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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周韬摇头,“也有人。”

    周妙素低下头,思索一二,摇摇头,“可是我的家就在扬州,我不想离开,等官府将房子修建好,我们就有家了,周韬哥哥,你别离开了好不好?”

    周韬目光微垂,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收下她手上的馒头,“那你就先在扬州等我,等我报完仇,回来寻你,若不出意外,还会将你的小侄子带回来。”

    周妙素没太明白,拧着眉头看着他,只见他起身,朝着营外走了。

    周妙素的心里堵堵的,她知道,眼前那道背影,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就算往日不亲,灾后,也只有彼此了,她怕他这一走,她日后便再无亲人。

    低头,见手上的两个馒头不见了,周妙素转身跑向伙房,多拿了几个馒头,朝着周韬追去。

    “哥哥。”

    周韬听闻,扭头,以为她是改变了主意,却不想,是将馒头拿来给他。

    “你路上吃,再见。”周妙素抿着唇,脸上写满担忧。

    周韬收下馒头,眉宇间满是动容,这一瞬间,他有想过还要不要报仇,但最终仍是坚定道:“素素,倘若我没有回来,分给周家二房的房子,也一并归你大房。”

    语罢,他离开了扬州,再次踏上去京城的路。

    收到驿卒传信的裴如衍,得知沈桑宁怀了双生子,那瞬间,并非是喜悦,满心皆被忧虑占据。

    倒是谢霖,还挺开心,举双手赞成他回金陵探望妻子——

    “表兄,如今赈灾与建设工程进展得很好,你离开两三日不会出什么事的,说不准还没人发现,万事我担着,你且去吧,早去早回早安心,再替我给表嫂问声好,再问问我未来的外甥们,喜欢金镯子还是金锁。”

    第393章

    世子撤回一条信息(撤不回)

    “算了,还是不让外甥们选了,一个金镯子一个金锁,正正好。”谢霖笑得比裴如衍还开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霖要有后了。

    裴如衍抿着唇,想着他说的话,缓缓点头,“我今日将手头上的事吩咐一下,夜里就出发。”

    说着,唤来陈武,让其先行出发,通知央央。

    陈武离开后,裴如衍虽奔波忙碌于公事,但唇角的笑意却不曾淡去,欢喜,是因为即将要见到妻子。

    时而想到妻子怀了双生子,恐会加倍凶险,心中眼底都浮现出怅然若失的担忧与害怕。

    六个时辰后,将手头上的所有事理了清爽,虽然他此去最多在金陵待个两日,便要归来,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给了谢霖和下属,确认不会有后顾之忧,这才稍整行装,带着护卫准备出发。

    谢霖与平阳侯都在忙,只有平阳侯抽出空来相送。

    裴如衍坐于马背,想下来,被平阳侯阻止——

    “别下了,你快去吧。”

    裴如衍点头,俯视着马侧的舅舅,舅舅的表情隐晦,仿佛有什么想交代的,最终咂咂嘴,什么也没说。

    舅舅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费解,但此刻,也没心思去解舅舅的心意,裴如衍欲驾马而去,马儿前蹄抬起,朝前奔了几步。

    只听踏踏踏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不止是裴如衍身下马儿踩出的声音,还有迎面而来的官差。

    官差一脸急迫,纵马闯入舅甥俩的视线,渐行渐近时,大声喊道——

    “出事啦!大人!”

    裴如衍还未远去的身子一怔,拉紧缰绳停下,朝官差望去。

    官差焦急地纵马,马前蹄一滑,朝前一个踉跄,官差朝前飞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忍着疼顺势站起,在裴如衍的马跟前站定,面上仍是急切之色——

    “裴大人,安置营出现多起头疼脑热,人传人,杜大人初步诊断,说,说是疫病,杜大人眼下不敢出营,如今营帐内医者不够,请您书信京城,再请德高望重的太医来!”

    裴如衍与平阳侯听闻,双双怔住片刻,皆覆上凝重之色,裴如衍拧紧眉目,未有迟疑便松开缰绳,跃下马,转身进入府衙。

    知府闻讯赶来,在这大冷天愣是惊出满头大汗,脊背又热又凉,“裴大人与谢世子不是说有防疫的吗,为什么还是出了事?”

    说这话时,知府一只脚已经迈入议事厅,另一只脚也迈入厅内时,抬头对上了裴如衍冰冷的眼神,后脊顿时发凉,只听对方厉声道——

    “知府是在怪我吗?别忘了,谁才是此方父母官!”

