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姜离还真做过此等怀疑,“我也想过,但她服用之毒乃是月中霜,并不好得,她一个病重的妓子去何处寻?”虞梓桐道:“香拂说两年多前莲星刚患病那会儿,因境地一落千丈,接待过许多并非显贵的客人,其中便有江湖中人,或许是那时候被别人赠与的?”
姜离默然下来,月中霜奇珍,在江湖上也价值千金,但用毒药做赠礼,怎么想都有些古怪,“这是一种可能,但如此一来,便更没证据可寻了。”
虞梓桐道:“那若能证明那做人证的小厮有异,岂非能帮宁珏脱罪?香拂说,那个叫宝砚的小厮在楼中有个相好之人,乃是个刚开了脸没两年的,叫霜霓的姑娘,就在昨日,那姑娘偷偷告诉香拂,说宝砚要帮那姑娘赎身,但不许她声张,再想到那日我们瞧见宝砚去买药之事,这岂非万分古怪?”
姜离听得大受震动,“你说的不错,大理寺只怕还不知此事,我晚些时候去知会一声,深查下去便可”
虞梓桐放下心来,“如此也不算我白跑几趟!”
姜离这时道:“你本不喜宁珏,如今为他涉险,我总有些不放心,此事大理寺会查,你还是不要卷入其中。”
虞梓桐哼道:“我可不是为了宁珏,我是为了那白敬之!这厮好端端死了,不管谁是凶手我都想知道真相,是宁珏也就罢了,偏偏又有个莲星的案子来搅浑水,白敬之那头我顾不上,醉欢楼我可是想去便去,哦,你可千万别说我做了这些啊!”
姜离苦笑,“好,但对大理寺我得据实相告。”
虞梓桐叹了口气,“你是说裴鹤臣吧?他也就罢了,想来他也不是个多嘴的。对了,你还没说过呢,在太医署授医可有意思?”
一听虞梓桐又问起太医署,姜离忙打起精神应对,所幸虞梓桐只是闲聊,末了难免的回忆了一番
魏阶与虞清苓当年如何行医问药,后见日头西斜方提了告辞。
送走虞梓桐已近酉时,眼见暮云四合,姜离正打算派长恭往大理寺走一趟时,吉祥快步从外院而来,“大小姐,裴国公府来人了,说请您过府一趟。”
姜离忙问:“来的是谁?”
“就是裴世子身边的小厮。”
姜离心中有了猜测,立刻带着怀夕往外院来。
待见到九思,九思上前来,低声道:“姑娘,公子在城南相候。”
既然是在秉笔巷私宅,那便一定是肃王府旧人有了消息,姜离见天色不早,也不耽误,立刻备马车出府。
待马车走动起来,九思才道:“姑娘,有一家人找到了,那孩子的父母同来了长安,十安今天早上回来的,如今人也在秉笔巷。”
姜离心中有了数,路上走了两炷香功夫,等马车到裴宅之时已是暮色时分。
进的府门,裴晏正在上房之外相候,见她来了,迎来两步道:“马源说过的展跃和他夫人于氏来了,另一个叫杨培的管事,家在陇州,十安也去找了,但那家人听说是和当年孩子的死有关,便说都是陈年旧事了,他们已不打算再追究,眼看耽误了三日功夫,十安便先把展跃夫妻带了回来。”
姜离道:“无碍,展跃夫妻愿意配合?”
裴晏颔首,“他们多年无子,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听说能追查当年真相,配合度极高,他们还在后院歇着,我让人带他们过来。”
姜离应好,二人先入上房等候,没多时,一对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面带拘谨地进了门。
十安在旁道:“展老爷,展夫人,这位便是我家公子,这位薛姑娘是公子请来的名医,你们好好把你们记得的说给公子和薛姑娘听,他们能帮你们判断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的药方,先给薛姑娘看看”
二人闻言连忙做礼,展跃又听命地从怀中掏出两张泛黄的纸页递给姜离。
他年近不惑,长相周正,夫人于氏也是模样清秀气韵温婉,二人衣饰齐整,又有少量金玉配饰,看得出离开肃王府之后尚算殷实。
三张纸页上写着五个方子,姜离一目十行看完,道:“这是当年程大夫给孩子开的方子?”
