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半晌后,才回过一口气来,此时心里也不知是遗憾更多,还是酸涩更多,也或许是释然。自幼年起,她就知道爹爹不稀罕自己。
她很伤心,她想博得爹爹的关注,可最后都是徒劳,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她在家听话,从不忤逆父亲,最后换来的,是一套不属于她的婚服。
那之后,她再不需要父亲。
可哪怕面上再坚强,对待沈益再冷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难过。
她不是不会伤心了,她只是骗自己再也不会伤心了,慢慢地就信以为真,再不需要亲情与爱情了,直到重活一世,她看见了云家小院其乐融融的一幕,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骗自己,她想要的,就是那样一个家。
去年于金陵见到披麻戴孝的阿舟时,她本没有想要养他护他,他们虽有血缘,可连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她不图他将来是不是权臣,她宁愿不要这利益,也不想承担未来可能会被背叛的风险,个人命运个人承担,这样最好。
但最后还是心软,见不得失去母亲的孩子受到打压与欺凌,而今,她每每想起,都十分感谢自己当初的心软,还有裴如衍的帮助,此生才能拥有阿舟这样好的弟弟。
所以她错了,她不该因为对父亲失望,便对亲情失望。
这一世,弟弟很好,夫君也很好,不好的只是父亲罢了。
可上天又给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如今真相摆在眼前,往昔对她不好的人,本就不是她的父亲。
所以,她还是可以相信父亲这两个字的,是么?
不知何时,眼角划过两道泪痕,沈桑宁不平静的声音带着嘶哑,执着地盯着晴娘,“你告诉我,沈益知道么,你告诉我,我的爹不是他对不对,你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你告诉我,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想到前世云叔一直没能恢复记忆,至死都是痴傻模样,她的声音更是激动,“凭什么瞒着我,凭什么不告诉我,你觉得不关我的事吗?那他呢,他也不该知情吗?因为他没有爵位,没有权利和钱?可我现在有钱了呀,为什么我连我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
沈桑宁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越质问,以往的记忆和受过的委屈就越清晰,“你们好像都有苦衷的样子,是不是我不说,就没有人觉得我委屈?”
听着小主子质问的言语,晴娘才知这些年来,小主子在沈家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她张嘴想解释,一时还插不进话,她眼看着沈桑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此时才感到不妙,“小姐,你,你别激动。”
沈桑宁将心里话说完,下身的痛感袭来,疼得她额间碎发被汗珠浸湿,刚才太着急了,她恐怕是要生了……
晴娘见状,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要去外面唤人进来,手却蓦然被抓住。
沈桑宁握紧她的手,不让她走,强忍着疼痛固执地问,“晴娘,别走,你告诉……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晴娘急的不行,又不敢甩开她,遂朝着屋外大喊,“快来人,小姐要生了,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时,铁门就被大力扑开。
疾风与紫灵跑进屋内,见沈桑宁的状态不妙,大惊失色。
紫灵急的要哭出来,都不不清先扶沈桑宁的手还是背,“快,快带少夫人回去,我我我去找,找大夫,还是邢嬷嬷,不管了先回去吧!”
疾风弯腰,将沈桑宁一把抱起,沈桑宁手上失了力,松开了晴娘,她被疾风放在了马车上。
晴娘也想跟,可一想到他们要去的是微生家,最终还是退了回来,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后抹眼泪,又朝窗子的方向,合十双手,嘴里念着什么。
马车上,沈桑宁虚弱地吩咐紫灵,“待会,你要准备剪刀和热水,算了,你听邢嬷嬷的就好,等孩子生下来,我若是意识不清,除了邢嬷嬷,不可以让任何人,抱我的孩子,听懂了么?”
