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十六岁,个头就过一六五了,还不高,你妈想你以后去当模特儿走T台啊?”个子跟周柠琅一样高的甘芊调侃她道。“像我这样的书呆子怎么可能去当模特儿。我只要能考上好大学,不让我妈跟我爸失望就行了。”周柠琅可没有那些天花乱坠的想法。
“大学有什么好上的呀,上完出来还不是给人打工。”上星期跟学校请假一星期的甘芊去外地当了车模,赚了小一万,昨晚刚回到理县这个小地方来,现在口袋里揣着点钱的她看这里什么都不顺眼。
“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帮你领的卷子。”周柠琅松下书包,打开拉链,从书包里拿出几张空白卷子,递给甘芊。
甘芊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不伸手接,白了那些卷子一眼,说:“我现在当model了,可以轻轻松松的挣好多钱,不用做这些卷子了。”
周柠琅心里知道甘芊这样的能当什么model,顶多是出去做个短暂的兼职,专业model哪有那么好当,要花好多钱报班,找专业的老师教,还要在圈子有人脉,背后得有人捧才行。
“你这次出去你妈妈知道吗?”然而,听着甘芊洋洋得意的炫耀,周柠琅不说任何打击她的话。
因为,周柠琅知道她的子过得不容易。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天天都在摩托车工厂上夜班,每天都不回家。可能压根儿不知道最近我都没回家睡吧。走吧,我们先去吃早餐再说,我给你买了很多耳环,放学去我家试试呗。”
“可我没有耳洞啊。”周柠琅这样的乖乖女根本不敢打耳洞。
“放学我带你去随便找间小店打几个不就行了。”甘芊有耳洞,还不止一个。
她耳朵上经常戴着各式样式炫丽的耳环。就像她这个人,永远都摇晃飞舞,张扬漂亮。
每天都穿校服,扎简洁马尾,心里只想着写卷子绝对不能错一道题的周柠琅跟甘芊完全是两个极端,可是如此不同的她们居然能做成朋友。
在那些无聊的青春时光里,周柠琅闲来无事,也看很多关于讲述两个女生友谊的,《左耳》,《七月与安生》,《我的天才女友》,《流金岁月》等等。
可是,她觉得没有一个作品能描述她跟甘芊的感情。
那种感觉一开始很像是照镜子,周柠琅面对甘芊的时候,她照见的是心里的自己。
真的相处下来,又觉得不是,就是很自然的共生关系,只要见到甘芊,周柠琅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她憧憬的人生就是甘芊这样的,每天都穿漂亮的裙子,自由散漫的想逃课就逃课,跟帅气的男生天天约会,家长千万不要在旁边,不厌其烦的提醒今天牛奶喝了吗,卷子写了吗,下次学测能保住第一名的位置吗。
蟹壳青的天空下,乳白的浓雾在空气里缓慢流动。
灯光昏黄,环境像人一样,到处都充斥着还未彻底苏醒的懒倦。
小县城里很多小店的门才刚打开,店主们正在打着哈欠,慢悠悠的摆店。
路过林越街,那条县城里出现的坏孩子最多的街,两个女生并肩而行,高兴的说着话,走去葫芦巷里吃早餐。
这里最早是甘芊带周柠琅去的,巷口里有个小吃店,卖的银耳汤里面加了马蹄,葡萄干,红枣,还有西梅等不少材料。
周柠琅长到十六岁,只在这家店里吃到了加料这么多的银耳汤。
它们甜甜酸酸的,通常无法被人联想到一起,然而熬在一起后,竟然是难以形容的美味。
如果不是被甘芊带,周柠琅肯定不知道这个暗巷里有这样一间提供热腾腾甜水跟细面的小店。
“老板,两碗银耳汤,两碗蟹面,还有一碗茶油饭。”甘芊在店里坐下,声音明朗的点餐。
老板是个中年人,正在擦桌子,一回头来,见到甘芊来了,训她道:“芊丫头好一阵没来,又是去哪里瞎混了。”
