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沈益的额头上绑着一块白色的布,布上还写着“罪臣”二字。“啧啧,沈伯爷咋啦?”
围观路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还是猜测。
“不知道啊,自称罪臣,可能犯事了吧。”
“真可怜。”
“可怜什么可怜,这些个达官贵人,肯定是搜刮民脂民膏了,被查出来后知道怕了!”
“哎呀,我说的是留下的妻女可怜。”
“也是巧,一个时辰前,北街也是堵得水泄不通,说是原宁国公府,现宁伯府发生什么事了,皇帝都亲临了。”
“这两家不是姻亲吗,沈伯爷之死,会不会与之有关联啊?”
……
议论声不少,但沈妙仪的哭声能盖过一些。
此时,府中的小公子沈冠玉从府里跑出来,嬉笑的小脸在看见这场面时哽住了。
沈冠玉眨巴着眼睛,慌张地跑上前,与姐姐和娘跪到一处去,摇晃着沈益僵硬的手臂,发自肺腑地哭了起来——
“爹!你怎么死了啊爹!”
“玉儿,别摇晃爹,爹已经去了。”沈妙仪一边抹眼泪,一边拉开沈冠玉。
“姐姐,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沈冠玉扑在沈妙仪怀里,哭得情真意切,喘不上气。
沈妙仪拔高音量,对弟弟道:“爹做了错事,愧对皇族,愧对太子,朝着皇宫的方向拼命磕头谢罪,后拔刀自刎,向太子请罪。”
沈冠玉听了姐姐叽里呱啦的一堆话,他听不懂,只是一味地埋头痛哭。
路人指指点点,有人怜悯,有人看戏,有人道一声活该。
此时,不远处传来马蹄踏踏声,看戏的路人闻声望去,只见士兵提枪,列队整齐地跑来,枪尖闪烁着寒光,为首一队骑着马,气势恢宏,令人心生敬畏,路人纷纷后退让道。
却见士兵穿入人群,层层包围沈府,银枪的另一端往地上一震,就此站定。
路人才知,原来官兵们竟是来捉拿沈家的!可是沈家的伯爷已经死了啊,看来是来晚了一步!
到底是有了官兵的镇压,路人不敢大声议论,有眼尖的,看见骑着棕马进入包围圈的高大男子,一身矜贵的气质忽略不了,看着好生眼熟。
“这不就是——”
路人惊觉,“宁伯府的世子爷吗?”
第503章
无情世子,打捞舅舅
人群中有人接话,“啊?那不就是沈伯爷的大女婿?”
“真是命运弄人,不管沈伯爷犯了什么错,也不该由女婿来拿人啊,这以后一家人咋过?”
几人窃窃私语的时候,裴如衍停马于沈府门前,他端坐马背,目不斜视,与死去的沈益恰好面对面。
沈益朝门外跪着,远远望去,就好像是在跪女婿一般。
裴如衍眼皮微掀,来之前的确未曾料到沈益会先一步去死,死因还有待商榷,但死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人死了,尸体也不属于沈家,他没打算就此放过。
他的脸上没有路人以为会出现的伤心或悲悯之色,路人以为作为女婿,好歹下马去看一眼岳父死状,再给磕个头什么的,然而没有。
裴如衍反而是一片冷漠无情,听着府邸内悲恸的哭喊,像是一点都不在乎。
“没想到,裴家世子竟这么冷血无情。”有路人忍不住感慨,还不忘压低声量。
裴如衍不在意路人说什么,他袖子微抬,下令道:“查封沈家,所有人不得出入,将沈益带走!”
一声令下,帝王的亲卫排成两排冲入沈家,将僵硬的沈益的四肢抬起来往外搬。
“爹!爹!”沈妙仪‘不舍’地追着,“裴世子,我爹生前犯了错,可他已经死了,还请您向陛下与太子进言,留他全尸,让他好好走吧!”
