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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然而此刻,他却得了一支羊毫湖笔。

    天色欲破晓。

    学宫之外,许许多多考生并家人挤在木栏杆前,或提着灯笼,或拿着长而考篮,等待着放行。

    卯时一刻,铜鼓大响,学子们如流水一般踏过学宫大门。

    学宫这道门,百姓俗称“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通过府试,便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可以参加院试考秀才。考中了秀才,那才叫真正的读书人,朝廷每年有补贴不假,连徭役等赋税也一并免去,一只脚便跨进官门内。

    江宁知府李之遥下轿,见此情景,不经有些感慨。他当初考童试的时候,也是这般年少啊。

    还是一样的时辰,一样的地点,李之遥却从昔日的考生成了主考官。这么一想,倒真是岁月匆匆。

    几个试官迎上来,笑着请安:“知府大人,如今考生已入场了,您老人家不然到公堂里歇一歇。”

    “不急不急。”李之遥向左右道:“现在该是搜子检查考生所带之物的时候,我们悄悄地去瞧一瞧。考府试,可绝对不能闹出夹带伪籍之类的事。”

    “还是大人想的周到。”

    一行人往学宫内走,李之遥为先,步伐很慢,饶有兴致地观看考生们的形容。

    有的考生还很年轻,鬓发垂髫,一副懵懂的模样;但更多的,是一脸的紧张;还有极少数白发苍苍的学子,一瞧就是考了半辈子还没考中的。形态各异。

    入龙门,第一件要紧是便是通过搜子们的检查。府试的搜检,可比县试要严格得多,因此速度也稍微慢些。担任搜子的皂吏不仅要检查考生们的提篮,将所带之物一一搜查,还要将考生的发髻打散,检查有无夹带。

    昔年还有读书不用功,专门动歪脑筋的人。譬如将四书五经的苍蝇小字般写在袜子里侧,往蜡烛里封小抄,在馒头里夹带小纸条……五花八门。

    天尚未大亮,搜子们搜查起来也极为费神,除了新手刚开始时有些新鲜,大多数搜子们都板着一张脸,恨不得练出一双火眼金睛,两眼一转捉出一个妖。

    李之遥不想惊动考生,所以将随从屏退大半,只带着自家师爷悄悄在檐下看。

    见搜子们虽然面色不虞,动作还是很利落,也没有抓到什么丧心病狂的夹带之人,李之遥不由得点点头。

    看来他第一次主持的府试,应当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李之遥捋着胡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忽然见着有三四个搜子围着一个考生,不知在做什么。

    他皱了皱眉,心想不是搜出了作弊之人罢?立刻上前去查看。

    走近了,但见搜子们扒拉着那个考生的提篮,恋恋不舍地望着里边的点心。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考篮有什么问题?”李之遥严肃道。

    几人回头,李之遥终于瞧清了他们围住的那个考生,那相貌,简直是专为探花郎长的样子。

    借着灯火,搜子们看见李之遥官服上的补子,忙行礼道:“小的见过知府大人。”

    “免了。”李之遥大手一挥:“这是做什么呢?”

    搜子们面面相觑,一个看着像领头的满脸堆笑:“没做什么,例行搜检考生而已,劳累大人费心。”

    李之遥瞧他们的样子,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便问那个少年:“你是何人?说说怎么了?”

    少年的姿态不卑不亢:“回知府大人,小人姓吴名勉。承蒙各位大哥关照,方才正问我这点心是从何处买的。”

    听他这样说,领头的那个搜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们方才是硬要拿走几个点心吃来着,幸亏这毛头小子还算有眼色,不然不知道知府大人怎么罚呢。

    李之遥听了,扬了扬眉:“什么点心?还值得几个人跑来问?”

    他俯下身去看。才凑近,便嗅见一股香气,那提篮内有一个打开食盒,里面摆着至少八九样点心。颜色好,模样好,闻起来也香。倒有几分宫里御制点心的形容。

    因为起得太早,李之遥离家前没什么胃口,只匆匆吃了两口粥。这会子见了这样色香味俱全的点心,肚里馋虫也被勾起来了。

    他拿起一个因搜检而拆成两半的点心,凑到眼前看,竟是一小块形状齐整、四四方方的绿豆糕。

    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其他考生带的点心也有被拆成两半的,压根没个完整形状,丑的要死,怎么这吴勉的点心即使拆开也依旧那么好看?

