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虞氏难以相信,总觉得里头还有什么无法为外人道的,“宝莺那丫头又不像宝珠弄不清的,她嫁人那时候,公爹还在世,她的亲祖父乃朝中重臣又是宁国公,什么人家嫁不得,要远嫁到外头去?纵使郑家往前再有底蕴,如今也不过偏安一隅。”“嗯?”裴宝珠抬头看伯母,不明白伯母为什么要骂自己。
心虽有不满,却没有贸然开口,余嬷嬷叮嘱过,有长辈的场合不会讲话就少讲话。
虞氏的字里行间尽是指责与偏见,许氏心里清楚她一直对宝莺的婚事不满,觉得是自己从中作梗。
许氏听着,恼得一张脸红白交加,多次想开口辩解,却见这么多长辈在此,硬生生咽了下去,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最后只道一句,“嫂嫂对我心有成见,我不说也罢。”
虞氏:……
好好一顿饭,就因为提起了裴宝莺,妯娌俩闹了不愉快。
宁国公诚心想结果这个话题,旁支的一位堂兄弟忽出主意道:“衍儿不是与公主成婚了吗,郑家作为姻亲,也该给他们下一份请柬,来与不来,就看他们的了。”
倒是个好主意。
宁国公点了头。
席间话题又转到了裴如衍的婚事上,虞绵绵听着又来了劲儿,直到一顿饭用完,被平阳公带出了府。
上了马车,虞绍就克制不住劝道:“姐,你可万不能对表哥再有心思了。”
虞绵绵茫然,“表哥?哪个表哥?”
虞绍终于开始怀疑是自己多疑了,悻悻地住了嘴。
平阳公喜滋滋地开口,“还好当初没给你和衍儿定亲,否则太子还未必找得回来呢。”
平阳侯想过这个问题了,找回太子的关键,根本就在安阳公主的身上,所以他第一次见着太子,也是在微生家的屋顶上。
那时还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去给人当护卫,现在思路倒是清晰了。
他们离开后的不久,裴家将长辈送走,二房便开始正式搬迁,出了象征权贵的北街,搬去了东街的五进院,与其他官宦比邻而居。
另一边,姜御史穿着官袍进宫求见陛下,姜璃发觉父母眼神不同,于是悄悄跟着父亲。
到了宫门,她是进不去的,于是请求侍卫通报,想要求见公主。
守着宫门的侍卫哪能随她支配,住在宫中的皇后、公主也不是想求见就能求见的。
遂,侍卫板着脸回驳,“你递请示的小折子进宫,公主若要见你,自会有宫人去接你,哪是你临时想求见就求见的?”
姜璃着急,彼时恰好看见巡逻经过的谢昭,“郡主!”
谢昭转身,见是熟人,走了出来,“姜姑娘。”
侍卫见她们认识,就让开了道。
姜璃如见救命稻草,“公主可在宫中,我能不能见她一面?”
谢昭思索不过两瞬,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侍卫思索了三瞬,还是决定拦一拦,“校尉,这……不符合规矩……吧?”
谢昭一本正经道:“我妹妹说要见姜姑娘,如此就符合了。”
侍卫:……
那就不拦了,反正本来就拦不住郡主,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敬业爱岗、尽忠职守的精神,拦一拦罢了。
然,谢昭带人到了东宫,发现妹妹没在东宫。
一问才知,两位小皇重孙被带去了未央宫,今儿一早起来,谢桑宁发现孩子又被“偷”走了,所以便找去了,一直没回来。
未央宫,就是前廷距离金銮殿不足百丈的宫殿,重新修葺后被陛下取了新的名字,未央宫。
原本是晋元帝用来养孙女的,现在拿来养重孙也正好。
晋元帝下了朝就去未央宫带孩子,带了半日也不闲累,直到被拉了一身,又听姜御史求见。
哪能叫政务扰了重孙的清净啊,放下孩子先去换一身衣裳,再去御书房见姜御史,还没坐上龙椅就急着问,“什么事,说。”
姜御史直接跪下,没有拖泥带水,沉重开嗓,“臣叩谢陛下保全姜氏,陛下隆恩,臣铭记于心。”
晋元帝刚坐下就被他行大礼,摆摆手,“起来吧,就这事?”