“姚叔,什么叫瞎混,我是去做模特儿赚钱了,马上要签正规的经纪公司了。”甘芊充满自信的回答。
“是么?你妈知道吗?”中年老板不赞同的睨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一眼。
“我妈知道了也肯定不会管我的,她哪里有时间管我,她只担心她在厂里这个月的什么时候发。”
“她拿了给谁买吃的穿的,供谁读书,还不是你。”中年老板不爱听甘芊这副言论。
她一直觉得她母亲郁振芳不管她,但是,郁振芳一个弱质女流,能把她拉扯到这么大,就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
“知道了,知道了,姚叔你想追我妈,我知道,这么多年了,要不我帮你当说客。帮你说两句,今天我跟我同学吃这顿就行不?”甘芊拆穿总帮她妈郁振芳教训她的中年老板。
熟络的说话间,男人已经站到沸腾的汤锅边,把面已经为她们做好了,招呼甘芊道:“你想得倒美,一样给钱。面好了,来端过去。”
“好嘞,谢谢姚叔。”甘芊把面端给周柠琅,“柠柠,快吃,我请客。”
她扎着半丸子头,鹅蛋脸,高个子,盘条靓顺,走在小吃店里,周遭落座的吃客都回头看她长得浓艳,气质骄矜,不像个出身低贱的小太妹,倒像朵被人富养的人间富贵花。
小吃店里的布置都很有皖南的年代感。
左右两面的墙上贴满了各种色彩温婉,氛围旖旎的美人月份图。
西施,王昭君,红娘等闻名古今的大美人在图画里出现,被绘得惟妙惟肖,含情的眼睛会滴溜着跟人转。
这里很少有年轻人来,他们都喜欢去奶茶店,游戏厅,台球室,酒吧,网吧等等。
甘芊却喜欢到这种古旧安静的店来,特别是带周柠琅一起来,她会觉得这里的东西是最好吃的,跟周柠琅一起度过的时光是最快乐的。
周柠琅从来不会说甘芊半分不好。
即使感到了她的不好,周柠琅也不会说出口来,怕甘芊自尊受伤,甘芊觉得这才是好朋友应该有的样子。
“吃吧,吃完我们一起去学校上课。”甘芊招呼周柠琅。
“好。”周柠琅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上周甘芊不在县城里,几乎一个礼拜她都没怎么说过话,她跟班上其他同学都不熟,甚少交谈。
回到家里,严卉只会关心她的成绩跟喝牛奶长个子,没有人在乎周柠琅心里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吃店照明的灯泡就是普通的钨丝灯泡,暖黄的光芒落下来,迷迷濛濛的,落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再折射上来,拢在人身上,疏淡又柔和。
小地方的店,小县城的天,普通的人跟事,原本没有什么特别。
今天的一跟往常的一应该都是一样的。
周柠琅背着书包从教师公寓出来,临出门前,假装喜欢吃严卉做的早餐,但是赶着去学校,就只能带着在路上吃,结果到了路上,她也不吃,让它们在她书包里变冷,她早就吃腻了。
她早就跟甘芊商量好,要跟甘芊一起到姚记食铺来吃早餐。
直到蟹壳青的天渐渐灰濛了下去,风卷起来,下了点冻雨,一辆特别炫的跑车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两个少男少女,周柠琅才发现今天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女生长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五官小巧可爱,杏眼莹润,看起来很乖,可是视线从她脸蛋下移,移到她的胸跟臀上,就会觉得,她不是可爱挂的,而是一只小尤物。
她的手挂在开车来的那个男生的手臂上,不住的晃啊晃啊,冲他娇嗲的说:“阿宴,你说带我来吃个好地方,就是这里啊?”