紫灵连连点头,声音带着哭腔,“知道了,奴婢记下了,您一定会没事的,奴婢再给世子去信,让他赶回来。”
“不必,”沈桑宁语气一重,“赶回来也来不及,还是让他忙公事吧。”
“少夫人……”紫灵心里害怕。
好在有随行护卫前方开道,马车又快又稳,踏踏踏地朝微生家去,路面上只扬起些许尘埃。
一处糕点铺里,谢欢刚付了银子,听得街上吵闹的声音也没有回头,他拿着糕点转身出店门时,因开道而暂时清空的街面已经有了行人,与寻常无异。
远处似有马蹄声远去,谢欢提着糕点,站在街上思忖一二,心想再给女儿买些什么好,他调转脚步,朝着与马车相背的方向而去。
第446章
抗旨也要陪夫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时,江南水患致百姓受难,朕心忧焚,幸有裴侍郎忠诚体国,及宗亲金陵王嗣谢霖,不辞辛劳,共赴扬州,主持赈灾事宜。
兼闻姜氏之女姜璃,巾帼不让须眉,替姜氏戴罪立功,经此一番努力,扬州之地,终得转危为安,百姓安居重现祥和。
朕闻此捷报,甚感欣慰,今特颁此诏,宣召裴如衍、谢霖、姜璃即刻启程,返京面圣,论功行赏,以彰其德。
望尔等接诏后,速速归京,勿延归期。”
宣读的白脸太监尖着嗓子,颇有气势地读完,双手持着圣旨两端,“裴大人,谢世子,姜璃姑娘,接旨吧。”
三人对着圣旨叩首。
如今扬州一切事务皆已结束,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裴如衍原本该开心的,可听闻圣旨说要速速归京,他想到了身在金陵的夫人。
谢霖起身欲接旨,却见裴如衍还跪着,催促道,“表兄,该接旨了。”
裴如衍正想着要怎么与太监阐述,他暂时不能回京的事,一时没有起身。
常年奔于各地宣旨的太监本就是个人精,不出须臾就看出端倪,抹了脂粉的脸上面目一拧更显狰狞,“怎么,裴大人是要抗旨不遵吗?”
裴如衍欲开口,就在此刻,左胸下蓦然一阵抽疼,疼痛来得突然亦激烈,仿佛要将那颗跳动的心剥离出来,霎时间额角就起了汗,他忍耐不住伸手去捂疼痛之地,低下头时,脊背也不禁弯曲。
圣旨还没接呢,谢霖见他一副突发恶疾的模样,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接圣旨了,于他身侧蹲下,“表兄?”
连宣旨太监都紧张地往前踏了一步,“裴大人这是病了?”
裴如衍疼得失语,耳朵也似聋了一般,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症状缓缓消失前,他看着谢霖张嘴闭嘴喊着什么,可听入耳的,却是夫人虚弱痛苦的声音——
“不要喊他回来了,我自己可以。”
“让刑稳婆来。”
随即,耳鸣响起,令裴如衍恍惚,他于头疼中强行清醒,在自己都还没听见谢霖的声音时,喃喃道:“稳婆……”
他下意识地重复刚才幻觉中的言语,他想,幻觉未必是幻觉,也许他听见了夫人的心声。
夫人要生了。
裴如衍抓着谢霖的手臂,借力起身,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说,转头就朝府邸外的方向跑去。
谢霖、姜璃以及宣旨的太监都看愣了,朝他追去。
“表兄,你怎么了?我给你找大夫啊,找稳婆作甚——”谢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到什么。
难不成是表嫂要生了?
太监没想到,追了几步没追上,怒了,“裴大人,这圣旨你是不接了吗,你要公然抗旨吗!”
