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科研时间大部分都用来修理实验室仪器，液相色谱仪天天坏是基本常识，他悉心研读完说明书后当仁不让地成了最靠谱的维修工，连找来的工程师都说他毕业之后直接都可以应聘安捷伦维修工程师。读个博士毕业，不去医院还可以去公司，是他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书桌上堆得满满的是各式的书、说明书、论文、报告，他何苏叶的东西从来没有这么凌乱过，只是他无心收拾，任由其发展。
他伸手想去抽那本压在最底下的《中国药典大全》，不想把上面的书全部弄翻了，在所有的书中，他发现一张蓝色的信纸夹杂在李介的那份资料中。
字迹是沈惜凡的，清秀、文雅，还有些灵动之姿。
城市上空有大片大片浮云迅疾流动，忽然有鸽子划过天幕，那些细碎的剪影被隔壁阳台垂落下来的钢丝镶嵌在时光中，仿佛悲伤的音符，拨弄失去爱人的心弦。
我觉得这一幕好熟悉，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天吧，我和你手牵手走在雨后的大道上，我问你什么才叫幸福，你说幸福就是和喜欢的人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打伞，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微笑，一个人淋雨。所以这样一个落雨的午后，我一个人从花市的东头逛到西头，再从西头走到东头，后来我终于饿了，于是一个人走进那家港式茶餐厅，点了平时你最爱吃的海鲜面，一点点仿佛吃掉回忆一样吃掉面前的食物。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没有我的日子，你过得好吗？
酸酸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何苏叶轻轻喟叹一声，想起上次沈惜凡哭红的眼睛，以及问他奇怪的“失而复得爱情”的问题，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沈惜凡一定深深喜欢过这封信上的那个人，然后现在，那个人是不是回来找她了？
这样一个好女孩，单纯、可爱，有些顽皮，却凡事认真努力，她是应该被人放在手心呵护、爱惜的，而不是用来伤害、抛弃，然后再回头苦苦乞求原谅的。
她最近凭空消失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有想不通的事情？他有些担心，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
最后他还是发了信息给她，却像石沉大海一样，他等了一晚上都没有回信，拨电话过去，却传来冷冰冰的回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端起茶杯，他第一次觉得淡淡的苦味从舌尖传来。他烦躁地想，要不要加一点儿糖进去试试？
其实这并不是沈惜凡的错，晚上参加她表哥婚宴的时候，堂姐家刚满四岁的小豆丁哭着闹着要回家，她抱着小孩让他在楼梯口闹腾，把手机拿出来，放音乐逗他。
结果她一转头，小豆丁就不安分，两手捧着手机，没拿稳，手机从二楼掉了下去，坠到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摔了个支离破碎。
她觉得年关真的很难过，寂寞又无聊，还破财，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惦记她惦记了一晚上。
第二天去上班，沈惜凡觉得没有手机寸步难行，便决定下班之后赶快去买一部手机，解决沟通交流问题。
正巧快递公司送来东西，她有些好奇，签了名就拆开来看，普通的纸箱子拆开后，是个巨大的黑色礼盒，揭开盒子顶盖后就被GRAFF的金色LOGO惊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蝴蝶结拆开，打开一看，她瞠目结舌，是一条钻石项链，镶满碎钻的蝴蝶结造型吊坠，一颗梨形的克拉钻坠在其下，钻石的光芒在橘色的灯光下折出梦幻般的光色，流光溢彩，微微一晃动火彩粼粼的，光芒醉人，是灵态的美，也是金钱的味道。
她想，难怪女人都喜爱钻石一类的东西，这跟虚荣没关系吧，因为实在是太美了，任谁都心动。
她也不例外，但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要不起。
她想用电话打给严恒，又觉得用酒店内线电话似乎有些说不清楚。忽然看见首饰盒子里面有一张便笺，她拿起来看看，然后小心地把项链装好，再把盒子放到包的底层。
她决定去咖啡店找他，然后把礼物退回，她会告诉他，作为一个前任，这么有诚意的礼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很遗憾，我已经跟过去告别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吧，比如伤害不是随随便便一笔勾销的，而感情也不是说没有就能烟消云散的，她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她不想生命中有遗憾。想清楚再说，未来该怎么走，时间会证明一切。
