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隆冬,岭南道下了一场雪。寒山玉成为寒家新的家主,人称寒山君。
那年我七岁,还不知道高公的过世,对寒家和岭南道来说意味着什么。
寒山玉所需面对的局势,有多复杂。
我只知道,他一身狐肷氅衣,在苍茫大雪之中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他站在院中,眉眼清冷且坚定,从无畏惧。
那时我看着他,突然想着要撑起一把伞来,为他遮挡漫天风雪。
可我太小了,即便有伞,也撑不过他的头顶。
于是我看着他发间落雪,看着他身边那低垂着眼睫的少女,在一旁默默撑起油纸伞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嘉娘。
她是个哑巴,同寒山玉一般大,是他的贴身侍女。
高公出殡那日,我还第一次见到了寒铮。
寒家的四爷,高公养子。
我原以为,他年纪应该很大,却没想到那么年轻。
寒铮率领一队人马从京中回来的时候,高公的棺椁已经抬出了门,送葬队伍正走在街上,百姓沿街跪拜,失声痛哭。
那身着银甲的男子,生得剑眉星目,鼻梁挺拔。
他当街下马,脱甲衣,裹孝服,对着棺材猛磕头,痛哭道:「父亲!我来迟了!」
大雪纷飞,我看到寒山玉朝他揖礼,道了句:「四叔节哀。」
那一年,高公已逝。
我被遗忘在了寒家,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孩。
寒山玉所在的宗正堂,守卫森严,又与涛澜馆相隔甚远,身为家主他总是很忙,早将我抛之脑后了。
寒家在岭南道有大小珠场几百处,他们不仅有自己的采珠队伍,还管着朱崖海一带所有的渔村和珠民。
是以寒铮送贡品上京,回来后又匆匆离府。
阿莘说寒府的规矩很严,让我不要离开涛澜馆。
她是个话不多的人,也知道我很闷,让人在院子里搭了个秋千给我。
于是她忙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起初的兴致过后,我开始日日趴在窗台,看庭院里的花谢了又开。
一年后,我也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了。
我想家了,想我阿爹。
他一直没来接我,我盼着见到他,问他还能不能带我回朱崖海。
我还想问他,我们究竟欠了寒家什么?
我想念家中的那艘破船,想念朱崖海的风,我的族人,和无边无际的海。
我同阿爹出海采珠的时候,船在浪上起伏,海风呼啸着将我的头发和衣裳吹起。
我们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日子过得辛苦,但站在船上乘风破浪,自由自在。
等啊盼啊,我八岁了,掺了珍珠粉的香膏抹完好几罐,阿爹还是没有来。
我后来不想日日趴在窗台了,问阿莘能不能去涛澜馆外的仪门旁坐着。
大概是我向来乖巧,阿莘叮嘱了句不要乱跑,然后同意了。
于是闲暇时,我开始托腮坐在仪门旁的走道,期盼有一天能看到阿爹的身影。
二月仲春,杏树开了花,我依旧没有等到阿爹。
但是我等来了寒铮。
时隔一年再次归家的寒四爷,无意中路过走道,看到了坐在仪门旁的我。
身形高大的男人,仍是那张剑眉星目的脸,他脚步低锵着朝我走来时,手中还握着一把剑。
春日暖阳从他肩头透过,他笑容晃眼:「哪里来的小孩,你叫什么?」
我看着他,老实回答:「胡阿宝。」
寒铮的笑凝结在嘴角,他问我道:「你爹叫什么?」
「胡大。」
话说出口,我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他面色一沉,二话不说将我从地上拎起,挟在胳膊下,转身就走。
「阿莘!阿莘!」
我整个人被他横着,头朝着涛澜馆的方向喊。
果然,未等他走远,阿莘追了上来,她跪在地上拦他:「四爷,您要带宝儿小姐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