谢霖听闻,闪到太监面前,双手夺过圣旨,笑眯眯地点头,“这圣旨也不是传给表兄一个人的,我接也一样。”
太监仍是一副怒气,这活儿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遭到蔑视,“呵,谢世子与裴大人矜贵,老奴不敢编排,一定一五一十地呈报给陛下!”说着,双手抱拳朝天拱了拱手。
谢霖头疼,唤来下属,“公公说得哪里话,公公长途跋涉辛苦了,来人,给公公准备点心和茶饮。”
“哼,奴才不怕累,可不能叫陛下等着。”太监敬酒不吃,扬着头领着宣旨小队气昂昂地离开。
谢霖来不及考虑太多,继续去追裴如衍,到了门口,也瞧见其率领护卫离开的背影。
吃了一卷尘土的谢霖头更疼了,亦不解表兄为何突然知晓表嫂要生了,也没人来禀报啊。
姜璃拧着眉,自然也联想到了沈桑宁,郑重道:“世子,我也想去帮些忙。”
谢霖啧一声,“你就别去了,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姜璃犹豫。
谢霖双手抬了抬手里圣旨,凝重的神情就像此刻手里端的不是圣旨,而是烫手山芋,“陛下有诏,我们理应即刻返京,表兄事出有因是无奈之举,若你我也对圣旨视若无睹,相当于对皇权的忽视,只会惹怒陛下,加重表兄之过,即便陛下愿意就此放过,但在那些迂腐言官的口诛笔伐之下,陛下也不得不惩治表兄,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尽快回京,向陛下解释表兄未回京的原因。”
一席话令姜璃受教,懂得了其中门道与深意,她点点头,没有反驳。
唯独令她有些小尴尬的是,她父亲原也是谢霖口中的迂腐言官之一。
日落黄昏,阵阵马蹄穿过扬州城,进入城池边界的城郊树林,林中尘土飞扬,急促的踢踏声可见行路人的紧迫,林中原有栖息在枝头的禽类,远远地听这阵仗便被吓得扑腾着翅膀,宛如受惊之鸟飞远了。
金陵城内,马车稳稳地停于微生府门前,紫灵将披风盖在少夫人的身上,疾风抱着人,迅速地将人抱进府内,后头跟着一干护卫。
门房见状,赶紧禀报了家主。
入了陶园,紫灵呐喊着寻找,“邢嬷嬷呢,邢嬷嬷呢?”
“邢嬷嬷上街采买去了,”玉翡迎上来,目光落在疾风的身上,见少夫人情况危急,紧张道,“少夫人怎么了,罗大夫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才生吗?”
“哎呀!”紫灵哪来得及讲前因后果,拍拍大腿,“邢嬷嬷去哪里买东西了,我去将她找回来,哦不,还是你去吧,我要给少夫人烧热水,你多带些人去找。”
玉翡郑重点头,“你看好少夫人,我大概知道邢嬷嬷在哪里。”
邢嬷嬷今日上街,就是要提早准备生产时要用的东西,她说要亲自准备。
在专给京城大族接生的,深谙后宅里的门道,早就养成了习惯,尤为警惕,但凡能亲力亲为的,绝不让旁人插手的,以免出了岔子,招来杀身之祸。
哪里晓得,上趟街的功夫,这边就要生了。
玉翡带着一些护卫匆匆忙忙出了府,那边,微生家的大房二房便都赶过来了,连多日没出房门的外祖母窦氏也在微生槐的陪同下,迷迷瞪瞪地赶来。
第447章
早产之危(又是独孤求票的一天)
听得稳婆不在,一家子没比紫灵冷静多少,倒是二房单氏提起后街有一稳婆,离微生家很近,应急可以请来。
微生槐二话不说,命人将后街的赵稳婆请来,再派人去请医馆的罗大夫。
罗大夫今儿刚来过,当下不晓得去谁家看诊了,没寻着。
倒是赵稳婆来得快,提着一篮子工具火急火燎地冲进陶园,“产妇在哪儿?”
单氏指了指。
疾风直挺挺地竖立在门外,挡在赵稳婆身前,“不行,我们少夫人得由邢嬷嬷接生,你不行。”
单氏皱眉,“小护卫,你知不知道女子生产有多凶险?不是我们不让邢嬷嬷接生,而是邢嬷嬷不在,多耽搁一会儿功夫,宁宁就更危险一分。”
樊氏点头,难得附和单氏,“是啊,我们都是宁宁的家人,不会害他的。”
疾风稳如泰山,挡在门前,一语不发,一步不动。
随即,房中响起一声喊叫,凄惨痛苦,听得屋外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微生澹也忍不住上前说话,开口即斥责,“旁的护卫都守在院外,你一个男护卫,怎么能站在门外听女人生产,懂不懂规矩!”
