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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今夏唤住他,狐疑地打量着他。

    杨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道:“你刚下水,他就冒出来了。我倒是想骗他,可也得骗得过啊。”

    “你……”

    两人心中各自打着小鼓,正在这时,有船工来叩门,说是锦衣卫经历大人请他们至楼上船舱。

    “真来封咱们口了?!”杨岳不安道,“要不,我先去和爹爹说一声。”

    “不急,且上去瞧瞧,怕他作甚。”

    今夏拉着他就往上走。

    到了上面舱门,叩门,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进来。”

    今夏与杨岳刚进得舱房,便瞧见陆绎。他披了件青莲色直身,湿发未束起,只披在脑后,斜靠在黄杨仿竹材圈椅上,颦眉看着地上的那些箱子。

    “……瞧,点翠银狮子!”今夏捅捅杨岳,叫他看箱子。

    杨岳偷瞥了几眼,与她低语道:“……金狮顶麒麟壶、金鹦鹉荔枝杯,那杯子瞧着怕有四、五两重吧。”

    “怕是有了。”今夏啧啧叹道。

    瞧这两个小捕快毫无规矩窃窃私语,陆绎抬眉冷冷地盯住他二人:“你二人偷着下水去,就是想私吞这套生辰纲吧?”

    今夏一呆,眼下箱子就在他的舱房中,明明是他自己想吞了这套生辰纲好不好,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杨岳慌忙道:“小人怎敢,大人明查,小人只是为了查案才下水的。”

    “杨捕头可知道?”陆绎接着问道。

    今夏飞快道:“不知道。”

    “知道。”杨岳同时道。

    两人面面相觑,而陆绎则挑高眉毛。

    “知道。”

    “不知道。”

    两人换了个说法,又异口同声道。话音刚落,今夏就恼怒地瞪了杨岳一眼,意思是你改什么口风?平常也不见你这么机灵。后者懊恼地直拍额头。

    看到他们俩自乱阵脚,陆绎看他们的眼神颇有些满意,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箱子藏在水下?你说。”他指得是杨岳。

    “……嗯、嗯……”杨岳被他方才罪名一压,脑子有点懵“……是这样的……那些箱子上面有蜡,哦,不对,是地上有蜡……还有那些痕迹……就是这样,然后我们就猜……”

    若说前面陆绎还在勉强忍耐,那么等他听到“猜”时,就已经无法忍受,抬手示意杨岳不用再往下说。然后他看向今夏:“你说。”

    今夏摊摊手道:“其实,就是瞎猜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的在水下找到了。”

    “原来如此,”陆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那么你们不如再猜一猜,我会不会把你们俩装箱子里沉到河里头去。”

    “经历大人真爱开玩笑,哈哈……”今夏干笑两声,见陆绎目中寒意森森,便只得如实道,“一则,晕迷的军士并不是中迷香,而是喝了蒙汗药,从舱室留下的各种痕迹,特别是靴印来看,是他们自己人所为,至少六人以上,还不算上把风的;二则,若箱子被运离船体,船会变轻,而从昨日停靠到现在,船的吃水线没有明显变化;三则,从舱室地上的蜡油可以判断出用了大量的蜡油,若只是为了防潮,用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判断应该是为了将箱子沉入水中做准备。”

    “你已经推测出来,却着意隐瞒,还说不是为了私吞。”陆绎慢悠悠道。

    “王方兴,连同他手下的人既然都有嫌疑,我自然不好当众说出。”今夏讨好地一笑,“再说,我们无法确定箱子就藏在水下,所以想得是找到之后再告知大人。”

    对于她这后半截话,陆绎明显不会相信,端起茶碗,缓缓饮了口茶,脑中回想着王方兴的言行举止:他的惊慌失措,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至于近旁的人,那名旗牌官,还有其他军士的神情……劫取生辰纲并非小事,能办此事者绝对不会是小卒,在军中至少也是个小头目,才能有此威信鼓动其他人共同作案。

    一杯茶尚未饮完,陆绎心中已经有数,放下茶碗,手指朝杨岳一点:

    “你,去将王方兴还有那名旗牌官都请过来。”

    杨岳楞下,自是不敢违抗,忙出去了。

    唤他们过来?难道陆绎是想将生辰纲还给他们?今夏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陆绎此时又开口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二人回来之后,是先回禀杨捕头,之后才下水去,对吧?”

    既然都被他看见了,今夏没法反驳,只能点头。

    “你们向杨捕头详细回禀了船上的状况?”

    今夏警觉地看着他,语焉模糊道:“只是大概说了下。”

    “所以杨捕头知道是船上的内贼所为。”

    “他不知道,我并未将此猜测告诉他。”她素知锦衣卫平地能掀三层浪的能耐,为了避免他强按个意图私吞生辰纲的罪名下来,今夏干脆把事情先揽到自己身上,“是我一时好奇,硬要下水去探查。”

    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黄杨木轻轻敲了敲,陆绎微偏了头看她,过了半晌问道:“你身为捕快,为何要去夜市上摆小摊子?”