    知府垂头,不敢再多抱怨,进厅后,也没坐下,而是令下人奉茶来,“裴大人先喝些茶水压压惊,关于疫情,我们慢慢商议。”

    “慢慢?”裴如衍嗤笑一声,心中也没想通,明明与谢霖已经做了许多防疫工作,水灾也早就控制住,尸体均已焚烧,为何过了近两个月,眼看城中房屋都造了半数,疫病说来就突然来了?

    慢,是不能慢的,慢一步,枉顾的都是鲜活的生命。

    裴如衍瞥了眼知府,见对方也不像能出谋划策的,恐怕只想撇清干系,他干脆不问对方意见,直接道:“第一,排查城内所有人,确保疫病不传入上城,限制城内所有百姓的行动,以保证他们各自的人身安全。”

    知府皱了皱眉,“裴大人,原本因为水灾,百姓早有民怨,这会儿限制他们出行,岂不是……”瞥见裴如衍坚定的眼神,转而妥协道:“就如裴大人所言,限制出行。”

    裴如衍“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道:“我会修书一封,去往京城请太医来,并将疫情上报陛下,而在此之前,封锁全城,城门需关,任何人不得出入。”

    此言一出,知府瞪大了眼睛,“不得出还是不得入?”

    “都不行。”

    “裴大人,你可知扬州全城一日的收入是多少?税收是多少?有多少商人要来往此地?下城遭了水灾,本就影响了全城的利益,现在只靠上城产出,如今你要关闭城门,那是全城都不要活了?”知府忍不了了,挤眉头痛,严厉反驳,绝不松口。

    裴如衍见他言辞激烈,态度蓦然刚强起来,面色一沉,冷硬道:“城内有了疫病,此事一旦传扬,城中必定人心惶惶,百姓若身怀疾病却不知,还往外逃,岂不是连累了城外的人?若外地商人随意进出城奔走,一样会将疫病传播,知府难道不知孰轻孰重?”

    闻言,知府的面色缓和些,放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袖,心虚尽显,“那,那上城的百姓又没有病,限制他们干什么,限制安置营不就好了。”

    “你如何保证他们无事?”裴如衍怒极反笑,见知府悻悻不说话,他语气加重,“你是知府,当以民为重。”

    这些话,本不该由他一个四品官来说。

    这般说教的话,知府听了亦觉得失了面子,故而委婉清高道:“裴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又都是四品,我敬重你少年得志,但说句不好听的,本官长你不止几岁,是你的前辈,并不是你的下属,我们在官言官,你发什么火。”

    这话,听得裴如衍心火更甚,然接下来的许多事还需知府配合,故不得不克制愤怒,用被气得沙哑的嗓子说道——

    “本官是陛下亲派的钦差,便不论品级,你我皆不愿见疫病扩散、百姓遭殃,还请知府配合我行动,若因此税收降低惹了陛下怪罪,由我来承担。”

    有了裴如衍的承诺,知府面色比方才好了许多,人嘛,无非就是怕担责。

    百姓遭殃,知府担待不起,税收损失,知府也担待不起,如今放了心,便立马应下,起身吩咐官差们按照裴如衍的指令行动。

    裴如衍见他转变之快,垂在袖中捏紧的指节咔咔作响,半晌吐出一口浊气,朝外走去。

    忽想起七个时辰前,派出去给央央报口信的陈武,于是裴如衍又唤来一名护卫,再去金陵给央央说,他无法前去了。

    第394章

    等我夫来

    这一前一后,纯粹瞎折腾了一番,徒惹得央央失落。

    他知道她会失落,也知道她不会生气,他心中亦难过,但是没有办法,一切都是临时发生,眼下要封锁城门,他当以身作则,不能出城,留在城中解决忧患。

    裴如衍故意找了个口齿伶俐的护卫,让其去和央央解释,只是当一切交代完,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又命护卫退下,不必再去金陵了。

    他自己说过的,谁能保证上城没有疫病患者?

    那么同理,谁又能保证他现在好好的,就一定没有染上疫病?谁能保证,这名护卫是干干净净,不将城中的瘟疫携带出去呢?