展跃点头道:“是,当年我们永儿一开始病的不算重,后来硬生生被拖累了,这些方子是我留了心眼暗中记下来的,应该不会出错。”
姜离颔首,“说说看吧,越详细越好。”
展跃应是,看了眼妻子,眼底又浮出几分痛楚,“当年长安城的瘟疫起的怪异,肃王府防了没几日也被殃及,那时我是肃王府护卫,我夫人是王府绣娘,孩子平时跟在小世子身边做伴读和玩伴,瘟疫起来之后,王府上下都提心吊胆,患病的和没患病的也都严格隔离,一开始永儿没有染病,是到了九月末永儿忽然不好了”
“他和杨培家的茗儿几乎是同时染病,一开始就是寒战发热,昏沉无力,但那时我和杨培都不担心,因为有程大夫在。程大夫平日里算好心,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随手开个方子也比外头的强,瘟疫起来之后,他也求王爷保了好些人性命。”
展跃说着沉沉一叹,“我们信任程大夫,当时他的院子尚有空屋,我们甚至把孩子送到了他院子里住着,每日去看望一次。起先几日,两个孩子的情况有所好转,程大夫还说,最多二十天,两个孩子皆会恢复如初,我们听了更是心安。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眼看到了十月中,两个孩子的病情却越发严重了。”
“当年十月已是天凉,中旬之后,外头的疫病已被控住,王府内染病的大人也都渐渐好了,可不知怎么,永儿和茗儿的病却越来越重,程大夫甚至说病邪已入二人心肺,两个孩子呼吸急促,一时发烧一时发冷,人都昏迷居多。”
“从那以后,便是一日一日的用药,到了冬月初,两个孩子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但就算这样,我们也相信程大夫一定能治好他们,直至冬月中,王府里所有染病之人都痊愈了,就只剩下茗儿和永儿还病着。不仅如此,王爷当时说这瘟疫大不吉利,怕病邪再散开,已不许我们随时探看,连程大夫都隔在自己的小院内。”
展跃言及此满心痛悔,“我当时只想着遵守王爷之令,又见程大夫那院内整日炼药,便肯定他绝不会放弃两个孩子,我就那么傻傻的等,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从发热冷战,直到昏迷不醒,反复呕吐,食不下咽。我去看时,两个孩子面庞青紫,呼吸紧促,摸一摸手腕,脉搏微弱的比垂危老者还不如,最后那几日,我们已看出两个孩子只怕活不久了,可程大夫做了王府府医多年,医术比太医们还厉害,我们这些下人便是怀疑,也请不来更好的大夫了,至孩子咽气,程大夫自己也自责不已,说他没救的了。”
“程大夫在王府素有人望,又有王爷做靠山,出事后,大家虽同情我们,可也只说是两个孩子命苦,我们命苦,无人指责程大夫没尽力。我们悲痛交加,王爷彼时还给了银两安抚,又让我们把孩子安葬回老家,因老家不远,我们也照办了。待安葬完了,我们再回王府收拾孩子衣物之时,我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展跃看向姜离手中医方,“我自小习武,因受过不少外伤,便也粗通些药理,我收拾永儿遗物时,忽然想起程大夫前前后后给永儿的用药有些古怪,最明显的便是,永儿见好之时,他会及时换药,本来这也没什么,或许本就该换药方呢?但永儿病情恶化之时,他却一副药能用上十日不换,他是老大夫了,不可能似那些庸医一条道走到黑。”
“我心中有了猜忌,本着对程大夫还有一丝相信,自然要明明白白去问他,正是这一问,愈发让我怀疑程大夫心中有鬼”
裴晏和姜离听得心紧,裴晏道:“他心虚了?”
展跃狠狠点头,“不错,他帮府里人治病时,并不会明着写药方,都是他抓什么药大家就用什么,他院子里药材极多,我去看时自己留了心才记住了医方,他大抵没想过我竟然认得药材,还记得十分清楚,本想糊弄我也未糊弄过去,而他那些糊弄之行,更是证明了我的怀疑无错”
展跃一口气说完,又重重咬牙道:“但两个月的医治,那些药渣早就销毁了,我们把孩子安葬了回来之后,他院子里的药材也都撤走了,我就算记得许多蛛丝马迹,但也找不到实在的证据。王爷为他说话,府里那些受过他好处的人也都觉得是孩子死了我失心疯了,非要怪到程大夫身上,后来王爷甚至发了火。我、我和夫人还要在王府过活,又被一众人议论纷纷,后来连我都怀疑自己猜错了,杨培不比我通药理,他们也还有个次子,一来二去,他被劝服下来,我也没了再追究的勇气,两个孩子的性命,就那么算了。”
裴晏又道:“但后来程大夫死了。”
展跃冷笑一声,“不错,我和杨培是二月里偃旗息鼓的,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之后,他便忽然暴亡了。”
“他暴亡之时,你可觉得古怪?”
裴晏话语落定,展跃摇头道:“不,当时我只觉得是报应来了,害人性命之人枉称神医,现世报也是早晚之事,但直到一年多之后,我和我夫人确实怀疑过他死的不寻常,但当时我们已经离开了王府,也不敢再回来追查什么了。”
姜离便道:“为何一年多之后有了怀疑?”
展跃无奈道:“程大夫死了之后,我和杨培在府中也不好过,甚至还有人说程大夫是被我们咒死的,期间颇多为难,王爷大抵是知道的,但他和大管家一心放任,我和杨培愈发不好做人,到了冬天,我和杨培忍无可忍,也不想留在伤心地,便向王爷求了放身书,王爷倒是利落,我们由此回了老家”
展跃说到此处看向早已红了眼眶的于氏,于氏道:“当年程大夫死了,我们想着永儿的仇也算是报了,便打算在老家安稳过活,可万万料不到,永儿在天之灵似乎觉得仍然有冤屈未消,他竟然回来找我们了。”
姜离眼皮一跳,裴晏也听得神色怪异,“找你们?”
