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V1HBG古代金丝鞘(1)香包
卯时,天色蒙亮,一只灰白的信鸽穿过厚重的晨雾,撞入了胤都一座平平无奇的石墙小院。
昨夜下了场急雨,院里的青石地面湿亮,潮湿的空气里汇聚着驱散不去的寒意。
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赤着上身,满身血污地站在院里的水井旁,单手提起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仰面闭目,从头顶“哗”地浇了下去。
凉水冲刷过他布满陈旧伤疤的身躯,带走身上沾染的血迹,黑红色的血水流过脚边,向着倾斜不平的地面流至墙根,消失在墙角丛丛茂密的杂草里。
水珠顺着他长至腰身的墨发滴下去,秦亦睁开眼,露出一双色泽浅淡的眼,他扫了眼身上的污迹,又打了一桶水。
他脚下扔着一柄长剑,剑身上鲜血未凝,如未干透的红墨,数桶冷水淋下来,稍稍露出了长剑的本貌——黑银色的剑身,剑刃透着寒光,杀意凛凛,不知饮过多少人血。
井水浇淋,速急如瀑,冲散了秦亦身侧的腾腾雾气,但很快,白雾又涌了上来,如透白的纱幔般层层蒙在眼前,十步远的围墙都看不真切。
秦亦冲洗干净,放下桶,水珠从他头发上滴下来,砸进地上还未流走的浅水洼,铜镜似的积水里,映出了一张俊朗冷厉的脸。
在某方面而言,他长得太过好看,作为一名杀手,这不是什么幸事。
鸟类扇动翅膀的声响自头顶传来,雾气弥漫,看不见在哪个方向。
振翅声临近,秦亦拾起剑,听声辨位,抬手往空中一抓,信鸽便撞入了他掌中。
信鸽的羽毛灰白交杂,尾部的羽毛上有一道墨汁勾过的细长红痕,这是丞相府私养的信鸽。
秦亦取下鸽腿上系着的竹筒,拿出密信。信上写了一串不似文字的符号,他快速阅过,进屋将其烧毁。
随后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踏着穿透在白雾间的昏沉曦光,前往了相府。
-
秦亦持剑穿过相府的林园长廊,在经过湖中亭时,停下了脚步。
亭子里坐着个红衣男人。
此时天仍未亮,湖上白雾漫漫,那抹暗红色并不显眼,也不知要多出众的眼力,才能一眼就发现他。
红衣男人便是给秦亦传信的人,当朝丞相——叶停牧。
叶停牧位高权重,行事张扬,奢侈无度,颇遭女帝忌惮。
人人都说他心比天高,对皇位虎视眈眈,不知道是要造反还是怎么养了他们这帮杀手。
但秦亦跟在叶停牧身边多年,深知他与女帝关系并不一般,一言两语怕是连头绪都道不清。
秦亦见他天刚亮便衣冠整洁地坐在这,猜想他恐是又在宫里待了半夜,天露曙光又急匆匆赶回来。
但他对这些事并不关心,这也不是该他过问的事。他站在雨亭外,朝着亭中人垂首恭敬道,“义父。”
叶停牧年近四十,却不见苍老疲态。他身姿挺拔,容颜昳丽,一双眼生得狭长风情,偏又不苟言笑,几近妖孽。
不似一朝丞相,倒更像女帝后宫里的男妃。
叶停牧无妻无妾,膝下无依,单凭长相而言,他和秦亦倒的确有一分父子之缘,因两人皆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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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秦亦的声音,叶停牧淡淡“嗯”了一声,他背对秦亦,秦亦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见一只苍白干净的手从宽袖里探出来,抓了一大把鱼食撒入湖中。
湖中各色鲤鱼争相竞食,叶停牧垂眸看着湖面,静待鱼儿将食吃净,才慢悠悠开口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秦亦垂首道,“四人皆已殒命。”
四条人命,在他口中仿佛四根无名草芥,语气无一丝起伏,难怪是叶停牧最器重的杀手。
秦亦四岁时被叶停牧带回相府,刀都举不起来的年纪,就已开始学杀人。
和他一起被当作杀手培养的孩子数不胜数,在此之前,大多都是流浪街头的奴隶,只有互相残杀,在一众人中取胜才能活命。
杀手在精不在多,能存活长大已经是千里挑一,杀人对秦亦而言比吃饭还平常,所谓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不过如此。
晨光越过天边山头,驱散湖面的清雾,秦亦站在叶停牧身后,叶停牧不开口,他便安静地不出声。
片刻后,叶停牧放下饵食,缓缓道,“女皇膝下有位小公主,名唤姬宁,你可听说过。”
秦亦道,“听过,扶光公主,女帝的小女儿。”
秦亦不知道叶停牧为何突然提起公主,一般而言,叶停牧同他提起的人,不久便会成为他剑下亡魂。
而叶停牧从未命他杀过天家人。
但杀谁对他而言,除去难易程度,并没有什么区别。
“嗯,是扶光”叶停牧道,“小公主昨日从宫里搬了出来,在西街另立了公主府,我已替你在公主府安排了侍卫之职,即日起,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公主。”
