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容府后花园,苏妙漪笑盈盈地坐在凉亭里,将手里藏本递呈给扶阳县主。“义母,您要的《龙川略志》,我前两日就替您找到了,不过最近事忙,我今日才想起来。”
坊间消息早就传进了容府,扶阳县主也对书肆行的赌约有所耳闻,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妙漪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找退路。
“忙什么呢?书肆的生意很好?”
县主面上带着笑,明知故问道。
苏妙漪苦笑,“生意一般,麻烦不少。”
果然是来求援的。
县主一脸了然,刚要开口,却听得苏妙漪话锋一转。
“不过都是些商户间争斗的寻常手段,妙漪应付得来。”
县主:“……?”
亭中静了半晌,县主才又问道,“所以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给我送书,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苏妙漪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还有件小事……上次从您这儿带回去的冰酪,我家苏安安吃了念念不忘,说这是临安城最好吃的冰酪。不知今日还有没有……”
县主眯了眯眼,最终还是在苏妙漪期待的目光下叹了口气,“这个……还真没有。做冰酪的丫头,不是府中厨娘,而是玠儿身边的侍婢青云,这青云轻易不下厨,唯有玠儿使唤得动。”
苏妙漪露出些惋惜之色,起身告辞,“还是义兄有口福……义母,书肆里还有不少事要忙,我今日就不能陪您了。”
目送苏妙漪离开,扶阳县主半晌才回过神,意外地对身边女使道,“她就不怕真的被行会赶出临安城?还是她有什么万全之策……”
女使也是一头雾水。
县主彻底被勾起了兴趣,若有所思,“三日后,我们也去玉川楼凑个热闹。”
转眼便是三日后。
六月初六,清云却日,暑气渐薄。
临安城万人空巷,四面八方的街坊尽赴玉川楼。
玉川楼外的欢门上已经撤下了平日里悬挂的花灯,而换上了各式各样的书肆招牌。里头人影攒动,除了三层的雅间还有空着的,二楼和大堂都已经坐满了人。
可人最爱凑热闹,里头的人越多,外面的人就越爱往里凑。
玉川楼外的队伍越排越长,好在书肆行早就有所准备,前一日就在玉川楼的欢门外搭了遮阴的棚子,布置了桌椅茶点和简易的书架,书架上全是各家书肆带来的经典刻本。
进不去玉川楼的人,无论是平日里看书的,还是不看书的,都被勾起了兴致,在棚子里如同逛市集一般,翻翻这家的诗集,看看那家的,几乎就没有不掏荷包带两本走的。
知微堂也在这里摆了个书架,苏妙漪将苏积玉安排在这里卖书。
苏积玉看不见玉川楼里的状况,急得满头是汗、坐都坐不住,站在书架跟前,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偏偏来他们知微堂摊子前的人还不少,张口便是——“今日赢不了就要卷铺盖走人的,是你们家吧?”
苏积玉:“……”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玉川楼内的书肆竞艺正式拉开帷幕。
大堂内临时搭了个戏台,戏台上此刻安置着一方足足有十米长的书案,案几上已经呈放好了各家书肆精心挑选过、用来比拼用料的刻本,不过所有刻本上印有书坊名的牌记页都被撕去了。
“我刚刚替你打听过了……”
台侧的回廊里,穆兰走到苏妙漪身边,没好气道,“今日的评判官有八位。有四位是来自府学和西子书院的学官,以顾玄章为首。有三位是曾在国子监做过校刻的官吏,最后一位……”
顿了顿,穆兰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最后一位,是容玠。”
“……”
苏安安的眼睛霎时瞪得更圆,凌长风手里的刻刀也“当”的一声砸在地上。
半晌,苏妙漪才轻嗤一声,“人人都知道我们知微堂与容氏有牵连,让容玠来投票,这对其他书肆公平么?”
“容玠怎么可能把票投给我们?!”