    所以算了,裴如衍不能和央央解释了。

    决不能让央央出一丝差错。

    但,出去报信的陈武,已经出去了。

    得了信的沈桑宁高兴了一宿,算准了时间,想着隔日白天,裴如衍应该就到了。

    两个月没见裴如衍了,猜想他在扬州沉浸公务,大概是瘦了,一定是的。

    于是她早起梳妆,换了身漂亮衣裳,还买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和特色美食,准备给他补补,又让家中厨房好生做一顿大餐,随后亲自去金陵城外迎接。

    从白日,到黄昏,她坐在马车里愣是没有半点困意,等不到裴如衍,她甚至害怕他半道出事了,也没想过是他还没出发。

    于是派陈武往去扬州的路上沿途去寻一寻,陈武刚走,她心还未落地,就见城外越氏的紫檀马车靠近,去城郊巡视产业的越枭回来了。

    两辆马车交汇相错时,越家的马车停下,越枭掀开车窗,好意询问,“沈老板怎么了,我出城时你便在这儿了。”

    “我等人。”沈桑宁道,心中仍是忧虑。

    越枭见她面色异样,也不着急回城,又问,“等谁?”

    她抬头,“等我夫来。”

    越枭怔愣,一抹不明的情绪转瞬即逝,“裴世子?”

    他顿了顿,温声缓慢道:“裴世子大概是不会来了。”

    沈桑宁听着莫名的话,探究询问的眼神朝他望去。

    此时,他酝酿着要如何说辞显得委婉,随即低语道:“扬州昨日出了疫病,我越家在扬州上城的商铺都暂关了,全城封锁,裴大人应是来不了了。”

    疫病二字何其可怕,又代表着什么,沈桑宁心里明白,故震惊与担忧在脸上闪过,她又强行镇定下来,“多谢告知。”

    她来不及去思考研究为何越枭会知晓,城门都关闭了,越枭却还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此刻,沈桑宁只盼着扬州城早日无事、裴如衍身体健康。

    所幸裴如衍昨日让陈武传话说要回来,便证明,至少此刻的裴如衍还是安全健康的,算是给她心中一点慰藉。

    然而当下也不是光急就有用的,顾不上更多忧虑,沈桑宁转身吩咐马夫朝城内去,越枭见状出声询问——

    “沈老板要做什么?”

    沈桑宁回道:“疫病既生,病患所穿衣物与用物,必然要频繁更换,先前准备的那些棉衣不够用了,还得再准备新的,待准备好了,早日送过去,还有药材,也要多收购些,紧着他们用。”

    她说得明白,越枭一听,诧异于她的临危不乱。

    夫君身处瘟疫中心,她却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越枭不免心生钦佩,眼中也多了丝欣赏,另一面,又觉得理所当然,她本就如此聪慧冷静。

    越枭唇瓣弯起,常日噙着的笑也多了丝别样的意味,冷风吹动了车窗上的帘布,丝丝缕缕刮在越枭的脸颊,他亦不觉得冷,垂眸之际,他思索之人已然远远离去,果真是急得不行、一想就敢干。

    他笑意加深,随即关窗追逐上去,“沈老板,我也愿帮一帮扬州的百姓,你要收多少药材和棉衣棉被,有我帮你,你也能省去一半的时间,想来早日解决困难,你与你的夫君也能早日相见。”

    听闻越枭之言,沈桑宁会心一笑,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待归去微生家时,正好碰见云叔收拾行囊,又监督宋神医收拾行囊。

    他们好像是要走,走去何处,大家心里有数。

    云昭在一旁看着,见到沈桑宁回来,便上前道:“夫人,我爹与阿宋要去扬州,阿宋一身本事,必能解决疫病。”

    小宋神医听了这夸赞,收拾包袱的手速更快了,整个人充满干劲,“放心吧阿昭,我会平安回来的。”

    此刻,云叔淡淡地出声,“你确定要去?”

    直到沈桑宁听了云叔这一问,方知,是小宋神医自己要去,而非受了云叔的胁迫。

    先前小宋神医跳脱的性子,让她有了误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的人。

    这成见是何时开始的呢?约莫是国公府绑了小宋神医的时候,她还听底下人八卦过,说小宋虽是神医传承,但他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治权贵,因为治不好会死,不治平民,因为治好了也没钱收。”

    所以专治富人商贾之流,治好了有钱拿,治不好也拿他没办法。

    故,早先以为小宋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在与云家的相处中,沈桑宁逐渐放下成见,亦感谢他治好了云叔的痴病。

    然后小宋今日之举,更是让她见识到,何为神医。

    小宋朝着云昭笑了笑,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背着包袱对云叔道:“我们飞着去还是骑马去?”