    “……那是我娘的摊子,她身体不适,所以我去帮忙。”今夏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到这件事。

    陆绎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家境并不宽裕,难怪你娘会想把你许配到夫子家中,好省下一笔束脩。”

    “你……你偷听我们说话!”这等丢人事情居然被他听了去,今夏瞠目结舌,脸涨得通红。

    陆绎不急不怒,点明道:“所以你下水去,其实是想自己发笔横财,就算吞不下这整套生辰纲,捡个漏也够了。”

    他这话倒是不错,瞧箱子里那些物件,随随便便捡一把麒麟壶,家里日子就不用过得紧巴巴的。今夏下水去,除了想出口气外,也确是想捡个漏。眼下心事被他说中,她干瞪着他,片刻之后,无赖地摊手道:“大人明鉴,卑职可什么都没拿,箱子都在您这里。”

    “你的运气确实不错。”他淡淡道。

    今夏暗中咬牙切齿,却是敢怒不敢言:小爷我大清早就在水里折腾了半日,什么都没捞着,还差点被你扣个意图私吞生辰纲的罪名,这也叫运气不错!你才运气不错,你全家都运气不错!

    舱门外脚步声响起,杨岳领着王方兴还有旗牌官,一前一后地进来。

    “这这……这……这……”王方兴一进门便看见那八口整整齐齐的黑漆樟木箱子湿漉漉地摆在地上。

    陆绎起身拱手道:“刚刚才找到的,不知道是否就是船上所丢失的生辰纲?”

    “对对对!”惊喜交加,王方兴一时顾不得礼数,上前就查看箱中寿礼。与此同时,陆绎摆手示意今夏杨岳都退出去,今夏本想看一出好戏,便偷偷摸摸绕了小半圈,蹲到舱窗下听里头动静。

    杨岳朝她打手势,要她随自己下去,今夏不肯,反而拖了他一块儿听墙角。

    舱内,王方兴见金器银皿,珠宝首饰,锦帛字画等等全都在,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身朝陆绎喜道,“这些箱子是从何处找到的?”

    “就在贵船上。”

    “我们船上?”王方兴疑惑不解。

    “箱子就藏在船底的水密封舱内,至于是怎么藏的,我想你得问你的旗牌官了。”陆绎虽笑着,目光却锐利如刀,一直看着站在王方兴身后侧的黑面旗牌官。

    王方兴骤然回头,不可置信道:“沙修竹!”

    被唤过沙修竹的黑面旗牌官直直地挺立着,胸膛起伏不定,只瞠视着陆绎……今夏不解陆绎是如何得知此事乃沙修竹所为,冒险起身偷看这旗牌官,身长七尺有余,因常年处于边塞,外露的皮肤皆黝黑粗糙,而双手骨节粗大,显是长期劳作或习武所致。

    ☆、第九章

    “大人明察!”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沙修竹迅速回过神来,朝王方兴道,“卑职对此事一无所知,此间必定有误会!”

    “这些蜡油是你让人封上的吧?”陆绎问道。

    “这……这是为了防潮。”沙修竹仍说着旧词。

    “是这样……”陆绎淡淡一笑,慢悠悠道,“昨夜我因在船上睡不惯,夜半时分到甲板上走了走,你不妨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双目紧紧地盯着他,沙修竹脸色很难看,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方兴已然全明白了,抬手就是一掌劈下去,紧跟着又是一狠脚踹过去:“想不到你这混账东西包藏祸心,老子差点被你害死!大将军的生辰纲你也敢动手,寻死的东西!”

    沙修竹生得颇为魁梧,皮糙肉厚得很,挨了这两下,身子连晃都未晃一下,怒瞪着王方兴,由于气血上涌,原本的黑面皮泛出隐隐的血红……

    “就是俺劫的,如何!”他直挺挺地站着,解下佩刀往地上一掷,并无惧色,“此事是俺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要杀要剐,由得你便是!”

    “你……”王方兴气得火冒三丈,“你跟随我八年有余,我自问并不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要做下这等事,陷我于水火之中?!”沙修竹因功夫了得,且性情耿直,故而颇得信任,在王方兴麾下多年,如今虽犯下事来,一时间又如何下得了手杀他?

    “俺知道你怕俺连累了你,在姓仇的面前交不得差。你只管把俺首级割下来,呈给那姓仇的,俺家中也没人了,没啥可牵挂的,死了倒也干脆,好过整日窝窝囊囊过活。”沙修竹又道。

    今夏听他说得这等话,暗暗挑大拇指道:“此人倒是条汉子!”