凌长风脸色难看地捡起刻刀,只觉得自己这些天遭的罪都白费了。
苏妙漪垂眼,“至少外人看来,他会。”
说话间,四周忽然传来喧嚷嘈杂的欢呼声。
苏妙漪等人抬眼,就见八位评判官已经走上了台,前面的无一不是鬓发沾霜,落在最后年纪轻轻、卓尔不群的,赫然就是容玠。
————————
25章入v!之后一个星期都打算日更万字章!让大家看个够[害羞][害羞][害羞]
[23]宜押题
评判官们按着顺序从长案前经过,拿起各家书肆送来比拼的经典刻本,依次翻看。
这一轮比拼的主要是纸墨用料、校订质量和版面特色。每位评判官手里有三根木签,可以都投给同一个刻本,也可以投给不同的刻本
台上一片寂静,台下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兴致缺缺,纷纷吃起了茶点。
今日竞艺总共有两轮,对他们来说,第一轮既没什么观赏性,也没什么参与性,可第二轮便不一样了。
在第二轮,每家书肆会各派一名写工和刻工,当场抄写、当场刻印。
且除了评判官们有投票权,今日所有走进这玉川楼的人都在进场时收到了一根木签,可以在第二轮后投给自己支持的书肆。
台侧的回廊里,穆兰、苏安安和凌长风都撑着栏杆,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想看清台上每个评判官的表情。
唯独苏妙漪,仍是靠在后头摇着一柄黄色缂丝花蝶团扇,似乎对场上的结果并不担心。
穆兰转头看她,皱了皱眉,“苏妙漪,你的知微堂都生死一线了,你还在这儿装?”
苏妙漪摇着扇,淡淡道,“要慌也不是现在慌。这一轮我送上去的,是我爹当年最得意、最耗费心血的一本文集。用料名贵不说,刻印校订也花了多一倍的工期……”
她撇撇嘴,小声嘀咕,“也就是那时我还小,管不了他,否则才不会让他这么败家。”
话音未落,台上传来一声锣响。
众人循声朝台上看去,只见评审官们已经陆续走下台。
而长案边,玉川楼的人正在统计每个刻本前的签子,随后又在一旁悬挂的告示牌上一一写下的数字。
其中除了第二本和第四本脱颖而出、平分秋色,剩下的刻本其实都差不多。紧接着,玉川楼的人便撕下了告示牌上的贴条,公布了每本刻本的书肆——
“知微堂……”
苏安安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知微堂和秦宅经籍铺平票了!”
穆兰松了口气,一眼瞪向苏妙漪,“积玉叔要是不败家,你能赢吗?”
苏妙漪耸耸肩。
随着这贴条一撕,整个玉川楼先是一静,紧接着也轰动了,竟然还有好事的人振臂高呼了几声“知微堂”。
凌长风错愕地看向苏妙漪,“这是你雇来造势的?”
“何需我花钱?他们是赌徒。”
苏妙漪慢条斯理道,“临安城最大的地下赌坊为今日这场竞艺开了盘,知道押我赢的赔率是多少么?”
“一赔五十。”
穆兰脱口而出。
凌长风和苏安安齐刷刷看向她。
穆兰反应过来,咳了两声,“我,我也是听说的。”
“别装了,你从前在娄县就没少在赌坊混。”
苏妙漪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你押了哪边?”
穆兰讪讪地笑,“那我自然是要支持你的呀。”
“难怪这么着急地跑来给我助威……”
苏妙漪嗤笑一声,朝凌长风指了指,“底下那几个叫得最大声的,就跟她一样,是为了自己押的那点银子在拼命呢。”
穆兰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啐了一口,“说得好像你自己没押注似的。若不是去过赌坊,你能知道他们开了盘?”
凌长风愈发震惊地看向苏妙漪,“你也赌了?你赌哪边?”