男生手里捏住一包苏烟沉香,正在慢条斯理的拆塑封膜。
长指敲出一根以后,送到嘴边,衔住了,他语态凉薄的说:“怎么了,嫌弃?不喜欢可以不吃。”
“哪里呀,我只是想说这条巷弄太窄了。你车子进来不方便,等一下被刮花了,就不好了,那么贵的车。”女生嗲得不行的解释,深怕叫着阿宴的男生对她不悦。
“哎呀,天怎么下雨了,等一下,你还要跟他们去山上比赛吗?”女生忽然用手臂抱住自己,嗓音更加嗲兮兮的说,“好冷啊,这里的冬天好像比我们京南的冷多了。”
“那就别跟来,你不是要参加选秀节目了吗,你经纪公司愿意放你走?”男生用眼角余光赏了嗲妹一个不悦眼神。
“我临到头放弃了,专门来陪你赛车呀。”女生说话的调子一直在拿腔拿调,嗲得坐在门口的甘芊听见以后,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柠柠,快看。”甘芊说,“那儿有个倒贴的赔钱货。”
周柠琅正在埋头,认真吃姚记食铺里要价最贵的蟹面,要不是甘芊请客,她还舍不得吃这么贵的面。
听到甘芊说话,她一抬头看去,就见到男生压低下巴,骨节分明的长指拧燃打火机,朝水红的仰月唇边引火,在痞气的燃烟。
早上七点,蟹壳青的天空阴霾低沉。
他宽肩,长腿,窄腰,明明是寒冬腊月,气温奇寒,站在跑车旁的他上身却只穿了件薄款圆领黑色套头毛衣。
修长的脖颈跟锐利的喉骨露出,冷白色的,在寒风萧瑟中更显酷寒。
短黑碎发盖住五官淡到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神情是无比的懒颓。
烟雾缭绕的燃起,泅住他那拆开来看,每一处都好看,组合起来,更是摄人心魂的五官。
看着他,周柠琅想起一个说法,淡颜脸才是神颜。
即使淡,也能淡到人一眼为他心动。
“哎哟,哪来的男的?挺帅的啊,怪不得那个赔钱货上赶着贴。”甘芊做了个中肯的评价。
不过甘芊对这个人没兴趣,瞧他手腕上那块表,还有他开的车,甘芊就知道这样的公子哥跟她没关系。
“帅吗?柠柠。这男的。”甘芊压低声音问,拿着勺子将一口装着西梅的银耳羹送进樱桃小唇里,嚼了两下,说,“要不我们去问个联系方式。”
“问来干嘛?”周柠琅问。
“气气他旁边那女的啊。”甘芊想恶作剧。
“不要,很无聊,马上上课了。”周柠琅不让。
“好吧。”甘芊答应了。
从跑车上下来的男生跟女生很快进店,男生要了碗蟹面,女生要的是甜水。
坐在一起之后,男生开始讲电话,说的都是关于赛车还有跑车改装的事。
最近他要跟人在理县的擒云山上比试一场,这几天他干脆从他上学的地方逃课来这里。
其实他也才上高三而已。但是他不想去学校上课,课本上的知识他早就学会了,他觉得整天在学校里呆着挺傻的。
“我不知道啊,说周三山上打雷下雨,他们偏要挑这时候比。邢樾那个孙子总想玩刺激,老子真的觉得他这个人不行。怎么可能怕他?他也配?”
男生处于变声期的嗓音从身后不断的传来,他居然隔她那样近,就在她身后不到一米的距离。
周柠琅紧张得口里包住的面条都变味儿了。
“怎么了?”甘芊察觉到周柠琅的不妥,问她。
“认识?”甘芊冲进来的那个阔公子投去审视眼神,是挺帅的,帅得快冒泡了,可是不是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甘芊心里一惊,没想到周柠琅也是那种觉得【
丽嘉
浪子回头是永远的神】的人。
“真认识?”甘芊又问。
“没。”周柠琅惶惑的摇了摇头。
算是认识吗?不算认识。
只是一起上过半个月的提琴培训班,有一次因为刮台风,人走不了,他们一起在培训班老师的宿舍里过了一夜。
那个晚上,老师让他们练习巴赫。
茉莉初绽,台风袭来,少年跟少女被困在一室之内。
那一天,周柠琅听见了有生以来被人拉得最好的巴赫第一大提琴曲组曲的序曲。
它让周柠琅错以为跟拉琴的人一起去看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不认识?”甘芊又问。
“嗯。”周柠琅点头。
“也对,这种有钱的坏男生,真的认识才是一种灾难。”甘芊牙尖嘴利的骂,“阔少爷们都玩得很花的。”
她说话嗓门大。