疾风皱眉,“抱歉,我只听少夫人的规矩。”
“你——”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微生澹够呛。
此时,疾风身后的房门打开,紫灵一脸慌乱,“怎么办啊,紫苏去店铺里了,我一人……邢嬷嬷怎么还不回来啊!”
疾风低头,见紫灵一手的血,惊骇之际,又听屋内少夫人压抑的低泣声,很难再秉着刚才态度。
屋内的沈桑宁躺在榻上,即便下身再疼痛,她也愿意等邢嬷嬷来,可是孩子等不了了……
她的羊水破了。
她费劲浑身力气,朝屋外嘶哑道:“让她进来。”
疾风与紫灵相视一眼,让开了道。
赵稳婆自觉刚才被轻视了,心里也不痛快得很,要不是知道微生家很有钱,刚才被挡门外的时候,她就要调头走了!
她冷笑一声,表现地一点不着急,哪怕疾风紫灵让了道,她也不进去,反正这院里目前就她一人能接生,很有底气故意拿乔,“我好歹也是给街坊邻里都接生过的,你们不信我的能力,我也不稀罕赚你家这点银子。”
疾风皱起了眉,拳头都握紧了,“我以前不打女人的,但你要想挨揍,我不介意。”话说这就开始摩拳擦掌吓唬人。
紫灵在一旁瞪大了眼,直到现在才知道国公府的护卫长这么有种的,平日里和和气气没看出来啊!
可是对面是稳婆,要是现在给稳婆难堪,紫灵哪放心将少夫人交稳婆手上。
就在赵稳婆脸上青白交加时,紫灵把厉色的疾风往边上推了推,自己笑眯眯地道歉,“对不住,练武的都是急脾气,大婶你大人有大量,我们可以加钱。”
樊氏也在一旁帮衬着,“是啊,钱这方面我们来出,赵大婶,你就快进去吧,别再耽搁了。”
赵稳婆见目的达成,故作姿态地点头,慢慢走进房里,“好。”
踏入房中时,见屋内陈设皆价值不菲,心道微生家不愧是本地巨富,再看向床榻上忍着疼的年轻女子,赵稳婆内心暗讽,再有钱再娇贵的女子又怎样,最终还不是与她们这些人一样,都得为了男人生孩子,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将命交到别人手里。
赵稳婆将房门关上,朝紫灵交代,“你去烧些水来。”
紫灵看看房中除少夫人外,只有自己与稳婆两人,她实在不放心离开少夫人,遂隔着门对疾风交代,“疾风大哥,劳烦你去烧些水来。”
疾风也不放心离开,朝院外走两步,唤来一名守在院外的国公府护卫,“你去烧水来,亲自烧。”
护卫问道:“要多少?”
疾风也不知,“越多越好。”总没错。
吩咐完,又回到房门外,站如松。
而疾风这副防贼一样的态度,难免令微生家的人不快,毕竟这里也没外人,还能是在防谁呢!
屋内,沈桑宁还没开始发力呢,就已经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了。
赵稳婆站在床尾处,掀开被子一角,查看情况,“夫人,深呼吸几次,然后开始发力,我会帮你的,过程是会疼,你得受住了!”
沈桑宁分不清深呼吸了几次,在赵稳婆的一二三的呐喊声下用力。
“看见头了!”赵稳婆大喜,再继续让她用力。
沈桑宁躺在榻上,下身撕裂的疼痛无法忍耐,凄惨的喊叫绕梁而出,听得屋外人皆神色紧张。
期间,止水居的齐行舟,云昭,以及小宋都来了,站在门口等待着。
齐行舟听着阿姐的喊叫,眼眶发红,一语不发地站着。
却听房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惊呼,“完了!”