    李之遥见还有一块未拆的绿豆糕,将那小块的和大的并排放在一起。这才看明白了,原来这绿豆糕本身就用刀划成了等分小粒,只是刀口并未深至底,所以表面看起来仍是一整块。可当搜子们用力一拿,绿豆糕便自然而然散成了小块儿,既平整又好看。

    他忍不住将小块的绿豆糕放到口里,清清凉凉,粉而不黏,微微甜。李之遥吃过很多次绿豆糕,可从未吃过这样恰到好处、颗粒极细、清清爽爽的绿豆糕。

    再看其他点心,也是一样的思路,既然掰开成两瓣,依然各自有形状。分与不分,皆是浑然天成。

    李之遥忍不住发问道:“你这是哪家买的点心?”

    ……

    府试过后,要七日才出成绩。月牙儿这几天,心里时时牵挂着这事。

    吴勉却是一副很淡然的模样,依旧闭门读书。看他这姿态,月牙儿撇了撇嘴,感情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日月牙儿依旧在店里忙碌,有了伍嫂母女和鲁伯的帮忙,她如今可以不大管点餐之事,一心一意做点心。

    正做着海棠糕呢,六斤跑过来说:“有位客人说,他想见见老板。”

    “见老板做什么?”月牙儿放下手中的工具,朝六斤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文绉绉的中年人,算得上“美髯公”,一身绢袍,一望便知非富即贵。他左右立着两个随从,连随从都是一身笔直的长衫。

    这样的人,月牙儿如今是万万不好得罪的。她将手洗净,走了过去,笑问道:“不知客人有何吩咐?”

    中年人很温和的说:“有一桩大生意,想和老板谈。”

    月牙儿笑道:“原来是这样,不知是什么生意?”

    “不久之后,江南道会来一位新的镇守太监,我想请老板在他的接风宴上做点心,不知可不可以?”

    月牙儿愣了一下,认真打量起眼前人:“敢问尊驾姓名?”

    他身边一个随从轻声道:“这是江宁知府,李大人。”

    第39章

    刀鱼馄饨

    江南富庶,

    天下皆知。

    此番为新任南京镇守太监接风洗尘,不仅惊动了金陵的大小官吏,更有两淮盐商出力捧场。一番商议之后,

    接风宴的地点定在金谷园——如今江南首富顾家的花园。

    月牙儿实在没法拒绝,毕竟这一次请她来出场的佣金,

    不是以银两来计算,而是以“金”为单位。

    这样的高价,

    她哪里会不应?更何况倘若月牙儿的手艺,

    在这场宴会上得到首肯,那么她的杏花馆将在一夜之间炙手可热。凡事都讲究个名人效益,

    若她所做的点心得了江南贵人们的称赞,还需愁什么将来呢?

    应是应了,可依月牙儿的性子,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是为了新任镇守太监接风,那总得了解他喜欢什么,

    爱吃什么口味。奈何她认识的贵人又极为有限,总不可能冲到李知府的衙门里问。思来想去,

    能给她些许提示的人,

    就只剩下一个薛令姜。

    这天,月牙儿带着新做的点心,

    和开业以来的账本,去赵府请安。

    月牙儿先向薛令姜说了杏花馆开业以来的情况,又说了两件看榜时的趣事同薛令姜听,逗得她直乐。

    “这两人竟然是同一姓名,

    一人中,一人不中,也是造化了。”薛令姜拿了一颗杨梅干吃,忽然想起一事,问:“我听絮因说,从前给我们府上送果子的那个小哥儿也去考了,他中了没?”

    月牙儿眉眼弯弯,伸出三个手指:“勉哥儿他考中了第三呢!”

    薛令姜点点头:“也是不容易,我娘家哥哥,从会说话起家里人就压着他背书,倒如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可见人与人之间,还是不一样的。”

    絮叨了一会儿家常,月牙儿才向薛令姜说起接风宴的事。

    “这事我也听说了。”薛令姜又拿了一颗杨梅干。和橘皮、蜜糖一起腌渍后的湿杨梅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前一阵子赵家也为这接风宴凑了钱。”

    月牙儿笑问:“不知这位新来的镇守太监是何方神圣,这么多人上赶着给他接风洗尘?听说,还有两淮的盐商特地赶过来的。”

    薛令姜撇了撇嘴:“我未嫁时,在京里也听说他。”

    原来这位新任镇守太监姓郑,名次愈,听说原来在东宫娘娘名下当差。这郑次愈原是出身江南官宦人家,可他幼时郑家参与逆案,他也被牵连入宫做了内臣。尽管宦官们的名声不好,可郑次愈却是一个另类,他在内书房读书时,教导他的翰林便赞过他:“颇有儒者之风。”

    郑次愈如今不到四十岁,便放出来镇守南京。人们都猜测,他日后调回帝京,或许能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那可是内相!