这话被迟宴泽听见了,但是他没放心上,经常有人这样说他,特别是不跟他一路的人。
“阿宴,今天晚上我睡哪里?我不管,我就要睡你的床。他们告诉我,你在这个破地方交了好多女朋友,每天都跟她们鬼混。什么酒吧跟桌球室。
你一跟她们玩,就玩一宿,晚上都一起干什么了,谁知道啊。这种小县城里的女生都很放得开,怎么玩都行,所以你才逃课一学期,躲这里不去上学。”嗲妹捏着嗓子,越来越嗲了。
周柠琅都听见嗲妹是怎么跟迟宴泽撒娇的,她吃完面,背起书包要走。
迟宴泽跟他带来的女生就坐在周柠琅身后那张桌子。
女生嗲得不行的说了一大堆话。怕迟宴泽被这个破地方的妖精们抢走了。
这地方真的要多破有多破,十年前大城市里就能淘汰的那些轿车在这儿都能见到。
政府搞旅游,没有像样的风景。搞经济,也就只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摩托工厂。
嗲妹真的想不明白迟宴泽逃课快一学期了,在这儿玩得好像乐不思蜀似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南去上课啊?你妈你爸都找你找疯了,要是知道你在理县这种地方天天跟一群混混裹一起,一定会被气死的。”
“爱找就找他们找,来,吃什么,点,把你嘴巴堵上,别再说话了,爷的耳朵被你说疼了。”迟宴泽很厌烦的训贴他贴得很紧的女生。
周柠琅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出来原来迟宴泽不上学,在这小县城里混子都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今天周柠琅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小城遇见他,本来以为那次大提琴培训班结束,两人就再也不会遇见。
但是周柠琅没想到,她这学期跟严卉到理县来上学,他会这么碰巧到这儿来跟人玩赛车。
周柠琅心里发芽的那点东西本来要因为见不到他,灰飞烟灭了,谈得上是从来没热恋,就已经失恋。
可是,适才在小吃店昏暗的灯光里,她抬脸,见到他站在跑车边颔首点烟,眉眼犀利的模样,周柠琅心里的那些叫做喜欢的情愫又再次迸发,像早春的野一样开始疯长。
两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个了,总是那么漫不经心的着手,垂着肩,也显得顶天立地。
他也上高三,现在是十一月,学校里还没有放寒假,今天又是礼拜一,他跑这儿来,就是旷课吧。
上次在暑假提琴培训班,带他们的老师曾经提过,说迟宴泽家里要安排他当空军飞行员。
周柠琅心境复杂的想着,怎么会在一个背着书包去上早读的天还没亮的清晨,遇上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遇上的迟宴泽。
他身边总带着身材火辣的女生,好像没有她们陪伴,他的子就过不下去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过节,给你们搞点有朝气的,年轻的,适合儿童节过节氛围的,「浪子回头,永远的神」,敲黑板,记住,这个要考的难点,我们阿宴就是yydsorz
-杭城理县,这个破地方,记住它,《似月光与桔梗》阮愫去出差,古皓白去追,周闻第一次登场,就是这个地方,从此理县成为了又一个典型家族片场。等《晕染风月》的时候周老板在这儿能帅炸十八条街orz
第63章
牡丹青柠
“周柠琅,你真的绝了。”
雾散了些许去,
迎着倒下不下的细雨,还有几丝吹面而来的冷风,走出那间小吃店,甘芊问:
“刚才那人你真认识?阔公子啊。他开那车挺贵的。还有跟着他的那个赔钱货,
其实是个娱乐公司的练习生,
之前我去拍照片的时候碰到过几次。”
甘芊偶尔会去沪市跟杭城拍平面模特儿照,
见多识广,经常跟这些准备混娱乐圈的人打些照面。
周柠琅适才在小吃店里说不认识,
碍于那人当时就在场,
就坐在她们后桌,隔太近了,
她们说什么,他都会听见,
甘芊就没追问,