随即,就见姜御史抬手摘下官帽。
晋元帝随和的笑收敛,神情霎时变得严肃。
“臣已年迈,经历此事后只想与家人归乡,颐养天年,还请陛下允准臣告老还乡。”
“……”
晋元帝惆怅地叹息一声,并非叹朝廷少一名刚直的御史,而是——
“你父亲一把年纪也仍为社稷献力,朕年过花甲还不曾道一句年迈,你正值青春年华,要告老还乡?”
正值“青春年华”的姜御史神情微怔,“陛下,臣……”
“罢了罢了,”晋元帝懒得听他啰嗦,“留不住你的心,留住你的人也无用,走就是了。”
第528章
你生少了怪朕吗?
姜御史心中松懈一口气,忽听晋元帝话锋一转。
“不过,你还没到告老的年纪,养老的俸禄也要等你年满五十五岁才有,另外,按照入仕的年数与俸禄来算,养老钱还得减少三成。”
姜御史没想到陛下会亲自算钱,愣了下才叩谢,“臣明白,谢陛下成全,另外,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另一边,姜璃被谢昭带到了未央宫外,谢昭自个儿继续巡逻去了,姜璃由宫人带进去。
甫一见着昔日的沈姐姐……如今是不能再喊沈姐姐了。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阿璃不用跟我见外,”谢桑宁上前扶着姜璃落座,“你着急见我,必是有急事了。”
姜璃眉宇间凝聚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宁姐姐,我爹想要辞官回乡,他同我娘商量了要将我带走,可我并不想一起去,我想求见陛下,你能不能……帮帮我?”
话音落下,她又赶紧补充,“若是不方便,我再想别的办法。”
谢桑宁知她心中志向,拉着她的手,语气平和地安慰,“阿璃,姜伯父与伯母这半年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我如今也是为人父母,能理解父为子计的苦心,你想走的道路注定艰辛,我到底是外人不能左右你的想法,只问你一句,你确定想要为大晋效力,即便要时常与父母分离,也决意如此吗?”
姜璃原本只是想求见陛下,此时听谢桑宁之言,又燃起了希望,“宁姐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家中没有迂腐不化的人,我姑姑也曾领兵打仗,而今阿昭也被授予虎贲校尉一职,”谢桑宁看着她,认真道,“用人最该看重的是能力,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那该是发心,你发心正,不论是祖父还是我爹,都不会因你是女子便不愿意任用你。”
闻言,姜璃心中的石头落地一半。
御书房中,姜御史的确如姜璃预想的那样,恳请晋元帝不要任用姜璃。
“臣的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臣只想给她寻一门好的亲事,往后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再叫她抛头露面,望陛下成全。”
晋元帝从龙椅上起身,“你们的家事,朕无意掺和。”
没得到准话的姜御史没有从地上站起来,仰着头诚挚地望着晋元帝,“陛下,过去的半年里的风言风语都能将姜家淹死,臣不怕陛下觉得臣胆怯懦弱,臣确实就是懦弱,这孩子出去一趟,回来根本不听家中劝告,臣说服不了她,这才恳求陛下,万不可应允了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
说话之际,守在殿外的大太监步入御书房内禀报,“陛下,公主殿下求见,还带了姜大人的女儿姜璃。”
姜御史警醒地抬头,皱紧了眉头,一直知道女儿与公主交情匪浅,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是如今父女发生分歧,若是公主站在女儿那边,那陛下会不会也……
他生怕晋元帝会倒戈,“陛下!就请您允准臣,让阿璃死了这条心吧!臣可以不要养老钱!”