苏妙漪瞥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话间,其他书肆的写刻工人们已经朝台上走去,而秦宅经籍铺的秦行首也从他们旁边的回廊经过,朝这边看了一眼。
苏妙漪立刻站直身,端端正正地朝秦行首行了一礼。
秦行首也笑着朝她点点头,倒是丝毫看不出势如水火、剑拔弩张的模样。
穆兰心中起疑,刚想拉住苏妙漪,问问她的葫芦里到底又在卖什么药,苏妙漪却已经将团扇往她手上一递。
“走了,凌长风。”
玉川楼二楼侧边的走廊上,早已为评判官们摆好了八把仙鹤团刻紫檀椅和样漆描金的高几,上头呈着刚刚烹好的径山茶。
容玠随着顾玄章坐在了最中间的两个坐席。刚一坐下,便听得身边的顾玄章低笑了一声。
“这小小知微堂,当真是惹眼。”
闻言,容玠才抬眼朝台下看去。
一楼原本摆放的长条案已经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十来个供工人们写样刻印的桌凳。
在一众鹤骨霜髯的刻工写工里,凌长风和苏妙漪二人年纪轻轻,一个俊一个美,杵在那儿就像是一对惹眼的花瓶……
“今日若不是书肆竞艺,而是选美,那你姑姑就赢定了。”
穆兰挑挑眉,也忍不住对苏安安说起了风凉话。
台上,各家书肆已经领到了今日要刻写的词,是大胤名将仲桓的小重山令。
拿到那小重山令的一瞬间,凌长风惊喜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了苏妙漪一眼,“这,这……”
苏妙漪这几日叫他苦练的,正是这首小重山令!
凌长风低身,凑到苏妙漪身边,压低声音,“你、偷、题、了?”
苏妙漪见怪不怪地提笔蘸墨,“我这叫凭自己的本事押、题。”
凌长风将信将疑,“运气这么好?”
“嗯,蠢货总是会将自己想不到、别人却能想到的事,说成是运气。”
“……”
“今日刻写,时间有限,绝不能拿出超过百字的文赋,否则那便是天黑也散不了场,但也不能是短诗,字太少分不出胜负。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词最好。”
“那为何偏偏是仲将军的词?”
苏妙漪一边蘸墨,一边朝台下扫了一眼,“就凭底下这些人,不论读过书的还是没读过书的,都听过他的词。除了他,当朝还有哪个词坛大家能做到?”
百年前,仲桓曾是戍守大胤北境的名将。北境有他和他带领的踏云军,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后来,在一次与北狄的交锋中,仲桓被并肩作战的另一将领背叛,败走涞城,遭狄军围困。仲桓带着数万踏云军苦战月余,也未能等到援军,最终死战殉国……
自那之后,大胤面对北狄便再无还手之力。
这些年,胤人无不怀念仲桓,甚至将他奉为如关圣人、岳王爷一样的武神,每当边患不宁时,便要去他的祠庙拜上一拜,祝佑战争得胜。
凌长风不得不佩服起苏妙漪来,不过这佩服里,却还掺杂着一丝微妙的情绪。
他从前喜欢苏妙漪,不仅是因为苏妙漪懂他,更因为她望着他时好像望着一座巍峨高山,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征服欲和目空一切的自大……
如今瞧着她的真面目,凌长风才又一次认清,不仅当初的温顺脱俗是假的,就连偶尔显出的几分孤陋寡闻,亦是她为了逢迎刻意装出来的!
凭苏妙漪这份聪明才智,怎么可能钦慕他这样一个草包……
凌长风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咬着牙,牙齿根都开始泛酸。
为了证明自己也不是草包,他煞有介事地开口道,“你不用往下说了,我已经猜到了。为什么你会从仲将军的所有词作里押中这首小重山令,因为他重复字最少,笔画最多,相对来说难度最高,也最能考验写刻水平。我说的可对?”
苏妙漪斜了他一眼,终于露出笑容。
凌长风面上一喜,刚要得意,就见她无情地摇了摇头。
“选小重山令,纯粹是因为我喜欢。”
苏妙漪眉开眼笑,“不过你装聪明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凌长风:“……”
凌长风把刻刀往桌上一砸,脸色黑如锅底。
二楼,容玠将他们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就连顾玄章叫他都没听见。
[24]忌自满
“九安?”