因为甘芊也没看到那人跟周柠琅打招呼。
可是现在走出姚记食铺,
周柠琅真要再说自己不认识他,
甘芊肯定不信。
因为自从那个男生来了,周柠琅的小鹿眼骨碌碌的颤动,像是要抓她的猎人来了,她随时都会被他抓住似的。
甘芊都能听到她扑扑跳的浓密心跳声了。
周柠琅本来甘之如饴的吃着姚叔给她特别加料的小面,嗦得特别过瘾。
在桀骜不驯又打扮时髦,
浑身上下都淌露着矜贵的男生进店后,
她一下就没有食欲了。
可是迟宴泽却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炫亮眸光不曾投射到她身上过。
只因这样的周宁琅太普通了。
她穿着理县一中的校服,
外面裹一件长款羽绒服外套,
用幼齿的莓发圈扎马尾,
不止脸素净,
连指甲盖都是素净的。
跟在迟宴泽身边那女生穿的可是深V包臀裙,披一头法式慵懒长卷发,成熟又。
甘芊瞧出来了,迟宴泽是来这里玩赛车的。
理县东北部有一座擒云山,东部赛车圈子里很多赛车爱好者都会约在那儿比试。
“他肯定跟周闻认识。我帮你要呗。”甘芊笃定的说,自告奋勇的要帮周宁琅。
“不要。”周柠琅马上拒绝这个提议。
“为什么?哦,你没有手机,不玩是吧,我送你一个。我这次出去兼职赚到钱了。”甘芊现在口袋里有钱,就是自信。
“真不用。”周柠琅更慌忙的拒绝。
甘芊鼓动对什么都说不的少女:“你是这学期临时跟着你妈到理县来上学,他是这学期恰好逃学到这儿来玩赛车,你不觉得很巧吗。这是缘分,柠柠应该抓住机会啊。”
“他有女朋友了。”肩上背着书包的周柠琅把头埋下去,声音很细的说,“而且我这样的人,跟他差太多了。”
“哎哟,谁差谁啊?”甘芊一点都不赞同的扬声叫起来,“没有什么差不差的。我们柠柠漂亮死了,不仅成绩好,身上还有那么多才艺,给哪个男的做女朋友,就是哪个男的的福气。等着,我一定把阔公子的联系方式给你要来。”
她们走了一段路,没想到天不下雨了,东方天空渐渐明朗,晨雾全然散去。
冬的太阳竟然打败了乌云,慵懒的洒下一抹光,照在后退着走路的甘芊的身上,将她染成金光四射。
周柠琅喜欢看见她这样明丽鲜艳的模样。
十字路口人行道的交通路灯亮了绿灯,红灯熄灭了。
甘芊朝她大喊:“柠柠,快点,绿灯了,我们快点冲过去。”
周柠琅在这一瞬明白了,甘芊就是那种永远都觉得前面是绿灯,只要努力就可以冲过去的人。
只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做。比如帮周柠琅要迟宴泽的电话号码。
周柠琅与甘芊的想法则是完全相反的。
她的认知里都是让她感到焦虑的红灯,到处都在提示:【禁止,不行,不能,不可以。】
因为她被严卉跟周玉进两个人仔细又妥帖的一路带大,他们教导她的人生教条全是克己复礼,循规蹈矩。
她以为此生就要这样要延着一条直线单调乏味的走下去了。
不曾想到,她十六岁的短暂人生,在这个冬天迎来了改变。
生性胆小敏感的她交了一个勇敢张扬的朋友,虽然他们都说她是个坏女孩,周柠琅这样的清北苗子不能跟她在一起,甚至学校的老师一再的跟周柠琅打招呼,离甘芊远一点,她爸是杀人犯,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
可是周柠琅还是瞒着大人,跟甘芊做了好朋友,她们在一起,周柠琅会收获很多新鲜的快乐。
甘芊做的那些事,都是周柠琅想做而不敢做的。
甘芊是最懂周柠琅的人,甚至比周柠琅自己还要懂。
比如今天在姚叔的食铺里偶然遇见一个阔公子,甘芊会瞧出竭力隐藏的周柠琅就是对他有意思。
望着对街人行道边立着的过街交通指示牌,周柠琅终于懂了,她跟甘芊像什么。
像一个只有绿灯跟红灯的交通指示牌。
当绿灯亮了,人可以迈步过街了;当红灯亮了,人必须站在原地等待了。
她们呆在同一个东西上,却提示着两种相反的意义。
“发什么愣啊,我抓你过去。”甘芊伸出绘着粉水晶花的手指,抓紧女生朴素无华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快点,等一下迟到了。”
“他叫什么名字呢?”在晨曦薄雾中跑着过街的时候,甘芊问,“谁?”
“你喜欢的人?”