什么完了?齐行舟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道门,似要将门看穿,束着耳朵,集中精力听房中的声音。
不止是他,站在院里等待的众人皆是如此。
房中,赵稳婆看着满手的血,和被褥下卡着的小脑袋,“完了,这孩子脐带卡住脖子了,夫人你可快快用力吧,你们大的小的我总得保一个。”
即便精疲力竭也不曾放弃的沈桑宁却在听见这话时,心中一窒,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直直遍布眼眸,“啊——”
她一声呼喊,眼前蓦然一黑,她看不见了。
这一刻,周身的一切令她害怕,失去了所有安全感,但却没有忘记用力。
在下一瞬,耳边长鸣,周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紫灵还不知道,还想着稳婆的话,焦急地对稳婆道:“你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我家夫人和小公子小小姐都得好好的!”
赵稳婆一听,不可置信地松了手,“你说什么,不会有两个孩子吧!”
“是啊!”
得了回答,赵稳婆唰地站起身,差点没站住,怎么没早说啊,她资历尚浅,也没接生过这样的啊。
外面这个都尚且出不来,里面那个……万一闷死了可怎么好?!
赵稳婆“哎呀”一拍大腿,“你们可真是!”而后朝屋外跑去,看向微生家的人道:“只能保一个的话,你们要保大还是保小?”
第448章
加更章:响亮大宝已发出,请查收
屋外之人面面相觑。
“保大,保我阿姐!”齐行舟跑上前,低头见稳婆手里的血,刺得眼睛生疼,他情绪十分不稳定地拉着稳婆的袖子。
云昭与小宋也纷纷说保大。
樊氏与微生澹相视一眼,樊氏叹了一声,虽然这孩子很可惜,但总归是大的要紧。
微生澹却不是这么想,朝父亲投去询问的眼神,微生槐紧皱着眉头,生硬道:“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保小。”
一声落,连樊氏眼中都闪过了惊讶,“父亲,你这……当真要如此吗?”
赵稳婆倒没有惊讶,对这个选择见惯不怪。
“不行!”齐行舟紧紧扯着赵稳婆的衣袖,“保我阿姐,你想要什么,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赵稳婆最烦这种拉扯,简直浪费时间,抽袖子想把小孩推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疾风皱眉,“自然是要保少夫人。”
眼下世子不在,疾风必须护住少夫人的安危。
说话时,忽听叮当一声,腰间佩剑被抽了去。
云昭顺手拔剑,直指微生槐,“老东西,里面的是你的外孙女!”
微生槐面对这局面丝毫不慌,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他闭了闭眼,也是不舍,声音沧桑道:“想来宁宁作为母亲,也是这样的选择。”
“荒唐。”小宋翻白眼。
可即便被刀剑所指,微生槐依旧不改,他想,宁宁这次难产若伤了根本,谁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生育,能不能诞下国公府嫡孙?
思及此,他愈发坚定地吩咐稳婆,“赵稳婆,不管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必须保住孩子。”
赵稳婆为难道:“可我说的是保一个,你具体要保哪个呢?”
如果要保里面那个,外面这个就能强行拉出来,要保外面这个,里面那个就要捂死了。
微生槐眼中闪过诧异,半晌反应过来,“保男孩。”
赵稳婆叹了声,低垂的眉目有些紧张,心想谁能分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啊,又不是脚先出来的。
彼时,屋内,沈桑宁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用着沙哑的声音,吩咐着紫灵。
她想,紫灵应该是在自己身边的。
紫灵将外面的声音收入耳,又气又急,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赵稳婆根本就是经验不足!
此时听得少夫人的吩咐,哪怕没有接生过,紫灵也壮着胆子上手。
屋外仍然在僵持着,赵稳婆得了微生槐的准话就要进屋,云昭和疾风都不让。
此时,微生槐冷静道:“稳婆如果再不进去,里面一失三命,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至于你,国公府护卫,要怎么同世子交代?!”
疾风与云昭陷入两难,邢嬷嬷究竟是来了没有!
齐行舟听他们的话,急的都要跳起来,却被微生澹一把拉住双手,“放开我!”