于氏说着已泪眼朦胧,展跃便接着道:“是在我们回老家一年之后的事了,那年好端端的,老家忽然闹了盗墓贼的乱子,闹了也就罢了,我们那片儿墓园只有永儿的坟被掘了,掘了也就算了,却有我们村里人瞧见永儿的魂魄回来了,直被吓得不轻。”
姜离可不信这鬼神之说,“如何说是孩子的魂魄呢?”
展跃道:“是村里的表叔,他入夜没多久从墓园旁经过,说看到永儿墓穴之中隐有光亮,他近前去看时,便见那光亮附在永儿遗骸之上,分明就是永儿魂魄回来了,表叔吓得不轻,连忙来叫我们,我们去时,便见永儿墓穴被掘,尸骸仍在,里头陪葬的东西一点儿也没少,我们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里头也放了两件金器的,金器一点儿没丢,我们只怀疑也是永儿在天之灵护佑自己的缘故”
“墓穴之中有光亮?你们来时可看到了?”
姜离忍不住发问,于氏哽咽道:“我们没看到,但我们那位表叔行事素来可靠,他断然不会胡言,彼时他也未饮酒也未抱恙,清清醒醒看到的。自古便有人死后魂魄生光之说,许多人死后回魂也多如幽烛一抹,永儿定是泉下不宁,不曾转世投胎。这事之后,我们重新修缮了坟墓,还请了高僧来看过,请来的师父也说逝者是否有未了的心愿。还有什么比含冤莫白更难了呢?从那以后,我时常梦见永儿哭泣,就和他当年病重时哭泣一模一样,后来这几年,我和夫君没有一日睡得安稳过。”
姜离和裴晏互视一眼,虽皆存疑,但见于氏哭得伤心,又不忍心反驳于她,姜离便道:“你们是在此事之后开始怀疑程大夫之死有疑问的?”
展跃应是,“那时候,一开始我们悲痛欲绝,后来又心怀恨意,再加上奉王爷为主多年,并不敢将质疑落去王爷身上,此事之后,我们前前后后盘算了多遍,这才觉得当年的事是否还有别的缘故,但我们位卑言轻,实在不敢想的太过。”
本是回忆旧事寻找证据,却扯上了鬼魂之说,裴晏瞧着夫妻二人伤心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求证,遂看向姜离手中医方道:“方子可有古怪?”
姜离又扫了一遍医方,“这五方用药确是对疟疫之症”
“这第一方,北柴胡、黄芩片、姜半夏、党参,炙甘草、黄连片、瓜蒌、连翘、当归、生石膏等十五味药,乃是小柴胡汤与生石膏汤合用之方,对症发热寒战、身目俱黄、肝痛肺热、胆痛诸病,乃中度温疟用药,若加针灸阳陵泉、丘墟、足三里等穴位效用更佳。”
姜离言辞沉定,展跃因浅痛药理,听得格外认真。
她又道:“这第二方,北柴胡、黄芩片、姜半夏、党参等九味药未变,但加了桂枝、白芍、金银花三味,同样配生石膏、生姜、大枣,乃是柴胡桂枝汤加生石膏汤合用,在第一方基础上还可改善昏迷不醒,持续高热,气血亏损之症。”
“第三方加了茵陈、麸炒枳实两味,与第二方区别不大,多改善了肠胃不适,还可补肝通阳。”
姜离说至此目泽微冷,语声也格外沉重,“这第四方用药大改,有附子黑顺片、茯苓、麸炒白术、麸炒苍术、龙骨、生石膏、猪苓等十七味药,乃真武汤、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苓甘五味姜辛汤、葶苈大枣泻肺汤合五苓散之方,主温阳祛毒之效,此刻的病患发烧之状已缓,但病邪入侵肺与心,不仅心脉衰弱,肺脏多生肿大,呼吸极受制,乃疟疫并发之症,此刻才到了致命之时”
“而这第五方,有姜半夏、党参、茯苓、白术
、枳实、生石膏等十五味药材,乃茯苓饮合五苓散加夏膏豆归草汤之方,此刻患者当已无发热,但胃肠受损,多有呃逆、心悸、盗汗,心脉衰微之状。”
姜离一边说展跃一边点头,待姜离话语落定,他道:“姑娘说的不错,其实后来私下里我也拿了方子找别的大夫看过,其他大夫也说这用药并无错,我到底不懂医理,这两年心中焦灼却不知如何探查,也是因大夫们的话……”
裴晏听得古怪道:“全然无错?”
姜离摇头,“不,只是展先生记下的这些药无错。这些药材是当年治疫常见用药,但一个医方中配伍剂量、药材品质皆对药效影响极大,好比附子、半夏还需炮制祛毒,若毒未除尽,便等同服毒,更要紧的是,从这方子用药顺序来看,患者的病况似乎在减轻,不像是越来越危重之人的医方,尤其这最后一道医方,明显用药谨慎许多。”
展跃忙道:“姑娘说的不错,那会否就是炮制药材上出了差错呢?”
姜离沉思片刻,又问:“先生与夫人可记得孩子的死状?”