这话说的。
晋元帝嫌弃又无语地看他一眼,扯养老钱作甚,说得好像自己图他那几两银子似的。
撇撇嘴当即道:“朕原本也没说要任用姜璃,但你非要朕答应你不任用,朕也没法答应,这下正好你闺女来了,事关她本人,就叫她一起听听吧。”
而后给大太监使了眼色。
大太监挂着笑退下,出了殿将求见之人领了进来。
谢桑宁抬步入殿内,“皇祖父,我给您带来一位能人。”
身后姜璃上前,目光扫过正跪在殿内的父亲,随即走到父亲身边一同跪下,大大方方地朝着晋元帝叩首,“臣女拜见陛下,臣女有一妄念,想永永远远地像祖父那样为大晋效力,然遭到父母阻止,臣女自知自己资历尚且不配为官,哪怕只是做一小小工匠,也心甘情愿,还望陛下成全。”
姜御史的官帽还在身前摆着呢,放在膝盖上等双手握成拳头,望着身侧的女儿深深看了眼。
到底是女儿大了管不住,如今都敢私自进宫来求见,一点都不畏惧天颜了!
“璃儿,你还年轻,你不知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爹娘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就别再闹了,跟爹回乡去吧!”姜御史语重心长地劝道。
姜璃欲反驳,被晋元帝打断。
“行了,朕放下了自己的重孙们,来听你们这些家务事,辞官都辞不利落,朕一把年纪怎的没人心疼朕呢。”晋元帝不想听这些,转头看向孙女,“央央,年年阿鱼睡下没有,离了我,他们可曾哭闹?”
谢桑宁点头,“哭了也闹了,还不曾睡下呢,年年和阿鱼心疼记挂着曾祖父,还等着您陪他们玩闹呢。”
虽然她不觉得哭闹是因为祖父,只是单纯拉完又饿了。
晋元帝心里也明白,但并不妨碍他的心情变得愉悦,抿着唇“嗯”了声,然后看向姜御史,“爱卿,这就叫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啊,朕往前二十年一日不少操心,儿孙流落在外也没带过,过的都是苦日子,也并不妨碍如今一家圆满,要我说啊,你就别管了,孩子没那么金贵,趁着年轻闯一闯怎么了?”
姜御史听着这番话,觉得味儿不对,不可置信地唤道:“陛下!臣就这一个女儿啊!”
“什么意思,你生少了怪朕吗?”晋元帝刻意板起脸。
姜御史一噎,“不是,臣是想说,女儿家可不敢乱闯啊。”
晋元帝啧一声,“朕的另一个孙女也是女儿家呀,武功出神入化,原先没回宫的时候,在外面是……诶,干什么的来着?还蹲过大狱。”又看向孙女。
谢桑宁想到了阿昭的案底,淡定答道:“江湖义士,劫富济贫。”
“啊?哦——”晋元帝绞尽脑汁地思索一番,爽朗一笑,“做运送的,与镖局差不多,只是方法欠缺妥当。”
姜御史怀疑两耳出现幻听。
第529章
公主出降
幻听还在持续中。
晋元帝很不在意虚名,此时化身为人生导师,“蹲过大狱又怎么了,哪有人说她什么,平时跟阵风似的一闪就过,再看她现在身边那个,活像个跟屁虫,哪里会因为她蹲过大狱就背弃了的?所以啊,换个角度看,在一人声名狼藉、风餐露宿,还愿意守护一生的人,那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姜卿实不该因此而忧恼,你的千金又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做自己想做的,忠于良心即可,将来她会遇到值得相守之人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在别人的家事上,一般都能想得很开。
晋元帝劝导完,谢桑宁的眼神都变了,她虽知祖父不是迂腐之人,却也意外祖父的格局这么大。
大到,姜御史现在根本说不出反驳之言。
这一安静下来,晋元帝就下了结论,“你这闺女是个好姑娘,也有好志向,可不容易啊,朕今日就做了主,姜璃——”
被喊到名字的姜璃憧憬地抬头,“臣女在。”
“今日起,你就去工部报道吧,倒也不是什么正职,你去给水部员外郎打下手,脏活累活干得了干不了就看你自己,可愿意?”