顾玄章唤了一声。
容玠这才堪堪收回视线。
随着一声锣响,台下的刻写竞艺正式开始。
苏妙漪不再与凌长风废话,提笔在纸上誊抄起了仲桓的小重山令。
一笔一划,横平竖直。
苏妙漪今日写的,仍旧是她改良过的刻印字体。
顾玄章在楼上远远地瞧了,也忍不住稀奇地对容玠说道,“苏小娘子的这手字,方正呆板,倒是不似她的人,生得玲珑剔透啊……”
容玠牵牵唇角。
玲珑剔透么?分明是狡黠刁滑。
不多时,其他书肆的写工都已经将小重山令誊抄完毕,开始着手上版,苏妙漪那边却还在心无旁骛、淡定自若地写样。
旁边的苏安安看得着急,“姑姑不是说我们就胜在速度么?今日怎么还没有旁人快呢?”
穆兰想着自己押给知微堂的几两银子,心里更着急,抬手就往苏安安手里塞了一捧瓜子,“多吃点,少说话。”
苏安安:“……”
转眼间,苏妙漪也终于将写样完成,她将那薄薄一层稿纸贴在木板上,转印墨迹,再揉刷去最上面一层的纸张。
最后,那层印着反文的版面就被递呈给了凌长风。
“交给你了。”
苏妙漪转了转手腕,微笑着朝凌长风放狠话,“刻得难看没关系,但若是刻错一个字……我拿壑清剑捅死你。”
凌长风的眼皮猝然跳了一下,拿起刻刀开始雕印木板。
好在苏妙漪押中了题,他练了这么几日的小重山令,早就已经熟能生巧,刻了两个字便已经进入状态,手速越来越快。
苏妙漪的那手字,虽然写起来慢,可刻起来却快得很。
一会儿的功夫,凌长风的进度就已经将其他书肆的刻工远远甩在了后头。
玉川楼里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书肆这写样、刻印的流程,于是纷纷都拥到了台前,在底下稀奇地张望着。
今日的刻写要在一定时限内完成,所以台侧还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沙漏用来计时。
在那沙漏才漏到一半的时候,凌长风便已经遥遥领先地完成了刻印,率先走过去敲了一声锣。
锣声一响,那几个混在人群里的赌徒便又开始欢呼叫好。他们一会儿将知微堂夸得天花乱坠,一会又替苏妙漪卖惨,说偌大一个临安城竟然容不下一个女掌柜……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今日这玉川楼里的外行人远远超过内行人。
寻常看客们分辨不出什么字体差别,被几个赌徒一引导,民心便逐渐倾向知微堂。
随着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漏尽,其他书肆也陆续刻印好了小重山令。不过有两家书肆习惯了慢工出细活,竟没能在时限内完成,直接被淘汰出局。
台下的看客们挥着手里的签子,争先恐后地给各家书肆投票,不少人在赌徒的鼓动下,随大流投给了知微堂。
凌长风差点被其中一个签子戳中眼珠子,一边吓得后退,一边喜不自胜地打量其他书肆的签筒,暗中比较,“苏妙漪,真有你的,我感觉我们赢定了……”
苏妙漪目视前方,“别高兴得太早,这一轮,评判官的一根红签,抵得过十根木签。”
三楼雅间里,一名女使站在窗口观望着楼下的动静,低声向坐在珠帘后的扶阳县主转述,“知微堂暂时领先。”
扶阳县主先是诧异,随即就笑了起来,“秦行首他们这回可是失策了,叫来这么多外行人投票。这些人只知道看热闹,哪懂什么刻印技艺……”
女使也若有所思,“前几日,书肆行排挤知微堂的消息便传遍了临安城。想必这底下也有不少人,是因为怜惜知微堂势弱,所以不由分说地站在她们这头。”
这话倒是提醒了扶阳县主。
她抚着茶盖笑道,“说不定那些传言,还是她苏妙漪自己传出去的。”
女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过她这是把整个书肆行都算计进去了……”
扶阳县主话锋又是一转,“得罪了这么多前辈,就算能留下来,又能活几时呢?”