“不知道。”
“我知道,是迟宴泽。有一个人,住在我心上,我的心以他为轨道转动,自成一个独立星球。”
“你烦死了,你怎么偷看我记?不要念出来,不要念出来,求你了。”
“他,是迟宴泽,我暗恋的人。哈哈哈哈哈哈。”甘芊奔跑得身上的短款皮外套都朝两边飞去,无袖洋装裙下,雪白的胳膊露出来,她绽唇笑,因为她早就知道了她好朋友的秘密。
那么乖的每天卷子只要错一道题就会难受一整个月,天天对着历刷牙,数高考子的周柠琅,竟然暗恋一个逃课玩赛车,天天把女朋友当花衣裳换的浪子。
“我们柠柠居然也迷恋浪子回头,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甘芊笑得肚子都疼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看过周柠琅的记,但是不知道迟宴泽是谁,今天,甘芊亲眼见到这个男的了。
发现十六岁的周柠琅喜欢这个逃课来理县玩赛车的阔少爷,甘芊真的觉得很好笑。这根本不符合周柠琅的人设。
“笑什么呢?有那么好笑吗。我其实不喜欢他,我乱写的。”周柠琅说起自己有时候做题做无聊了,是会拿一个笔记本乱写乱画。
很多时候,她一不留神就写了迟宴泽的名字,再一个不留神,就写了一些中二的句子,可是少女的青春期不就是这样吗。
昨夜雨疏风骤,她们为少年心中感染哀愁。
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偷偷暗恋过人呢,特别是周柠琅这样每天都要被妈妈着早晚必须喝牛奶的乖乖女。
她晚回家半小时,严卉都会出门来找,她要是早恋,严卉会被气得送去医院急救的。
她也只能在心里偷偷暗恋一场,才不枉年少过。
“放心吧,我肯定帮你找周闻要到他的电话号码。周闻肯定认识他,他们这些人,来理县都会找周闻比车。”甘芊最后夸下海口,要帮自己的好姐妹攻略迟宴泽。
“周闻是谁?”周柠琅问。
“就是上次我去兼职卖过酒的那个酒吧老板,长得特别蛊的那个。”甘芊回答,“要迟宴泽的电话号码,真的一点都不难。”
“不用要,我不想跟他联系。他有女朋友你没见?”周柠琅再次否认这个提议。
“唉,那种只会倒贴的赔钱货拿不住他这样的男生的,你没看到,适才他压根儿没正眼看她一眼啊?”甘芊分析道。
“他更不会正眼看我一眼,刚才那个女生那么漂亮。我算什么啊。”周柠琅自卑的说。
她觉得她跟迟宴泽身边站的那个女生比,她差多了,她连妆都不会化,她只会背书跟写卷子,照严卉的意思扎头发,不敢涂指甲油,不敢染发,不敢打耳洞。
跟在迟宴泽身边的女生哪一次不是花枝招展,娇媚多姿的,他怎么可能瞧上周柠琅。
“你更漂亮,信我,我说我们柠柠漂亮,就是我们柠柠漂亮。”
甘芊鼓励心里全是自卑的少女,甘芊比她见的人多,经历的事多。
她整天呆在教室里写卷子,她看不出来迟宴泽这样的人喜欢哪种款。
甘芊看出来了,迟宴泽喜欢野的,最好是那种野起来能张嘴咬迟宴泽,使劲咬完,迟宴泽会更爱她的。
周柠琅没有跟男生相处的经验,她不了解男生的心理。
甘芊知道,他们没一个是好东西,在真的遇上自己喜欢的女孩前,巴不得一脚踩数不清的船,把轻浮当痞帅,以此来证明他们的魅力,特别是迟宴泽这样的有钱豪门浪子,更擅长干这种事了。
“你别哄我了。”周柠琅以为好朋友是在护她的短,她有几斤几两重,她心里清楚。
“我不是哄你,我真的要帮你要他的联系方式,我感觉你跟这个男的绝对有戏,信我。”甘芊偏要帮周柠琅去要一个联系方式,让她跟这个男的成功搞上。
“……”周柠琅没有再搭话了,她觉得甘芊的想象力挺丰富的,可能有那种天生戒不掉的多动症,就喜欢搞事情。
“我决定不喜欢他了,你就是在嘲笑我,想看我笑话。”周柠琅进教室时,这么说道。
坐到教室里,把书包随手一丢,甘芊见周柠琅那扭捏的小媳妇样,不过就是在小吃店里碰见了迟宴泽五分钟不到,她就魂不守舍了。
甘芊告诉周柠琅道:“别啊,你继续喜欢他呗。我告诉你吧,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就不喜欢,真要喜欢了,就一定要喜欢到让他为你神魂颠倒,鬼迷心窍。”
甘芊说出自己的见解,“周柠琅,你就给我去让这个浪子回头吧!”