沈冠玉什么也不懂,跟着姐姐一起哭、求。
裴如衍没看姐弟俩,也不与她们说一句话,他给身侧的亲卫一个眼神,亲卫们便将姐弟俩拖进沈家,一层层的士兵将沈府包围,大门阖上贴上封条,偏门小门也是一样。
路人还未散,裴如衍握紧马绳,沉声道:“沈益狗贼欺男霸女,强抢太子之妻,联合金陵富商微生氏坑害当朝太子,致使太子流落民间数年,今,太子已归,陛下震怒,责令查抄微生与沈氏两家,待细细审问后定罪,然沈益于众目睽睽畏罪自杀,妄图以舆论压倒正义,还望诸位乡亲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
语罢,不再停留,他眉头一拧,“驾”地一声,棕马朝城外的方向而去,身后率着两列亲卫。
站于原地看戏的路人静默几瞬,将他方才所透露的信息好好反应一会儿,终于明白沈益究竟犯了什么事。
一个伯爵在百姓眼中已经是顶破了天的勋贵,然而没落的沈家在皇族眼中却算不得什么,沈益竟敢强抢太子妃?这是疯了吗?
还坑害太子,太子是何许人物,那是年少就成名的英雄,是万千被前朝昏君欺凌的百姓心中的神。
太子心善微服私访,竟被沈益与商贾联合欺凌!遂,消息一经传出,这沈家与微生家的地位便如同叛国贼一般,哪还有人再可怜沈益,只会觉得他死得还不够惨!
另一边。
客栈中,微生澹面色惨白,一直流着汗,腿脚也站不稳,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逃走。
他正在心里想着对策,先吩咐家中带来的一名护院回去报信,与自己分道而走,这样至少能保证有一路能回去。
他将自己乔装打扮成小厮模样,然后背着一个包袱出了客栈,往城门方向去,却见城门处多了许多官差,好像是在逐一排查身份。
他又转身往护城河的方向去,护城河应该能通往城郊,届时再从码头坐船回去。
微生澹想得很好,跳河前,又听身边路人在讨论沈伯爷自杀惨死的事,遂更加坚定了要逃亡的决心。
他往护城河里跳下去,别人却当他在自杀,很快请了皇城护卫队的人来搜救,船在上头搜,微生澹在下面游,憋着气都快窒息了,也不敢浮上来,若被抓住现行,只怕再也跑不掉了。
好不容易摆脱搜救的人,他才敢浮上水面喘口气,再潜入水中继续游,通过桥下时,有股暗流将他冲往城外的方向,他的口鼻因没忍住呼吸被灌进好几口水,四肢被冻得冰冷,游到精疲力竭也不敢停下。
不知折腾了多久,才得以见到城外的天光。
于城郊无人处,他喘着粗气浮上水面,双手攀上草地,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正往上爬,却听一声极低的冷笑。
微生澹凉寒的后背一抖,惊恐地抬头,对上不知何时走近的裴如衍。
后者衣裳整洁,披着的狐裘都不曾沾上半点脏污,为避免脏水弄到身上,裴如衍保持着距离,低沉的声音很有礼貌,“舅舅,累了就上来休息一会儿。”
微生澹还没爬上来,吓得晕死过去,这次是真晕,分不清是累的还是吓的,往水面仰倒之时,被冲上来的亲卫兜住了,整个人提了出来,还滴着水。
“带走!”裴如衍不再看他,抬步率先上马。
而微生澹先前派出去通风报信的护院,也于城门处抓获。
还没到日落,裴如衍就赶在宫门落钥前,先去养心殿复了命,再回东宫……画画。
嗯,画画。
可是天要黑了,提灯画壁到底是怕不准确,只好先行歇下,等明日再画。
却是进不去长乐殿,他是来画壁的,只能在壁画附近的偏殿里休息。
该有的,倒是都有,唯独没有夫人。
夜里凉,也不知夫人第一回宿在长乐殿,习不习惯,能不能睡得着。
显然裴如衍是多虑了,谢桑宁睡得很香,白日里太累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深夜,宁伯府青云院外,墙角处隐隐传来低泣声。
向来冷静的玉翡都被吓到了,以为是闹了鬼,找护卫来抓鬼,凑近一看,才发现是小宋神医宋息。
宋息两行清泪在脸上留下四条痕迹,他擦擦脸,在丫鬟们惊诧的眼神中,起身离开国公府。
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玉翡也没问。
云昭与宋息的关系,旁人或许不知,但身为世子与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翡还是知晓的。
如今少夫人成了公主,世子还能成为驸马,是因为裴氏门第高,而云昭也是太子之女,宋息却没有功名与家世,如何相配呢?