八位评判官们动身往楼下走,走到楼梯拐角处,遇上了早就候在那儿的秦行首。
秦行首朝评判官们做了一揖,压低声音笑道,“接下来,就劳烦诸位了。”
“放心。”
顾玄章笑着应和,其他几个评判官也纷纷颔首。
唯有落在最后的容玠,低眉敛目地从秦行首面前经过,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评判官们拿着扎了红缎的签子走上台,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此刻,知微堂和秦宅经籍铺的票数相差只有四十而已。可八位评判官手中却共有十根红签,也就是八十票。
顾玄章走上台,率先将自己手中的红签投进了秦宅经籍铺的签筒里,紧接着,一连四位评判官都跟着他,将红签投给了秦宅经籍铺。
一眨眼的功夫,秦宅经籍铺便轻轻松松反超知微堂,高居榜首。
台下顿时有些哗然。
苏安安着急地抓紧了穆兰的衣袖,“若是拿不到第一,我们就要离开临安了!”
穆兰也暗自咬牙,“人家秦老板是行首,这些评判官也都是他请来的……这原本就是一场根本打不赢的仗!”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又有两位评判官投了签,却是给了排行第三的陈家书肆。
知微堂仍以十票之差落后于秦宅经籍铺,而台上只剩下一个容玠!
霎时间,整个玉川楼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容玠手中的那根红签上——
知微堂是去是留,此刻竟由容玠一人定夺!
“这局面,便是话本都写不出来吧?!”
三楼雅间里,女使失声嚷了起来。
“嘘。”
扶阳县主示意她噤声,紧接着就走到窗边,竟也忍不住往外探了探身子,屏息凝神地盯着容玠。
“完了……全完了……”
凌长风心灰意冷,“苏妙漪,你得滚出临安了……”
“呸。”
苏妙漪挑眉,面上仍不见丝毫慌张之色,“要滚你滚,我才不滚。”
容玠拈着手里的红签,踱步到知微堂的签筒前,停了下来。
他掀起眼,目光在玉川楼内逡巡了一周,先是扫过台下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嘴里还高呼着知微堂的看客,又看向侧边回廊上站着的秦行首。
「容大公子不必为难,这场书肆竞艺,名为竞艺,可实际上不过是个行销的集会。」
几日前,秦行首在府学后院对容玠和顾玄章如实相告。
「那位苏老板说,商户间拼争高下,争夺那点薄利,无甚趣味。倒不如联手造势,大家共赢……所以她便出了这么个主意。」
「这场竞艺既能行销,又能普及刻印的学问,最关键的是,能让临安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们书肆行上,一箭三雕!」
「所谓赌约,不过就是个噱头。我们还指望依靠苏老板这样的年轻人,让整个书肆行回春……」
「所以到了最后关头,便要劳烦你们这些评判官了,千万千万给我投个平票出来。如此一来,苏老板不必卷铺盖走人,我们这些老头的面子上也能过得去……」
“容大公子?”
一声催促的唤声打断了容玠的回忆。
他摩挲着自己签上的红色缎布,一转眼,和台下的苏妙漪对上了视线。
那双桃花眸里不见丝毫忐忑,而是成竹在胸、志得意满的。
太旺盛,太蓬勃,也太刺眼,就好像他书斋里曾经存在过的满墙地锦。
容玠眸光微沉,将手中红签轻轻一掷。
签尾系着的红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就像曾经投向地锦的火把。
下一刻,那签身轻巧地越过知微堂,直接掉进了秦宅经籍铺的签筒里……
————————
下一章有反转,轻点骂[化了]
下篇文《望门寡,但万人迷》
喜欢纯感情流、狗血的可以入!
南流景还未过门,郎婿便死了——
就为了替她寻一味灵药,裴氏最受宠爱的幺子裴流玉死在了断崖下。
丧仪上,裴流玉的至亲好友漠视她,鄙弃她,轻描淡写地逼她殉情。
爱慕过裴流玉的公主贺兰映用脚尖抬起她的下巴,“这药奴害死了流玉,今日不如就割下她的头颅祭灵?”