说完,她又捧着肚子笑得哈哈哈哈哈哈。
甘芊笑起来的时候,很用劲,笑声悦耳,像清风吹铜铃,叮当叮当,那样甜美的动。
只是,后来,周柠琅即使想要再听,也无法再听一次了。每每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从眼角滑下来,大颗大颗的。
“浪子回头,永远的神。”甘芊后来一整天都在说。
别人问,芊姐在乐呵什么呢。
甘芊回答:“哦,没什么,就早上来上学路上看了本浪子回头,感觉女主的脸像周柠琅。”
对方听完后回答:“周柠琅会喜欢浪子?除非是被夺舍了吧。严老师管她那么严,年级上的男生多跟她说几句话,都要被严老师单独找去问问是为了什么事。我们严老师把自己女儿当仙女了,挑女婿的标准严苛得得拿放大镜找,还浪子呢,坏孩子都一边凉快去吧。”
“切,没劲。”甘芊就不接话了,自己趴桌上睡觉,睡完挎上书包出去到处野。
反正这个小县城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还有什么好玩的人,她都知道。
放学她都跟他们裹在一块儿,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一点都不心高考。
高考对甘芊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改变人生的契机,她不觉得她的人生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虽然全县的人都知道甘芊她爸是杀人犯,她妈在她四岁的时候跟她爸离婚,独自带着她过子,当时,她们穷得什么都没有,生活对她们来说就是举步维艰。
但是,甘芊并不觉得这是她的错,她如果有错,那也是因为今天没有好好快乐的活过。
周柠琅给甘芊领的卷子,原来是啥样,她来上一礼拜的课,它们还是啥样。
甘芊坐在她后桌,学校老师再发卷子,甘芊不在,周柠琅还要习惯性的帮着领。
她同桌说:“别领了,芊姐哪能是写卷子的人,你还以为是你啊,一天不刷几套卷子,晚上躺床上难受。咱芊姐是一看到卷子就难受的人。”
*
那段时间,甘芊虽然回理县来了,但是还是甚少来学校上课。有一天,甘芊的母亲郁振芳到学校里来找她。
甘芊正趴在课桌上睡觉。
郁振芳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冲进来就扇她耳光。“你这个小妖精,我天天熬夜上班挣钱是为了给你在教室睡觉的吗?”
“郁振芳,你凭什么打我?”甘芊从课桌后暴跳如雷的站起来,抬手就要给郁振芳落一耳光。
周柠琅及时拉住了她使劲的手,“干嘛呢,她是你妈啊。”
“我才没有这样的妈。”甘芊呸了一口。
郁振芳比她更激动,“我更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是不是拿我钱了?是不是?放在我卧室梳妆台抽屉里的。那是我看病的钱,是我看病的钱,老娘看病的钱你都要拿,你有没有人性?你就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模一样!迟早都要去蹲大牢!”
甘芊用比中年女人音量更大的声音,冲她嘶吼:“我没拿,我没拿,我没拿!我自己挣钱自己花,要我说几次,你那点寒酸的辛苦钱,送我都不要,你别发神经了。这里是学校,大家都在看着呢!“
郁振芳这才留意到英语老师还在前方讲台上站着上课。
全班四十个学生本来应该聚精会神的看黑板的,现在都扭着脖子,看向教室最后一排,神情叹为观止的见证甘芊都是怎么跟她的亲生母亲撕的。
疼痛青春里描写的那些父母,郁振芳今大概可以喜提一个疼痛头衔。
她每天都在摩托工厂上夜班,夜颠倒的轮班,偶尔有休息时间,也是在家睡一整天。
她根本没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左邻右舍跟她交谈得最多的是她那个长得漂亮的女儿又在外面惹什么事了。
今天她下了晚班,回到租住的房子,途中遇上邻居了。
邻居告诉她,甘芊那小丫头前段时间一直不上学,去沪市呆了好几天,现在回来了,也还是不上学,每天都去那条臭名昭著的林越街,天天跟那些在酒吧,网吧,还有台球室扎根的小流氓们厮混。
郁振芳听得生气,心口一阵阵的疼,回到卧室找药吃,没找到,药盒早空了,她有心肌炎。
于是拉开梳妆台抽屉,找她放在那儿的现钞,结果没找到,郁振芳不用细想就笃定是甘芊偷了她的钱,不然小妮子哪里有钱去沪市。
郁振芳骑上电瓶车,去林越街找了她一圈。
现在是早上,那些好多带着不正规营业性质的店铺都没开门,她没见到甘芊的身影,于是就倒回来,到理县一中找甘芊,到高三七班看到甘芊趴在桌上睡觉。
中年女人气不打一处出,奔上来就要打桀骜不驯的甘芊,她觉得甘芊可能遗传了那个杀人犯父亲的基因,天生不安分,处处惹事,迟早会惹出大乱子。
领悟到教室里的人都在看她们母女,郁振芳收敛了一些,但是口气还是不松,“甘芊,我跟你没完,我马上去找你班主任!”
