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萧芊凝心疼地看着修明，她已经体会到了白戎族人对西秦人近乎病态的忠诚，想必亲身经历变故的修明会更加痛苦，“你又做了很多次尝试？”修明无力地道：“我试了很多次，甚至想过引来动物来帮我，但只驯服了一只长了獠牙的狗，我叫它小黑。”
话音刚落，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到了修明手上。
感受到了小黑皮毛传来的触感，修明一下子笑了起来：
“小黑？真的是你，你一直都在附近守着我是么？我果然没看错你！”
小黑被修明摸着，十分受用地扭着脑袋，大舌头吐出来哈着气。
“原来小黑是在守着你，怪不得它看到那木偶，就把我们带到了这里！”萧芊凝感慨道。
“慕容祁发现许多次暴动都是因为我，所以专门打造了这样一个石洞把我囚禁起来，只在固定时间送吃食和水进来，其他时候只有他要找我制造机关才会开门。”
修明眼神里逐渐没了光，就像周围的油灯一样忽明忽灭。
“被关的时间长了，我的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东西了，只有离得很近才能辨认出人的轮廓。就这样慕容祁还不放心，他命人在我两条腿中埋下了一种毒虫，我几次想要扯开伤口取出来，但都失败了，每次都会疼昏过去，等我醒来这些毒虫就已经被皮肉包裹住。后来我想着反正暂时逃不出去，也就没有再去理会那毒虫。”
“修明哥，别说了，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出去后我帮你将毒虫取出来，这些话，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聊！”
萧芊凝心里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她总觉着修明哥在与她交代着这里的情形。
她虽然很想知道这些秘密，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救修明哥离开这里。
可修明却按住了萧芊凝要来搀扶他的手，摇头道：
“时间不多，让我把话说完！除了那瘟毒，西秦人还培养出了一种毒菌，那毒菌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的肌肉骨骼快速增长，但智力却变得低下，中了这种毒菌的人，或是会变得孔武有力，或是速度惊人，我猜测，他们一定会用这些士兵当做先锋，有了这些悍不畏死的盾牌，再加上要人性命的瘟毒，咱们很难防住他们的攻击！”
萧芊凝叹了口气，修明哥虽然被关在石洞里，却把外面发生的事都料中了。
“你猜的没错，不过小风已经想到可以克制那些蛮牛兵和蝎子兵的阵法！只要寻到解药回去，咱们就能彻底剿灭西秦余孽！咱们现在赶紧离开这里，其他的回家再说！”
坎达虽然说过除了朝圣的时辰，不会有人进入地宫，可萧芊凝还是怕拖下去会出变故。
她立即给暗卫使了个眼神，暗卫反身蹲在修明面前：“大人，卑职失礼了。”
修明眉头拧在一起，面向萧芊凝道：
“先不要着急救我，你先将那些白戎族男子带离这里！”
暗卫不太赞同地道：“大人，我们时间不够，或许只能救下几个人，否则要是被西秦人发现了，咱们兴许都跑不出去。”
“所以我叫你们先去救他们！”
修明急得头顶都暴起了青筋：
“慕容祁研究的瘟毒一直都在更新换代，此次用来攻打咱们大奉的也不过是上一代的毒剂。这座地宫里面藏了太多丧心病狂的研究，必须要把这里的一切毁灭，我才能安心。否则就算打败了慕容祁，假以时日这里的秘密被有心人发现并利用，难保不会又是一场灾难！”
看着修明严肃的表情，萧芊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捏住。
怪不得修明哥一直着急地跟她讲述着这里的一切，原来是存着不再离开这里的打算！
她红着眼睛拉住了修明的手腕：
“我不管，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再丢下你！”
这话让修明眼眶刺痛，若是可以，他又何尝不想回家。
他真的很想姑姑，还有修逸哥他们……
知道自己说不动芊凝，他只能从单薄的衣衫里寻出一张叠得十分精细的纸条，交到了萧芊凝手上，交代道：
“这所谓的圣地，原本是白戎族长无意间发现的一块宝地，这座城之下是天然的地下水脉，它就像个陀螺一样几乎悬浮在地下河之中，我只是加装了几种木械结构，利用了地下水的动力，便制作出了旋转机关……”
修明一边给萧芊凝解释城池的特别之处，一边伸手，在舆图上摸索着，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给萧芊凝指出特殊标记的地点。