水部衙门是工部的内设机构,主事官员即为水部郎中,负责掌管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
而水部员外郎则是负责协助水部郎中,也是五品的官员。
晋元帝给姜璃指派的差事,并没有正经的职级,只能算个小吏,相当于给员外郎找个无品级的助手。
姜璃眼中难掩激动,克制着如愿欢喜,叩拜道:“多谢陛下成全,陛下圣明!”
姜御史还没反应过来呢,晋元帝已经发了话,金口玉言哪能儿戏?话一出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姜御史备受打击地张着嘴,“……”
晋元帝丑话说在前头,“你心中应该知晓承担一个担子的责任,也该知道水部的责任,将来少不得要跟着天南地北地跑,届时若有后悔,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陛下放心,臣女绝不后悔。”姜璃目光灼灼许下诺言,偏头朝着谢桑宁的方向一笑,后又倔强地看向自家爹。
倔强中还透着些心虚,因为她知道,自己让父母操心且失望了。
反观姜御史,是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前后一炷香的功夫,仿佛经历了非人的待遇,颓废至极,呼出一口老气,无神地再次叩拜晋元帝,带着姜璃离开。
父女俩先前的约定,不管是谁先做了弊,最后,都以姜御史失败的结尾收场。
一路出宫的路人,姜璃走在后头,看着爹在前面摇啊晃啊,中年失意的状态,不像是主动辞官的,倒像是被陛下贬了的。
姜璃多次想上前劝慰他,姜御史却是一语不发,垂头丧气地走完长长的宫道。
以前,这条道上有父亲的陪伴,但父亲经常被外派,这条路便是他一人走了许多年。
只是他从未料到会有一日,会与女儿一起踏在这条道上。
他已辞官,注定无法为女儿遮风避雨。
所以他的女儿,会同以前的他一样,孤身走在这条冷清又笔直的宫道上,或许女儿会走得比他远。
第二日,姜璃顺利进入水部,起先确实遭到冷眼,但她能忍,毕竟有了扬州的经历,她根本不怕冷眼,已经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假装痴傻的地步。
该钻研与干活的时候,就一个莽与一个猛字,慢慢的旁人也就会适应了她的存在。
辞官的姜家并未举家搬迁回乡,姜父姜母接受现实后,先是主动拜访了水部郎中及员外郎,后又去裴家再次表达了感谢,最后就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京城,只待哪日姜璃要出差,夫妇俩就一起跟着去。
反正女儿往哪儿走,他们就往哪儿走。
日子过得很快,就到了礼部定下的吉日。
天未亮时,炮竹炸响了整条街,白茫茫的烟雾中,穿着明黄色五爪蟒袍的太子殿下,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登门宁国公府。
出早摊的行人见了不禁驻足,今儿是公主驸马的大喜之日,前两日就出了公示的,大家都有耳闻,可是……怎么迎亲的车队是往宁国公府去呢?看着也不像是迎亲的呀,为首的也没穿喜服,看穿着怎么像是太子殿下呢?难道是要接宁国公府的世子上花轿吗?
这也太离奇了些。
一个个的脚跟粘在地上走不动道似的,从没见过男人上花轿的,非要看个明白。
宁国公府的匾额上方挂着红绸,连门外的石狮子也拥有了漂亮的红色喜结,府门打开。
由宁国公夫妇亲自出门,手上捧着一块……
嗯?!
竟然是牌位?!
众人下意识没怀疑牌位,而是怀疑自己眼花了,一定是炮竹炸得太猛烈!烟雾太大了!叫人花了眼睛!
