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猫儿只有人靠近的时候才会作出攻击的姿态,无人靠近时,它是很安静的,这一点便与恐水症不符。可现在说不是,官家以为她误诊了,会让官家对她的信任大打折扣。
她正犹豫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转过头,便看见了一位穿着石青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
带着湿意的风轻轻将女子的发扬起,露出了她饱满的额头和含着冷意的长眉。
明明生了一张温润柔和的脸,可此刻她却给人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她的清冷之感。
裴淸怜想起自己是见过这个女子的,就在镇国公府,她应该是镇国公府那几位夫人的远房亲戚。
裴淸怜满脸的狐疑,不明白这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个样貌不俗,想要给墨归做妾的姑娘,裴淸怜本能地有些不喜,敛眉道:“太医院不可擅闯,姑娘要寻哪位!”
裴淸怜正想让医士将人请出去,一位常给皇后娘娘请脉的太医认出了沐云书,忙从后面走出来,行礼道:
“昭庆殿下,您怎么来了?”
“昭庆殿下?!”
裴淸怜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了起来,她如何也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就是小公爷的未婚妻子!
不是说一直养在民间?陇西那种地方,怎么会养出这样的气质和容色!
与墨知许定亲的人竟然就是她!她并不是一个粗鄙丑陋的女子,怎么会这样?!
就连她身后的兰月都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那个被百姓夸赞心善的昭庆殿下竟有这样的样貌和气质。
她家小姐与这位殿下站在一起,竟都显得没有那么出众了。
沐云书没有心情与众人寒暄,简单点了下头,道:“我来见雪烟,海公公说它得了重病,我想看看它!”
众人闻言,全都不由朝裴淸怜看了过来。
裴淸怜睫羽轻颤,微扬着下巴,冷道:“海公公与您说雪烟得了病,可曾告诉您它得的是恐水症?”
沐云书点头:“我知,所以我来……”
还不等她将话说完,裴淸怜就打断道:
“既然知道,殿下就不该过来!您若为了一时稀奇过来看看,被猫儿伤到臣女们可担待不起,这病非同小可,殿下若想逗弄猫儿,还是再选一只吧!”
样貌不错也没什么用,以色侍人,能好几时?!她不愿与这些后宅的绣花枕头多费口舌。
其他的医士们也以为沐云书是好奇患了恐水症的动物会是什么样子,这才急匆匆跑来太医院看热闹,不由全都蹙紧了眉头。
“殿下,这不是看热闹的时候,殿下请回吧!”
“是啊殿下,那猫儿很凶很吓人的,伤到您就不好了!”
第453章听你的
见这些人齐齐将她往外赶,沐云书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
“我知道什么是恐水症,这种病多发于食肉的动物身上,如黄耳、猫、狼、狐狸等,之所以叫恐水症,是因最明显的病症就是怕水,若人不幸被染上,多在一两个月时病发,这种病无法治愈,最后会死于心肺或其他脏器衰竭。”
听沐云书说得头头是道,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是不惊讶的。
有几个医士虽然听过恐水症,可这种病离皇宫太远了,他们没有具体了解过,知道的还不如沐云书多,看着沐云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
可裴淸怜并不认为这些是沐云书原本就知道的,只以为是她来时打听了一下,才有了这样的了解。
一个被丢弃太久的公主,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博得众人目光,她能理解沐云书的动机,但并不代表她会如旁人一样捧着沐云书。
“既然殿下知道这很危险,就该明白,我们是不可能让殿下随意接触雪烟的,殿下请回吧!”
“你们是不能,还是不敢!”
沐云书已经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可这些人仍是一味阻拦,她终是没能压抑心中的怒意,冷喝道:
“我要见雪烟,便是要查看它是否真的得了这恐水症,若它没有得这种病,你们便不能伤害它!”
“殿下什么意思?是不信我的诊断么!?”
已经许久没有人质疑过裴淸怜了,听沐云书竟要再次查证,裴淸怜敏感地升起了几分羞恼。
一个十分崇拜裴淸怜的医士,见心中女人被质疑,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道:
“昭庆殿下,裴女官可是吴老神医的关门弟子!她怎么可能会诊错呢?裴女官是为了您好,求您就不要难为我们了!”