此问很是残忍,但姜离不得不问,于氏哽咽道:“当时是半夜唤我们过去的,程大夫白着脸,永儿身上都快凉了,两个孩子是永儿先断的气,我只看他嘴唇和面色皆是青紫,眼睛里血丝满布,分明瘦了许多,但四肢和胸腹处有些发肿,程大夫当时说孩子五脏被病邪所侵皆亏损过盛,又提了什么肺瘘、痰饮之名,说数症齐发才救不回来了。”
姜离又问道:“说孩子此前出现过呕吐等症,是何时?”
于氏看向展跃,展跃道:“呕吐最多的时候是在冬月初,冬月中旬与下旬,虽是食难下咽,但吃下去之后不怎么吐了。”
姜离便道:“附子中毒最明显的症状是呕吐、腹泻、腹痛”
展跃闻言忙道:“那不像,两个孩子病中便溺颇为不易,病逝之前甚至两日不曾出恭,程大夫为此还试了许多药膳法子,会不会是饮食的问题呢?”
姜离道:“若只看孩子死时模样,更像是心肺有损、窒息衰亡,即便是中毒,也更像是慢性毒药,因此还不能完全排除附子、半夏之毒”
此言还是太过保守笼统,展跃夫妻欲问又止,心底自是焦灼,姜离明白他们着急,却也不知如何解释。
裴晏便安抚道:“你们别急,如今寻了你们回来便是为了查个明白,薛姑娘身为医家,不可能只凭推断便下定论,这药方先留在薛姑娘处,你们再想想有何处不妥,想到了随时来禀,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先回去歇下吧。”
事发已有六年,姜离又不曾亲眼所见,自不可能贸然论断,展跃夫妻二人等了多年,也不急在朝夕之间,便从善如流告退而去。
二人刚走,裴晏便道:“想到了什么?”
他一看姜离神色便知有话不能当着展跃夫妻说,这才屏退二人,果然,姜离立刻道:“我虽说不能完全排除,但程秋实若是在试药,那便不可能如此简单。当年东宫内会诊的太医有五六人,附子之毒若下的明显,连最低等的医工都能发现。而若是毒性轻微慢慢害人,那势必要服用月余带毒之药,如此,又如何确保这几位太医一次都发现不了?何况东宫用药之时,还有宫女太监一同试药,李翊中毒,他们也会生中毒之状,这太过显眼了。”
裴晏面色凝重起来,忽然道:“你如此分析,我倒是想到了月中霜的毒性,若有一种毒只对病患有用,对正常人效用甚微,方才可瞒天过海,只是月中霜难以化解,死者死后也易露馅……”
姜离道:“道理不错,但这样的毒天下少有。”
话音落下,姜离又看了两遍医方,“这方子用药的确不见古怪,但只有药方还不够,那佛珠内的异物我研磨了这几日,仍然无解,但我前日去太医署,倒是得知当年疟疫爆发之时,白敬之负药监之责,所有送入宫中的药材皆要过他之手”
姜离沉叹一口气,“几乎可以确定用药上定然出了岔子,可偏偏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线索,按展夫人的描述,肃王府的两个孩子更可能死于呼吸或心脉衰微,与当年李翊之死也有相似之处,待我再好好想想罢。”
裴晏应好,“你安心,肃王府和钱氏这几日皆不平静,即便最终查不出那佛珠之异,也有别的法子举证”
裴晏此言乃是宽慰,更何况姜离是医家,当年数人之死也多与医道有关,她容不得自己对此稀里糊涂。
但听裴晏之言,她一下想到了虞梓桐今日来意,忙将虞梓桐所说道来。
“为霜霓赎身?”裴晏蹙眉,“宝砚确是有异,他近日凭白得了数百两银子,定是有人让他来白府磕头,借此将莲星之死引到宁珏身上”
姜离总算有些惊喜,“确定了?”
裴晏应是,“但尚未拿人。”
姜离心跳的快起来,“我明白,宝砚只是棋子,要足够指证那幕后之人了才能动手,如今证据还极不足够……”
见姜离面生懊恼,裴晏便问:“你日前去了景和宫?”
姜离一愣,“你如何知道?”
裴晏语气轻缓了些,“今日午时在太极殿面圣时,正好遇到了淑妃娘娘,她来探望陛下时提起的。”
“淑妃娘娘?”姜离心底咯噔一下。
裴晏道:“听说太子妃入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之时,也去了淑妃宫里。”
姜离一想便知薛兰时目的为何,见裴晏一错不错看着自己,她眸光闪了闪道:“李瑾挂念宁珏,忽然发了病,宁娘娘便向太子开口请我入宫,我给李瑾看病之事也算到了明面,我还去了含光殿”
裴晏自知含光殿是什么地方,即刻忧心起来。
姜离唏嘘道:“未想到六年多了,那含光殿并无分毫大变,李翊的物件都未变动过,李瑾本就有不足之症,多年来饱受期望也颇为不易,我没忍住试探了两句,但宁娘娘显然不够信任我,未曾袒露什么,我这薛氏身份在此,徐徐图之吧。”
窗外已是夜色深重,姜离将医方放入袖中,道:“罢了,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回府去想想这些医方用药之事,耽误不得了”
裴晏也看向窗外,见夜空如墨,遂应好陪她往院门去。
待走出上房,便见初夏时节,这宅中花木愈发繁茂葱茏,姜离视线缓扫一圈,忽然道:“奇怪,我此前第一次过来,便觉这这宅子颇为亲切……”
裴晏眼睫轻敛,“是吗?这府中建制在长安城十分常见。”
姜离扬眉,“我可未见过别家相似。”
话虽如此,正事当前,姜离也懒得深究,她径直出门上马车,又掀帘对站在门口送行之人道:“我尽快给你好消息”
待裴晏应声,她落下帘络,长恭马鞭起落之间,马车疾驰而去。
裴晏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远去,不多时,问九思道:“薛兰时和淑妃此前关系如何?”