尽管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可指点舆图时他却能做到准确无误，说明这图在他心里日日都要盘算一遍，也不知道已经被计划了多久。
“为了不让慕容祁起疑，我在制作地下水力装置的时候，偷偷在东南西北修建了四个小型水坝。平日不会影响城池运转，可一旦四面水坝同时放水，这股冲击力会直接把支撑圣地的支柱给冲断，到时候这座城就会即刻塌陷，所有的一切都会埋进三十丈的地下。”
萧芊凝抬头，猜测道：“你给我指的就是开启水坝的机关，对么？”
修明郑重点头：“没错，只不过有一点，要想冲垮圣地支柱，水坝的开启时间不能间隔一炷香，否则冲击力不够就功亏一篑了。”
听到有摧毁这鬼地方的办法，萧芊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可听闻竟要四个人同时开动机关，她脸上又泛起了难色。
“修明哥，咱们离开地宫，很有可能会被西秦人发现，我只带来了五个暗卫，若将武力分散开去打开水闸，怕是很难抵御西秦人的攻击。”
“小姐，还有叶娘和坎达，咱们可以找到他们，让他们帮忙！”
观棋知道萧芊凝担心人手不足，忙建议道。
可修明依旧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能视物，出去也只能是你们的累赘，而且……”
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这里的疼痛愈发严重，我已经出不去，也不想出去了。”
第936章我想死在有光的地方！
“我寻遍山川大泽，走了上千里就是为了找到你。别说只是区区毒虫，就是双腿断了也必须跟我回去，姑姑还在京都等着你呢！你知不知道，她与姑父离京寻你数次，每一次都失望而归，你是知道的，姑姑她从不会哭的，可每次回来，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很久！”
见修明如此颓丧，萧芊凝心里针扎办的疼。
若姑姑知道她将修明哥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知道对她会有多失望！
“你忘了么？我们一家人不可以分开，修逸哥他们都在等你回去，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和他们团聚吗？”
萧芊凝一边说，一边将修明裤腿扯开，当看到修明双腿的一刹那，她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掉落下来。
修明瘦得皮包骨的两条大腿，各自肿起一块巴掌大的脓包，里面赤红色的虫子撑得肉皮宛如气球一样鼓胀，仿佛轻轻一戳就会当场破碎。
不光如此，脓包里面的虫子腹部还在不断收缩和隆起，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吸吮着修明身上的血液滋养自身。
她不知道修明哥每日得忍受怎样的痛苦，大概想要见到她，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支撑了。
暗卫看到了这两个脓包，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抽出腰间软剑说道：
“这样的伤，大人怕是无法站立！殿下，我这就把毒虫挖出来。”
萧芊凝伸手拦在暗卫面前：
“别冲动，这些毒虫已经深深埋进了修明哥体内腠理，和他的血肉融合在了一起，你要是贸然挖出这些毒虫，修明哥也会有性命之忧。”
萧芊凝屏息凝神在脑海中认真思索一阵，随即冷静开口道：
“观棋，你带着小黑找到瘟毒解药的实验地，把配制好的瘟毒解药找来，再给我抓来几只活着的红头翅虫，切记，一定要活的！”
然后她转头对暗卫下令：“阿十，你去救那些白戎族人，把他们身上的绳索砍断，能不能逃得出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两人齐声喊是，转头跑了出去。
“我们家芊凝，真的长大了，有一国公主的样子了！”
看着萧芊凝果断下令的样子，修明眸色变得更加温暖。
“所有事情都已经托付给你，我也就能放心了。”
萧芊凝抿了抿嘴，手掌一翻，几根银针已经出现在掌中：
“现在大奉长乐公主命令你，乖乖坐着不要动，我说过会带你离开，就一定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修明无奈摇头：“我知道你与姑姑学了医术，可眼下什么工具都没有，你还能有什么办法让我得以走动？”
“有我手里这几根针就够了，它们既是毒虫，就肯定有趋利避害的天性，我会让它自己从你身体里钻出来。”
萧芊凝说完，迅速出针，封住了修明两条腿上的主要血脉。