    唯独,没有考虑过不去。

    云叔扭开头,沈桑宁从他面上那张无情的铁面具,硬生生看出了花儿,她猜,云叔心里也是欣慰的。

    若是此番平安归来,估计是能放心将阿昭的手放在神医的掌心里了。

    送别二人时,云昭冷着面,心中的担忧一字不曾出言。

    饶是如此,沈桑宁也能感受到,父亲与心爱之人共赴危险之地的难过。

    虽然她的父亲没有去,但她的心爱之人也身处危险中。

    沈桑宁陪着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两人谁也不说话,忽而身侧响起一道叹息。

    两人惊觉身边多了一人,转身望去,见是满面愁色的虞绍。

    虞绍垂眸,在他心中,身处于危险的,是他的君与父。

    第395章

    瘟疫

    谢欢与小宋两个人,两匹马,一宿未眠快马加鞭,赶至扬州城外时,天蒙蒙亮,城外的草丛还挂着清早的露珠。

    城门紧闭,两人进不去,遂敲响城门。

    “谁啊?”

    声一出,谢欢与小宋均退后两步,纷纷抬头,只见城墙上不知何时冒出一颗脑袋,正俯身往下望着他们。

    此时,也有别处赶来的商人或是要途经扬州休息的路人想进城,三三两两围拢过来。

    谢欢言简意赅,“我们要入城。”

    城楼上的士兵摇头摆手,“不能进,上头吩咐了,封锁城门,除了京城传来的圣旨和太医,一律不让进与出。”

    城中有疫病,士兵没有说,只说不让进,一些路人消息闭塞,不知缘故,听得此言思及自己连夜赶路,路途艰辛好不容易到了扬州却是不让进城,当即火冒三丈,冷声质问。

    士兵无奈,只能将城中情形委婉告知,大部分的路人一听城内生出疫病,火气顿时消散,捂着口鼻退后,无奈又失落地离去。

    只留下个别几个不怕死的商人,“我们此行是为生意而来,若不让进城,回去没法交代啊,官爷放心,我们只在城中行走,绝不去有疫病的地方。”

    “不行!”官兵一口回绝,又听几人还纠缠不休,顿时恼火,“听不懂人话吗,上头下令不让进城,你们留在此地会有危险,待会又有别的人来,你们挤在一起,也有染病的风险,还不速速离去!”

    商人垂头丧气,谢欢神色偏移,视线往城墙边缘望去,想着此处进不去,总还有旁门左道能够进城的。

    而小宋在此刻蓦然扬言道:“官爷,我是大夫,我是特意赶来治病救人的。”

    官兵一愣,须臾后否定道:“连京城来的杜公子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少年半吊子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知我——我的师傅是谁?”随即,小宋报上师傅的鼎鼎大名,引得官兵诧异,官兵知晓利害关系,当即请来上官。

    上官严肃道:“两位,不论你们是否有真本事,一旦进城,在病情明朗之前,都不能出城了,甚至要做最坏的打算,你们想好了吗?”

    得了两人坚定的回答,城门才得以打开。

    谢欢与小宋直奔安置营,可安置营也被封锁了,安置营是瘟疫中心,守在外的士兵都是自认倒霉,却没想到还能有人在这个关头要往里跑的。

    小宋阐明来意,士兵也不敢随意做主,遂将杜公子与裴世子请来问询。

    裴如衍脸上戴着防疫面罩,看见云叔时,眼皮一跳,又看向云叔边上的小宋,“你们……”不需多问也明白两人心意,“宋神医来即可,云叔还是回吧。”

    被区别对待的谢欢偏是不走,“不行。”

    小宋在一旁点头,“不是说进来了就不能走吗,云伯伯也没法走啊。”

    裴如衍叹一声,此时领着手下人从远处而来的平阳侯,远远地就停下马,根本不想靠近安置营。

    平阳侯打算就将部分物资放在外头,待会儿离去让安置营里头的人自己出来拿,此时远远的见到裴如衍正在跟什么人说话,想到大外甥作为赈灾的官员得以身作则地与百姓共苦,不免忧心,大喊一声,“衍儿,你还好吗?”

    裴如衍听见平阳侯的声音,抬头,“舅舅放心,我无事。”

    听他无事,平阳侯也没能放心,暗叹一声,又见营内的士兵要走过来拿物资,心中一凛,赶忙后退欲离去。

    正此时,方才与大外甥说话的两名男子纷纷扭过头,平阳侯一眼瞥见熟悉的面具,惊得松开缰绳,彼时马儿突然后退两步,平阳侯的愣神差点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太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多危险啊!