    “你身为军中旗牌官,又得王方兴器重,如何窝窝囊囊,你倒是说来听听。”陆绎侧坐圈椅上,饶有兴趣问道。

    若换一日,在锦衣卫面前,沙修竹自是谨言慎行,但此时此刻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管不得许多,当下冷笑道:“俺是粗人,不懂你们朝堂上那些个弯弯绕绕,你们就应该去边塞看看,姓仇的也能算个将军吗?他敢出兵吗!当年曾将军何等神威,却被姓仇害死……”

    “曾将军?”今夏努力回想着。

    杨岳悄悄提醒她:“曾铣。”

    曾铣,字子重,浙江台州黄岩县人,嘉靖八年进士。嘉靖二十五年,升任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嘉靖二十七年,仇鸾上书诬陷曾铣掩败不报,克扣军饷,贿赂首辅夏言。十月,曾铣按律斩,妻子流放两千里。死时家无余财,唯留遗言:“一心报国”。

    “原来是他劫这套生辰纲是为了替曾将军报仇,真是有义气!”今夏低声叹着,对沙修竹好感倍增。

    舱内,陆绎淡淡朝窗口处扫了眼,接着问沙修竹:“如此说来,你原来在曾铣帐下?此番劫取生辰纲,是为了替曾铣出气?”

    “俺不是那等只知私仇的人。”沙修竹愤愤然道,“只因那姓仇的畏敌如虎,只会割死人头冒功,在此等人帐下,俺觉得窝囊,还不如与鞑靼人痛痛快快打一仗,死了的快活!”

    王方兴听到此处,眼帘渐渐低垂,静默无语。

    今夏掩口低笑,与杨岳附耳道:“难怪常有捷报,原来仇鸾除了吃空晌捞银子,还割死人头冒功。”

    “你原准备如何处置这套生辰纲?”陆绎又问。

    沙修竹看着他,不屑道:“俺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陆绎不急不缓道:“信或不信在于我,不妨说来听听。”

    “两月前,鞑靼人入关劫掠,姓仇的贪生怕死,不敢出兵,鞑靼人放火烧了几个村子,百姓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冻的冻,饿的饿,病的病……俺们想着劫了这套生辰纲,便分送给他们,算是俺们欠他们的。”

    陆绎果然冷笑道:“这由头倒是冠冕堂皇,只怕真等生辰纲到了手,你见了满眼的金银玉器,便是十辈子也赚不到,多半就舍不得撒手了。”

    “俺这一世,只图快活,并不为钱财。”沙修竹见陆绎只管盘问,不耐烦起来,“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莫要啰啰嗦嗦的。”

    仇鸾的所作所为,王方兴如何能不知,只是他为官多年,宦海沉浮,保家卫国的血性早已被消磨殆尽。他近似麻木地看着那些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且从来不知道这个沉默的属下心中暗涌着的屈辱……这种屈辱,仿佛曾经距离他很远,然而随着沙修竹的话,一字一钉嵌入他体内。

    “他必定还有同党,待我将他带回船去慢慢审问。陆经历,此番多亏你将生辰纲寻回,我回去后必定禀明大将军。”王方兴故意重重踢了脚沙修竹,“……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且慢,”陆绎起身,站到王方兴面前,直截了当道,“参将大人,请恕我冒犯,此人不能带走。”

    “这是为何?”

    王方兴看着他,已经开始后悔此事不该惊动陆绎,惊动了锦衣卫,着实麻烦。

    陆绎冷冷一笑,不答反问道:“参将大人,他方才所提仇将军割死人头冒功一事,你并未反驳,莫非是真的?”

    王方兴微楞,如梦初醒自己方才已经被抓了把柄,迅速道:“不,当然不是真的,是这厮满嘴胡言。”

    陆绎点头,冰冷而不失礼数道:“事关重大,不容小视,我身为锦衣卫,职责所在,需带他回去细细问话,还请参将大人多加体谅。”

    “这个……”王方兴深知锦衣卫办事作风,只得退一步道,“既是如此,我先叫人将箱子抬回船上去……”

    “且慢,”陆绎又道,“这套生辰纲你也不能带走。”

    王方兴这下是真的怒了,端出官架,提高语气道:“陆绎,你不要欺人太甚!”

    外头窗底下,听见里头吵起来,今夏便很乐,手用力扯杨岳衣袖,压低嗓门道:“要说还是锦衣卫胆子大,明目张胆就要吞了这套生辰纲。你说他还把王方兴叫过来干嘛?这不是存心气他吗?”