一炷香后，观棋折返回来，怀里用衣服包裹着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实在不知哪些是萧芊凝能用到的，便一并都拿了过来。
萧芊凝在观棋带回来的东西上挑挑拣拣，先是辨认了瘟毒解药，给修明服下，然后又找出一些麻醉药剂，涂抹在修明的腿上。
最后萧芊凝找到一只活跃的红头翅虫，一把按在了修明高高肿起的脓包之上。
修明血脉被封，毒虫能吸走的血液急剧减少，这时红头翅虫又将口器插入脓包之中，将毒虫身上的血液一股脑地抽出。
那只红头翅虫的腹部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修明腿上的脓包却急速干瘪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只听噗一声轻响，那毒虫竟然主动放开了修明的血肉，用长着倒刺的口器撕破脓肿的皮肤，妄图逃离被吸干的结局。
萧芊凝等的就是这一下，手中银针一闪，当即就把毒虫钉死在地面上，留下一滩脓水。
“这……”修明看不清毒虫被逼迫出来的过程，但即便是用过麻醉药，他也能感觉到腿上附骨之蛆一样的疼痛骤然减轻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机括响动声，观棋跑出去查看，很快就满脸兴奋地折返回来：
“小姐，白戎族人的铁镣解开了！”
暗卫也适时返回，萧芊凝命他背起修明，这次修明没有再反对，乖乖趴在了暗卫的背上。
走出洞穴密室，萧芊凝几人看到形容枯槁的白戎族男人们。已经纷纷走出了逼仄的房间，面色茫然地四处察看。
他们的眼睛恢复了一些生机，但仍旧充满着对未知的恐惧。
“诸位，你们不用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我知道你们一直被慕容祁囚禁虐待，如果继续被关在这里，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被他折磨致死，代替你们位置的，就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可知，慕容祁正在攻打延康镇，他旗下的士兵，都是一些没有知觉的怪物，那些人，就是你们的兄弟子侄！若你们不想继续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便跟我一起冲出这里，为自己搏个未来，若你们不想离开，我也不勉强，原路返回便是！”
此时白戎族的男人们早就结束了相互的交流，看到了同胞被西秦人惨无人道的虐待结果，这么多年的折磨，早就在他们心中种下了复仇的种子。
在明白萧芊凝的目的后，立刻就有几个人撑着身子站了出来，要随萧芊凝一起离开。
其他人则是原地观望，此前就因为相信了慕容祁，他们白戎族险些被灭族，现在又冒出一个不明身份之人，他们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别人了。
这个时候趴在暗卫背上的修明开口了：
“大家听我说，她是我的妹妹，是来救我的！这地方很快就会被摧毁，愿意相信我的，请快速随我们离开！”
很多白戎族人都是认识修明的，西秦侵占圣地之初，修明以修建机关的理由，保住了很多人的性命，所以许多人对他都心怀感激。
一个中年男子哑着声音道：“修明大人，我相信你，我跟你一起离开了！”
“对，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有阳光的地方，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桑弧……怪不得我弟弟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竟是让他成为了牛兵，我，我要杀了那些西秦狗贼为我弟弟报仇！”
第937章突围
看着这些激动的白戎族男子，萧芊凝再次朗声道：
“大家听我说，地底的机关很快就会启动，这里马上就要被掩埋地底再不见天日，大家离开地宫后就往圣地外跑，只要将那些西秦士兵拦在圣地内，你们就能重获新生，明白了么？”
救这些白戎族人，也是为了帮她们分散西秦的兵力，她不可能所有事都为他们做好，这些人想要活命，也要靠他们自己！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耽搁，转身朝地宫入口的暗室而去。
只是刚带着众人绕到地宫入口，萧芊凝就看到原本封闭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十几个蝎子兵一字排开，将退路堵了个结实。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西秦军官，他旁边毕恭毕敬地站着一名圣使，正是看守圣地的那一个。