“啊?”九思一头雾水,“小人没听说她们来往多啊,不是都说薛兰时十分会察言观色,从来以高贵妃马首是瞻嘛……”
裴晏脑海中浮现出姜离片刻前的模样,锐利的眸子危险地轻眯了起来。
“阿嚏”
马车在长街上飞驰,姜离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口中还在默念程秋实开的药方。
怀夕转身帘络掖严实,道:“虽看着入了夏,但夜里还是凉,姑娘穿单薄了。”
姜离只摇了摇头,口中仍念念有词,怀夕心知她在苦思,便也不敢打扰,一路上主仆二人无话,只等回了薛府,姜离才紧锁着眉头往盈月楼而去。
怀夕跟在后道:“姑娘不必着急,越急越想不出来。”
姜离又摇头,“如今我只担心是我从未见过之物,若我听都未听过,又如何探明白那是什么,只凭大理寺找到的人证物证或许能为宁珏洗清冤屈,但一定无法证明当年皇太孙被‘误诊’之阴谋。”
怀夕也明白这个道理,却是不知如何帮上忙,待回盈月楼,姜离无心用晚膳,令吉祥二人歇下之后,带着怀夕直上二楼。
二楼尚是漆黑,姜离行在前,怀夕执灯在后,姜离步伐疾快,踏入闺房的一刹,满室黑暗短暂地致盲了一刹,可也就是这一刹,一抹细微的光亮在窗边一闪而逝。
姜离一愣,眨眼再看,身后怀夕手中的灯火却洒了过来。
她连忙道:“熄灯。”
怀夕有些愕然,但还是利落地灭了灯烛。
呼吸之间,闺房内又陷入黑暗,但如此一来,窗边那抹幽光也愈发明显。
姜离定睛再看,这时怀夕也瞧见了那异处,“姑娘,那是什么,这个季节便有萤火虫了?”
片刻的怔愣后,姜离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惊朝窗边案几走去,还未走到近前,姜离便看到了她午后下楼之时留下的一应器物。
那抹幽光,正十分微弱地盛放在青瓷盏之中。
心念电闪之间,姜离猛地驻足,她先仔仔细细看那青瓷盏,又忽然目光一移看向半掩的窗口。
窗口、青瓷盏,青瓷盏、窗口。
如此来回数次后,姜离陡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第204章
害了裴家
“姑娘,
这真能行吗?”
翌日正午时分,初夏的日头火一般灼人,盈月楼二楼窗沿外,姜离正将盛有白色晶末的青瓷盏放在阳光下暴晒
她一脸严肃地盯着瓷盏,
“等傍晚时分就知道了。”
怀夕看看青瓷盏,
再看看姜离,
虽有满心不确定,却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家姑娘。
佛珠内取出的晶末并不多,午后还有热风徐来,
姜离和怀夕不敢大意,眼睛都不敢离瓷盏太久,如此半日未下楼的等着,直至日头西斜,
炽光退去,姜离方才小心翼翼地将瓷盏收了回来。
天边霞光万丈,天色还未昏黑,
绣房深处,
怀夕已打开了空置的衣柜门扇,
姜离捧着青瓷盏,
小心翼翼地和怀夕一起矮身走了进去
二人站好,
怀夕将门扇一合。
逼仄的衣柜内陷入黑暗,
下一刻,怀夕惊叫道:“天啊,
姑娘说的是真的!”
姜离盯着瓷盏内的幽光,气息也有些紧促。
“我要去秉笔巷!”
她捧着瓷盏出柜门,
带着怀夕到府门口时,正撞上薛沁母女送薛琦出府。
自从薛澈急急离开长安,
薛沁母女不比先前招摇,近些日子与姜离照面不多,此刻见她也要出府,薛沁阴阳怪气道:“长姐整日外出,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姜离不理会,只福了福身问薛琦,“这个时辰了,父亲要去衙门?”
薛琦苦着脸道:“陛下有诏,是为了宁珏的事,一个时辰之前,朱雀门外又有人为白敬之请命,禁军去驱赶时和人群生了争执,混乱之间不知怎么有人血溅当场了,虽性命是保住了,但差一点就又闹出了人命,陛下大为震怒。”
姜离听得一阵心紧,薛琦却没功夫耽误了,出门上马车疾驰而去。
薛琦一走,姜离也上马车直奔城南,马车上,怀夕道:“前两日才闹了一场,后来被禁军劝回去了,还没生出什么事端,如今差点闹出人命来,这是何意?”