“别闹了,怎么跟你爹一样疯疯癫癫的。”微生澹道。
齐行舟的双手被反制于身后,红着眼确如微生澹所说,疯了一般,盯着亮着灯影的房门,此时房中又传来阿姐撕裂沙哑的喊声。
“放开我!”他双脚不停蹬地依旧挣脱不了,他救不了阿姐,泪眼刷刷流下,洗去了澄澈与不多的稚气,随着屋内的叫声,他一双眼眸染起阴狠的戾气,“你们害我阿姐,你们都去死!”
他的话,微生家父子只生气,不认为有任何威胁性。
喧闹之际,微弱的纸袋落地声无人听闻。
但下一瞬,微生槐就被猝不及防的一股力,踹飞了出去。
众人一愣,扭头只见铁面男人站于漆黑阴影中,微生家大房二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不及去呵斥,纷纷赶去看微生槐状况。
微生槐倒在灯影下,叫人瞧得清清楚楚,一把老骨头那吃得消这猛踹,骨头跟散架了似得,疼痛得哎哟哎哟叫唤。
像那皮影戏里,失去提线的木偶。
但叫谢欢来评价,微生槐不如那木偶,因为戏还没演完,就倒在了台前。
微生家的人都需看微生槐了,谢欢没工夫看,抢了云昭手里的剑,往边上一挥,看都没看,剑精准地落进了疾风腰侧的剑鞘里。
重重地发出一声响,极具压迫感,听得赵稳婆愣住。
赵稳婆看着微生槐的下场,哪敢乱动,咽了咽口水,心里叫苦,早知不该接下这差事的。
此时,铁面男朝她走近,居高临下地威胁道——
“保不住大的。”
“我杀你全家。”
闻言,赵稳婆吓得腿软,差点摔倒,好在是没当场哭出来,连连点头跑进了屋里。
谢欢站在门外,面具下也是一张失了血色的脸,他本不是这样的人,稳婆是无辜的,他知道。
但是若不威胁,只怕对方不尽全力。
谢欢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万一,他失去了女儿,他会怎么样。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买糕点的。
赵稳婆进去没多久,或者说是刚进门,房中就传来一道响亮的哭喊声,是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是央央自己的努力。
谢欢稍松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
一行人从门外赶回,邢嬷嬷面色凝重地赶回来,带着玉翡进了屋,进屋的第一件事,快速换了外衣、用热水洗手,然后火速把赵稳婆赶了出去。
赵稳婆气的哟,孩子都生出来了,有人来抢功了,正想破口大骂,有对上那双黑黝黝的铁窟窿,一下子失了语。
裴如衍一路急赶,一刻不停歇,奔进陶园时,就见一众人站在屋外,气氛古怪,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但此刻没工夫问,就听屋内属于夫人叫的凄惨。
裴如衍一步不停,一边跑,狐裘似被风支起,他双手在脖颈处解开狐裘的系带,将染了冬日湿寒的狐裘扔给疾风,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血腥气。
此时,屋外有人嘀咕,“啧,这家人真是古怪,男人也能进产房。”
裴如衍看着一盆盆红水,那都是夫人流下的血。
他的心再次抽疼,像是被什么抓住,他朝床榻处而去,夫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轻,仿佛下一秒就要……
房中骤然没了声。
裴如衍呼吸一窒,眼看着她的手即将垂落,心弦紧绷,他快步过去,膝盖往地上一扑,借力往前滑行数尺,他双臂抬起。
彼时万物皆静。
他总算,握住了她的手。
第449章
一团乱,倒反天罡
温度先是从指尖传递,然后整个掌心都感受到了热意。
上一瞬的沈桑宁看不见,听不见,唯有下身的疼痛提醒着她,她该用力。
这一瞬,多了手上的触感。
因无力而垂落的手,被人握在双手里捧着,将她冰凉的肌肤捂热,丝丝缕缕的暖意从手上传递至心里。
