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要那么紧张,你可以试着往好处想,我们都是死了很多年的人了,或许她们要杀的人也早就死了,所以就算你恢复她们的记忆,她也找不到报仇的对象。”周玉烟知道消灭傀儡的办法,只有那两个,而哪个都不是她现在能做到的。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拖延时间,让这些傀儡得到记忆后四散而去,然后,她再找到傀儡的主人,让她停手。
周玉烟找到领主府的院子,这里原本的美丽与秩序悉数被毁,只剩一片狼藉。
她提起剑驱动灵力,打破了覆盖在院落里的障眼法,那些黑牙般衰烂的墓碑,再次出现。
周玉烟凝聚灵力,提剑飞快地将一个又一个坟墓破坏。
她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又费了多少灵力,只知道提剑的手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但相应的,领主府里的兵器交接声,尖叫声,都慢慢地偃旗息鼓了。
周玉烟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用剑支撑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像是凝了一团血,血腥味从那里逐渐蔓延到她的喉咙。
有谁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可周玉烟没力气去看,她只是突然觉得天地一阵旋转,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周玉烟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无力道:“谢谢。”
宋涯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说:“暂时没事了。”
周玉烟这才闭上眼,努力地恢复着元气。
那些傀儡停止攻击,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很快不知所踪。
玄灵山庄的人开始收拾残局。
冯百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跟周见川扭打在一起,愤愤道:“你要死就自己死,别拖上老子!”
周见川吃了他一拳头,嘴里吐出口鲜血,“我什么时候叫你做那些事了,分明是你自作自受!”
冯百泉扯着他的衣领,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你给我送的信,我可都还留着呢!你要不要自己看看!”
周见川:“什么我给你的信,那是归颜叫我送给她姐——”
话到此,他停住了,不可置信地摇头低语:“不、不可能的,归颜不会做这些,不会的!”
周玉烟闭着眼,将两人的争吵听了个干净,很快就在脑海中整理好思绪。
周见川或许有图谋不假,但他却没有做秦归颜口中监禁兄长,残害无辜之类的事。
从头到尾做这些的人,都是秦归颜,但她却故意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周见川身上去,让周见川给她姐姐送信,制造他频繁出入领主府的假象,但实际上周见川来这里,只是为了躲。
要不是周玉烟从傀儡手下把他们的命救回来,等他们都死了,事情死无对证,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只是一个病笃到濒死的弱女子呢。
周玉烟拉住宋涯的衣领,忙道:“快,我们快回玄灵山庄。”
只要解决了秦归颜,也就解决了那些傀儡。
他们一行人火速赶回玄灵山庄。
周玉烟吃了华舒给的丹药,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但一路上宋涯还是抱着她,没有叫她再多耗费灵力。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着想,便没有矫情,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
直到回到家,周玉烟才从宋涯身上下来,往秦归颜的房间去。
房内,她靠坐在床上,抱着死去的连安的尸体,低低地唱着哄孩子的歌。
周围的丫鬟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但谁也生不出阻拦的意思,只以为秦归颜是伤心太甚,导致神志错乱。
周玉烟手提着剑,冷冷地看着她,想看她到底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
秦归颜唱歌的声音,从她进门时就慢慢变低,直到现在才终于没有,她缓缓抬头,朝周玉烟露出一个苍白而又虚弱的笑:“啊,你没死啊。”
周玉烟抬眉:“怎么,你很失望?”
秦归颜微笑:“不失望,意料之中而已。”
她说着将眸子放到江予秋身上,“清灵死的时候,我就知道出问题了,但没想到,问题是出在你身上。”
眨眼间,秦归颜就来到江予秋身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很好。”
周玉烟连她的动作还没看清,剑就已经被夺去。
秦归颜懒懒地拿着剑,稍看两眼,便扔到一旁:“我喜欢剑,但我不喜欢有人拿剑指着我。”
周玉烟心神大骇。
刚才秦归颜的速度快到极致,已经超出她所能抗衡的程度,她若是想杀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秦归颜根本没把周玉烟放在眼里,她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江予秋,突然有些苦恼道:“原来你已经要死了啊,那可怎么办好呢,我还想折磨你来着。”
她皱着眉,似乎真的在思考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秦归颜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啊,我好不容易要做成的杀阵,就因为你毁掉了。”
周玉烟疑惑:“杀阵?”