    平阳侯一根筋地只想着太子安危,哪顾得上自己,人一个摇晃,回神之际,干脆顺势翻身下马,没站稳脚跟就朝谢欢的方向跑去,与来领物资的士兵擦肩而过。

    谢欢见状,面具下的神色紧绷,十分想揍藏不住事的平阳侯,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头,视线不小心与裴如衍交汇,好在,裴如衍未注意到平阳侯的异常,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

    他道:“我虽不是医者,但也能帮忙。”

    那厢,跑至半途的平阳侯突然冷静,想到了太子的交代,脚步没有停顿,直接奔到了裴如衍的身边。

    裴如衍正要答话,被平阳侯所打断——

    “衍儿,你说你非要进这安置营做什么,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如何能与你父母交代?”

    平阳侯两手抚上裴如衍的双臂,苦口婆心道:“底下的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了,舅舅知道你有心,可你也不是大夫,做不了治病救人的事,何苦要住进这里头呢?凡事要想想你父母,他们将你培养到这么大多不容易,他们在等你平安回家,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业要交给你那个,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吗?”

    裴如衍见平阳侯突如其来的煽情,怔了怔,思及方才云叔所言,发觉自己与云叔的立场竟有些相像,都是没有医术还望病区跑的,不同的是……

    裴如衍一脸正色,“舅舅,我虽不会医术,但我是陛下亲派的钦差,此时百姓心中不安,唯有我在此,他们才能明白,陛下不会抛弃他们。”

    他虽无法起到治疗瘟疫的效果,但也不算毫无用处,至少能给备受病痛折磨的人,一些心理安慰,活下去的希望。

    听得此言,平阳侯惆怅地垂眸,既担忧大外甥,也担心太子一意孤行。

    刚才这番话,平阳侯是故意讲给太子听的,然而他为了不惹怀疑,连瞟不敢往太子的方向瞟一眼。

    谢欢哪里会听不出来,只是不想理会平阳侯拐弯抹角的劝说。

    反倒是后者的话给听了进去,不免对这位眼前的年轻官员多一分欣赏。

    颜颜的女婿,也不算太差。

    谢欢垂着眸,外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地一个面罩就发到了他的手上。

    这意味着能进去了。

    小宋亦拿到了面罩,忍不住发出惊叹,“是哪个聪明人做的,这口鼻都遮住了,只能看见眼睛了。”

    谢欢背过身,摘下自己的面具,欲戴面罩。

    平阳侯见他们都坚持要往安置营里去,根本无可奈何,又见谢欢当众摘面具,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瞥见裴如衍神色平平地朝谢欢的背望去,甚至还要走过去,似要教他如何佩戴。

    第396章

    周韬再次看上沈妙仪

    平阳侯心脏砰砰跳得飞快,手比脑子反应快,当即抓住裴如衍的衣袖,故作一副担忧状,吸引住裴如衍的全部关注——

    “既然我劝不动你,那你在里面千万戴好面罩,自己单独住一间营房,每日衣物务必换新的,别舍不得,千万当心身子。”

    “知道了,舅舅。”

    裴如衍见舅舅这么担心自己,很难不动容,拍拍平阳侯的手。

    彼时谢欢和小宋也都戴好了面罩,裴如衍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安置营。

    平阳侯站于原地,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转念一想到太子接下来面对的不仅是染病的风险,还有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平阳侯往前走了两步后止步,心里懊悔不已,早知还不如将太子的消息告知皇帝呢。

    现在倒好,上了太子的“贼船”,太子还这么不省心,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怎么交代啊?

    又或是,万一太子被人发现了身份,太子倒是没关系,有事的可是他啊!他隐瞒了太子行踪,若被晋元帝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直至前面一行人消失在转角处,平阳侯后知后觉地掩住口鼻,怀着焦虑离开。

    *

    穿着安置营棉衣的周韬,啃着几个馒头,吃饱了走得也快,徒步去了邻近州郡的码头,在船开前,偷偷躲进了船舱里。

    在船里,他听有商人窃窃私语,说是扬州城门关了,不让进也不让出。

    周韬还疑惑呢,他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城门关啊。

    随后就听商人解释,说城内起了疫病。

    周韬当即心惊,得亏是出来得早,否则还真要与一城人共存亡了。

    看着手上剩下的半个馒头,他不禁想到唯一剩下的堂妹周妙素,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倘若有事,周韬真是周家的独苗苗了。