    杨岳也想不明白,打手势要她噤声,接着听里头动静。

    “这轴张旭春草帖,在市面卖什么价钱,你可知道?”陆绎压根不屑与他争吵,伸手自箱子取出一轴字画,轻松抖开,自顾自观赏着。

    王方兴一时语塞:“这个……”

    “陈大建的真草千文、吴道子的南岳图、”陆绎随手翻捡,啧啧叹道,“这里还有宋徽宗的秋鹰图,若我没记错的话,这秋鹰图原是宫里的东西。”

    “胡说,这怎么会是宫里的东西。”王方兴声音虽大,心底却是一阵阵发虚。

    “彻查此事,也是为了仇将军的清誉着想。”陆绎身子朝王方兴微倾,声音更低,“据我所知,仇将军前番进京,因圣恩在宠,对首辅大人很是不敬。如今边塞又因马市弄得一团混乱,圣上已有不悦。良禽择木而栖,想必这层道理参将大人能够明白。”

    他的声音简直称得上轻柔,然而这话便似在王方兴头顶打了炸雷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陆绎口中的首辅大人便是严嵩,当年仇鸾是严嵩一手提拔,如今倒把严嵩得罪了。边塞当下境况说一团糟都算是轻的了,圣上不悦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朝中无人保仇鸾,没收兵权,革职查办便在朝夕之间。

    这番心思在王方兴心中一转,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有了决断。当下朝陆绎一拱手,慷慨道:“陆经历所言极是,此事确该彻查,若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我协助,还请尽管说话。”

    外间窗下的今夏听不清陆绎对王方兴附耳的那段话,只听得王方兴突然间就爽快地答应了,心下疑惑,探询地看向杨岳。

    杨岳同样不解,只能耸耸肩。

    “多谢参将大人体恤。”舱内陆绎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王方兴本已欲转身,看到沙修竹在旁,终还是忍不住朝陆绎道,“他跟随我多年,此番闯下祸事,却也还算条汉子,还请陆经历看我薄面,用刑施棒留三分,我便感激不尽。”

    “他只要老老实实的,我必不为难他。”陆绎道。

    沙修竹在旁急急朝王方兴道:“俺手下的弟兄,个个安分守己,此事与他们无关,请大人千万莫为难他们。”

    王方兴看了他,片刻后什么都未说,长叹口气,径直出了船舱。

    陆绎冷眼看着沙修竹,目中的嘲讽意味显而易见。

    “看什么!俺晓得你们那些这个杖那个棒的,要打便打,不要什么人情棒,打得老子不快活。”沙修竹瞪着他道,“方才那些话俺也听见了,你也就是严嵩的一条狗而已,神气什么,小白脸!”

    窗外,今夏听得扑哧暗笑,细想陆绎的样貌,确是生得十分俊秀,倒也算得上翩翩佳公子,只是整日摆张棺材脸,行事做派更是让人生厌。

    杨岳则听得直摇头,这汉子真是莽汉,骂陆绎是不识抬举,连带着连严嵩一块儿骂进去,这不就是找死吗?

    陆绎倒未着恼,风轻云淡道:“其实昨夜,我很早便睡下了,直到你们上船来搜查之前,我都睡得甚香。”

    沙修竹呆楞,脸上是如梦初醒后的勃然大怒:“你敢诓俺!……可,你是怎么知道生辰纲所藏之处?”

    “我如何得知,你不必知道。”陆绎冷笑,“将生辰纲藏在水密封舱内,这个主意不是你能想出来的,说吧,还有谁?”

    “就是俺一个人想出来的!”

    短暂的静默过后,船舱外的今夏和杨岳听见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声,两人皆被骇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来往舱内望去——

    沙修竹痛苦地半倒在地,双手抱膝,面容因巨大的疼痛而扭曲。陆绎淡然地站着,双目正看着今夏二人,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第十章

    半个时辰之后,站船继续沿着河道航行。

    今夏与杨岳老老实实地跪在杨程万的舱门外,耳中听得是从底舱中时不时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船工们在两人身旁来来往往,从刚开始的侧目到后来的不以为然,最后完全就当他们是船上无用的摆设。近旁就有存储舱,两名船工在里头边整理边小声议论着,存储舱舱门虚掩着,并未关严实,言语断断续续飘入今夏耳中。

    “……腿断了,听说就一脚扫过去!”

    “……幸而喊了大夫来接骨,要不然这人就废了……”

    居然还找了大夫来给沙修竹接骨?!陆绎此人的行事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毫无预兆就踢断沙修竹的腿,就算是逼供,也委实狠了些。沙修竹倒也真是条硬汉,断了腿疼成那样,还是死扛着什么都不说。

    膝盖传来一阵阵隐隐的疼痛,今夏忍不住挪了挪,正在此时舱门打开,杨程万板着脸自内出来……

    “爹爹。”杨岳忙开口唤道,“我们知道错了。”

    “头儿……”今夏可怜兮兮地看着杨程万。

    杨程万严厉地盯了他们俩一眼,什么都没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不开口,两人只好继续老老实实跪着。

    “都是陆绎这小人!”今夏咬牙切齿,声音小得只有她旁边的杨岳能听得见。

    杨岳叹气。

    事实上,陆绎在发现他二人在窗外后,连喝斥都未有一句,他只是找到杨程万,有礼地说了一句:“令徒二人不知为何藏在我窗下偷听?言渊行事自问光明磊落,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只是担心前辈是否对我有所误会,心存芥蒂?”