“若再出人命,宁珏就罪孽深重了,自然是肃王的手笔。”
姜离说完眼底也浮起忧色,不住地催促长恭策马行快些,两炷香的功夫之后,马车到了秉笔巷裴宅之外。
姜离自己叫门,开门的老伯见是她来有些意外。
姜离强笑一下,“打扰了,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展先生和展夫人,还没来得及知会裴少卿,不知能否”
“姑娘请进来吧。”守在此的老伯姓韩,他笑着道:“若是旁人老奴是不敢放的,但世子一早就有交代,姑娘进来便是”
姜离第一次自己来访,还有些吃不准能否见到人,不料韩老伯如此亲切,直令她微微松了口气。
“请姑娘入厅中落座,老奴先去备茶水了。”
姜离闻言忙道:“事从紧急,您不必麻烦了,烦请您请展先生和展夫人来,我问两句话就走”
韩老伯闻言便知确是着急,便道:“那姑娘稍后,老奴这就去喊人。”
他快步而走,姜离便站在前院中庭等候,此刻晚霞漫天,目之所及的白墙碧瓦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光,姜离越看,心底越有种怪异之感。
怀夕见她面色有异,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纳闷道:“也不知是不是来了多次,总觉得这院子愈发亲近可人,像许久之前就见过似的……”
怀夕眨了眨眼,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还待再问,韩老伯已领着展跃夫妻快步而来。
“见过姑娘,不知姑娘有何要问的?”
姜离道:“昨夜你们提过永儿回魂生光之事,但只有你们表叔瞧见,你们仔细说说,当时是何时?你们去时那墓穴何种模样?”
展跃和于氏面面相觑一瞬,展跃道:“那是景德三十五年八月,永儿过世快两年了,表叔看到生光回魂,是那日夜幕初临之时,因墓园到我家中还有半个时辰路程,他来我家喊了人,我们再去,便已是二更天了,当时墓穴被挖开,永儿……棺椁已经腐烂,顶上的木板黄土都已经被盗墓贼移开,只永儿的尸骨袒露在外”
姜离闻言又问:“那几日可是日日晴天?”
展跃有些意外,“姑娘如何知晓?那几日正值中秋,秋老虎十分骇人,日日暴晒。”
姜离继续问:“盗墓贼盗墓之时,应该不是当夜吧?”
“不错,从墓穴土质来看,永儿的坟应该被挖开一两天了,里头的黄土都被晒干了。”展跃答完,有些迟疑道:“怎么了薛姑娘,为何问这个?”
姜离瞳底光彩明灭,很快看着两人问道:“倘若想要查明永儿之死,需得掘坟验骨,你们可愿意?”
展跃和于氏皆是心惊,此前墓穴便已被破坏过一次,令二人痛彻心扉,如今怎还要再开墓穴?二人对视一眼,展跃正不知如何是好,反是于氏一咬牙先定了决心,“姑娘,我们愿意,无论如何不能让永儿死不瞑目。”
见于氏如此,展跃也重重点头,“不错,这是最紧要的。”
姜离颔首,“好,你们先在此等消息,我去见裴少卿。”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见时辰不早,姜离也不耽误,与几人辞别之后径直出门,又吩咐长恭道:“去大理寺,快”
长恭马鞭急落,一路风驰电掣,至顺义门外时天色已经黑透。
她入禁中直奔大理寺衙门,到了衙门外一问,却听值守说裴晏一个多时辰之前被传召入宫,此刻并不在衙中。
怀夕一时作难,“姑娘,怎么办?这么久了,说不定裴大人已经出宫回府了。”
姜离摇头,“他被传入宫怕也是因宁珏的案子,如今情势紧急,他不可能兀自回宫,在这里等等吧。”
裴晏不在,姜离也不好入衙中候着,便立在禁中宫墙之下,目光不时往北面甬道看去。
足足两炷香的时辰之后,一队人马自北面而来,怀夕目力更佳,激动道:“姑娘,是裴大人”
裴晏老远便见衙门之外站着二人,他心下一惊快步迎来,“怎会在此?”