谢欢双手珍重地接过牌位,抱在怀中,朝亲家笑了笑,然后转头又上了马。
烟雾散去,这下行人确定没有看错了,就是一块牌位。
长长的队伍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彼时露天的皇宫大殿上站着一排排朝臣、勋爵及皇室宗亲观礼。
谢欢站在红地毯上,端着牌位一步步迈着台阶,此时礼官高声道:
“於戏!践素依仁,更缉柔闲之范;闻《诗》蹈《礼》,还表婉顺之容。毓悟发于天机,聪哲叶于神授。咨尔微生氏,才德兼备,温婉贤淑,堪为太子之良配,今特追封为皇太子妃,迎入太庙。”
“众臣跪拜——”
诸臣转身面对叩拜,“臣等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礼毕,又由谢欢亲自将牌位迎入太庙东配殿。
谢桑宁参加完母亲的追封礼,火速回了东宫换衣、做妆,两个时辰之后,到了吉时,她穿着大红喜服于转角与裴如衍相遇,两侧官员行注目礼,两人踏在红地毯上朝着相同的方向迈去,仰头见祖父与爹站于重重台阶之上。
乐声起,左侧礼官唱道:“红日初升照乾坤,皇家瑞气满宫廷,金册玉轴展宏图,安阳公主名永存。”
第530章
你回到我身边的日子
右侧礼官朗声道:“昔我皇考,龙脉绵延,今我圣上,恩泽四海,太子之女,秉承天家血脉,聪慧过人,端庄贤淑,今赐以金册、金宝,享公主之尊荣,特册封安阳公主,领公主之俸禄,以孝为先,以德为本,以才为辅,共筑家邦之和谐,共享天下之太平。”
左侧又唱——
凤冠霞帔添华彩,安阳公主出深闺。
宫花簇拥映红颜,龙凤呈祥喜气融。
驸马英姿气轩昂,白马银鞍映日光。
今日共结秦晋好,两心相悦永不忘。
右边道:“于吉日良辰,天清气和,安阳公主已长成,宜当许配良缘,以继宗庙之嗣,绵延皇室之血脉,光耀门楣,永享福禄。此诏既出,万民咸知,天地共鉴,日月同辉。”
曲毕,礼成。
迎接公主的奢华车辇由一女官驶来,车的周身插满了大红色的鲜花,车外的边缘四角站着八名穿着吉利的侍女,其中四位左手挎着篮子撒着花瓣,还有四名负责撒喜糖与绑着红绳的铜钱。
待谢桑宁入车内,裴如衍上马,公主出降的车队从北正门出宫,沿着全城繁华的街道绕了一整圈,洒下一路的喜钱喜糖,最后至安阳公主府停下。
谢桑宁虽是坐在车上,却也是一路挺着腰端坐着,累极了。
此生也没穿过这般高的鞋底,光在皇宫里走的几步路,都令她脚疼。
待马车一停下,便有一只手探入车内,谢桑宁将手放上去,另一只手用团扇遮面,刚出马车单脚踏在阶梯上,便被人拦腰抱起。
听身后一阵欢呼,她用团扇挡住脸颊,只留一双眼睛望着裴如衍,她在扇下小声道:“你难道又是三日没吃好饭,怎的还瘦了?”
裴如衍差点以为她是在说他没劲儿,还将她往上颠了颠,稳稳地抱在怀中,往寝殿的方向去,低声与她道:“见不着夫人,自是吃不下的,哪像你……”
后头的话,不需他说,她也明白了。
谢桑宁的团扇不遮自个儿的脸了,直接遮住他的嘴,“你懂什么,酒足饭饱我才能思你呢。”
以防叫外人听了去,她声音很小。
裴如衍听清了,可算是知道团扇为何要用来遮脸了。
团扇之下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次婚礼几乎邀请了全京城的权贵与五品以上的官宦,包括刚才在宫中观礼的,也一路赶来吃席。
共八十八桌席面,皇家父子出了宫,与辅国公主、宣王、皇后、宁国公夫妇坐在主桌。
裴如衍抱着谢桑宁,一路进了公主府的寝殿,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床榻边站着四名宫女,以紫灵为首,她们穿着水绿色的长裙,扎着双环望仙髻,各自手中捧着托盘,异口同声地念着吉利话——
“愿公主与驸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随即,四人站成一排,齐齐挥手,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洒满床榻。
“公主与驸马福寿安康,早生贵子!”