    船舶在江面上航行两日半,到了京城城郊的码头。

    周韬不能光明正大地下去,只能跳了水,悄悄游上岸。

    他如今被国公府禁止入京,倘若进了京,一旦有人发现他,便会给国公府通风报信领赏。

    他无处可去,怀里浸了水的湿馒头,他没舍得吃。

    湿了的棉衣简直要命,入了夜,冷得发抖,他徒步上山,寻了一处偏僻寺庙,敲了敲门,便直直倒在门前。

    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周韬被寺庙收留,也算是有了去处。

    一日在寺庙闲逛时,不慎入了一处偏院,庭院内有一娴静女子,女子坐在石桌旁,芊芊细手提着笔正在写字。

    周韬身处于女子的右后方,不远处娉婷婀娜的身影令周韬忍不住多看几眼。

    女子的身边还有一个侍女,伺候着笔墨,温声说道——

    “小姐,这是给夫人写的信吗?”

    闻言,周韬心想这还是个孝顺的女子,不料女子开口,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中,瞬间让他惊骇地僵在原地。

    “嗯,家中也只有娘亲最惦记我,娘亲若来看望我,会惹得父亲不满,还是我多写几封信,让娘亲放心吧。”

    沈妙仪的声线平和,没了往日故作柔弱的妩媚劲儿,倒让周韬不适应了。

    而沈妙仪身边的侍女,也不是素云,换成了周韬没见过的,周韬倒是没有想到,向来高傲的沈妙仪也被发配来了寺庙。

    即便她是通奸所生,可也是沈益的亲生女儿啊!

    竟也这般不被顾念。

    周韬条条思绪,每一条都是幸灾乐祸,他入不了京,她却不在京中。

    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看着沈妙仪的背,心中萌生出各种疯狂的苗芽。

    庭院中的主仆俩人还没有注意到正被偷窥着,一心一意地在写信。

    庭院中的树叶随风落了几片,掉在了沈妙仪的头上,她略微偏了偏身子,这下,周韬正好瞧见她的腹部。

    原本纤瘦扁平的小腹,在衣裳下微微隆起。

    周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想到那腹中是自己唯一的骨血,刚才萌生的各种念头在这一瞬间被桎梏又碾碎。

    他算了算,沈妙仪的孩子应该有四五个月了。

    不需要再等太久,只要再等几个月,等她将孩子生下来了,自然能有机会找她算账。

    他一定,要替家人报仇的。

    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炽热疯狂,庭院里的人察觉到了,沈妙仪疑惑地扭头,周韬赶忙躲闪在高墙后面。

    “小橘,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

    “小姐,没有啊。”

    沈妙仪好奇地收回视线,想着可能是自己怀孕多虑多思了。

    她低着头,素着一张脸,非但没有憔悴之色,抬手抚摸腹部时,面上还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不知何时,周韬又探出头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样岁月静好的沈妙仪,是他没有见过的,差点看呆了去。

    接下来的日子,周韬便长留于寺庙中,平常帮着主持干些活,沈妙仪主仆不常踏出小院,因为有时候京中女眷会来上香,沈妙仪本就是瞒着人偷偷养胎,鲜少出去。

    周韬空闲的时候就去偷窥沈妙仪,看着她的小腹一日日似乎有在变大,他亦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与松弛中,时而清醒,就算计着要如何报仇雪恨,然后夺走他们的孩子。

    同一片天空下的京城,无人知晓周韬的行为,也没人在乎。

    眼下令宁国公府心烦的,是裴宝珠。

    先前安静了一阵的裴宝珠错过了秋季折花宴,又在余嬷嬷的教导下,转变了很多,一言一行至少比以前淑女多了。

    故而,入冬的这场折花宴,虞氏就让她去了。

    回来的时候,裴宝珠一双眼睛红肿,一语不发,手上只有一只黄花,闷闷不乐。

    走在她身后进入宁国公府的虞绵绵,手上拿着四朵红花,随意一放,奔着虞氏居所而去,裴宝珠看直了眼睛。

    第397章

    我想找回我的家(二合一)

    怎么虞绵绵可以拥有四朵红花?