姜离心中着急,已等不及入衙内说话,当下便道:“我猜到那两个孩子当年如何过世了,但未曾验尸还无法肯定,我适才去秉笔巷见了展跃夫妻,他们是愿意开棺验骨的,因此我想自己去商州一趟”
“去开棺验骨?”裴晏很是意外。
见姜离点头,裴晏却有些不赞同,“去商州来回少说得两日,宋亦安尚可信任,让他去便可。”
姜离摇头,“不,此事至关重要,非我亲自去不可。”
裴晏眉心拧蹙着,似有何为难之处,姜离看得分明,“我带着长恭和怀夕走一趟,再让展先生随我快马回去,你不必同行”
裴晏
片刻前被传召入宫,正是因白敬之的案子,他道:“今日朱雀门前又生了一场动乱,陛下令我五日之内交出凶手,否则便要将宁珏当做凶犯打入天牢。片刻前太子与肃王当堂争执,他二人也盯紧了刑部与大理寺,我实不好在此时离开长安。”
他解释一番,又低下声气,“让宋亦安去吧,他是可信之人,该如何验骨,你尽数交代给他便好”
裴晏语气轻似夜风,仔细一听,似乎还带了两分请求意味,二人所站之处虽光线昏暗,但姜离也看得出裴晏眼底多有担忧,她唇角轻抿起来,心底那股子情急的焦灼之感亦莫名平静了些。
她语气轻快了些,“你如此担心做什么?此去商州皆是官道,有怀夕在,还能遇见盗匪不成?再不济还有展先生,我瞧他也并未荒废武艺。”
裴晏有理有据道:“你如今身份不同,贸然离开长安数日,当以何种理由?更何况此案牵连甚广,你若涉入太深少不得要引起怀疑。”
姜离坦然道:“我会告诉薛琦我此行是为了帮宁珏,事情到了这一步,或许便是最后一搏,不管会不会引起怀疑,我都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姜离言辞切切,裴晏知她心意已决,自己也两难起来,“肃王如今已有了防备,此行或会遇阻,除非我与你”
“不可”
姜离干脆地打断裴晏。
她盯着裴晏的眼睛,“你留在长安是应当,无论是肃王,还是醉欢楼之事都需有人坐镇追查,如今这两件案子要破解之处甚多,哪怕我找到了尸骨上的证据,也只算查明了旧事,尚不够为宁珏洗冤。”
裴晏自明此理,但他仍迟疑着。
姜离莞然道:“我能再回长安这点儿难处算什么?你这些年少在江湖上行走,便也不知外头乱象,我可没那般不堪一击。”
姜离死里逃生,又在江湖上打响名号,期间艰危苦痛不足道也,如今回了长安这锦绣堆里反是安逸了许多。
她神色泰然,想着裴晏这下应放心了吧,可不料裴晏听见此言,目光反而沉重了几分,直看的姜离心底分外怪异起来。
“让十安和九思随你去。”
默然片刻,裴晏总算赞成。
姜离想了想,道:“你身边两亲信都不见了,难道不奇怪吗?就让十安跟着吧,他正好去过一趟还可带路,那杨培虽不曾配合,但此行若来得及,我还想去杨家一趟,两个孩子的死因最好都探个明白,今夜准备一番,明日卯时便出发。”
裴晏欲言又止,“去了商州再去陇州,少说也得四五日”
“四五日而已。”姜离见裴晏这担忧模样有些诧异,又道:“轻车简从反而不引人瞩目,你这是怎么了?”
裴晏一默,“你回长安之后,还未出行过远路。”
姜离道:“那可不是,上个月我还去城外上香耽搁了三日,不也没事吗?”
姜离言辞含糊,因她一旦明说去了明华山,裴晏不用想便知高晖之事出自她之手,她心中发虚,视线也闪了闪。
而裴晏听闻此言,唇角微动,颇有些欲言又止之意。
在他开口之前,姜离一锤定音道:“就这般定了,展先生那边你着人知会一声,明日卯时在城门口见。”
姜离说完自要回府,裴晏看了眼天色,送她出顺义门。
大理寺衙门距顺义门不过百步之距,二人并肩而行,裴晏不知在想什么,虽是无话,那股子低沉怪异的气韵却是分明。
姜离道:“莫不是今日入宫还有何事?”
禁中甬道里光线昏黑,远处衙前的风灯将二人的影子拉的纤长,裴晏看着二人剪影,忽然语声沉沉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六年前”
“什么?”姜离脚步微缓。
裴晏望着高高的宫阙楼头道:“六年前长安疫病初定,我于冬月回师门之时有过犹豫,当时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宁”
姜离不知他要说什么,心腔却跳的紧促了些。
裴晏继续道:“那时你每日给皇后娘娘看诊,申时入宫,酉时过半出宫,魏氏的仆从等候在广运门以西,你从广运门出来,自禁中出朱雀门,路上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姜离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他。
她怎么不记得当年遇见过他?合着他在偷偷注视她不成?
裴晏的视线落在她白净的面颊上,“那时我不会想到,魏氏会出那样的灾祸。”
姜离喉头滞涩起来,强笑一下,“你这是怎么了?当年……当年就算你人在长安,那样大的祸乱,岂是你一人之力可更改?”
“如果我在长安,你至少不会在登仙极乐楼出事。”裴晏站在原地,笔挺的身量在这暗光之中像一把封鞘的剑,“这是我此生第二件憾事。”
姜离心疑道:“第二件?”
“第一件是当年沈家含冤,我求母亲未成,沈伯母自戕在了天牢之外,待师兄遁走江湖,其后种种一发不可收拾”
姜离明白过来,不由道:“但你当年尚且年幼,你母亲也是为了裴氏。”
微微一顿,她又道:“沈家的旧案并非没有方向,哪怕此番了了义父之冤,我也会在长安城多留些时日探一探沈家的冤屈。”
裴晏深深看着姜离,颔首道:“好,如此再好不过。”
只等上了马车,姜离纳闷道:“真是奇怪,今日裴晏总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太好说出车口”
怀夕道:“连奴婢都瞧的出裴大人很不放心。”
姜离默然片刻,摇头道:“不止如此,我说出城上香小住了几日,本以为他要追问两句,可他却一点儿都不问,早先我因兄长之事对他有些芥蒂,但如今已说开了,他却从来不问我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这岂不怪异?”