昨日鸳鸯,今日隔了一道宫门,注定不是一路人。
难怪深更半夜要在墙角里哭……
玉翡叹息一声,疏散了丫鬟护卫们,再步入冷清的青云院里。
第504章
太子上朝
次日。
天蒙蒙亮,宫道处朝臣排着长长队伍入宫,清早,风灌进脖颈冷得要命,往日这个时候,众臣的精神头是不足的。
奈何今日个个精神极了,一路走去都在交头接耳,互相交流彼此听到的消息,传说太子已经回宫了,但他们还未曾亲眼瞧见。
遂,今天的朝堂没有一人告假,全数到齐。
朝堂之上,比往常还多了一人,那便是谢欢。
待朝臣站定,谢欢穿着太子朝服,跟在晋元帝的身后,稳步踏入金銮殿。
他所到之处,也是众臣悄悄将目光投向之处,众臣却又不敢正大光明地看,摆正脑袋表面上目不斜视,实则斜着眼用余光偷看太子。
视力不好的,则稍微眯一眯眼睛。
等到晋元帝踏上金色阶梯,坐上龙椅,目光扫射下来,众臣黑漆漆的眼珠子立马回正。
“参见陛下——”朝臣一同开口,嘹亮厚重的声音回荡金銮殿,回音未绝,又继续道——
“参见太子——”
龙椅在九级台阶之上,太子之座在三级台阶之上,于陛下的左下方。
谢欢在朝臣的参拜声中,慢慢落坐,手肘抵在储君座的扶手处,手臂支起,掌心捂着、把玩着妹妹还回来的虎符,面容没什么表情,朝下方与李相站在首排的谢玄望去。
后者眼中尽是不甘,视线在与谢欢相撞后,低下了头,咬紧了腮帮。
晋元帝:“众卿免礼。”
众臣抬起头,听晋元帝继续道:“想必众卿都听说了,太子平安归来,与朕团聚了。”
众臣有眼色地拱手弯腰,“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归朝。”
谢欢右手抬起,小幅度挥了挥,“免礼。”
“众卿今日可有本启奏?”晋元帝先问。
朝野一片寂静,无一人站出。
人虽多,却比往日安静不少,既不吵也不闹。
“众卿为何不语?”晋元帝视线扫过,挑了挑眉,“既然你们无事,那朕先说。”
晋元帝有条不紊地低头理一理整洁的袖口,假装漫不经心的模样,“你们的消息都是灵通的,知道朕前些日子就开始筹备了,实则朕提早便知太子归期,礼部尚书何在?”
“臣在。”
来自太子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礼部尚书咽了咽口水,举着笏板躬身跨步往中央一站,作为第一个被点到的,多少有些紧张。
晋元帝问,“朕让你准备的仪式准备得如何了?”
礼部尚书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地道:“回陛下,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仪正在筹备中,册封公主的典礼已经筹备好。”
“嗯,”晋元帝蹙了蹙眉,想起素未谋面的儿媳已经故去,是见不到了,婚仪自然也办不了了,不免遗憾地叹息一声,“将婚仪改成公主与驸马的。”
“是。”礼部尚书应下。
公主?驸马?
众臣面面相觑,除了昨日在裴家亲眼亲耳得知真相的几人,其他的臣子都是靠传闻与消息知晓大半,但消息传得离谱。
昨日皇族齐聚裴家、沈益自戕抄家,这两桩事都闹得很大,不得不让众臣相信,离谱的传闻是真的,沈益真的抢了太子的妻子为妻。
而裴家的世子夫人是太子失散多年的女儿,如今找回来了,自然该是郡主之尊,已经住进了东宫。
陛下口中的公主,莫非就是这位郡主?是要将郡主册封为公主?