    杨程万自是连声否认,声明自己并不知情,请他原谅徒儿顽劣,自当严加管教。

    而后,今夏杨岳只得将事情始末详详细细都告诉了杨程万,如何下水,找到生辰纲,又被陆绎发觉,把生辰纲运上船来,包括陆绎与王方兴的对话等等,不敢有半点遗漏。

    杨程万听罢,寒着脸半晌没说话,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如今翅膀硬了,我交代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我看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杨岳是他亲生儿子自不必说,他对于今夏来说更是如师如父,此言一出,两人如何消受得了,知道他是动了真气,只能乖乖跪在门口,以示悔改之心。

    两人这一跪,便足足跪了一天,饭也没得吃,水也没得喝。其间杨程万进出舱房几次,可就是不发话,今夏和杨岳谁也不敢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天光又暗下来,双膝已经跪得没有知觉了。

    “头儿这回的气性可有点大了。”今夏有气无力地问道,“莫不是想让咱们跪到明早?”

    “没准儿,”杨岳痛苦无比地稍稍挪下双腿,还庆幸道,“好在是船上,铺的都是木板,这若跪的是石板才叫疼呢。”

    “我腿已经全麻了,跪什么都一样,就是饿得慌。”今夏哀叹道,“早起那会儿你说要做芝麻汤圆,我就不该拦着你……”

    船廊那头人影晃动,两人立即噤声,仍做低头忏悔状,眼角余光瞥见杨程万蹒跚行来,身旁还有一人,锦衣鸾带,正是陆绎。

    “他们这是……”看见今夏二人跪着,陆绎似乎还颇为诧异。

    “劣徒不懂规矩,冒犯了经历大人。”杨程万道,“不必理会他们。”

    今夏与杨岳垂头耷脑,端端正正地跪着,自是半声也不敢吭。

    “一场误会,小事而已,前辈无须介怀,还是让他们起来吧,否则言渊如何过意的去。”陆绎道。

    “既是经历大人发话,就饶了他们便是。”杨程万朝今夏二人严厉道,“听见没有,还不起来谢过经历大人!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一双腿跪得完全没知觉,今夏扶着船壁艰难起身,碍于杨程万,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向陆绎,口中道:“多谢经历大人宽宏大量……”话未说完,双腿压根使不上劲站直,扑通一下又跪下去,疼得她龇牙咧嘴。

    陆绎袖手而立,淡淡道:“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此时今夏在心中已将他家五百年内的祖宗都问候了个遍,面上还得作出恭顺的表情,勉强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杨岳也乖乖起身谢过陆绎,同样拐着腿跟上今夏。

    “难怪头儿不松口,原来就是等着他来发话。”没找到现成吃食,今夏翻出根萝卜,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嘎嘣嘎嘣地起劲嚼着,“奸诈小人!明明知道咱们已经跪了一日,他才来说什么‘小事而已’,摆明就是要存心整咱们。”

    杨岳边往大锅里舀水边叹道:“知足吧,他若明早才来说这话,咱们还得再跪上一晚。”

    因饿狠了,今夏接连两三口,把一根生的小红萝卜全咽了下去,才道:“小爷我就是气不过,使唤了咱们半日,人他抓了,生辰纲他得了,最后还阴了咱们一把。”

    “有些事你就得认,他官阶比咱们高,怎么耍你也拿他没法子。再次,他那身功夫也了不得,一脚就把那旗牌官的腿骨踢断了,这力道你及得上吗?”杨岳开始擀面,准备下两碗面条吃。

    “你怎么老长他人志气?……不是说做汤圆吗?”

    “我这是实话实说……找不到水磨粉,就凑合下碗面吃吧。”

    今夏伏在灶台上,回想起沙修竹倒地的痛苦表情,思量着:“……说不定是他鞋里藏了什么玄机?”

    “别想了,赶紧烧火去!”

    杨岳赶她,今夏只得转过去烧火,脑中仍在想着:“你说,那套生辰纲他准备怎么处置?难道一路带到扬州去?”

    杨岳的脑袋从灶台旁边探过来:“夏爷,跟你商量个事。”

    “说。”

    “把那套生辰纲忘掉,他怎么处置都与咱们无关。这事咱们沾不得,这人咱们也惹不起,莫给我爹添事。”

    这理今夏不是不懂,只是懂这个理,和做到这个理之间还有些距离罢了。她想起弟弟的夫子常拈着胡子摇头晃脑感叹知易行难,想必就是她眼下这个状况。

    船上的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杨岳下了两碗阳春面,两人草草吃过,便各自回船舱歇息。

    比不得陆绎那间宽敞明亮的船舱,今夏的船舱里散发着一股子经年不散的霉味,窗子又小又窄。她灯也不点,直接和衣躺下,黑暗中感觉到双膝处又麻又疼,像是蚂蚁在上头啃咬一般。

    外头有人敲门,是杨岳的声音。

    “门闩掉了,你推进来吧。”门闩被昨夜里那两气势汹汹的军士弄掉的,今夏懒得捡,想着等明日再弄。

    杨岳推门进来,把一小瓶药酒给她:“我爹让我给你,活血化瘀,把双腿推拿一下,明日就好了。”

    “哦,你用过了?”