    是以他调来江南的消息一出,无人敢轻视。

    月牙儿听了,心中想难怪如此,她又问:“那娘子可听说过,他又什么喜好?”

    “这我就不曾听说过了。”

    从赵府回来的次日,月牙儿便往金谷园去。

    这一处园子占地颇大,月牙儿行在其中,瞥见花园之中竟然有一株红珊瑚树,齐人高,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她不由得暗自心惊,心想这些富商巨贾是真有钱。

    连金谷园的厨房也大,将近两重的院子。月牙儿瞧见那斗拱飞檐时,还以为是一处住所,没想到竟然是厨房。

    引月牙儿进来的小厮,领着她去见金谷园掌庖厨之事的王总管。核对姓名后,王总管向她指点了做点心的屋子,说:“还有一位黄师傅,是扬州来,已经在那里了。你有什么不懂的,问他。需要什么食材,就同小厮厨娘们说。”

    说完,王总管便急急忙忙去查验一笼新从镇江运来的鲜鱼。

    月牙儿好久没见这样热闹的厨房院子,看什么都新鲜。小门外正有两个小厮抬着一箩筐猪肉进来,抱怨着肉沉;小石磨前,驴子沉默的绕圈,偶尔叫两声。炊烟一直都有,伴着笃笃的剁菜声,人们的交谈声。偶尔还能听见两声牛叫——金谷园的厨房后院里就养了两头水牛!

    她看了一会儿,走向王总管指点的那间屋子。

    一个圆滚滚的男子正在炸酥糖,一屋子的甜香。月牙儿看他的肚子,就知道这是个厨子,想来就是那位扬州来的黄师傅。

    她正想问好,黄师傅抬起头来,吩咐月牙儿说:“你去把面揉了。”

    这是把自己当打下手的厨娘了?月牙儿走到案板边,挽起衣袖在盆里洗了手,一边揉面一边同黄师傅说:“黄师傅好,我是萧月,李知府邀我来做点心的。”

    黄师傅瞥了月牙儿一眼,皱了皱眉:“既然有我在,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别操心这些,老老实实做活就事。”

    他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像有人拿了一面铜锣在耳边敲,屋里其他帮厨的徒弟听见,吃吃笑起来。

    月牙儿揉面团的手劲不由得重了些,她说:“都是来做事的,还请黄师傅多指教。”

    “我又不是你师傅,指教什么?别给我添乱就是。”

    一日相处下来,月牙儿算是看明白了,这黄师傅简直是自负。连拟定宴会的点心单子时,他也不理睬月牙儿,无论月牙儿说什么,都是一副冷笑的样子:“这是大宴,来吃的都是贵人!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些什么,那些贵重的食材你见都没见过,别瞎指挥。”

    他一边说,一边同徒弟抱怨:“我家主人可是两淮最大的盐商,我也跟着办了不知道多少场大宴,从没听说叫一个小丫头来掌案的!如今是什么风气?”

    月牙儿本是好脾气的同他商量,听了这话,一张脸也冷下来:“既然是这么说,那我自去寻王总管,要他主持个公道。”

    “哟,你怎么不回去找你娘吃奶呢?”黄师傅说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月牙儿见这群人这幅德行,也不多说话,抬脚就往外走。她找到王总管,冷静道:“我既然拿了钱,来了这里,自该出一份力。李知府又不是我亲戚,更不会平白把银子往水里扔。那姓黄的这样霸道,一道点心都不许我定,这算什么?”

    王总管本就忙得焦头烂额,念在李知府的面子,耐着性子听她说完,道:“那黄师傅也是有名的大厨,多少有些傲气。姑娘年纪小,合该不同他计较。不过两个点心师傅,又没分出个主次,确实麻烦。”

    他想了片刻,叫人喊了黄师傅出来,拍板道:“这样吧,你们俩分别做一道点心,我来判。谁做的好,谁掌案,再不许有议论。”

    “那按什么判呢?”月牙儿双手环抱,沉着一张脸问。

    “就一个字——贵!”

    听了这个标准,黄师傅笑了,他这些年经手的名贵食材不知多少,和这小丫头比,不是欺负人吗?奈何王总管说完就被人叫去忙旁的了,竟然不听两人辩解。

    黄师傅挑衅地看了月牙儿一眼:“还比吗?我看不用了吧。”

    月牙儿冷冷道:“怎么不比?”