“大人，您看，这帮大奉细作果然是来圣地作乱的，幸好您明察秋毫断了他们的后路，不然还真叫他们给得手了！”
西秦军官满脸得意，看了看潜入密室的萧芊凝几人，然后下巴一昂：
“你们几个本事还挺大，竟然能找到地宫，还破解了入口机关。可惜今天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了，来人，给我统统杀了，留下脑袋向王上请功！”
“狗贼！将我们囚禁在地宫，祸害我们的妻子，残害我们的孩子，我今日就算死，也要带你们一起下地狱！”
一个积怒已久的白戎族男人大喝了一声，将多年被奴役的怨气发泄出来，在地上捡了一根尖锥，对准了西秦军官就冲了过去。
西秦军官上下打量他瘦弱到一股风就能被吹走的身子，冷笑一声：
“就凭你们也想造反？一群废物而已，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带我下地狱的！”
他手掌一摆，身后的蝎子兵们就动作起来，排着整齐的队列，手上尖刀插在地面，发出一阵嚓嚓的锐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刚刚开口的白戎族男人被吓得连连后退，靠在墙上浑身发抖。
西秦士兵见到白戎族男人害怕的样子，脸上疯狂之色更甚，他抬起被改造成尖刀的手臂，对准满脸惊恐的男人狠狠刺下。
锋锐的刀锋闪着寒光，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突刺，就能贯穿眼前男人的胸膛。
这士兵没有上战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凶残的嗜杀天性。
今日终于有机会，能把杀人的欲望发泄在眼前这群妄图逃跑作乱的白戎族人身上，他自然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白戎族男人刚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反抗勇气，这时候早已烟消云散。
他慌不择路地后退，随后跌坐在了地上，手中武器不知掉在了哪里，现在只能摆动着瘦弱的双手，无力地挡在胸前。
看着刀尖一寸寸逼近男人胸膛，西秦士兵双眼圆睁，他知道这一剑下去男人的手臂和胸膛都会被捅穿。
那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场景，他要看清楚剑刃撕碎胸膛时迸裂的鲜血，要看清楚被扯碎的肉块和男人痛苦到尖叫的脸庞。
还没杀死面前的男人，西秦士兵已经兴奋到不能自已，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下一刻，这士兵浑身一震，整个人朝前踉跄一步，本该伸出去刺穿白戎族男人的手臂不得不扭转回来，让尖刀死死插入地面才能保持平衡。
西秦士兵惊恐地朝自己胸前看去，那里，插着半支弩箭。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密室入口竟然多了四道黑衣身影，在这几乎纯白的房间里显得那么突兀。
“敌袭！给我杀！”西秦军官暴喝一声，十几个蝎子兵立刻同时发动攻击，扑向在场其他人。
中箭的士兵嘴角淌出鲜血，但双眼仍旧盛满了嗜血的疯狂，他张开嘴，朝着黑衣人的方向怒吼出声，弓起身子就要飞扑而去。
但还没等他做出下一个动作，一道寒芒由上至下急速掠过，这士兵的吼声也戛然而止。
阿十甩了甩手中软剑，沾染的鲜血在地上划出一道笔直的血线。
紧接着软剑尖端猛然一抖，宛如灵蛇般毫不迟疑地插进另一个蝎子兵的大腿，横向划开，暴起一蓬血雾，第二个蝎子兵登时就失去平衡，整个人扭曲着爬伏在地上。
镶嵌在手臂上的两柄尖刀太过锋锐，情急之下插进地面之中就无法拔出来，蝎子兵一条腿断了，另外一条腿根本没法支撑身体弹起。
眼见阿十冷厉的眼神盯着自己，蝎子兵像是被困陷阱之中的野兽，死命拔着双臂，奈何毫无效果。
终于，阿十扬起手中软剑，蝎子兵只能奋起全身力道，对着阿十全力怒吼。
剑过，声息。
跟随萧芊凝返回到密室入口的白戎族人们，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密室之中发生的一切。
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出现的四个黑衣人宛如鬼魅一般，游走在高大诡异的蝎子兵之间。
他们手中兵器灵活多变，远近之间衔接自然，往往一刀砍过来，还没等蝎子兵接招，后面一支弩箭已经后发先至，射向了他们的命门。
没用半盏茶的时间，十几个蝎子兵已经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失去了所有声息。
