕见。
只是小厮脚步刚动,便被萧与?Z清冷的眸子扫过,脚步顿时像是钉在了地上。
待萧与?Z离开,小厮还有些心有余悸,旁人皆道,状元郎温顺有礼,有君子之风,他却觉得萧与?Z难以接近,连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带着丝丝凉意。
瞧着萧与?Z远去的身影,小厮心中想了又想,最终下了定论。
宅院还是萧与?Z的宅院,他去禀告了王氏,不一定得到赏赐,还可能会惹得萧郎君不满。
如此权衡比较之下,小厮只当自己方才打了个盹儿,从未见到萧与?Z进府。
萧与?Z并非不想回宅院,只是一进宅院,仿佛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他几时回来,去了哪里,都会有人禀告王氏。
若非那强行牵扯到一起的婚事,萧与?Z与王氏便是陌路人,他对王氏谈不上什么嫌恶厌弃,也没有相敬如宾的念头,彼此互不干扰,便是他唯一的打算。
此次官家安排的差事,需得萧与?Z不时进宫觐见。而宅院出行方便,省了许多功夫,萧与?Z自然选择回宅院住。
只是想起王氏,萧与?Z不禁眉头微拢,他还未想出如何开口。
先暂时在宅院住下,若是风平浪静,那便是一切安好。
若是事端多生,萧与?Z便搬出府去,多费些时辰脚力也无妨,最为紧要的是清净。
萧与?Z用了茶水,等着奏疏上的墨汁晾干,便唤来小厮。
“温泉池,可有人用?”
小厮想起来时,还听几个丫鬟讲,王氏要静心拜佛,小事不要前去打扰她,便斩钉截铁道:“无人用。”
府上能用温泉池的,除了萧与?Z,便是王氏。王氏不用,温泉池自然是无人的。
萧与?Z起身去温泉池,他幼时四处奔波,害了寒凉,大夫叮嘱要多泡温泉水,去除身上的寒意。
萧与?Z这才在修建宅院时,单独辟出来一处,做温泉池用。
温泉池他泡了许多回,身上的寒意有所减轻,且那地方极其僻静,无旁人打扰,最是适合静思净心的地方。
温泉池内,白色的雾气弥漫,刚迈进双脚,只觉得热气拂面。
萧与?Z褪下皂靴,赤脚走在白玉台阶上。
脚下的白玉微凉,在热气氤氲的温泉池中,更为明显。
萧与?Z面色如旧,将身上的官服脱下,朱色锦袍被他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边。
褪下衣衫的萧与?Z,更显得面如冠玉。
他身子颀长,劲腰宽肩,胸膛处尤其白皙,似与层层云雾融为一体。
萧与?Z迈入温泉池中,异样的柔软滑过他的腰腹,他目光凛凛,伸手拿起那一条丁香色腰带。
女子之物。
温暖的泉水几乎让宝扇昏昏欲睡,她紧闭双眸,感受着流动的泉水滑过每一寸肌肤。
门外有响声传来,宝扇立即睁开了双眼,她捂住胸口,向后退去。
宝扇本以为是雪枝去而复返,但那双脚迈上白玉台阶,步步有力,不像是女子的脚步声。
宝扇心头微跳,以为是府中哪个胆大的小厮,竟然偷跑到温泉池中。
只是那人停下脚步,隔着层层雾气,宝扇隐约看到他如巍峨山川,腰腹有力,周身气度不似一个奴仆。
除却奴仆,这宅院中,能如此堂而皇之进入温泉池中的人。
除了王氏口中的萧郎君,哪里还有他人。
知道对方是萧与?Z后,宝扇心头微定,装作未发现有人进入温泉池的样子,继续假寐。
“何人在此处?”
清泉流入石间,发出的叮咚响声,大约便是这般清灵冷峻。
听到对方的声音,宝扇越发确定他定然是萧与?Z。
一声惊呼声响起,随后是软绵绵,带着颤抖的声音。
“你是哪个?哪里来的浪荡子,竟敢到此处?”
虽是指责声,但这声音娇柔,连怒意都仿佛是柔柔的撒娇,让人生不出惧怕的心思来。
宝扇见无人应声,继续道:“这……是大娘子允诺才能来的地方,你贸然闯入,是犯了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