越是站在金銮殿靠后的,越是迷茫,纷纷朝裴家的站位投去探究目光。
只见裴氏父子俩站得笔直,就好像两棵不倒松,事不关己。
能如此淡然,还不就是因为裴家出了一个郡马吗,而且马上就是驸马了。
嘶……裴家不会早就知道沈家那位是太子的女儿吧?否则娶妻怎么能娶得这么准确呢?
裴如衍可是连中三元的大材,沈家那落魄的门第,能进得了裴氏法眼?
原先各家的女眷还都不解着呢,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裴家居心不良!
眼下,皇帝还要为裴家与新公主举办婚礼。
臣子们看着裴如衍的后背,自觉自己看破了真相,终于明白他裴如衍的背为何能挺得这般直了。
“众爱卿皆不语,是有什么意见吗?”晋元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众臣如梦初醒,哪敢有意见,齐齐出声,“陛下圣明,恭喜太子。”
这样的默契,不是一天练成的,而是日日一起上朝习惯练成的。
此时,谢欢忽然起身,朝晋元帝的方向低头,“父皇,儿臣与太子妃虽无法举办婚宴,但太子妃的追封仪事不该少。”
央央养在沈家十八年,一朝寻回,一定会有人在背后议论。
谢欢不想让女儿受外界闲言碎语的影响,央央是他的嫡女,不是什么私生女。
所以太子妃一定追封,这也是给颜颜的交代。
颜颜就是他心中早就定了的妻子,不论什么原因,也更改不了。
晋元帝看向儿子诚挚的神色,不及犹豫,轻轻颔首,再看向礼部尚书,“一起办吧。”
礼部尚书记下,“陛下,追封仪事要大办还是小办?”
虽然这问题有些煞风景,但还是要问的,毕竟其中牵扯了户部。
晋元帝看向谢欢,有意让他自己拿主意。
谢欢转头,心中并不想挥霍,但该省省,该花也要花,决不能让妻女受委屈,遂道:“自然要大办,但两场仪式可以一同办。”
如此,也能替国库稍微省一点。
礼部尚书一一记下,退回了队伍里。
然谢欢并未坐回,又朝晋元帝拱手,“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说。”晋元帝只吐一个字,显得很高冷。
谢欢直起身,一脸正色不似寻常恣意之态,嗓音洪亮,带着穿透殿堂的力度,“儿臣要揭发扬州曹司户,为官不仁,为搜刮民脂民膏,官商勾结,垄断扬州石料生意,致使姜明昌姜大人走投无路,只能从奸商宫氏处以高价购买石料,此为曹司户与宫氏罪一,交易的证据全部记录在宫家的账本中,账本由平阳侯搜获,呈交于儿臣,请父皇查看。”
第505章
岳父女婿,击垮李相
朝臣们仰头,见太子往前两步,将账本亲手交于皇帝。
看来姜家的案子,在拖了大半年后,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不过,就算姜大人是迫不得已买了石料,可石料的的确确是姜大人所购,姜大人就是应该负责的啊!
众人正这样想,就听太子谢欢继续禀报——
“曹司户与宫氏发了一笔不义之财后,并未收敛,趁夜将部分石料调换,以次充好,如此又可再发一笔,此为罪二。”
“岂料这石料最终遭来祸事,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亲人分离,浮尸遍野,民不聊生,此为罪三。”
“相关证人与证词,儿臣皆已调查清楚,宫氏的儿子在醉酒后全部吐露,平阳侯已将人抓获,连带宫老板本人与曹司户也已招供。”
一段段的话,听得朝臣震惊,且愤慨。
如今方知,这水灾竟非天灾而是始于人祸?但凡心有鸿鹄的正义之士都要愤慨一番,御史们眉飞色舞,争相站出来呵斥,“请陛下制裁!”