秦亦闻言皱了下眉。
他做惯了见不得光的杀手,从小严苛的训练里从没有保护二字。
他只会杀人。
秦亦觉得奇怪,又觉得麻烦,但他从不违背叶停牧,是以并未多话,直接应下了。
“是。”
-
秦亦子时才杀了四个人,而现在却要带着一身木刷也洗不净的血腥味去公主府当差。
叶停牧给他安排的职位不小,扶光公主的贴身侍卫,只要公主出府,去哪都得跟着。
任职第一天,秦亦尚未见到公主,便遇到了来行刺的人。
彼时秦亦刚见过管事嬷嬷,正在熟悉公主府的布局。刺客扮作小厮,端着水盆,卑躬从院子里过。
秦亦一眼便认出这是个同行。
他手里持着剑,站定看着他,视线从他肌肉结实的大腿和后腰暗藏的器物掠过,什么话也没说。
等人一步步走近,寒光一闪,长剑铮鸣出鞘,眨眼之间,已是一剑封喉。
锋利的剑尖从刺客脖颈的一头划到另一头,血管斩断,鲜血猛地喷出,溅了秦亦一身。
刺客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砰”地倒在了地上。
秦亦一身黑衣,脸上溅了血也不擦一擦,冷着脸把收剑回鞘,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他杀人一向是这般粗暴的方法。
他正欲离开,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秦亦回头一看,就见回廊转角,早上见过的管事嬷嬷正急匆匆把一个小姑娘往身后藏。
秦亦身高腿长,一双眼比鹰目还厉,嬷嬷哪里藏的住,稍一抬眸便瞧清了那姑娘的模样。
一小只兔子似的站在哪,披了身粉裙子,许是头一次见这般场面,吓傻了般看着他,却也不吵不闹。
小兔子头上挽了个漂亮的发髻,干净又乖巧,长得格外好看。
秦亦识人无数,看了两眼,隐隐觉得小姑娘的眼睛和他义父的有点像。
他从她那身镶满金线刺绣的长裙和发上的珠石钗环认出这个人就是他要保护的小公主,姬宁。
秦亦的视线扫过姬宁挂着绿镯的纤细手腕,又在她的细腰上停了一瞬,觉得她的确生了副需要人保护的模样
不似长公主,姬宁自小养在深宫,金石锦缎养成的柔软性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虽然没哭没叫,但身体却有点颤。
耳朵上两颗小小的粉玉耳坠也随着她一起抖,像是被这场面吓得狠了,还没哭,但看上去差不多快了。
那双眼里仿佛装进了江南的水,湿润清澈,秦亦能清晰从她眼睛里看见自己满身血的模样。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握紧剑,下意识往旁边跨了一步,去挡地上还在抽搐吐血的刺客。
然后他看见小公主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抖了一下。
挡在公主身边的嬷嬷认出他来,知道他是丞相府的人,瞧了眼地上的刺客,哀叹一声,抬手遮住小公主的双眼,急忙哄着将人拉走了。
动作匆急,连小公主身上东西掉了都没发现,仿佛秦亦是什么洪水猛兽。
嬷嬷压低声音,一路走嘴里一路念叨,“此人叫秦亦,丞相府里出来的人,心狠手辣,绝非善类,公主可千万不要与他扯上关系。”
那声音顺着风落进秦亦耳中,他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的血迹,心想,这般高贵出身的娇滴滴小公主,能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他想着,却是鬼使神差地走到方才姬宁离开的地方,把从她身上掉下的东西捡了起来。
一个精巧的小香包。
秦亦只懂毒,不懂香,除了觉着格外好闻,也没什么特别。
只可惜,拿在他手里没一会儿,就沾上了去不掉的血腥味。
手上的鲜血浸入香包上精巧的绣纹,将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粉白花瓣染得绯红。
秦亦看了一会儿,把香包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了。
金丝鞘(2)自渎
翌日,秦亦照旧天不亮就睁了眼。
今天有些不同,往常他是一觉无梦睡到自然醒,昨晚却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不长,也并非诡谲离奇之类,梦里除他之外,就只有一个人——那娇滴滴的姬宁小公主。
小公主什么也没做,就站在昨日他初次见到她的地方,眼里包着一汪泪,透明的玉珠子似的坠在眼睫上,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似乎是被他的样子给吓的。
梦里的秦亦染了一身的血,也不知是谁的,鼻尖似乎能嗅到浓烈的血腥气。他手里提着把滴血的剑,温热的血液顺着剑刃流至剑尖,一滴一滴地摔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溅上鞋面衣摆,在他脚边积了一滩浓稠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