江予秋神色一凛。
秦归颜突然明白什么,大笑起来:“原来她没把事情的实情全部告诉你们啊。”
她看着师尘光脸上紧张的表情,语气更加讥讽:“为一个骗你的女人心痛?真是有够蠢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吵闹声。
周玉烟看到周见川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
他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房内剑拔弩张、针落可闻的氛围,还是如往常一样,走到秦归颜的身边,拉住她的手腕,问道:“归颜,你告诉我事情不是这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周见川拼尽全力逃出来,身上全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他的衣摆在地上滴连成线,然而他却像察觉不到疼痛,只是固执地想要从秦归颜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秦归颜笑着将手抽回,温和笑道:“她早就死了,从落水的那一刻就死了,你不知道吗?”
虽然是在跟周见川说话,但她的视线却落到了宋涯身上:“我不是秦归颜,我叫元妲。”
“元妲?你是元妲?!”房间里突然出现一道以前从未听过的声音。
华舒拿手捂着手腕,想让萧焕安静。
然而萧焕却已经在下一秒化为人形,用震惊的眼神看向秦归颜:“元妲千年前就被我父王斩杀,我亲眼所见,你怎么能还活着!”
秦归颜,或许说元妲,笑了:“是啊,我也很意外,但上天或许是怜悯我的遭遇,给了我夺舍的机会。”
当年她虽然被重创身死,但却还留着一缕残魂逃出生天,然后在人世间飘荡了无数年,才找到秦归颜这样与她匹配的身躯,夺舍复活。
萧焕想到什么,语气变得凝重:“所以,那些妖兽界失踪的妖兽,也是你的手笔?”
元妲很自豪地承认:“自然。”
萧焕额头的青筋迸现,愤怒道:“你还是跟当年一样该死!”
闻言,元妲毫无愠色,依旧在笑。
周见川如遭雷击,想信又不敢信,只能将绝望的目光放到元妲床上的那个孩子,问道:“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也是......”
元妲看他:“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肯动手,才让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不过没关系,她不过是个废物,活着也无用,所以你无须伤心。”
周见川握紧双拳,“可她是你的孩子啊!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你对你的孩子也如此无情吗?!”
元妲:“怎么会,我可是很爱我的孩子的。”
她说着柔柔一笑,朝宋涯在的方向伸手,轻声道:“乖孩子,来娘这儿。”
第90章
天之骄子。
所有人都用惊愕的眼神看向宋涯。
宋涯冷声道:“我不是你儿子。”
他的娘亲,
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且很多年前就死了。
元妲笑说:“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怎么会不是我的孩子呢?听话,
来娘亲这儿。”
宋涯不为所动。
元妲的笑消失了:“你到了不听话的年纪,
娘亲是不是该好好教训你?”
她话音刚落,
就听得守在门外的丫鬟传来惨叫:“天上,天上那些都是什么!”
周玉烟冲出门外,
看到密密麻麻的妖兽飞在天上,像是一块黑布,将澄蓝的天蒙上了一半。
萧焕满脸慌张:“那些消失的妖兽,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能认出里面有他熟悉认识的大妖兽,
但很奇怪的是,
他们嘴巴大张,
涎水在齿尖粘连,眼睛变得血红无比,毫无神智,只有满满的杀意。
周玉烟意识到什么。
这些妖兽的面貌,
跟秘境里那些疯狂的妖兽一模一样!