谢桑宁的团扇又遮挡住自己的脸,坐正了身体,“退下吧。”
“是!”四个丫头喜气洋洋地福了福身,踩着轻快的步伐跟小喜雀似的出了房门,再将门带上。
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两人独处,谢桑宁观这间房,比原先在青云院的卧房还大些,倘若是一个人住,晚上恐还要害怕呢,好在是两个人睡,也不会觉得冷清。
“公主在看什么?”裴如衍站在榻边,也不坐下。
谢桑宁闻声朝他看去,伸手小幅度地在他腰上推搡一下,“你怎也这样唤我了?”
裴如衍乐在其中,低着头弯着唇角,忽蹲下身来将她的嫁衣裙摆往上掀,待露出厚底的绣鞋,看那厚底足有食指那么长,他笑意收了收,亲自替她将鞋脱去。
她穿着白袜,脚被揣在他怀中,感受着脚底被轻轻按摩着,谢桑宁的腰背也挺不直了,只想往榻上躺下去。
她也的确是这样做了。
却忘却了满床的红枣桂圆。
饶是她穿得嫁衣足有九层厚,也觉得咯人得紧,“嘶。”
“怎么了?”裴如衍蹲在床边抬头,已是瞧不着她的脸了,只听她抱怨着红枣咯人。
“你先坐起来。”他道。
谢桑宁倒是想,可是起不来,“头太重了。”
裴如衍听了忍不住想笑,抿着唇憋了会儿,站起身欲过去扶她,只是手伸到她身前,见着床榻上躺着“任人宰割”的夫人,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桑宁正要伸手等他拉呢,就见对方把手收了回去,转而朝着她压了下来。
她下意识闭了眼,然而重量没有在她的身上,又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他的脸近在咫尺,身体与她相隔一拳距离未曾碰到,他单手撑在床榻上,另一只手往她腰下探去。
“天,天还亮呢。”谢桑宁举着团扇盖住自己的脸。
忽听他低笑一声,也不知是惹他笑话了还是叫他爽到了。
谢桑宁感受到腰下探入了一只手,原来不是那个腰下,是另一个腰下。
他摸索着,将她压在腰下的桂圆一颗颗捡出来。
谢桑宁是没脸见人,不肯将团扇移开,分明是老夫老妻了,可是裴如衍的眼神,却一点儿都不清白。
她觉得自己也没说错,天就是还亮着呢!
正想着,扇面上就被压上轻微的重量,一颗颗桂圆与红枣被放在了团扇上。
他一次次伸手取物,慢慢地,谢桑宁身下是不难受了,可团扇愈发地重。
终是忍不了他的戏弄,“你越发过分了。”
裴如衍听闻,笑着道:“好吧。”又抬手将一颗颗红枣拾起,放到一边去。
也不嫌累。
既不起身,也不压下去。
谢桑宁觉得闷了,将团扇挪开,直视他的眼睛,“你不许看我眼睛。”
他倒是听话,下一瞬就将视线往下移,看着她白皙的脖颈。
谢桑宁:“你怎么不去前院陪宾客?”
裴如衍目光上移,掠过她亮亮的眸子,再上移,看着她足有十斤重的头冠,抬手去拆卸,“怎好叫公主等着呢,宾客自有人陪。”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谢桑宁蹙起眉,垂放在床榻上的手抬起,半握住他的手腕。
裴如衍成功将头冠卸下,挪到一边去,“你不喜欢这个称呼?”