    说完,转身走了。

    黄师傅虽然傲气,但也并不轻敌,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耍的什么花招,竟能忽悠李知府请她来。想到这里,黄师傅决定做他的拿手名菜——刀鱼馄饨。

    刀鱼馄饨贵就贵在刀鱼上,此时正是刀鱼新出的时节,可上好品质的刀鱼却少之又少。也就是金谷园这样的大手笔,才有一桶活泼乱跳的刀鱼。

    黄师傅亲自去挑了两条刀鱼,去骨,取肉。这刀鱼本就不大,两条的鱼肉也只够一顿馄饨。将其切成细细的鱼泥,反复摔打,使其更有弹性,置于一旁备用。

    没让徒弟动手,黄师傅自己擀的馄饨皮,薄薄的一片,能透光。

    越是上等的食材,所用的调料便越要谨慎,生怕污了食材本身的鲜味,那就落了下乘。

    黄师傅做刀鱼馄饨已有十来年的经验,自然知道如何料理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刀鱼的美味。

    一碗刀鱼馄饨出锅,热腾腾盛在碧碗里。瞧着不起眼,却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月的口粮费。

    徒弟夸赞道:“师傅的手艺越发好了,我就算是下辈子,也做不出这样好的吃食。”

    黄师傅听了,一巴掌拍他脑门,笑道:“少给我拍马屁,快去和粉团。”

    他另叫了一个徒弟,手里捧着这碗刀鱼馄饨,高昂着下巴走到王总管面前。

    “那小丫头呢,怎么不见?”

    “还没来呢。”正是用晚膳的时辰,王总管嗅见刀鱼的香气,指着黄师傅笑道:“不错啊,好久没尝过你的拿手菜了。”

    黄师傅拿过那碗刀鱼馄饨,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你非得给我闹出些事来,那个小丫头懂什么?穷人家出身,就算点心做得好,也不过是些家常点心,上不得台面。”

    “也不能这么说。”王总管用调羹舀了一个馄饨,咬破,汤出,鱼肉柔嫩无骨,高汤清澈如茶。

    他啧啧有声,又低头吃了一个刀鱼馄饨,才继续说:“你很久没来金陵了,那丫头如今在金陵城,也算小有名气,不然李知府也不会请她来。”

    王总管哂笑一声:“这时候都没来,不会真回家抱着她娘哭罢?”

    他话音才落,帘子动了动。月牙儿进来,双手托着一个漆盘,上头罩着一个梅花纸盒,不知是什么点心。

    她大口喘着气,一看就知道是跑过来的:“抱歉,因为这材料有些麻烦,我来晚了些。”

    “能来就不错了,还以为你走了呢。”黄师傅嚷嚷道。

    王总管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中调羹,说:“黄师傅做的是刀鱼馄饨,萧姑娘是做了什么点心?”

    月牙儿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上,面无表情道:“只是一样平平无奇的点心——”

    “金箔千层蛋糕。”

    第40章

    金箔千层蛋糕

    白瓷盘里,

    摆着一个圆圆的糕点,不大,摊开掌心便可遮住。这样小,

    却没人舍得把目光移开。

    因为如雪的奶油上,撒着星星点点金光。两朵金箔所制的梅花,

    绽放在雪地里,矜持、贵气。夕阳斜穿绮户,

    耀在金箔之上,

    灿烂夺目。

    黄师傅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心里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这个女孩子,她到底是从哪来的奇思妙想?竟然用金箔做糕点?

    金陵本地,有许多极擅长制作金箔的匠人,一小块金,被反反复复捶打之后,

    形成薄如蝉翼的金箔。最轻的金箔用手捻起,放在日光下,

    可透光。

    早在多年前,

    这种极轻极薄的金箔已经可以入药。《本草纲目》有云:“食金,镇精神、坚骨髓、通利五脏邪气,

    服之神仙。尤以金箔入丸散服,破冷气,除风。”

    黄师傅在富商大贾家做事多年,曾见过两次家主人服用金箔丸,

    当时还感叹这种散服金箔的豪气。

    可他万万没想到,或者连这个念头都没起过——金箔、还可以用来做糕点!

    本来嘛,金箔既然可以作为药材食用,为什么不能拿来做糕点?黄师傅想通了这个道理,心里仍不服气。

    这萧月小小年纪,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法子?

    他立刻侧身,同王总管说:“王总管,我能尝一点吗?”