元妲看着那些妖兽,露出满意的笑容:“人类还是太弱,
根本承受不住我的血液,只有妖兽可以。”
周玉烟皱眉看着她,
想着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
能不能给予她致命一击。
很显然不行。
因为刚才他们面对的还只是元妲,但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为首的妖兽头上站着冼梧,
他一跃而下,到了元妲身侧。
元妲将所有人的恐惧与害怕收进眼底,
露出残忍而兴奋的笑,她朝冼梧命令道:“带上你哥哥,我们走。”
冼梧冲向宋涯,拎住他的衣领,在所有人都未意识到之前,他跟元妲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原本在天上飞着的妖兽,则是集群发出疯狂的咆哮,开始朝下猛冲,速度快如流星。
千年前消灭的灾厄重又萌芽,惊恐再临人间。
周玉烟看着玄灵山庄的人冲上前厮杀,妖兽与人身上流出浑浊的殷红,在空中盘旋交结。
天也在流血。
“快,快去告知各宗门派,元妲复生了!”周玉烟交代着王德,她则加入了战场。
玄灵山庄的传送阵一直没有停歇过,不断有修士加入战场。
这场暗无天日的战争,一直持续了三个月才结束,疯狂的妖兽皆被尽数斩杀,但同样的,修仙宗门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好不容易取得胜利,却没有人敢放松警惕,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妖兽潮何时开始,愁绪就如浓云,沉沉地笼在每个人心头。
萧焕身上的子母蛊被华舒去除,他回到了妖兽界,找他的父王母后,商量与人界合作的事宜。
华舒回到了炼药居,开始治疗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伤患,忙得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宋涯则从那日被带走后,再也没露过面。
周玉烟在天辰宗与玄灵山庄之间来回奔走,直到今天稍微有了闲工夫,才注意到一直以来跟在她身边的师尘光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她想着他也许是在师尊那里,便去了元凌的明思堂,就是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了天辰宗的现任宗主,齐复。
明思堂内的气氛很古怪,齐复坐在上位愁眉紧锁,而元凌则是叹气连连。
周玉烟只能小心地凑到师尊身边,问道:“您看见师兄了吗?”
明明她问的是元凌,但回答的却是齐复。
齐复摇摇头:“他自归来后,便一直昏迷未醒了。”
周玉烟不解:“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之前还好好的。
齐复苦笑:“因为他遇上了江予秋。”
周玉烟:“江予秋?关她什么事?”
元凌深深地看齐复一眼,犹豫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因为江予秋,字临霜。”
周玉烟脑子转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也就是说,江予秋其实是我师兄的结发妻子,所以师兄看到她才会昏迷不醒?”
她很快又自己否认自己:“不对啊,师兄那么宝贝临霜剑,他要是见到江予秋,不应该很高兴吗,为什么会......”
元凌看着周玉烟:“那要从以前说起了,那会儿,师尘光还不是你的师兄。”
他又看向上位的齐复。
齐复:“他是我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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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辰宗宗主师净同如今虽然春秋鼎盛,但还是有不少人背地里讨论着,下一届宗主人选究竟是谁,他们都猜他会从他的两个徒弟里选。
师净同只有两个徒弟,一个叫齐复,一个叫师尘光。
齐复岐嶷颖慧,待人有道,做事有方,师尘光则整日不务正业,只顾插科打诨。
按理,齐复本该是最合适不过的宗主人选,但也有人觉得师尘光赢面很大。
不为别的,就为他是师净同唯一的儿子,所以有很多人,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他身边,以期来日鸡犬升天。
但作为众人口中主角的师尘光,却早就不在天辰宗,他偷摸跑下了山。
师净同气得胡子都歪了:“胡闹!一天到晚都胡闹!”
齐复在一旁规劝:“师傅莫要急,师兄许是在外头遇上事耽搁了,很快就会回来。”
旁人不了解师尘光,师净同这个当爹的还能不清楚吗,他严命齐复:“赶紧去把你那个不成器的师兄给我抓回来!”
齐复只能应声称是,慢慢退了下去。
虽然师净同让他找,但真要去哪里找,齐复也没有主意,只能多派几个弟子去处理。
他想起那些弟子中一个叫乐闻年的,脑筋转得很快,便将此事交给了他。
而乐闻年果然也不负他的期待,很快就带回了消息,说师尘光成了家。
齐复大惊:“对方是何许人也?”