裴流玉的兄长,裴氏家主裴松筠静静地望着她,“三郎爱你如宝,黄泉路上,你是该陪他走一遭。”
裴流玉的生死之交萧陵光卸下腰间佩剑,不耐地丢到她身前,“自己动手。”
南流景一袭素衣跪在灵柩前,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
她抬眼望向众人,眸若清河,忽而一笑。
“好。”
-
这已是南流景重新活过的第二世。
前世,纵使她卑微求饶、苟活数日,最后却还是被这些疯子逼至绝路、无望惨死。
重来一世,她要活下去。
“临行前,妾举杯以敬,谢诸君照拂之恩。”
南流景曾是药奴,血融于酒,似蛊似毒。除了她本人,无药可解。
一夜之间,曾经视她如敝屣的天之骄子们,只能一边用憎恶的目光看着她,一边被迫靠近她、庇护她、渴求她的抚慰……
渐渐的,那些注视着她的眼神变得炽热而阴晦。
数月后,裴流玉死而复生。
回来时,带着那株可以化解南流景血毒的灵药。
南流景毫不犹豫地回到了裴流玉身边。
那些被她抛弃的男人们,明明已经解毒,却一个个发了疯——
凭什么?凭什么非他不可?!
-
“世间若无光耀我
吾身自化南流景。”
【求生欲爆表·心机美人】
【女装大佬&高岭之花&少年将军&小仙男
&阴鸷疯批】
女非男都c,雄竞修罗场,纯感情流,无逻辑玛丽苏,xp之作
[25]25
“当啷。”
容玠的红签投给了秦宅经籍铺。
一签定音,知微堂落败!
整个玉川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苏妙漪一愣,终于不复之前的淡然自若,眼神倏地冷下来,刀子似的扎向台上的容玠。
而除了她以外,知微堂其他几人都露出一脸“早知如此”的懊丧。
顾玄章和秦行首隔着人群遥遥地对视了一眼,皆是面露错愕。
至于台下的看客们……
他们虽没瞧见自己爱看的结局,却也知道这秦宅经籍铺拼的是硬实力,一时像是吃了个苍蝇般,想骂骂不出,想咽咽不下。
三楼雅间,扶阳县主微微蹙起了眉头,一旁的女使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公子对苏妙漪,当真是一点私情也不顾了……”
话音一顿,她转向扶阳县主,小声试探道,“县主,这下您应该能放心了吧?”
扶阳县主一声不吭地盯着楼下,眉眼间反倒覆上了一层阴翳。
楼下,看客们在一时的沉寂后,终于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知微堂输了,那按照赌约,她们是不是得离开临安了……”
“好可惜,就差容大公子那十票!”
“可我听说,这知微堂的女掌柜是扶阳县主的义女,于容大公子还有救命之恩呢。这,这不是白眼狼么?”
人群最前方,苏妙漪攥了攥手,目光死死盯着投完签要走下台的容玠。
她身形一动,刚要上台,却被旁边的凌长风拦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
凌长风一脸怕她发疯的样子。
苏妙漪目不斜视,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垂死挣扎啊……难不成坐以待毙?”
她蓦地挣开凌长风的手,扬声道,“义兄留步!”
明亮清脆的女声响起,骤然劈开了这玉川楼里笼罩的沉闷阴云。
众人目光霎时转向苏妙漪,一路跟随着她上了台。
容玠也在台边顿住,转身对上苏妙漪笑里藏刀的一双眼。
“票数既定,愿赌服输。”
苏妙漪望着容玠,眼里没什么温度地笑道,“不过既是义兄亲自斩断了我知微堂的生路,那我便还想多问一句,义兄这根签,究竟是大公无私,还是假公济私?”
二人在台上遥相对峙,争锋相对。这恰恰又是看客们最爱的戏码!
一时间,就连交头接耳的人都闭上了嘴。玉川楼内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容玠望着苏妙漪,半晌才启唇道,“苏妙漪,若今日只是干干净净地比拼技艺,你觉得自己能得几根签?与其问我为什么断你生路,倒不如问问台下这些人为何要投给你。”
苏妙漪眸光微闪,只是停顿了一瞬,便挑眉,“好啊。”
她转身,看向一个方才将签投给知微堂的人,“这位公子,你刚刚为何将签投给知微堂?”