即便不是正义的官员,也要生气,就因这人祸,让自己还破费了呢!
这倒好,姓曹的谋取钱财惹祸,他们这些本本分分做官的要花钱填补窟窿,遂也站出来,“陛下,若事实真如太子殿下所说,那么曹宫两家,便是千刀万剐,诛连九族也不为过!”
“千刀万剐都是便宜了他们!”
晋元帝将口供与账册看完,闭了闭眼,哪怕早就有平阳侯禀报过了,再听一遍也仍然生气,顺着问道:“难道一个小小的司户有胆子做下这等事?”
金銮殿内,唯有李丞相、谢玄及个别知情者心虚得不行。
李丞相低着头,握着笏板的手心冒汗,曹司户与宫家被太子都查了个底朝天,他在京城竟然全然不知!想想,都是浑身冒冷汗,却不知太子究竟查没查到自己身上,他强装镇定。
晋元帝抛出的问题,无疑让李丞相心死,猜到这根本就是陛下与太子早就商量好的对话。
果不其然,谢欢道:“是,儿臣蛰伏民间,平阳侯潜入扬州多月,查到曹司户与李丞相府的信件,得知,曹司户乃是受李丞相的指使。”
“哦?”晋元帝又是只吐一个字,却透着无尽的威严与冷冽,眸光微眯地朝下首的李丞相投去。
帝王之怒,不显于形,而藏于神,让殿中朝臣皆感受到压迫。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太子一回来,就向李丞相开刀。
太子党的所有人挺直腰杆,那是这二十载来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傲了起来。
李丞相心跳漏了一拍,被官帽遮挡的头发都被汗浸湿,“冤枉啊陛下,臣怎么会为了贪图身外之物,而害了百姓啊!”
谢欢转头,冷笑一声,“李丞相贪的又何止这一次,贪或未贪,很快就有结果了。”
“结果?什么结果……”李丞相惊疑地拧起眉,心有不祥预感。
太子不会乱来吧?
李丞相不太确定太子到底走什么路子。
不多时,金銮殿外响起尖锐的太监声——
“平昭郡主、虎贲校尉到——”
虎贲校尉是谁,平昭郡主又是谁?
众人还不解,只见一身穿银甲的女子从殿外踏来,其身后跟着搬运古董字画的禁军。
此时谢欢简单地介绍道:“这是孤的义女,谢昭。”
平昭郡主,虎贲校尉,都是她。
众卿来不及惊讶,相比于李丞相将要面对的事,册封一个郡主校尉都算是小事了。
李丞相看着满地的字画与古董,手指都在颤抖。
连边上的谢玄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上方,出口道:“父皇!”
“闭嘴。”呵斥声出自谢欢。
谢玄气得脸色铁青,这可不止被压了一头。
谢欢厉声问,“李丞相,是否觉得这些眼熟?”
李丞相咬紧牙关,“臣竟不知,臣身为一朝宰相,官居一品,太子殿下竟可以随便进出臣的府邸,盗取臣的家具!”
真是盗匪的路子!
谢欢却全然不因“盗”字而生气,双手叉了叉腰,睥睨着李丞相,“你纵是三朝宰相,也是臣子,臣子有错,孤为何不能纠错?”
语罢,看向义女谢昭。
谢昭收到示意,执剑挑破名贵字画,另有几个禁军没舍得打破古董,将古董倒了倒,倒出不少金条。
而被挑破的一张张字画里,则是一沓沓的银票。
瞬间,朝野沸腾,令人惊讶的不是李丞相受贿,而是这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李丞相便逃不掉了。
李丞相稳住颤抖的手,拱起手中笏板,声嘶力竭地喊屈,“陛下,太子归来的第一日,便如此冤枉陷害臣,这些金银,臣是一日没碰过啊,焉知不是太子殿下找人放进去的?”
“哦?”