之前那个巴结裴淸怜的太医也不敢让沐云书去查,裴淸怜跟官家说猫儿得了恐水症时,他为了减少麻烦,可没有反驳,若真查出雪烟的病不是恐水症,他也有麻烦。
且官家明明知道恐水症危险,也没有阻拦这位殿下过来看猫儿,想必对这位殿下不怎么在意,于是他也皱着眉头道:
“殿下莫要任性,您的一次任性,可能会叫我们半个太医院的人陪葬,请殿下怜悯一二吧!”
沐云书见这个太医眼神飘忽,双唇内扣,就知道他这人心思极深,不是她讲道理就能说通的。
她一点不怀疑,若她不管,雪烟真的会被这些人当作恐水症处置。
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冷冷开口道:“我怜悯你们,谁来怜悯雪烟?都给我让开!”
沐云书话音一落,宝珠便走上来一把将那挡路的太医给推开了。
推完之后,她还抱拳捏响了手指,好像谁敢靠前,她的拳头就会毫不留情地朝那人挥过去!
宝珠虽然只学了些粗浅的功夫,可阿泗跟她讲过,对战时最重要的是气势,有足够压倒对方的气势,对方便不敢轻易动手了。
那文弱的太医果然被唬住了,见沐云书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只跺脚急道:“殿下,您不能擅闯啊殿下!”
裴淸怜心里也是乱的,她没想到这个昭庆殿下竟然是这般鲁莽的性子,看着身后的医士道:
“殿下不知危险,你们也不知么?还不快拦下殿下!”
医士在太医院里是最末端的存在,更别提这个皇宫里,他们本就没有主见,听裴淸怜这一喝,立即紧张地朝沐云书追了过去。
一人正想去拉沐云书的衣袖时,他身后竟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影。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黑影已经捏住了医士的手腕,朝着他的后腰猛踹了一脚,将那医士直接踹出一丈有余。
这人没发一言,只冷冷扫了周围人一眼,所有人感受到这人的目光后,都吓得缩起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后面冲上来的人更是悄悄地退了回去。
他们可不傻,小公爷的功夫谁人不知?!他十岁就能拉起一石之弓,被小公爷踹上一脚,十天八个月的甭想从床上爬起来!
众人里,只有裴淸怜是抬着头的,看到墨归的那一刻,积在她眉心上的霜雪瞬间化开了。
她们好久没见了,又好像没有分开太久,墨知许不会知道,其实,她很想念他!
他应该是知晓她在太医院,听闻雪烟患了恐水症,担心她会出事,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裴淸怜眼中有了柔色,正要跨前一步与墨归说话,不料墨归却大步走到了沐云书身边,急道:“他们可有伤到你?”
周围的医士们脸颊都抽动了起来,腹诽道:小公爷这什么眼神啊!昭庆殿下好好的站在那里,哪像受了伤的样子,你可别讹我们啊!
沐云书见到墨归,身上的戾气也收敛了一些,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不过不清楚雪烟怎么样了!”
“我陪你去找它!”墨归没有半点犹豫,抬起长腿就要与沐云书一起往院子里走。
裴淸怜见墨归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觉得喉咙都苦了起来。
他是因为哥哥的事情还在怨他们裴家,还是因为她离开了京城,与她赌气?!
她也不想的,可她背负着太多责任,怎能耽于儿女情长!
裴淸怜心情很是复杂,但见墨归真的朝内院去了,她急忙提裙拦在了两人面前。
“知许哥,你不能过去,你也听说了吧,那猫儿可能害了恐水病,你千万不能被它抓伤了!”
裴淸怜的眸光中仍藏着傲色,可语气却与刚刚完全不同了。
沐云书挑了挑眉,朝墨归看了过去,不是知许哥哥就是知许哥,这男人还真是招蜂引蝶呢!
看到沐云书的眼神,墨归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趴了下去,让他的昭昭生气了,若这裴姑娘不是女子,他真是恨不得给她一脚。
他也不去看裴淸怜,只对沐云书道:“你想把雪烟带走?”