被点名的人神色一僵,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因,因为你们刻得快!”
此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一些讥诮的笑声。
凌长风攥了攥拳头,蓦地回头朝身后瞪了一眼。可这一眼却没有什么威慑里,笑声不减反增。
台上,苏妙漪却是丝毫不尴尬,反而镇定自若地将目光投向那些笑出声的人,“没错,刻得快就是我们知微堂最大的长处。为何要笑?”
“……”
台下的笑声一滞。
“你们可知道,刻得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工期短,成本低。相应的,价格也会低廉。”
苏妙漪抬手揭下他们方才刻印的小重山令,扬声道,“方才你们也都看见了,同样的一页字,知微堂只需要一半的工期。所以其他书肆卖四文钱,我们只卖两文。今日若不是投签,而是货真价实的买卖,你们选谁?”
台下的看客们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容玠冷不丁出声,“一味地靠贱价夺市,这恐怕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手段。”
苏妙漪转头看他,“一年前,国子监将所有刻书的字体缩小了一号,你知道是为什么?是为了降低纸墨的用料成本,为了民间有更多人买得起这些经史子集。知微堂这么做,不过是上行下效,有何不妥?”
“古有车胤聚萤、孙康映雪,出身低微的寒士,连寻常的灯油钱都要俭省,若当初有知微堂这样的书肆,能为他们手里的每页书卷都省下两文,他们怕是睡梦里都能笑醒。”
顿了顿,苏妙漪讥讽道,“自然,容氏世代簪缨、富贵显赫,义兄是不会在乎这两文钱的。于你而言,这些书卷经籍不单单是用来求知解惑,更是用来珍藏、用来品鉴的。所以你会在乎版面、在乎装帧、在乎刻印……可这偌大的临安城,有几个容玠,又有多少车胤孙康之流?”
容玠眼里莫名起了一丝波澜,就好似投石入湖,不过转瞬间就销声匿迹,就连半点涟漪都瞧不见。
苏妙漪口吻愈发笃定,就连气焰都嚣张了几分。
“临安城需要刻印精美、价格高昂的刻本,但也不能少了人人都能买得起的书卷。这二者并无优劣高下之分,不过是卖给不同的人,满足不同的需求……”
说着,她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些看客,“知微堂可以离开临安,但我苏妙漪绝不认为卖这样的书有错!”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落入众人耳中,极具穿透力地砸进了他们心里。
此时此刻,台下那些看客们终于撇去了被赌徒撺掇的盲目,也敛去了被赌约勾起的怜弱之心。
他们的面上不再是消遣戏谑,而变得严肃郑重,似乎终于对台上这位年纪轻轻又初来乍到的女掌柜有了些许认可。
台侧,顾玄章不知何时来到了秦行首身侧,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台上的苏妙漪,对秦行首说道,“当日你来求我帮忙,我还想不通,是什么样的一个小娘子,能说服你这个老古板……”
秦行首笑了,“现在呢?”
“果真是后浪推前浪。”
顾玄章挑挑眉,一边迈步往台上走,一边鼓着掌。
听得这掌声,苏妙漪一愣,转头看过来。
“苏老板这番话,倒是叫顾某也有所省悟。”
顾玄章踱步到了各家书肆的签筒前,忽然笑道,“这可怎么办,顾某突然反悔了……”
顿了顿,他转过头,对台下的秦行首叫道,“秦行首,顾某若是现在改票,还算数么?”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愕然。
而更叫他们惊讶的是,秦行首竟也笑着抬了抬手,一幅敬请自便的架势,“既然你顾玄章都开口了,那便是作数的。”
顾玄章点点头,径直从秦宅经籍铺的签筒里抽出了一支红签。
大家似乎都猜出了顾玄章要做什么,顿时又跃跃欲试地哄闹起来。
有人再次喊出了知微堂三个字,这一次,附和他的人却多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齐,越来越响亮,听得凌长风竟也热血澎湃,跟着他们一起振臂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