她苍白的唇瓣缓缓勾起一抹笑,她知道,是她的阿衍回来了。
因为失明而失去的安全感,在这一刻也回来了。
眼皮如铅一样沉重,重得让她想阖上眼,此刻蓦然清醒不少,再次睁开。
一双因长时间用力而充血的眼睛,看着有些可怖,可裴如衍见了只有心疼。
他跪在床榻边,捂着她的手,却发现她红透的眼睛早已无神没有焦距,他拧了拧眉,抬起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看她一眨不眨毫无察觉,他意识到了什么,停在空中的手掌手微微颤抖,随即将手放下继续捂着她的手。
仿佛是怕吓着她,他的嗓音轻轻的,又因心疼而显得干涩——
“央央不怕,阿衍来了。”
屋外,两派人泾渭分明,微生家在庭院左侧离主屋较远,原因简单,是因为刚才微生槐被谢欢踹过去了,到现在还没站起来,一家子都在那。
而主屋正门外,是谢欢一伙人。
谢欢守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眼睛毫无温度地盯着微生槐的方向。
彼时微生槐在晚辈的搀扶下,忍着骨头似断裂的疼痛终于站起来了,他看着杵在门外的铁面人,心里气急。
微生澹扶着他,也是同样的感受,“欺人太甚。”
竟然连一个护院也敢踹他爹。
不仅是护院,还有齐行舟,此刻齐行舟站在谢欢身边,目光如见仇人般看着他们。
突然,产房内响起第二道哭声,虽然没有第一道洪亮,但是呜哇呜哇的,颇有节奏喜感。
两个孩子都保住了,自然是好事,可微生槐想到方才赵稳婆的话,不是说只能保一个吗?
如今两个都保住了,单单显得他是个坏人了。
可他,也只是情急之下必须做出选择啊!
“恭喜夫人,恭喜世子,虽是早产,但这两个孩子都是健健康康的,坚强得很呢!”
隔着门,邢嬷嬷的嗓音比孩子的哭声响亮得多。
因为世子在里头,邢嬷嬷也就不出来报喜了。
谢欢听闻,心中拉紧的弦总算是松了,他抬步想靠近,刚靠近房门一步,又觉得不合适,遂停在门外。
不过即便想进,也进不去,因为刚靠近一步,疾风就死死挡住了。
此时,赵稳婆在角落里,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身上还留着股血腥气,她总不能白忙活吧?
眼下对面那个“铁面罗刹”没工夫注意她,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微生槐边上,小声讨钱,“微生老爷,你看这接生的银钱……”
微生槐这会儿比身体更痛的是头,听赵稳婆还敢讨钱,冷嗤道:“你还好意思要钱,要不是你——”
在他看来,现在这僵局,可都是赵稳婆的错!是赵稳婆非要他选!
现在好了,母子三人皆平安,等宁宁缓过劲儿来,还不知道怎么看待他们微生家!当真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了!
赵稳婆却不依,一听没有钱拿,嗓门都大了,“你们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是这银子,你不能不给,不然我就闹到官府去了!”
语罢,见微生槐无动于衷,赵稳婆急了,直接往地上一坐哭闹起来。
吵得人头疼。
若非特殊情况,谢欢是真不想走到微生家那边去,实在是赵稳婆还吵,他还不知道女儿暂时性失聪,就怕赵稳婆吵到了女儿,故快步朝那边走去。
微生槐还没骂人呢,就见铁面护卫虎视眈眈地走来,他差点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壮着胆没有后退。
不得不说,大家族的护卫是真的很有气势,总觉得他真有胆提剑杀人。
谢欢的目光落在赵稳婆狰狞的脸上,止步于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赵稳婆感受到危险立马不吱声了,仰着头,心底恐惧再次袭来,她害怕又迷茫,“里头的夫人都已经生了,你难不成还想杀我?”