    “我自己有,你别偷懒啊,门也得关好。”

    “知道了。”

    她嫌他啰嗦,挥手赶他出去,杨岳替她将门闩捡起来卡好,复掩好门,自己也回去歇息。

    今夏半靠在床上,卷起裤筒,将药酒倒在手心中,搓得手心发热,这才覆上伤处。一会功夫后药酒起了效验,双膝处一阵阵发热,舒服极了。她知道,他们跪了一整日,杨程万必定是心疼的,只是要做给陆绎看,露不得心软。

    杨程万一瘸一拐行走的身影在脑中晃动着,她在沉入梦乡前困倦地想,确是不能再给头儿惹事了。

    河水潺潺,夜还漫长。

    在疼痛之中,沙修竹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沉沉浮浮着,关押他的这间舱室本就是站船上专为囚徒设计的囚室,用铁栅栏隔成三小间,便是在日间也透不进光来,他压根分不清白日与黑夜。伤腿处又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无意识地哼了哼,把身体更紧地贴靠在拇指粗的冰凉铁条上,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苦楚。

    “沙大哥,沙大哥……”有个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嗯……嗯……”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

    “沙大哥!别出声,是我。”

    一个火折子在咫尺处被人晃出光亮,照着方寸之地,他身侧正半蹲着一名腰缠九节鞭的玄衣蒙面人。

    蒙面人见他目光狐疑,便扯下面罩现出真面目:“是我。”

    沙修竹恍然大悟:“……你怎么来了?”

    “此事拖累了哥哥,我怎还坐得住,又听说哥哥要被锦衣卫带回诏狱,我就马上赶来了。”蒙面人复把面罩蒙好,说话间,他手中不停,三下两下便将铁栅门上的锁打开,“哥哥快出来!”

    沙修竹却是有心无力:“俺的腿被打断了,行走不便,好兄弟,你快走!莫再管俺。”

    蒙面人一惊,火折子往下移去,照亮沙修竹左腿,自膝盖以下裹着重重白布,隐有血色透出:“这是何人下得狠手?!待我为哥哥报仇。”

    “你快走,提防有埋伏,被发现就糟了!”沙修竹急道。

    “我已四下查探过,并无埋伏,哥哥我背你走!”他不分由说,探身进去便将沙修竹驮了出来,又熄了火折子,“哥哥休做声,我们这就走。”

    沙修竹只得让他负着,两人悄悄出了舱室,顺着木梯往上爬。最底下这层是船工所住之处,此时夜深人静,船工们累了一日,都睡得分外沉。虽然负了一人,蒙面人脚步却甚是轻巧,落地无声。

    快行至上面甲板时,舱口尽头处似有人影晃动,蒙面人一惊,他虽不惧,只是身上还负着受伤的沙修竹,断不能再连累哥哥才是。周围无处可藏,他只得推开距离最近的舱门,背着沙修竹闪身入内。

    这舱室内有人。

    ☆、第十一章

    “嘘!”蒙面人抢到床边,掏出匕首架上床上睡得迷迷瞪瞪的人脖颈,“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沙修竹被放在床上,因碰着伤处,疼痛难忍,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借着小窗透入的月光,床上人看清他的模样,蒙面人同时也看清了她,未料到竟然是女子。

    “这船上还有婆娘?”把刀架女人脖颈上这种事他还真没干过,他当下颇有些犹豫,便想着要把匕首撤回来,同时压低声音警告道,“老子不打女人,可你别惹急了我,惹急了就没准了。”

    身为捕快的职业本能,今夏飞快将蒙面人和沙修竹都打量了一遍,语气柔和,试探道:“壮士、好汉、大侠……你是来劫牢的吧?上面还有套生辰纲,你不要了?”

    蒙面人楞了一愣。

    沙修竹倒还记得今夏:“她是那锦衣卫的走狗。”

    “锦衣卫的走狗!”

    蒙面人哼了一声,匕首复挨回她脖颈处。

    今夏瞪圆了双眼,不满道:“你这话也忒伤人了,锦衣卫抢了六扇门多少案子你知道吗?我怎么能是他的走狗!”

    “别给爷耍花招。”蒙面人将刀又朝她脖颈贴紧了几分,语带威胁。

    “句句肺腑之言,大侠,我对锦衣卫早就心怀不满,沙校尉我也想过要救他,咱们其实想到一块儿去了。但是沙校尉断了条腿,要带他走……”

    说到此处,她忽然有点顿悟了。说起来,她与陆绎相识时间甚短,却也摸着几分此人行事的风格,他的眼皮底下,别人大概没机会顺顺当当干成什么事。

    她担忧地将蒙面人望着,诚恳道:“大侠义薄云天,我也不愿扫您的兴,不过,您就不担心船上有埋伏?”

    蒙面人盯了她一眼,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想吓唬老子啊?”