西秦军官和守门圣使两人哆嗦着站在当场，已经被完全吓傻。
过去五年多的光景，只有他们开口虐杀这里的百姓，哪有自己被逼到绝境的份儿？
他们俩战也不是，逃也不敢，只好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萧芊凝朝他们二人走来：
“像这样的垃圾，圣地里还有多少？”萧芊凝寒声发问。
还没来得及回答，西秦军官的脚下就流出一滩黄汤子，带着腥臊的味道弥散开来：“还……还有……百余个……”
萧芊凝微微朝后退了半步，面向不远处旁观的白戎族男人们说道：
“这些西秦人该怎么处理，由你们来决定。”
听到萧芊凝这么说，白戎族男人们立马涌了上前，一个个咬牙切齿，朝西秦军官扑了过来。
那个守门圣使见状，扭身就要逃跑，奈何刚跑出两步就被人抓住，他只好换上一张笑脸，对拽他胳膊的白戎族男人谄媚笑道：
“你拉我干什么，我也是白戎族人！”
第938章你也配
“你也配称自己是白戎族人！”
男人枯槁的手攥的更紧了一些，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面前的圣使：
“你替西秦人往我们身上抽鞭子的时候，当着我的面欺辱我家女眷的时候，把我们的孩子丢进毒窟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我们的族人？现在想起来，晚了！”
萧芊凝没有停下来看密室里的混乱场景，只将此前在外看守的几个暗卫聚拢到身边：
“让你们在城中铺设的火种安排妥当了吗？”
收到肯定答复之后，萧芊凝下令：
“立刻点燃城中房舍，驱赶城中无辜百姓，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点火之后你们按之前排好的顺序归队，观棋，你带一队去找叶娘，告诉她图纸开关的位置，你们要分别打开西面和北面的水坝，知道了么？”
说着，她又看向阿十：“阿十，你自己一队，去找坎达，他家现在距离城南更近，你们负责打开南边水坝。”
“我来管东面的水坝开关，到了地方别着急动手，以通天雷作为信号，等所有人就位的信号都到齐咱们再一同行动，否则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萧芊凝神色凝重，看着所有人，“西秦守军还没消灭完，通天雷一放，势必全城守军都会找寻过去，所以你们都要小心行事，我要你们都活着与我汇合！”
观棋和暗卫们齐声应是，随后果决转头，朝着安排好的方向出发。
小黑乖巧地等在原地，将修明背在背上，倒是十分合适，追随着萧芊凝的脚步，朝圣地东面并行而去。
没过多久，萧芊凝看到圣地迷宫一样的街道之间，冒起了阵阵黑烟，很快就有人惊叫的声音传来，整座城瞬间陷入骚动。
萧芊凝没有多做停留，一路飞奔朝城东而去。
还没有出城门，迎面就有一个蝎子兵注意到了她们的行踪。
蝎子兵第一时间看到了四爪翻飞的小黑，还有它背上背着的瘦弱身影。
站在他身旁的白衣圣使也注意到了萧芊凝二人，当下伸出手指喊了起来：
“细作！那是细作！快把他们抓起来！”
没等圣使的话落，蝎子兵已经腾跃起一人多高，笔直朝萧芊凝袭来。
萧芊凝伸手在小黑头顶拍了拍：“看你的了，待会儿给你摘果子吃。”
小黑鼻头哼了一声，似乎不太认可萧芊凝给出的条件，但还是依言加快脚步，冲向蝎子兵的途中咧开犬牙，做好了攻击姿态。
蝎子兵在空中掠过，两柄尖刀与空气摩擦发出嗡鸣，他的目标很明确，要先将萧芊凝一击必杀，然后再慢慢处理黑狗。
但等他刚刚落地的一刹那，脚踝却忽然崴了一下，巨大的惯性让他一瞬间歪倒，右手的尖刀咔地发出脆响，当即就折断了。
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踝，蝎子兵竟然不知道那里什么时候扎了一根银针。
刚刚稳住身形，甫一抬头，他的视线里就出现了四颗比刀剑还要锋利的犬牙。
咔哧一声脆响，小黑落在地面，甩了甩头，然后嫌恶地往地面一吐，蝎子兵还带着惊讶神色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出来。
“啊！西秦大爷被杀了！”圣使惊声尖叫，仿佛天塌了一般。
萧芊凝没工夫理会这些圣使，转头继续朝着城东奔去，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舆图上标记的地点。
本来以为修明哥为了掩人耳目，会把这么重要的水坝开关修葺成不显眼的样子，甚至会专门制造一个机关来隐藏水坝开关所在。
没想到仅仅绕过一片茂密的矮树丛，萧芊凝就在里面看到了一人多高的桐木转轮。
“这……”萧芊凝转头，看向小黑背上趴着的修明，“能轻松覆灭一座城池的东西，就这么草率地放着？”
修明弯唇笑了笑：“慕容祁不懂得机关之术，以为这是地底机关的一部分，我要是给它们施加太多保护，反倒容易引起他的怀疑。”