    裴宝珠却一朵都没有,她剁剁脚,很想问问虞绵绵怎么能得到四朵红花,但见虞绵绵往荣和堂的方向去了,她便不敢追上去取经,步子一转朝自己的院子而去,暗自伤神。

    可惜折花宴上没有杜公子,否则就算为了面子,杜公子也要给她一朵花的吧。

    想起杜公子,裴宝珠的心情总算是好些,盼望着下一季的折花宴快快到来,那时候杜公子也该回来参加了。

    另一边,将四朵红花随意放下的虞绵绵披着一条淡色披风,疾步走向荣和堂,披风也随风飘起,可见她心中急切。

    宁国公府比之两个月前,显得冷清不少,再加上眼下即将入冬,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冷清。

    所以虞绵绵会经常来陪姑母虞氏解闷,今天从折花宴刚回来就来寻,见了虞氏将折花宴上的新鲜事讲了一遍,再说自己收到了四枝花。

    谈到四枝花时,虞绵绵的小脸上的神态漫不经心,虞氏便知她对那些男子们无意,随后慨叹一声——

    “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好好相看了。”

    虞绵绵却摇头,毫不见外地开口,“如今我爹不在京中,按我爹娘原本的意思,是不急一时,再等等看,过了年后我也就十八岁,眼下朝局未定,宁愿年岁大些,也不能乱嫁人。”

    虞氏点头,明白了兄嫂之意,无非是怕赌错了阵营,也算是考虑得周到,遂无理由再催,随着绵绵去吧。

    反正以绵绵这个身份条件,即便拖到二十以后,选婿也不会差了去。

    刚想通,忽听虞绵绵话题一转,惆怅道:“姑姑,我昨日收到阿弟来信,说他被爹留在了金陵,住在了表嫂的外祖家,我爹好像是去了扬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爹去了扬州?”虞氏也是才知道,不紧不慢地喝口茶,反而还轻松了些,“早知你爹要去扬州,我该让他给衍儿带些东西的,不过他们舅甥二人在一处,我还放心些,互相能有个照应。”

    虞绵绵乖巧地点点头,却在暗暗腹诽,爹都把亲儿子丢在金陵了,还能指望他对外甥有什么关照啊!

    姑侄两个聊天吃茶,相互解了对方的无聊,虞绵绵正想起身告辞,忽听邹嬷嬷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来,一边呐喊着——

    “夫人,夫人!不好了!”

    “扬州出疫病了!”

    没头没尾地听了这一句话,虞氏唰地站起,眼前一花,耳旁只觉得嗡嗡嗡的,往旁边一歪。

    眼看就要摔去,虞绵绵眼疾手快地拖住,急道:“姑姑!”

    “夫人!”邹嬷嬷在另一边扶住虞氏,“夫人别急,老奴一听得消息就来禀告您了,扬州已经递了急报入京,陛下派太医去了,太医是由京机卫负责送去扬州,方才还经过咱们国公府呢,夫人不要太着急。”

    “家书,家书,”虞氏稳住心神,急切道,“给衍儿写家书,问问他的情况如何,可千万不能——”话音戛然而止,实在是后面的话有些晦气,忌讳的不说。

    邹嬷嬷轻抚虞氏后背,“夫人,只怕是家书传不出来,亦递不进去。”

    虞绵绵听得失神,“这么说,表哥和我爹都有危险。”

    待虞氏站稳,虞绵绵就松开手,“姑姑,我先回去,看看我娘。”

    语罢,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虞氏急得咳嗽几声,知道自己无法为儿子做什么,双手合十起念祈祷,唇瓣微张微合,随后睁眼,去寻宁国公。

    宁国公此刻也得了消息,往荣和堂赶,夫妇两人齐齐叹息,过不久,便听得宫内传唤,召见夫妇俩人入宫。

    圣上召见,无非是安抚一番,让他们别急。

    瘟疫的事根本瞒不住街头巷尾成日攀谈的闲人,早就闹得京中沸沸扬扬,故而陛下为安民心,让京机卫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

    本次负责送两位太医和民间征调的大夫的京机卫,以周绝期为首。

    周绝期正好亲自将前些日子,从几只信鸽身上搜刮的信条送去给平阳侯,出京城后,发现太医所在的马车后多了样东西。

    不知是何人在何时塞的,一篮子的鸡蛋,鸡蛋下面垫着几层青菜叶子。

    出了城才发现,为避免耽搁时间,也不能送还回去。

    等一行人到了通州地界,并不打算休息,要连夜赶路,忽听后头传来一声少女喊叫,周绝期警惕朝后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他停下马小心地朝后行了几步,用剑探开草丛,见到草丛中的少女时,神色一窒。

    “大小姐,你怎么——”他惊讶到不知所措。

    “嘘,”草丛中虞绵绵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没事,我的马不小心跑了。”

    周绝期眉头拧紧,倘若虞绵绵有事,他担待不起,“属下的意思是,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已是通州,难不成你跟了一路?”