谢欢这次也只吐了一个字,顿了顿,仿佛是在思索,眺望着下方十分无奈地道——
“可孤没钱啊。”
……
真是实话。
听得晋元帝抚了抚额。
李丞相一时语塞,倒是也不清楚太子过得什么苦日子,不过……李丞相灵光一闪,郑重其事道:“太子殿下是没有钱,可您的女儿有钱啊!”
这谁人不知啊。
全朝廷都知道,裴如衍的妻子经商有道,否则也不会主动揽下筹款赈灾的事儿了。
谢欢听了,不仅没有反驳,轻笑一声,笑中饱含欣慰,“她的钱都捐了,如今还不曾回本呢,难不成要像李丞相这样,坐拥家财万贯,捐款时还要跑钱庄里取一千两?谁爱惜百姓,谁不爱惜,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一千两跑钱庄……朝臣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有忍不住笑的,发出了极其轻微且压抑的笑声。
“我……”李丞相被怼得忘了自称,感觉头顶都在冒气。
对上谢欢简直是秀才遇上兵,不是一个路子的!
话又说回来,一千两跑钱庄的事,谢欢如何得知?
思及此,李丞相如刀的目光朝裴如衍剜去,只有姓裴的了,现在不知有多巴结太子呢!
狗腿玩意。
李丞相眼中的狗腿玩意目不斜视,根本不看他一眼,反而一本正经地附和一句——
“臣作证,的确如此。”
第506章
李氏落马,丞相斩首
事实已摆在眼前,且不说石料一事,光是贪污受贿就够李丞相喝一壶的了。
不过,石料之事不能抛开不说。
“陛下,李丞相此举简直有辱李氏门风!”
“按照本朝律例,贪污五百两就该革职,贪污三千两就该流放,李丞相身为文官之首,知法犯法,做出此等有辱文人之事,理应重罚!”
“人证物证俱在,李丞相害得一城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已经不止是金银的事了!”
几个御史开始弹劾,嘴都要秃噜皮了。
晋元帝抬手,几名御史通通闭嘴,晋元帝在众臣各异的目光中,公正道:“即日起,革去丞相之职,查封李氏家宅资产,所有贿赂贪墨之财,双倍充公,国库之损失,李家需全部补上。”
“陛下!”李丞相喊一声。
“喊朕有什么用,”晋元帝继续道:“你若能补上,朕念在你李氏先祖的功劳的份上,只流放你一族,若补不上,那么李氏九族,都要跟着你受过。”
语罢,又想起什么,还补一句,“还有你不久前剔出族谱的儿子,别以为朕不知道。”
李丞相被拿捏软肋,加上祖宗攒下的基业就要毁于自己手上,苍白的脸上惊愕又悲怆,唰地跪下来,“陛下,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么多年——”
谢欢听不下去,嗓音一沉,“苦劳?民间哪个百姓过得不比你苦?你还敢说苦劳?”
李丞相的言语被打断,昔日与李丞相走得近的大人们,没有敢开口,没人敢触陛下与太子的霉头,哪怕身为宣王党派的人物,也不是傻的,知道丞相是翻不了身的,这个时候该独善其身。
唯有谢玄想求情,欲开口时裤腿却被李丞相扯住。
李丞相低着头,无人能看清他的口型,他压低声嘶哑道:“殿下勿管。”
他自己也知道,是翻不了身了。
为今之计,能保住什么,就保什么吧。
谢欢听晋元帝的话意,是李丞相还有活头,若只是流放,岂不对那些死去的百姓,很不公平?
遂,扭头看向一直没出声的裴如衍。
裴如衍收到来自岳父的示意,随即走出列队,连宁伯都没反应过来,想拉却没拉住儿子。
“陛下,臣有本要奏。”裴如衍清冷的嗓音响起,朝野的目光全部聚焦于他身。
晋元帝抬眸扫一眼一脸平静的大儿子,“裴卿不是在画壁吗?怎么又来上朝了。”
裴如衍执起笏板,“因为臣有本要奏。”
又说一遍。
晋元帝皱眉,“你奏。”
紧接着,就见裴如衍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如果没猜错的话,又是谁家的账本。
“启禀陛下,去年金陵叶氏满门被灭,至今未查出凶手,还是一桩悬案,然而,臣的夫人——也就是安阳公主,事先察觉叶氏漏缴赋税,为伸张正义,与平昭郡主巧取叶家账本,其中不仅记录了叶家所有的收入,还记录了每一笔上供给李丞相的财物,最后一笔,是纹银一百万两。”
“嘶。”又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百万两啊,这还只是一笔?叶家好富!李丞相好富!