何苏叶留在实验室到极晚，同去的研究生做事毛躁，不小心把药剂的量算错了，然后推翻一切又重来，原本五点钟就可以结束的实验被拖到了七点多。
他打算去吃路边摊凑合一顿，结果转去那家拉面店的时候看见了沈惜凡，她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纸巾，呼噜呼噜地吃着麻辣烫，把路边摊吃成大餐很享受的样子。
他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为自己无缘无故的牵挂和她没心没肺的做法。
沈惜凡正在欢畅地挑着生菜，汤碗里面红通通的都是辣油，嘴里不停地哈气，然后她看见何苏叶端着碗，示意能不能坐在她对面，她好奇，这厮也会吃这种东西。
他的汤底居然是清汤，多没意思，麻辣烫要吃的是什么？就是“麻辣”两个字！她鄙视地望着他，撇撇嘴。
何苏叶冷脸：“我上火了，吃不了辣的。”
“医者不自医啊，何医生，你工作那么忙，要小心身体啊。”她擦了擦鼻子，“嘶”了一口气，“哎老板，麻烦给我拿一罐可乐，要冰的。”
何苏叶还是冷脸看着他。
“不不不，不要冰的，要常温的，要两罐。”她讨好地把一罐推到他面前，“请你？”
他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下，忽然瞥到她的手机，原来粉色的外壳被换上了白色的，大小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他问：“你换手机了？”
“别提了，手机摔了。”
说到这个沈惜凡就心梗，她叹气：“破财也就算了，前男友找上门，白白送东西给我，我看了一眼又还回去了，本来上班就够累够烦了，还要跟不想打交道的前任周旋，真闹心。”
这话何苏叶听起来真不是滋味，心思百转千回，原来那个信纸上的人真的是她的前男友，原来她那天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是为了那个人，现在张口闭口也是那个人，他不禁有点酸酸的，是谁说死去的前任才是好前任，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等等，他是怎么了？他谴责自己，做人做事不能太极端，心态要平和。
一顿饭何苏叶吃得索然无味，倒是沈惜凡吃完了又去隔壁买了一包果汁糖，一点儿都没有把前男友的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唉声叹气：“我那个郁结呀，心火很旺呀，别看我现在这样子，貌似很快乐的样子，其实我都愁死了。何医生，你说我咋办呢？”
“要不要给你把把脉？”
她飞快地拒绝，“不要，我前几天吃啥干啥说啥发啥脾气你一把就知道了，太没有隐私了，我就是有点火大。”
“苦丁茶，消消火。”他回答，为了摆出充分的证据，他又补充道，“我最近也在喝。”
“你有什么火大的？你脾气那么好……好像怎么都不会生气。”
是嘛？他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地，看着她，心头那股郁闷气慢慢散了。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一路。最后沈惜凡按捺不住：“何医生，能跟你聊聊私事吗？”
“什么私事？”
“我前男友，明明理智告诉我没可能，但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想，说不上的感觉。可能以前喜欢得太深，然后被伤得很重，想忘也忘不了，这几天就像是个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想吐也吐不出来，想咽也咽不下去。”
“因为你没有真正地在想办法去解决啊。”
“你说得对，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不伤体面不伤彼此自尊地去解决，可能是我在逃避，也可能是我太弱了……”她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了，我得好好想想，勇敢地解决问题。”
何苏叶回家，泡了一杯苦丁茶，重新拿起那封信，柔和的灯光下，蓝色的信纸折出淡淡的忧伤，她的话语，她的心伤，他能感觉到。
他以前觉得谁都会有初恋，感情上的伤也似乎还没那么严重，人年轻的时候总爱将个人情绪放大，他十几岁时也是一个样。
再次看，岂止是酸酸的感觉，他有些心疼她，原来她还残留着曾经年少时留下的疤痕，看似愈合，实则深到骨髓，一不小心，就是翻天覆地的疼痛。原来她一直没有男朋友是不敢再提及、再爱上，然后再伤痛。这样敏感的女孩子，脆弱得让人有些心疼。
把茶送入口中，何苏叶不禁皱眉，苦，真苦，心底有块地方隐隐作痛，细软绵长，点点滴滴，揪紧了他的心。
他是喜欢上她了吧，对她这么牵肠挂肚，喜欢看她的一颦一笑，生气、皱眉，几天不见会想念她，为她担惊受怕，介意她的前男友，莫名其妙地吃醋，一切都是他喜欢她的证明。
欢喜和无奈同时抓住了他，但是她心里有个无底洞，他不知道用什么去填满，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让他心疼、让他感到责任感的女孩子周身洒满阳光，笑得那样幸福和快乐？