萧芊凝一想也是，要对付疑心病重之人，做任何多余的事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是看似不经意地正常举动，更容易瞒过他们的双眼。
也几乎就在这个时候，北边天空之中射出一道红光，在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
“叶娘已经到了。”萧芊凝欣慰地笑着。
随后，西面天空也亮起了红光，这是观棋就位的信号。
萧芊凝将手中通天雷朝空中发射，眼见着一道红光高高拔起，她又看向了城南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坎达、阿十，就看你们的了。”
城南大门外面的草地之上，两个身影正在奋力奔跑着。
坎达的脚腕红肿一片，不断地往下淌着血，刚才为了取下百余斤的铁镣，阿十用大锤和铁楔子击打了好一阵，才彻底敲断了沉重的铁链，让坎达能够奔跑起来。
但是坎达常年被锁着，平时就算能移动也只是局限在自家小屋附近，长期营养不良之下根本跑不动。
还没等出城，坎达就已经气喘如牛，还被路过的圣使注意到，准备抓住盘问一番。
阿十人狠话不多，直接一剑斩了圣使，伸手将坎达夹在腋下，一溜烟跑出了南城门。
坎达被阿十带着，给他指出路线，两人配合倒也默契。
眼看快要到地方了，阿十眼睛一亮，前面有个矮棚子，周围荒草萋萋，再不会有其他能容纳水坝开关的地方，想必也只能在矮棚之中了。
就在坎达要跟随阿十的脚步上前之时，忽听身后一声呼唤：“坎达！”
转头看去，坎达发现一张桃心形的苍老面庞，探着身子朝自己望来。
“阿爹？”
坎达认出了函达那张标志性的脸庞，不自主地露出了笑脸，然而很快他就收敛笑容，因为他看到了紧跟在函达身后的年轻女人，“你来圣地干什么？”
函达见到心心念念的儿子，激动得两只手都在颤抖，他朝坎达走了几步，却见坎达逃也似的往后退去。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向前，只好站在原地，又露出桃心一般的笑脸，语气轻柔地道：
“儿啊，你最近过得可好？放心，我已经在西秦老爷那里立了功，很快就能把你换回去了！”
说着，他一转身，把年轻女人往前推了推：
“你看，这是我给你找的媳妇，身子好得很，今年年底就能给你生个胖小子，再过几年就能把你换回来了！”
第939章到最后，还是活不成么？
函达不管不顾地说着，眼见坎达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到后来甚至眼含热泪，不自主地倒退着，他仍旧希冀地推着年轻女人，朝坎达一步步走去。
“坎达，我是你的女人，咱们回村就生孩子，我答应你爹了，给你生两个孩子。你可别乱跑，别惹西秦大人们不高兴！”
女人对坎达和煦地笑着，像是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生？”
坎达声音有些哽咽，“生出孩子来干什么？让他进圣地来给西秦人抽血，被人剁了手脚做成没有感情的士兵？还是趁着孩子年轻，送给其他村子换吃食？”
他这么一说，函达就不高兴了：“怎么了？我辛辛苦苦想办法把你换回来，还要给你找女人，让你生孩子，还委屈你了？”
“爹！”坎达泪流满面，撑着虚弱的身体望着自己的父亲：
“西秦人来之前，你是远近有名的猎户！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懦弱了？西秦人已经离开了，你怎么都不敢反抗一下，还心甘情愿给他们当狗啊？”
函达一步上前，巴掌狠狠扇在儿子脸上：
“你混账！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跟我顶嘴的！你还是个孩子，过日子你不懂，咱们就是当狗的命，在哪都一样，反抗有什么用？搭上了性命该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懂不懂！”
坎达被打得脑袋歪向一边，嘴角沁出鲜血，他反倒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函达怒气更盛，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这么不听话的样子。
“我笑你懦弱，我替我娘不值。当初她告诉我，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原来是她看错了。”
坎达捂着脸，眼神里全是失望，“反抗或许没有用，但若是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不像狗一样的活着是什么滋味儿！”
说完，坎达朝着山坡跑去，阿十早已向天空发射了通天雷，准备转动眼前一人高的桐木转轮。