    看着他愠怒的脸,虞绵绵仰着头点了两下,没有隐瞒和心虚之色。

    周绝期眉头不曾舒缓,“你不带护卫独自走这么远,可知有多危险?”

    “我若带护卫,就出不来了,”虞绵绵面上一片无辜,双眸认真,“我知道危险,所以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不远,岂料马饿坏了,把我丢了,我知道跟不上你们会很危险,所以我叫一声把你引过来了呀。”

    周绝期额头青筋跳了跳,听她这么说,才知道她那一声叫并非是因摔下马或受了伤,纯粹是故意吸引他过来的。

    他眉宇间拧成一团,面色凝重,“属下送您回去。”

    虞绵绵蹲在草丛里,见他要扶自己,顿时双手乱舞挥开他,“我不回去,我要去扬州。”

    “胡闹!”周绝期不可能同意。

    “大胆,你还说我胡闹!”虞绵绵双目瞪圆,眉宇的小山峰透着不满与坚决,“周千户,你皇命在身,耽搁了时间你承担不起,眼下两全之计,就是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

    周绝期似怀有千金重担,看着她,两人僵持着不说话。

    随即,虞绵绵态度软和了些,“我也不是想为难你,我表哥在扬州,我姑姑很担忧,我爹也在扬州,我与我娘都很担忧,还有我弟弟在金陵,万一他听了消息偷跑去扬州……”

    她叹一声,“我退一步好了,你们途经金陵时把我放下,我去寻我阿弟,我得照看好他,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闻言,周绝期疑似退让妥协地松了口,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那厢,身在金陵的沈桑宁,看见虞绵绵时大吃一惊,见到她的第一眼,忙上前查看她是否完好无损,而后向周千户道谢。

    周绝期不能久留,连碗饭也没吃上,就率队朝扬州去了。

    虞绵绵连个包袱都没有,孤身一人跟在沈桑宁身后进了微生家,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表嫂,我想沐浴。”

    不用猜,沈桑宁都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否则也不会连包裹都没有收拾,但眼下来都来了,留下来反而安全,省得她乱跑,于是应道:“嗯,我先让人给你收拾间屋子。”

    虞绵绵这会儿腼腆极了,左看看右看看微生家的布局,也知道自己不请自来的行为不好,“表嫂,你……你这里,我能住吗,你外祖他们不会不高兴吧?”

    闻言,沈桑宁没好气地对上她那双懵懂的小鹿眸,“你来都已经来了,想这些是不是太晚了?只管放心住下罢。”

    虞绵绵点头,抿抿嘴,“我阿弟呢?”

    说曹操曹操到,在见到虞绵绵的时候,虞绍眼睛放光,不可置信地在远处擦擦眼睛,随后脸上扬起大笑,朝虞绵绵奔过来。

    虞绍比虞绵绵小了四岁,个子已经快追上虞绵绵了,靠近时双手捂住虞绵绵的耳朵,看她是不是真人。

    发现确实亲姐后,虞绍激动地说不出话,一双眼眶微红,也不问她为什么来、怎么来的,霸道地一把揽过亲姐的头。

    他将虞绵绵的头往自己怀里埋,自己吸了吸鼻子。

    沈桑宁看着姐弟俩这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虐待了虞绍。

    不多时,透不过气的虞绵绵就挣脱出来,扬手一掌轻轻拍在虞绍脑门上。

    看着弟弟眼眶发红的模样,虞绵绵非但不心疼,还有些嫌弃,“你不就离开家一阵子吗,又不是流放吃苦回来了,有什么好哭的,怎么会这么脆弱,就你这样——”

    虞绵绵话还没说完,就被虞绍伸手捂住了嘴,随即一颗不知名物体塞进了嘴里,她还没咬,就听虞绍正色道,“阿姐,我请你吃板栗。”

    虞绵绵眉头一皱,把板栗从嘴里取出,“我才是要请你吃板栗。”

    “啊?”虞绍一喜,“姐,你带钱了吗?我总是花表嫂的钱,也不大好意思。”

    ……

    看着这对姐弟寻常的对话,沈桑宁扫去了一天的苦闷。

    她的苦闷,来源于对裴如衍的担忧。

    接下来的几日,她将能搜罗来的成品棉衣都搜寻来了,资金匮乏时,好在还有微生家与越枭的鼎力支持。

    资金的问题解决,然而,市面上的成品却是有限,供不应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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