晋元帝毫无惊讶之色,因为早在去年,就已经收到了裴如衍寄回京的账本与递来的奏折,当时派刑部去查此案,也的确是没有查到什么。
即便怀疑李家,也没有实证。
李丞相恨恨地朝裴如衍瞪去,“怎么,叶家死绝了,所以你们就可以随意往我身上泼脏水了?又要说我贪污一百万两?你如何证明这账本是真的!”
裴如衍平静地望了疯狂的李丞相一眼,也没错过捏紧拳头的谢玄,随后淡然道:“李丞相,叶家上供的一百万两,十分巧合,正是宣王捐了一百万两之后。”
闻言,谢玄站得笔直僵硬,头也没抬。
李丞相仍是跪着,冷哼一声,“这又能说明什么?”
裴如衍朝着上首的方向,继续道:“陛下,太子殿下,臣怀疑,叶家满门乃李丞相灭的口,当时公主已经察觉叶氏贿赂李丞相,李丞相亦有所觉,故直接灭门毁灭痕迹,火烧叶氏是为烧毁账本,他却不知,账本早已不在叶家!”
“你血口喷人!”李丞相跪直了身体,激动不已,这次是真的冤枉啊!
他根本没有动叶家的人!
还欲辩驳,抬头却见身侧谢玄阴沉欲滴的脸。
身为舅父的李丞相,看出了来自外甥的心虚,当即明白,叶家灭门是谁的手笔。
可是谢玄从没有与他说过啊!
顿时心凉,又惊。
就在这时,沉默不久的谢欢再度开口:“其实要查是谁干的并不难,火灾现场——”
李丞相今日已经受到太多惊吓,闻言真以为谢欢又有办法,加上他不知道叶家灭门的具体经过,不确定谢玄有没有留下把柄,这会儿又无法与谢玄沟通,立马脱口而出——
“不用查了!”
“陛下!老臣一时鬼迷心窍,害了叶氏,请陛下降罪!”
谢玄惊愕地低头往来,“舅……舅舅?”
没有人比谢玄更清楚,舅舅是无辜的,可是此刻,他却无法为舅舅做什么。
李丞相如英勇赴义般,往前跪了两步,“臣,认罪!请陛下制裁!”
本来就要流放了,不在乎多认一条罪,死便死了,只要能保住宣王与李熙,李家就还有青山在!
李丞相之言,犹如平地起惊雷,惊骇了朝堂上所有人。
既是灭叶氏满门的凶手,又是引起水灾的真凶,李丞相这么轻易就认了罪,李家这次,真是要迎来灭顶之灾了呀!
失了李丞相这棵大树,宣王一派如鱼缺水,往后该怎么办啊!宣王党人心惶惶,暗自心焦。
谢欢瞥了眼李丞相,再朝晋元帝道:“父皇,李丞相已然认罪。”
晋元帝的视线在李丞相与谢玄两人身上转悠,面色阴沉欲滴,“那一百万两去了何处?”
李丞相缓缓抬起头,老泪纵横,“是臣财迷心窍,扶持叶家成为首富,向他们收受钱财,一百万两皆进了臣的口袋,臣一家挥霍无度,这一百万两已经花光……臣知罪无可恕,不敢请求宽恕,但这一切与族人无关,请制裁臣吧!”
前有谢玄捐献一百万两,后有叶家上供一百万两,但凡有脑子的,都能猜到其中关窍。
然而没有证据,或者说,没人会主动提出一百万两是否与谢玄有关系。
李丞相亲自摘下官帽,放在前方,低头叩首,“请陛下降罪!”