“嗯,雪烟得的应该不是恐水病,我想将它带回去。”见对方眼里只能映出自己的影子,沐云书没有在意旁的,点头回应道。
“听你的!”
只简单一句话,墨归便将自己的立场毫无遮掩地摆给了众人看。
第454章你有什么资格与她论轻重?!
有些人听说过小公爷对昭庆殿下极好,可那也只是听说,都觉得其中有夸大的成分。
可听到这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众人的脑子都麻了,谁能抵挡住小公爷这三个字的魅力啊!
裴淸怜自认为跟墨归很熟,可她从没有见过墨归这样温柔的时候,不过她始终不相信墨归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另一个女子,她承认昭庆公主样貌尚可,但她认识的小公爷没有那么浅薄,绝不是以貌取人之人!
所以,裴淸怜料定墨归的温柔是装出来的,这样想着,她心里才好受了不少。
虽然不开心,可裴淸怜是不会让自己失了体面的,她依旧把背挺得笔直,略微扬起如玉般的下巴,沉声道:
“小公爷,殿下不知轻重,你怎么也跟她胡闹!?你这不是在宠殿下,而是在害她!她如何能确定雪烟没有恐水病,她若被抓伤,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不知轻重?”墨归极不喜欢裴淸怜用这几个字来形容昭昭,冷道:
“她要知哪门子的轻重?裴女官是不是不清楚女医官的品级?到底哪来的资格与昭昭论轻重?!”
墨归的嘴巴一向不饶人,更从不会跟与他无关之人讲什么风度,说完这话,他便与沐云书一起朝关着雪烟的笼子走了过去。
沐云书此刻的注意全放在了雪烟身上,小家伙隔着笼子喵喵的叫着,能看出它有些不安,但今日阳光很好,它并没有出现畏光、畏风的现象,也没有抽搐等症状,更没有与野犬接触过,所以它会患上恐水病的可能微乎其微。
沐云书要去摸雪烟的头,小家伙却躲开了,它这个样子,更像是受到了惊吓后的反应。
墨归伸手打开了笼子,雪烟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攻击墨归,而是瞧准空隙,奋力要冲出牢笼,但它速度再快,却没有快过墨归,直接被墨归揽住了腹部,禁锢在了怀中。
小家伙急得“嗷嗷”直叫,伸着爪子不停挣扎,裴淸怜急道:
“小公爷,你看,我没有骗你,这猫真的很凶恶,你还是将它送回去吧!”
沐云书发现墨归握住雪烟的前腿后,它挣扎得明显比之前要激烈不少,走过去检查了一下雪烟的爪子,蹙眉道:“它爪子好像受伤了!”
怕弄疼雪烟,墨归手上的力气轻了一些,将它受伤的那只爪子放了出来,然后轻轻挠着雪烟的下巴,低声哄道: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不必怕!”
他虽然没有养过猫,但身边有阿旺,对动物要比旁人了解的更多,雪烟这种情况,明显是受到惊吓才会变得过于敏感机警。
起初雪烟还在不停挣扎,但动物都有灵性,许是记得沐云书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它有了安全感,也可能是被墨归的绝对实力所镇压,知道全力挣扎也逃脱不掉,便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
且它许久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太多的力气,挣扎了一会儿后便微喘气着停了下来。
见小家伙安静了一点,沐云书揉着它的头道:“我带你回仁明殿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仁明殿”三个字,雪烟终于有了反应,从嗓子里发出了微弱的“喵喵”声。
沐云书朝墨归点了下头,两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医院。
从始至终,墨归都没有多看裴淸怜一眼,裴淸怜怎么都没想到,她与墨归重逢的第一面会是这么的不美好!
那姓何的中年太医见墨归和沐云书带走了雪烟,心中慌的不行,走到裴淸怜身边道:
“裴女官,现在可怎么办是好?你……你怎么就跟官家说了恐水症!”