    “不敢。”

    今夏默默叹了一叹,她当捕快这两年,打埋伏是家常便饭。沙修竹虽说是断了腿,可关押之处连个看守都没有,陆绎故意卖这么大个破绽,不就是为了请君入瓮么。

    她虽不再言语,而蒙面人想到舱口尽头一晃而过的人影,眉毛立起。

    “你快走!别再管俺了。”沙修竹伤腿疼痛不已,知道若当真有埋伏,拖着自己这个累赘,到头来只会两个人都逃不掉。

    “哥哥莫说,我一定要带你走。”蒙面人思量片刻,他决断道:“陆绎在京中颇有盛名,我早就想和他一战;他若不拦咱们便罢了,算他捡条命;若当真敢拦我们,我就废了他的腿给哥哥报仇。”

    “大侠真是好胆色!”今夏由衷地夸了他一句。

    沙修竹见识过陆绎的厉害,不免担心:“兄弟……”

    “哥哥不必担心,他未必就是我的敌手。便是退一步说,我自幼在水边长大,只要入了水,他便是八臂哪吒也拿我不得。”

    说罢,他将匕首递给沙修竹,让它仍架在今夏脖颈上:“哥哥在此稍候片刻,我到甲板上探探风,少顷回来接哥哥。”

    “你千万当心!若有埋伏,自己脱身要紧,莫来管我。”沙修竹叮嘱道。

    “哥哥安心。”

    舱门被悄然推开,蒙面人探头出去望了望,四下无人,便接着往舱口处行去,出了舱口,才迈出一小步,便堪堪停住。

    月光如水银泻地,流淌在甲板上,陆绎就倚在船舷边,背对他望着河水,身姿挺拔,锦衣上金线所绣的飞鱼泛着淡淡光芒……

    “你的手脚未免太慢了些。”

    他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蒙面人,面上带着三分不耐。

    回神之后,蒙面人不惧不畏,大步跨向前:“就是你废了沙大哥的腿?”

    陆绎压根就没有理会他的话,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九节鞭上,淡淡道:“九节鞭是个易攻难守的,你没带别的兵刃么?

    “爷就是空着手,也能废了你!”

    话音刚落,蒙面人疾奔几步,凌空飞腿,直逼陆绎面门。

    眼见劲风凛冽,陆绎侧首避开,却不料蒙面人这一飞腿是个虚招,九节鞭自掌中银蛇般吐信而出,身缠肘拨,鞭刃寒光胜雪,鞭花纵横交错,将陆绎三大要穴罩入其中。

    他这九节鞭乃精钢所制,共分为十三节,又称为十三连环。此刻舞动起来,响环急响,如疾风骤雨突来,兜头蒙面地向陆绎扑来。

    陆绎并无兵刃,赤手空拳,面上却未有丝毫惧色。沿着九节鞭招式的走向,袍袖轻拂,顺势而上——任凭鞭刃将袍袖割裂,布条正好绞缠而上,死死绕在鞭身上。

    顿时,银芒暴减,褪为一条笔直的线,寒气逼人,仿佛月华凝结。

    这端握在蒙面人手中,另一端则牢牢地被陆绎衣袖卷住,被他擒在手中。

    两人对峙而立。

    河面上带着水汽的夜风掀动衣袍,飒飒作响。

    听见外间的打斗声,沙修竹焦躁不安,着实无法留在船舱内等候,将刀架在今夏脖颈上,低声命令道:“起来,跟我出去!”

    “这位哥哥,容我提醒一句,小可不过是贱吏一名,我的性命在陆绎眼中不会比阿猫阿狗值钱。”今夏知道他的用意,“挟持我,多半是一点用也没有。不如你放了我,我出去替你引开陆绎。”

    沙修竹将刀紧了紧,喝道:“闭嘴。”

    今夏暗叹口气,只得不再说话。

    沙修竹虽瘸着条腿,但要他倚在女人身上是断断不能,一手持匕首架今夏脖颈上,一手撑在她肩上,推搡着她往外走。

    以今夏的身手,并非脱不了身,但她倒也有心让沙修竹走脱,便由着他挟持自己,再见机行事便是。

    两人出了舱口,才迈出一小步,便堪堪怔住——陆绎与蒙面人各持九节鞭一端,以内力相拼,两股大力凝在九节鞭上,震得鞭上响环咯咯直颤。

    眨眼间,啪啪啪几声爆裂,精钢所制的九节鞭竟然断为几截,蒙面人踉跄后退几步,险些跌倒,口中咒骂着。

    陆绎盯着他,从方才内力比拼,他有所察觉,冷道:“你有伤在身,负隅顽抗,不过是耽误些功夫罢了。”

    “兄弟,你快走!”沙修竹此时方知蒙面人有伤在身,焦急喊道。

    陆绎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即使看见匕首就架在今夏脖颈上,眸中也未见一丝异常,如往常般冷漠。

    “哥哥,你快从船尾走!我与他来战。”九节鞭虽然断了,蒙面人知道对陆绎不能小觑,抖了下九节残鞭,往右踏出两步,将沙修竹护在身后。

    沙修竹是吃过陆绎亏的,当下哪里肯走,朝陆绎喝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她!”说着,示威般将匕首往今夏脖颈上顶了顶。

    “这位哥哥,你最好冷静点。”今夏连忙好言劝他,匕首不长眼睛,他一错手可就不妙。

    陆绎微侧了头,神情间不见丝毫紧张,只看着今夏淡淡道:“我早就猜到,你与他们是同一伙人。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么?”