他暗暗猜测是哪个宗族的大小姐,居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拿下师兄。
然而乐闻年却告诉她,对方只是一个寻常铁匠的女儿。
齐复松了口气,想着这样最好,这样他把师尘光带回来,就不会得罪什么人。
可是乐闻年却劝他,如今是选下任宗主的节骨眼儿,让师尘光耽于情爱更好。
齐复不想违背师傅的命令,可他也想起母亲弯了一辈子的腰。
所以最后,他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但师尘光还是回来了。
齐复找不着他,总有人能找着,师净同派出去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
可是这次回来,齐复发现师兄变了,不再跟以前一样嬉皮笑脸,总是面无表情地修炼,修炼,然后还是修炼。
齐复五岁拜入师净同门下,十岁筑基,二十结丹,已然是千载难逢的天才。
而师尘光现在还是个炼气三层。
齐复以为师兄资质平平,这一生也追赶不上他,但他错了,师净同的儿子,怎么可能天赋平平。
师兄原先不争,只是因为不想争,等他想争了,就再也没人能争得过了。
那些曾经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逐渐变得寥寥,师净同只能看着在他身后的师兄,慢慢跟上,跟他齐平一会儿,然后很快将他甩在身后。
他比以前拼了命地修炼,却始终跟不上师兄的速度,而原本唾手可得的宗主之位,也逐渐离他远去。
这个时候,乐闻年告诉他,他有办法替他夺得宗主之位。
原来,师尘光这次回来之所以努力修行,是为了当宗主,好迎那个铁匠的女儿,堂堂正正进天辰宗的大门。
所以,只要从那个铁匠的女儿身上入手,就可以让师尘光放弃宗主之位。
齐复承认,他心动了,所以他默许了乐闻年的所作所为。
齐复不知道乐闻年是怎么做到的,但突然某一天起,他发现,师兄再也拿不起剑了。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变得疯疯癫癫,胆小怕事。
再后来,师尘光连他自己也记不得。
师净同白了头发,身体也每况愈下。
齐复情急之中,去找乐闻年问,才知道乐闻年幻化作了师兄的模样,杀了那铁匠一家,而师兄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他的妻子在他面前自刎身亡的样子。
乐闻年说师兄抱着那个女人哭了很久,但那个女人最后说的一句话却是。
——“我恨你”。
所以师兄崩溃了。
齐复恨恨地抓着乐闻年,想不通他的心思怎么会如此狠毒,但乐闻年告诉他,他的宗主之位,只能靠这样狠毒的手段得来。
是了,当时的他,已经被师净同委以重任,师净同走后,宗主就是他。
齐复不想放弃得到的一切,所以他将一切都隐瞒下来,选择了与乐闻年同谋。
而乐闻年也借由他的庇护,在天辰宗内的地位水涨船高。
齐复就这样过到了师净同弥留的时候,往日精神矍铄的师尊垂垂老矣,临死的时候流着泪问他。
——是不是他做错了?
——师尘光怎么没有来?
——他那个天之骄子的儿子去哪儿了?
齐复连第一个问题都没来得及答完,师净同就断了气。
师尊的眼泪掉在手背,烫伤的却是他的心。
齐复疯狂地想要弥补什么,疯狂地想要让师尘光振作,但都是徒劳。
师尘光疯疯癫癫的,听不进去人话,他只是数年如一日地守在他的梅花林,自言自语地说笑。
还是乐闻年告诉他,说他可以洗去师尘光的记忆,只要师尘光忘记悲伤的回忆,就能振作了。
齐复相信了,他将师尘光的记忆封存,盼望着那个睥睨天下的师兄能回来。
可师兄还是回不来了。
那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成为天辰宗一个最平凡,最怕死的弟子。
他呆呆傻傻地在宗内混着日子,修为最差,天分最烂,甚至连剑也是最破的。
但师尘光还是很喜欢那把剑。
因为那是他发妻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虽然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91章
牙印。
江予秋又回到了祭庙。
这是她睁开眼就在的地方,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最后的时候也该在这里。
但跟睁开眼的时候不同,这次她身边没有那么多人围着了,
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