而与此同时，山坡下钻出好几个端着弓弩的白衣圣使，后面还跟了两个蝎子兵，一边朝这边叫嚷，一边快速逼近上来。
“儿啊！你，你是不是逃出来的？圣使和西秦老爷追过来了！你，你快跟他们回去！”
函达立刻吓了一头汗，上去就想拉住坎达，将他送回圣地。
坎达甩开他阿爹的手，眼神变得冰冷：
“阿爹，我是人，我不会回去再被他们当畜生！我要毁了这狗屁圣地，若不能活得自由，我宁可死了！”
“你糊涂啊！”
函达急得双眼血红，回望了山下一眼，见圣使和西秦老爷已经攀到山腰，说话都哆嗦起来：
“就凭你……你能干啥？再不回去就迟了，那些西秦人真的会杀了你的，坎达，我的儿，我要你活着！”
话没说完，嗖得一支羽箭整贴着函达的耳朵射了过去，吓得他瞬间住了嘴，瞪大着眼睛不敢动了。
紧接着一支支羽箭交替着朝坎达背后射来，坎达奋力奔跑着，头都不敢回，好几次羽箭就从他头皮上飞过，恰巧被他躲闪了过去。
他的体力实在太差了，这才跑了几丈的距离，他就已经举步维艰，好在已来到矮棚前，看到阿十奋力转动着桐木转轮，手上的青筋暴起。
“快，过来帮忙！必须让它转起来，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阿十已经看到了后面的追兵，但通天雷已经发出，他不能再去管别处。
话音一落，山头草丛里倏地窜起一个人影，手中尖刀对准坎达脑后直直扎来！
坎达连扭头的力道都没有了，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刚刚才说为了出去就算死了也值，没想到只是几息的工夫就要应验了。
不过他还是不后悔，只要阿十转完接下来的几圈，圣地就会彻底毁灭，他的心愿也算完成了一半，不亏。
当！
这声音就在坎达耳边炸响，他捂着耳朵尖叫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快去转动机关！不能再磨蹭了！”
阿十面色通红，刚才情急之下硬接下蝎子兵的偷袭，加上一路上连连作战，他的胳膊已经麻痹，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坎达这才发现自己捡回一条命来，但事态紧急，他可顾不上高兴，赶紧连滚带爬地来到矮棚里，双手抓住桐木转轮，使尽全身力气，哈的一声。
转轮纹丝不动。
坎达又换了个姿势，脸憋得通红，再次使劲……
桐木转轮就像锈死了一样，一点转动的意思都没有。
坎达整张脸都变了形，嘴巴咧到了最大，牙床子都在用力，手指因为抓得太用劲，指甲都被崩开了几个，鲜血顺着手掌汩汩流下。
然而无论他怎样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无法让转轮移动分毫。
睁开眼去看阿十，后面赶上来的两个蝎子兵已经和他战在一处。
两人呈夹击之势围攻阿十，四把利刃对一柄软剑，再加上旁边还有几个圣使时不时放着冷箭，双拳难敌四手，阿十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勉强拖住追兵的脚步。
坎达已经急得满脸泪水，他四下寻找，想用木棍一类的东西翘动转轮，可是这里啥都没有，他什么都做不了。
恰在此时，一个圣使注意到矮棚里的坎达，端着弩机就对准了他。
坎达毫无察觉，再次伸手放在转轮上，试图骑上去，用身体的重量带动转轮转动。
嗖的一声，羽箭飞射而出，照着坎达的腹部笔直扎去。
听到弓弦声，坎达才惊觉转头，正好看到一个黑点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心中重复着对不起，修明大人本可以毁了这圣地的，难道这计划真的要毁在他手里……
噗！
利箭入肉，鲜血喷溅了坎达一脸。
他霍然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花白的头发颤抖着，脑袋缓缓扭了过来。
“阿爹！”坎达痛喊出声，慌忙跑过去要搀扶函达。
函达猛地伸手，噔噔后退了两步，张开嘴还没说话，先呕出一口血来：
“爹说过，不会叫你死……”
坎达满眼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完全没想到那么懦弱的父亲竟会为他挡箭。
眼睛鼻涕糊了满脸，他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该做些什么：“阿爹……”
“哭什么，刚刚不是还那么勇敢！”
函达咬紧牙关，看了一眼冲上来的西秦士兵，眼神空洞又无奈叹了口气。
“到最后，还是活不成么？想活着，为什么那么难……坎达……爹从来都不是孬种，爹只想让你和你娘能活着！可你们……怎么就不懂我！罢了，我老了，拦不住你，死在你前头，就不必再为你担心了，你想做什么，就去作罢！”