    今夏脑中嗡得一声,首个反应便是——完了,被他扣上这罪名,肯定会连累头儿的,这下糟了。

    “冤枉啊大人,我真的是被他们挟持……”

    陆绎冷冷打断她:“不必再做戏了,你们不如三个一起上,我还省些功夫。”

    “哼。”

    蒙面人重重一哼,虽然明知陆绎身手,但着实看不惯他这般倨傲,手腕轻抖,九节残鞭刷刷刷地攻过去。陆绎也以手中半截残鞭应对。

    只见两道银光,如剑如刀,相击之处,有火星迸发。

    “我若是你,就趁着现在快走!”为了不让陆绎听见,今夏从牙缝里挤出气音朝沙修竹道。

    匕首死死架在她脖颈上,却丝毫威胁不到陆绎沙修竹放心不下蒙面人,沙修竹只恨自己帮不上忙,紧张地关注两人打斗,生怕自家兄弟吃亏。

    “别看了,你还指着他们俩打出朵花来。”今夏催促他,“小爷算是被你们坑苦了。”

    “闭嘴!”沙修竹朝蒙面人喊道,“好兄弟,这厮厉害得很,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别管我了!”

    蒙面人倒是气性足得很:“哥哥休要长他威风,平白灭了自家志气。他不就是严嵩手底下一条狗嘛,打狗老子最在行!”

    他说话分神之时,陆绎手中劲道猛增,招式凌厉,猝不及防地在他胳膊上划出一道裂缝来,鲜血涌出。

    “卑鄙!”

    蒙面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遮住口鼻的黑巾一起一伏。

    “兄弟快走啊!”

    沙修竹眼见蒙面人受伤,无计可施,眼见陆绎又攻上前,两人复缠斗起来,蒙面人虽然气势颇盛,却渐渐落在下风,身上又复被划出几道血口子。

    此时,又有一人从舱口急掠出来,正是杨岳。他是听见打斗声之后急忙赶来的,见眼前景象先是吃了一惊,再看见刀刃就架上今夏脖颈上,更是惊上加惊。

    “你,你……你快放了她,有话咱们好好说。”杨岳急道。

    “大杨,我没事。”今夏用最小的幅度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闪到一旁,“我们要去船尾,你快让开。”

    “哦哦,好好好。”

    杨岳连忙闪到一旁,给沙修竹让出路来。

    “快走啊!”

    沙修竹急得不行,只是瞧着蒙面人还在与陆绎交手,他手中匕首一动,原想杀了今夏,而后转念又想到陆绎方才的态度,这小捕快不过是贱吏,便是当真死了,估摸着陆绎连眼皮都不带抬的。

    颈部的匕首紧了紧,今夏已经察觉到危险,手肘蓄力,就预备往后撞去。与此同时,杨岳一直在旁等机会,想趁着沙修竹分心之际,扑过来救下今夏。

    同一时刻——

    今夏手肘朝后用力击去。

    沙修竹将今夏朝着九节鞭交斗方向猛力一推。

    杨岳朝沙修竹扑过去。

    陆绎手中的九节残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奔蒙面人的咽喉。

    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下一刻,沙修竹腹部遭受重击,还未及痛呼,紧接着被杨岳扑翻在甲板上。而另一边,今夏跌入九节鞭的攻击范围之内,正挡在蒙面人前面。九节残鞭已经出手,陆绎目中寒光一闪,来不及收住去势……

    她眼睁睁地看着银芒划过自己的脖颈,冰冷之极。

    那瞬,月华仿佛冻结。

    我命休矣!

    今夏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唯一的想法。

    ☆、第十二章

    “今夏!”杨岳大惊,厉声喊道。

    脖颈上风刮般凉嗖嗖的,今夏动作迟缓地将手伸到颈上,触手湿滑粘稠,再一看,满手的鲜血……

    “快走!”沙修竹朝蒙面人嘶吼,面目狰狞,猛力掀开杨岳,扑过去死死抱住陆绎双腿。见蒙面人尚在迟疑中,他又吼道:“快走!别让我对不住老爷子!”

    似终于下定决心,蒙面人将九节鞭甩射向陆绎,狠声道:“老子还会回来取你狗命的!”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入河水之中。

    陆绎欲上前,却被沙修竹牢牢抱住双腿,拖得动惮不得,只听见河中水花溅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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