仅仅让她感到幸福就可以了，他愿意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等。
苦丁茶
苦丁4克。将苦丁稍洗，放入茶杯中。再倒入沸水冲泡15分钟，直到茶香散出即可饮用。
苦丁茶具有散风、清头目、除烦渴、利二便、祛油腻、活血脉等功效。以此为茶，可清心火、除心烦。
第十五章
山楂
山楂：消食健胃，行气散瘀。
沈惜凡回家之后，看见家里客厅里摆着堆堆麻袋、礼品盒，进洗手间去洗手的时候，就听见塑料桶里面扑腾的声音，她好奇，揭开盖子一看，花容失色：“妈呀！有蛇！”
倒是把沈爸爸吓过来了，他笑呵呵地拿着小木棒挑逗了两下：“那是黄鳝，你不是最喜欢吃这玩意吗？”
“吃跟看完全是两回事。”
她又听到麻袋里面有吱吱的响声，沈爸爸解释道：“那是螃蟹，这个是鲢鱼。凡凡，快来帮忙把鱼装桶里面，别弄死了，不然你妈又要伤心了。”
吃晚饭的时候，沈妈妈喜滋滋地拿着筷子指点江山：“挑几盒上好的海鲜给爷爷、外公家送去，还有那些蔬菜，你们看我在网上买的有机蔬菜礼盒，不错吧。”
“不错不错，何止不错，简直是非常好！”沈爸爸逮着机会就使劲夸，“咱们家不整那些虚的，过年送点儿花、蔬菜、水果给老人家，实惠！”
沈惜凡眨巴眼睛，恍然大悟：“哦……我说家里这么多东西，原来快过年了！”
沈妈妈不满：“你天天就知道工作，过年了连个假期都不知道有没有，今年大年三十晚上你舅舅坐庄，初一去你爷爷家。”
沈惜凡哀号：“又要给小鬼们压岁钱了，我快穷死了！”
真的快要过年了，沈家晚上来了几拨人，都是沈妈妈的朋友，送来两盆兰花——有着漂亮的名字“海蝶心语”，六盆金橘和几箱橘子、橙子，几盒奇异果和。
有吃的，这是沈惜凡对如今大年的唯一期盼，虽然现在物质生活丰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但是她觉得一家人团团圆圆一起吃顿饭，就是白菜、豆腐也香甜。
网上有人在议论“大年究竟怎么过”“如今过年过什么”“春晚节目单”，更有甚者公开在网上招聘“临时女友”“临时男友”以便应付催婚的父母。
她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妈妈感情很好，所以她一直向往着爱情和婚姻，如今事业稳定，她开始对长久的亲密关系产生渴求，但是缘分迟迟不来，可能这就是运气吧。
爱情这种东西虽然俗气，但确实能够让人心里充满正能量。恋爱时心中如春天，总有蠢蠢欲动的热情在发芽。说不羡慕都是假的，家里的哥哥姐姐有了自己另一半之后，每次看他们提及对方，无论对方是否漂亮帅气有钱才华横溢，但他们幸福和宠溺的态度足够让她相信那份感情的稀有罕见和珍贵。
都说想要俘获一个优秀的男人，必然要先吃点苦，但她已经是不愿意冒险那一个，宁愿从此和他说拜拜，也不允许自己再摔一次跟头。
两个人想要把爱情这件事情维持下去，一直到白发苍苍的年纪，真的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
第二天晨会，程总突发奇想要开一个酒店年终庆祝会，届时再发奖金，沈惜凡觉得这一年终于熬出头了。
回家的时候，一个人走在路上，她被街道上热闹的景象吸引过去，路过超市，人声鼎沸，人们推着购物车经过，小孩子欢快地在大厅里跑，收银台挤得都是人。
小时候过年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她止不住自己的脚步，钻进超市买了玫瑰年糕、白年糕、芝麻汤圆和一盒瑞士糖。
可是她有些失望，为什么没有糖葫芦呢？
恰巧她走过时代广场，看见几个老人扛着架子，上面插着满满的糖葫芦，红通通的，很是招人喜爱，一旁有小孩子凑上去挑选。
她挑了半天，好容易挑了看上去很多、很漂亮的一串，刚准备付钱，旁边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也要一串！”
真是见鬼，这个时候还能遇见何苏叶，他穿着咖啡色的外套，阳光十足，低眉浅笑，小酒窝看上去和糖葫芦一样甜甜的。
沈惜凡踮起脚尖，认真看了看：“这串芝麻多，你拿这串。”
“好。”
沈惜凡看着他拿着糖葫芦的样子，笑道：“你怎么会在这边？”
“想吃糖葫芦了，点一根不够送的，点两根外面的糖会化，很浪费，所以我到这边吃了饭，顺便吃糖葫芦。”
她扑哧一下笑了：“好难想象你嘴也这么馋啊……”
他难得露出那么可爱的表情：“今天在实验室，师弟师妹磨了一下午的山楂粉，那味道酸酸的，脑子里面都是山楂去核，煮烂加点糖，炒炒炒，放到烘箱里，做成山楂条……”
“哇听起来就好好吃！”她试探地喊他名字，“何苏叶，何医生……”
“好好好，有机会给你做。”
古南华庭的年终庆祝会举办得相当隆重，但是对沈惜凡来说，除了奖金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
接下来的舞会也是无聊至极，其间，她只和林亿深跳了一支舞，还是因为自己的舞姿实在是太不优雅而主动请辞的。
“好无聊，要不要溜了？”她悄悄地跟许向雅说。
许向雅正在兴致勃勃地拍着视频：“我觉得挺有意思啊，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放松娱乐一下，你看那个男的帅吗？我觉得有点帅是我的菜，不知道请他跟我跳个舞会不会被拒绝……”
“大胆上，别害怕，大不了就是被拒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