    王总管才回过神来,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屋子里还有其他名厨在,怕人说他小气。顾忌着自己的面子,王总管只能皱着眉头,叫人多拿一个调羹过来。

    多亏那小厮脑筋灵活,拿过来两个极秀气的小调羹,喂婴儿一样的大小。

    这小子倒有点眼色。

    王总管接过那小调羹,满意地点点头。

    他手持调羹,悬在糕点上老半天,硬是没忍心下手。

    远看为金光所吸引,而挨近了看,王总管才发觉夺目的不仅是金箔,更是这糕点表面的一幅画。奶油为雪、果酱作枝、金箔成花,宛然一副金梅傲雪图。

    黄师傅忍不了,终于放轻了声音,提醒道:“王总管?有什么不妥吗?”

    王总管闻言抬头,见在场众人除了萧月之外,全眼巴巴的望着那金箔糕点,只恨脸上没写几个大字:“快给我吃。”

    他轻咳一声,忍痛舀了一小块放在碟儿里,又舀了另一块儿。

    给自己的,自然是有枝叶有梅花有果酱;而给黄师傅的那一小碟儿,却只有指甲缝那么大的金粉。

    就是这样,王总管仍然心疼不已。

    这可是金箔!是金呢!

    王总管手拿调羹,特意换了一个手拿,让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众人的艳羡目光里,王总管慢悠悠的将调羹送入口。

    奶油甜丝丝的,若甘霖洒心,入口即化。

    果酱微微有些酸,恰好调和了糕点的甜,像被晨露浸透的青梅,清新自然。

    金箔的梅花更是美味——

    咦,这金箔怎么好像没什么味道?

    王总管舍不得嚼下这一口,含着慢慢品,可金箔本身却没尝出什么味道。

    唔,一定是自己吃的太快,没吃出味来。

    月牙儿见他两人这形容,走过来要了一把小刀。

    “不要——”

    这一声才响,她手起刀落,差点切歪了一块蛋糕。

    回首去看,王总管一脸“暴殄天物”的神情,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臂:“萧姑娘可以等一等呀,这么好看的糕点,该多看一会儿。”

    月牙儿嘴角微扬,将手中一碟儿蛋糕递过去:“我瞧王总管只切了一点,其实大块的切,把里面的千层夹心一并吃,风味才最佳。”

    她将那切开的一整块蛋糕转过来,只见一层淡黄色蛋皮之间俱夹着一层奶油,有五六种颜色的果酱凝在期间,樱桃红、香橘橙、桑葚紫……煞是好看。

    原来这瞧似单调的雪色奶油里,竟藏着这样的巧思。

    这一下子,连最开始用鼻子看人的黄师傅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萧丫头,在做糕点上,的确有两把刷子。

    到了这个地步,孰胜孰败,已一目了然。

    王总管痛快地指定月牙儿总管宴席的点心,让黄师傅配合她。

    踏出小屋,二三名厨都围着月牙儿,感叹不已:“萧姑娘,你是怎么想到以金箔入菜呢?寻常人连金箔可用药都不大清楚呢。”

    “也是因缘巧合。”月牙儿笑一笑,不留痕迹的将话题引转到她是找了哪家制金箔的匠人,怎么盯着他将本来就已经很薄的金箔锤炼的更透……

    其实从王总管说这次比试只有一个标准,就是“贵”时开始。月牙儿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前世作为一个标准的富二代,她可算是见过圈里人各种挥金如土的吃法。

    一旦拥有的钱财过多,怎么花钱,怎么特别的花钱便成了一件伤脑筋的事。月牙儿本质上还是一个节约的人,像她爷爷——虽然白手起家积累了这么多财富,一件羊毛大衣依旧可以穿十年。

    为了这个,圈子里其他人有时也笑她,说月牙儿是“老头子习气”。

    随他们说。

    月牙儿乐得自在,也很少参与一些挥金如土的玩乐,除了吃。

    说起来,她曾吃过的几种以“贵”出名的食物,硬要挖在手背上直接食用的顶级鱼子酱算一种,使用了金箔的点心也算一种。

    别看金箔妆点在点心上好看,实际上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能够食用的金箔,真的薄到了头发丝那么细,用小镊子夹起来,立着折成更小的小块。若硬要细细去品,只能说有一股子淡淡的水锈味。

    可食用金箔的历史,最早追寻到古埃及时候。但月牙儿总觉得,吃金箔不过就是图它贵,好看。

    所以当王总管提出这样的比试标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金箔糕点。

    你要华丽而又名贵的点心?好。金箔贵不贵?华不华丽?

    众目睽睽之下,王总管就是有心偏袒,他也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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