她双手抬起,捧住他的两颊,“不喜欢,很生疏。”
裴如衍不觉得生疏,俯身凑到她唇边,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这样就不生疏了。
“央央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谢桑宁点点头,当然记得,“沈桑宁和裴如衍结婚的日子。”
裴如衍听闻,慢慢压下身去,贴在她身上,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披散下来的秀发里,“是你回到我身边的日子。”
第531章
洞房花烛夜
这么说,也对。
谢桑宁微愣,耳朵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低头也对着他的肩膀,与去年洞房夜的角度一致。
她鬼使神差地张开嘴,隔着他的喜服,朝着他肩膀的位置“咬”下去。
倒不是真的咬,只是忍不住想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
那一口,鲜血淋漓,让裴如衍记恨许久。
到如今在回忆,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过回忆归回忆,可真是不想感受他的冷淡了。
此时,热气呼在她的耳垂上,他含笑的声音略带沙哑,“可以再重些。”
一个人,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要求。
谢桑宁如他所愿,轻轻咬他一口,自然是不会咬疼了他,红色的唇脂印在了他的肩上,不算明显,但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
她伸手拥住他的腰,此时此刻连自己也忘记了“天还亮着”这回事。
因着回忆,她想着今晚的洞房夜一定要顺顺利利。
两人腰腹相贴,忽听咕噜一声。
她饿了。
饥饿将她从回忆中唤醒,酒未足饭未饱顾不得旁的了,遂拍拍他的腰,“我饿了。”
“嗯,”裴如衍趴了会儿,便起身,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我去给你寻些吃的来。”
她不免诧异,“让人送来不就好了,你还要去?”
裴如衍思索道:“前院还有宾客,我得去一趟。”
哦。
“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谁说不能抛下公主的,是谁?
谢桑宁直勾勾的眼神扫过他。
他抬袖轻咳一声,“岳父与陛下还在。”
谢桑宁无话可说,起身将他送出寝殿,“快去快回,哎等等——”
想到什么又将人拉了回来,“你喝不来酒,悄悄让人换成水,可莫要喝醉了。”
裴如衍认真地点头,出了门将手下唤来,嘱咐两句,后者便去厨房煮药。
他走后不久,谢桑宁就在房中吃饱了,和衣趴在榻上看话本子,没过多久,宫中教导嬷嬷来了,还带了一本书。
书也没什么奇特的,不过是教男女之事的。
说来也是离谱,这次成婚只是面上的事,她又不是真的黄花大闺女了,可这流程却死板得很,教导嬷嬷当她第一次呢!
“老奴奉命前来,公主今夜不需紧张,这书您可以看看,晚些时候,老奴会单独再给驸马嘱咐一遍,必定叫驸马今夜温温柔柔的。”
“……”谢桑宁的话本翻了一半,就看见递上来的书上的画面。
比这更厉害的,她也并非没有看过。
“没甚意思,你退下吧。”她挥退嬷嬷,继续看自己的话本。
前院,宾客畅饮,换作是普通人家成婚,该是主人家与新郎向宾客敬酒,这倒好,宾客挨桌一个个排着队到主桌去敬酒。
“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公主觅得佳婿啊!”
“公主与驸马佳偶天成,那是金玉良缘!”
“宁国公!国公夫人!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啊!”
“难怪裴世子生来就像文曲星下凡,智谋双全,原来是天定的皇家女婿,不怪了不怪了。”
主桌上,除了谢玄兴致缺缺,别人都挺开心的。
这边还排队敬着酒呢,有人见驸马从远处走来,起哄道:“正说呢,驸马就来了!”
“来来,快给驸马让个位子。”
“女婿还得给岳父敬酒,驸马该给陛下和太子殿下敬酒啦!”