“去找啊,自己女儿都管不住,还找班主任管,丢不丢脸啊?”甘芊毫不示弱。
“甘芊你别喊了,你到底拿了阿姨的钱没有?”周柠琅小声问。
“没有。”甘芊回答。
她这么说,坐在他们周围的同学即使听见了,肯定还是不会相信的。
甘芊用的手机,化妆品,还有身上戴的首饰,哪个不是名牌。
谁都知道她家庭情况如何。她一个女高中生,她能有什么经济来源。
原来是偷家里她妈在摩托工厂生产线上辛苦熬夜挣来的钱,啧,这女生真是坏透了。
四面八方都传来对甘芊的指责。
“每天都穿名牌,AJ撞色哪种最贵,就穿那双,原来是偷她妈的救命钱买的啊。”
“这个女生真的太坏了。”
“能不坏吗,她爸是杀人犯啊,流一样的血啊。”
“太尴尬了,下次这种母女撕能不能不要到咱们班上来演,每次情节看到这种,我就直接滑过的。”
“我去,甘芊真的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自尊强大即使如甘芊,在这种时候,脸上也挂不住了,讪讪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在那些足以让人致命的恶毒嘲讽里,只有一个细弱却有力的声音说了支持甘芊的话。
“如果没拿,就好好回去帮她找,找到了,这事就完了,没什么大不了。走,我帮你们一起回去找。”周柠琅收拾书包,跟上课的英语老师打招呼,“老师,我带甘芊出去一下。”
“诶?周柠琅,等一下不是轮你上台念你的英语模范作文吗?”英语老师想这是多么值得高光的时刻。
今天一个学霸最能找存在感的机会要来了,上了讲台当着全班搔首弄姿念英文,多有面子。
周宁琅却放弃了这个高光时刻,拉着那个冥顽不灵,无可救药的甘芊走了。
她一个亿里挑一的清北好苗子,怎么能跟甘芊这种家世,出身,成绩都垫底的坏女孩做朋友。
*
两个小时后。
郁振芳的三千六百二十块找到了,落到梳妆台抽屉边上的缝隙里了,怪不得她找不到。
或者说,是她自己故意藏那儿,让甘芊找不到,结果自己也放忘记了,然而却指责是甘芊拿的。
钱是周柠琅帮着找到的,她跟郁振芳一起在郁振芳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一开始并没有找到,周柠琅又问了一次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郁振芳絮絮叨叨的说了在哪里,哀嚎但是早就已经不在了,她就是觉得甘芊拿走了钱。
可是周柠琅一直劝她说,甘芊不会说谎。
甘芊说没拿,那就肯定没拿。
她俩在卧室里找钱的时候,甘芊就坐在外面的小客厅里抽烟,牡丹青柠爆珠,抽得她的肺凉凉的,心更凉凉的。
周柠琅跟郁振芳说话,她都听见了。
她们租的这个小房子,一室一厅,隔音效果差,甘芊一直听到郁振芳在她屋里喊她小妖精,小妖精偷摸拐骗,什么都干,偷家里三千块钱怎么了,很正常。
学校里的老师跟同学都这样认为,所以刚才郁振芳当众殴打她跟谩骂她的时候,那些人都袖手旁观。
只有周柠琅连课都不上了,立刻收拾书包陪她们母女回家来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