晋元帝盯着李丞相的头顶,嗓音再无温度,“李敬杀害无辜,视生命如草芥,即日压入大狱,李氏满门亦有罪,抄没李家所有田地财产,冲入国库,李氏嫡脉剥夺功名,与李敬同罪论处,十日后问斩!另旁支八族,流放北地,永不得回京。”
第507章
裴大人是好官,我们都知道
……李敬叩着头,迟迟不动,在安静到诡异的朝堂上,半晌后才发出沙哑的嗓音,“臣,谢陛下隆恩。”
“舅舅……”谢玄眼眶猩红,还是朝晋元帝跪了下去,“父皇,舅舅他,他为大晋殚精竭虑,他——”
“你给朕住嘴!”晋元帝拧眉呵斥。
又有李敬在边上提醒,谢玄不甘地闭上了嘴。
晋元帝挥手,谢昭领着禁军上前拿人,谢玄伸手挡住,“舅父自己会走,你们不许碰他!”
李敬扬起一抹苦涩又欣慰的笑,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最后看了谢玄一眼。
即便有想嘱托的话,也无法于大殿之上交代。
最后一眼饱含诸多复杂的情绪,李敬跨步上前,神色傲然地朝着谢昭道:“走吧。”
而后,在众臣的注目下,仰着头,一步步地跨出这一条走了一辈子的路。
禁军退去,朝堂上唯有谢玄在为李敬伤心,而他羽翼之下的人是担心己身,政敌则是暗道活该。
此时有御史站出,“陛下,水灾既已有定论,那么姜大人之案是否该有裁决了?”
闻言,宣王派官员站出,“陛下,即便水患有李相的缘故在,可负责造桥修堤的是姜大人,石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偷换,他却毫无所觉,竟仍用了次等石料,姜大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没有李丞相与曹司户从中作梗,就没有这件事,我看姜家就是无妄之灾!”
“一码归一码,陛下将重任交于姜氏,是对姜氏的信任,姜大人作为钦差,又有多年修堤经验,他有负陛下臣民是事实,从来没人说姜大人是害死百姓的根源,但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姜大人已经死了!”
“死了也有罪,难道人死债就消了吗?即便姜明昌是被人祸害,可他连这么低级的错误都没看出来,就是不对,死了那么百姓,他姜家要负责!”
几个臣子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慢慢有更多的朝臣加入争执,双方各执一词,言语犀利振聋发聩。
义愤填膺之声此起彼伏,听得晋元帝头疼,硬是听了好久才让太监制止朝臣发言。
晋元帝在静谧中开口,“好了,太子有何看法。”
谢欢平淡道:“儿臣不为姜大人开脱,姜家确实有罪。”
方才为姜大人说话的臣子,听了太子之言,纷纷惊诧,没想到连太子也觉得姜家有罪,看来姜家也要落得与李家一样的下场了……他们一时间心中发酸,只留一声慨叹。
却听谢欢话锋一转,“众卿常年住在京城,立于朝堂,不常听见百姓的声音,这次,孤想请众卿听一听,来自民间的心声。”
台下臣子皆好奇,不解太子要做什么。
“带进来。”随着谢欢一声令下,便有太监牵着一个小姑娘走进殿中。
众臣奈不住好奇,朝后望去,目光随着小姑娘的脚步而移动,心中猜测着小姑娘的身份。
小姑娘穿着一件朴素的褐色冬衣,扎着两个小辫子,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的,但不是一日就能冻成这样,必然是累月风水日晒,才叫她的皮肤粗糙至此。
加之棉衣料子寻常,众臣心道这是个穷苦人家的丫头。
小姑娘被太监牵着,一直往前走,她好似刻意不想乱瞟,因为左顾右盼会显得很没有礼貌,可是头一次进入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朝着最上首、坐在龙椅上的老年人看。
周妙素感受到左右两边上百个穿着大官衣裳的男人看自己,心生害怕,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大官。
直到站定中央,她的腿还有些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