看着裴如衍走近,谢玄仍是闷闷不乐,苦恼之际,瞧见另一桌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神色一怔,抬手一杯闷酒下肚。
李皇后一直关注着儿子的情绪,见状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清瘦的女子正在与身边的父母讲话。
那父母,正是姜家的,已经辞官的姜大人与其夫人。
李皇后有了猜测,再回过头看谢玄,见他眸光中带着淡淡的忧伤,愈发笃定了他的心意,心中记了下来。
这岔开这么一会儿,裴如衍便已站定在皇家父子的眼前,他站着接了宫人递来的酒杯,向晋元帝与谢欢敬酒。
红色的喜服上,肩上有一处重叠的红色口脂,形成一个唇瓣的形状。
谢欢是第一个瞧见的,当下就知晓他们在房里做甚了,在裴如衍喝酒之前,他忽抬手,将酒杯压住,大大方方地吩咐,“驸马以茶代酒,可不能灌醉了。”
这话一出,围观的官员们心思各异,都收起了想给驸马敬酒、灌酒套近乎的想法。
只是谁家新郎在新婚夜滴酒不沾的?
新郎官不喝酒只喝水,也太娇气了吧!
裴如衍道:“敬岳父的这杯,若是以茶代酒,只怕央央要说我了。”
说着,就要让人换回酒来。
谢欢不容置疑道:“你若是喝醉了,难道要让孤的女儿照顾你?”
这下,裴如衍彻底收了喝酒的心思,以茶代酒。
宾客向谢欢与晋元帝敬酒的环节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晋元帝也不嫌累,并没有提前回宫,倒是谢欢见天黑,就先让裴如衍回房了。
彼时,谢桑宁在榻上睡着了,枕头没有摆好,还打起了呼噜。
一听就知,她是真的累着了。
睡着的时候,九层的嫁衣,一层都没脱。
裴如衍轻手轻脚地捡掉了榻上的所有红枣莲子,再伸手去掀开她嫁衣的最外一层。
一层拨开,又拨一层。
解了腰带,还有腰带。
难怪是要累呢,衣裳这么重,头冠那么重,鞋底还厚。
睡梦中的谢桑宁,忽觉身上变得轻了些,好像有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腰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腰上的束缚也没了。
她缓缓睁开眼。
第532章
冬眠的河乌
“回来了。”她喃喃道,还带着鼻音。
“嗯,困了怎么不进被褥里睡?冷不冷?”裴如衍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凉倒是不凉,可她的脂粉未卸,就这样睡着了恐怕是不好。
遂,低声唤人送热水进来。
谢桑宁迷迷糊糊地又闭上了眼睛。
紫灵端着金盆进来,有意上前替主子擦脸。
裴如衍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顾自接过金盆,紫灵知晓两人感情好,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声叮嘱一句——
“驸马,公主脸上的脂粉要用香油先擦一遍,再用清水洗一遍,擦干后要涂一层面膏。”
“脚后要抹消肿的药膏,还有公主今日戴着的发冠太重,头发披散后要梳通再用五齿梳按摩头皮,缓解头疼。”
紫灵交代完,见他似在沉思,又道:“还是让奴婢来吧。”
“不必。”裴如衍一一记下,将紫灵赶了出去。
随即,他便在房中忙了起来,先找出梳妆台上的香油擦脸,还不忘轻捏她脸颊。
按照紫灵所说,他一一操作。
可是忙坏了。
过了约三盏茶的功夫才结束,又开始着手继续脱她衣裳。
洗脸擦脸的动作哪怕再温柔,也让谢桑宁慢慢清醒,她再度睁开眼,见裴如衍还在脱她的衣裳,顿时迷糊,“很难脱吗?”
“不难。”裴如衍一本正经地脱掉她一层层衣裳,待只留件里衣时,收了手。
嗯?
怎么停了?
谢桑宁是完全清醒了。
还等着他下一步呢,岂料他抬手将被褥一掀,示意她进去睡觉。
……
“裴如衍?”她眉头微蹙,却不知眉间还有一点白色的面膏没抹匀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