说完，他重新调整了一下步伐，桃心一样的脸蛋突然挂上决然，一如数十年前独自面对山中恶狼时的坚定，迎着面前的圣使，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嚎叫一声就扑了上去。
第940章灰飞烟灭
坎达失声惊呼，想要上去帮函达，但身子被人拽了一下，扭头去看，是函达带来的女人，那个素未谋面的妻子。
“老娘帮你转这个，就顶给你生两个孩子！”女人面色决然，指了指桐木转轮。
她虽然不清楚坎达到底要做什么，但还能分得清谁才是她的族亲。
坎达再次看了一眼已经和圣使缠斗在一起的阿爹，再抬头看了看空中还未消散的通天雷，忍痛朝女人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转轮一边。
在两人合力之下，桐木转轮终于转动了。
一圈、两圈……
转到第五圈的时候，突然脚下猛然一震，坎达当即摔倒在了地上。
在场众人脚下皆是一晃，短暂地失去了平衡，但阿十反应是最快的，手中软剑翻飞，当下就斩断了一个蝎子兵的双臂。
平衡被打破，阿十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软剑绕颈直接了结一个敌人。
还没等和剩下的敌人过招，忽听不远处圣地那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
紧接着飞灰碎石夹杂着巨大的冲击波扩散到他们脚下，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被掀翻在地。
等烟尘和巨大的声响都平息之后，几个圣使惊愕地发现，不久前还赖以生存的圣地，此刻已经完全塌陷，这里的山头只剩下巨大的空洞。
阿十擦着手中软剑上沾着的鲜血，宛如地府索命的判官，冷冷看着几人。
不到一个时辰，萧芊凝在约好的地点见到了气喘吁吁的观棋以及叶娘，两人身上都受了些轻伤，不过都是磕碰，她们带走的暗卫最多，所以西秦人伤害不了她们。
又等了一会儿，阿十一个人赶来汇合。
“坎达呢？没和你在一起吗？”萧芊凝看着后面空荡荡的地方问道。
阿十面露悲伤地叹了口气：“他……去埋葬他爹了，老人为了保护他牺牲了。不过殿下不必为他担心，坎达说他要重新组织族人，清理所有侥幸逃脱的圣使和西秦人，然后在去延康镇，帮我们围杀西秦人！”
听完阿十转述此前发生的事情，萧芊凝心中有些唏嘘。
可现在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她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对阿十等人道：
“地宫已毁，咱们先去搜集一些芦水和红头翅虫，抓紧时间快点返回延康城吧。”
叶娘自告奋勇：“我们村子还有很多红头翅虫，我知道藏在哪里，我带你们去寻！”
……
已经进入初夏，日头开始变得炽烈起来，地面被烤得不太能站得下人，在外面稍微待得时间长些，就要换一个地方，不然就会浑身发烫。
但就算是这样，延康城的街道上还是能看到躺在街道上的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任凭艳阳暴晒身上每一处。
一个传令兵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在迈门槛的时候脚下一软，当即栽进了城楼。
“何事这般惊慌？”城楼的阴影里，一个声音夹杂着虚弱传来。
传令兵抹了一把被磕破的嘴唇，赶紧把流出来的血重新舔进嘴里，然后就地跪下抱拳：
“禀将军，城外大军想运粮进来，但又失败了，这次还死了不下百人！”
陆小风伸手在桌案上狠狠拍了一下：“不是警告他们了吗？慕容祁就是想围点打援，他已经疯了，只要能把瘟毒散播出去，他宁愿拉着他所有手下一起死！”
骂了两句他就猛然咳嗽起来，下意识端起茶盏，低头一看里面早就已经空荡荡，甚至还飘了一层积灰，无奈放下，咽了口口水之后继续说道：
“传令下去，再打旗语，告诉他们莫要再试图运粮，否则真让慕容祁得手了，驰援的军队都要完蛋！”
“是！”传令兵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转过头来小心询问，“将军，今天……还杀马吗？”
陆小风愣怔了一下，反问道：“这种小事还用问我？沐提点那边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
“这……今日若是再杀，就轮到您的马了。”传令兵小声说。
他知道对于一个骑兵而言，胯下的战马可不是简单的工具，那可是如同出生入死的手足一般。
有的骑兵宁愿不娶妻都要和自己的马生活在一起，不逼到万不得已，怎么舍得自己的战马被杀了充饥的？
询问声过后，城楼里就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