一想到这种可能,赵稳婆心里就不平静了,脸上是不服的,声音是发抖的,“我,我跟你说,小孩子刚出生,最是要积福报的时候,你要是造杀孽,老天爷是会算在小孩头上的,你——”
“闭嘴。”谢欢冷声道。
“奥。”
赵稳婆坐在地上,低着头,委屈地不敢说话。
微生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护卫踹了自己后,还在自己家耀武扬威,哪忍得下去,“你——”
“你也闭嘴。”谢欢皱眉,如凶器般锐利的目光朝微生槐刺去。
微生槐一把年纪,还要受这鸟气,一跺脚,脚却因刚才摔倒的缘故痛极,这一跺脚趾骨都裂了,可还是要开口,“来人,给我将这目无尊卑之人赶出去!我微生家虽位卑,但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区区一个看家护院竟敢对我大打出手,我相信世子与宁宁讲理,也断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微生槐一发话,管家就要出去喊护院了。
云昭在后头看着义父要被欺负,哪里忍得了,又想去拔疾风的剑,奈何左手忽然被宋息握住,她扭头投以不解神色。
宋息压低声分析,“你不用去,岳父哪里是会受气的性格,你去反而阻止他发挥了。”
云昭:……闻言,果真站于原地干看着,但随时准备拔剑相护。
喊护院的管家将护院喊来,岂料微生家的护院被国公府的护院拦在了陶园外,根本进不来。
倒反天罡。
第450章
轻松气死岳父
微生槐听见管家的回禀,看着院内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自觉颜面无存,更是生气,“这个家究竟姓什么?这里是谁家?!”
正常人不会接话。
但——
谢欢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你家的话,那可能是我家。”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原本他只想对微生家小惩一番,可刚才目睹微生槐对央央的选择,谢欢对微生家仅剩的一点不忍心都消失殆尽了。
他想,他不介意做鸠占鹊巢的鸠。
微生槐只当他是个说大话的护卫,“呵,好!我就看着,你要如何将这里变成——”
话还没说完,几人只听“咦”的一声,这次打断微生槐的,可不是谢欢。
大房二房皆朝声源处看去。
出声者正是老糊涂的窦云蔚,她刚才一直在发呆,这会儿盯着那个面具出了神,古怪地蹙了蹙眉,一小步一小步朝铁面人靠近,“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窦云蔚歪歪头,谢欢没有躲闪没有后退。
这奇怪的一幕,令云昭等人都噤了声,不晓得微生家的老夫人要做什么。
倒是樊氏想去拉她,“母亲,你记错了,你不认得他的。”
窦云蔚挥开樊氏的手,脑海里闪过一段段画面,却捕捉不到重点,突然,她蹙着的眉舒展开,她想起来了!
窦云蔚身体一哆嗦,往后退一步,“老头子!我知道了!”
说话时,眼睛在庭院左右环顾了圈,心想不能叫外人知晓,遂转头朝微生槐靠近,脚步抬得高踏得轻,两步路在别人眼里走出了小偷的感觉。
窦云蔚站到微生槐身边,伸手一把将微生槐的耳朵拧到自己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殊不知,在场还有第三人能听见。
面具下的谢欢,忽然发出一道笑声,笑中透着讽刺与冷意。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微生槐就是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而窦云蔚说这面具人就是当年颜颜的心上人,微生槐根本不信,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年的人早就除了记忆扔出去了,现在还指不定死在哪里呢,怎么可能会进国公府当护卫,这国公府的护卫哪里是随便能当的。
窦云蔚还想继续说,微生槐听得对面的冷笑,伸手将妻子拂开,“够了!你的痴呆症又犯了!”
痴呆?窦云蔚一怔,眼中闪过受伤之色,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彼时,谢欢止了笑,十分正经地嗯了声,“她没说错。”
众人根本不清楚窦云蔚说了什么,此刻谢欢的话,令让大家闻之不解。
而就在下一瞬,谢欢伸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面对着微生家的人,樊氏眼底划过惊艳,再无其他,微生澹面上有狐疑,一时还没记起前程往事。
除窦云蔚之外,只有一人最先反应过来,还是微生槐,估计其中有窦云蔚提醒过的原因。
微生槐震惊到连胡子都在战栗,“你,你,怎么会,你……”
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周围的看客都要急了。
谢欢面无多的情绪,他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暗示噤声,“老东西,小点声,别打扰了颜颜的女儿。”
“你——”微生槐怒火攻心,差点要吐出血来,他低头找不着自己的拐杖,索性一把抢过妻子手里拐杖,朝着谢欢的方向冲去,几步走得极不稳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