怀夕歪头想了想,“是啊,若是奴婢,奴婢定会细问,适才裴大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沈家的旧事,他不会知道咱们的来处了吧?”
姜离一阵头皮发麻,“这如何可能?”
言及此,她摇了摇头道:“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等此事了断了再议罢。”
回薛府已是二更天,姜离直奔前院向薛琦道明翌日打算,一听她要出门几日,薛琦立刻站了起来,“为了宁珏?你这孩子,为了他何至于此?”
姜离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他。”
“是为了东宫?”薛琦恍然大悟,又感叹道:“你小小年纪都知道为薛氏为东宫筹谋了,为父实在欣慰至极”
姜离:“……”
姜离心觉好笑,自然不做反驳。
又听薛琦唏嘘道:“今日太子和肃王殿下又在太极殿吵起来了,比前几日更激烈,两个年近不惑的天之骄子,与坊间百姓也无差别,当着陛下的面,我们谁都不好开口相劝,偏偏陛下也不知怎么,就看着二人越争越难听,连为父都听不下去……”
薛琦语气沧桑起来,“且为父看着那场景,忽然就有些不祥之感。”
姜离不解地看着他,薛琦道:“坊间都最忌讳兄弟阋墙之祸,更何况是天家?这一下让为父想到了当年的三王之乱,当年陛下若能手下留情”
他瞟眼姜离,蓦地缄默下来,姜离眼珠儿转了转,“女儿倒是听说过,但不知三王之乱因何而起的,何以让父亲想到了?”
今时不同往日,薛琦想到如今家中竟只有姜离能出力,便也直言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年三王之乱是肃亲王李骞领头,根源是陛下登基日久,看不惯封王们拥兵自重想要削藩,只是陛下手段雷霆,肃亲王太慌了,慌忙之下,便选择了最不该走的路,他同豫章王玉清河王一拍即合,这才有了后来的乱局,哪怕那内乱平定之后的那几年,也牵连了不少人,连那昭亲王都未能幸免”
昭亲王正是高阳郡主之父,裴晏的外祖父,姜离眼皮一跳,忍不住问道:“昭亲王怎会受牵连?他不是病逝的吗?”
薛琦似笑非笑一瞬,“哪有那么多病逝?昭亲王与肃亲王幼时一同长大,哪能清清白白?他们府上倒也罢了,就是害了裴家。”
姜离心腔揪紧,面上紧张都未藏住,薛琦瞥她一眼,“你与裴鹤臣多有交集,他如今在陛下跟前多受爱重,但他父亲就可惜了,那样的人物,连为父都不堪比之,但就那么折在了岭南……”
似意识到不可多言,薛琦止了话头,待姜离从前院出来,心底便似压了重石一般憋闷,回了盈月楼,姜离方打起精神准备翌日行装。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姜离带上长恭与怀夕,直奔城南明德门而去。
第205章
验骨访证
姜离至明德门时正值卯时过半。
初夏的晨光熹微,
灰青色的天边几颗星子将灭欲灭。
城门内外早已排起了入城出城的队伍,姜离的马车隐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出了长安城。
城外半里处的长亭边,裴晏带着十安等人正在相候。
马车停驻,
姜离掀帘看着裴晏道:“你怎么来了?”
裴晏披着月白斗篷近前来,
“十安商州和陇州都去过多回,
展夫人也想一同回去,展跃骑马,展夫人便与你同车吧。”
展跃和于氏背着包袱站在一旁,
姜离忙应了,“自然好,展夫人上来吧。”
待于氏爬上马车,展跃和十安也上了马背,
姜离看着裴晏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城吧,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我定回来。”
裴晏点了点头,
又看向十安,
十安也道:“公子放心,
属下明白。”
天际最后一丝云霾散去,
长恭扬鞭策马,
一行人沿着官道直往西北方向驰去。
裴晏站在长亭外目送队伍走远,
九思近前道:“公子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
那怀夕姑娘的身手小人见过,不逊十安。”
虽是如此,
只等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裴晏才策马回城。
马车上于氏还有些拘谨,姜离拿出备下的茶点分与她,
又说了一会儿话于氏才放开了些,此去商州要走大半日,姜离不时掀开帘络朝外看,见日头始终隐在云层之后,不免有些担忧。
行至午时,姜离一行找了个茶铺用膳歇息,前后两刻钟的功夫不到,又上马车赶路,如此直至日头西斜时进了商州地界。
展家在商州利阳县东,等长恭快马加鞭赶到之时,天际霞光万丈,已到了酉时初刻,心知今日是来不及了,姜离先在墓园不远处的小镇上定下了一家客栈。
至酉时过半,一行人前往展家墓园。
姜离不想打眼,展跃夫妻归家也未张扬,到了墓园,姜离道:“今夜先来看看,眼下还不知明日天色如何,待明日清晨天再来起棺吧。”
展跃狐疑道:“明日天色?姑娘要如何验骨?”
姜离指了指天穹,“晒骨。”
姜离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展跃夫妻也一头雾水,至天黑时分,他们夫妻二人归家,姜离一行人则回了客栈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