他也知道这猫儿得的未必是恐水症,之前是想卖裴淸怜人情才顺着她说了一句,他在太医院混久了,当然知道只要将医不好的病说得夸大些,就不会受到惩罚。
且不过是只猫儿而已,尽快将这猫儿处置了就没人能查出问题来,他也就没有反驳裴淸怜。
谁想到,昭庆殿下和小公爷竟然突然来到了太医院,他们用恐水病也没能吓唬住两人,他现在就怕昭庆殿下真的有办法证明这猫儿得的不是恐水病!
听何太医带着埋怨的口气,裴淸怜气得暗暗咬紧了银牙。
这些老油条遇到麻烦的差事就躲开,如今出了点差错,又将责任推到了她身上,她当时若不说点什么,难道要看着那凶恶的猫儿伤了官家么!?
她紧绷着下巴,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又恢复了那种不落于地面的冷傲。
“我那时也只是说那猫儿有可能害了恐水症,还要再观察,也没有下论断,是昭庆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猫儿带走了!我的责任,我会去负,自不会牵连你们,何太医不必这般见风使舵!”
何太医尴尬地扁了扁嘴:“这……这怎么是见风使舵,咱们同在太医院做事,那猫儿被误诊,你我都逃不了干系,裴女官,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才是啊!”
裴淸怜身边的兰月低声道:“小姐,昭庆殿下又不懂医,如何能查出那猫儿得了什么病!这两日那猫儿无论我们给它喂什么,它都不吃,只要它不肯喝水,就……就没办法排除它得的不是恐水正啊!”
何太医想了想,觉得这丫头说得也有道理,只能期盼那猫儿继续发狂,抓伤几个人才好!
太医院那边乱成一团时,沐云书何墨归已经带着雪烟回到了仁明宫。
沐云书收到消息离开后,方锦音便一直紧张地在殿外徘徊,瞧见两人回来,疾步就迎了上去。
“云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正问话时,就瞧见了沐云书怀中的雪烟,见它蔫耷耷的,又瘦又脏,心口就是一缩,颤声问道:
“雪烟它怎么了?它怎么变成这样?”
沐云书在路上已经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雪烟的情况,还抱着它在水池边走了一会儿,见雪烟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她已经可以肯定,小家伙的病与恐水症完全没有关系。
第455章所以是他错怪了那丫头么?
太医院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沐云书怕皇后娘亲被惊着,就没有与她提起,只揉着雪烟的脑袋道:
“没事的,小家伙的手腕受伤了,养上一段日子就会好了,不必担心!”
应该是看到了最熟悉的人,雪烟竟从鼻子里发出了委屈的哼唧声。
方锦音要伸手去抱它,它还是有一点点抗拒,但看到墨归犀利的眼神,伸出去的小爪子立刻又窝了回来,垂着头放弃了抵抗。
被方锦音抱回怀中后,它还将脑袋埋到了方锦音的臂弯里,像是在生闷气一样。
雪烟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方锦音抚摸着它那失去了光泽的毛发,心疼地道:
“官家不是说叫太医给它医病去了?它怎么比之前还不如!?”
雪烟之前不是在仁明宫,就是在景德帝身边,方锦音最近这些日子没见它,也向景德帝打听过,听闻是给它瞧病去了,就没有再多问,怎能想再见时会是这个样子!
宝珠想起刚刚那个女官的傲慢模样,忍不住努嘴道:“皇后娘娘,太医院哪里是给雪烟医病,是想要了雪烟的命还差不多!”
宝珠这边在为雪烟的遭遇鸣不平,文德殿那边,海公公则是站在殿外,一直伸着脖子朝外张望着。
终于等到派去给小公爷报信的徒弟回来,他急吼吼地迎过去询问情况。
得知沐云书和墨归竟将雪烟带离了太医院,海公公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心里更乱了。
景德帝虽然坐在案前,也没能看进去手中的书卷,见海公公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气道:
“你这老东西,肚子里到底憋了什么话,憋不住就放出来,叫朕听听!”
海公公抖了抖唇瓣,还是如实答道:“是……是殿下她……”
“她怎么了?被雪烟吓着了?”
景德帝吹着胡子嘲讽道:“瞧她刚刚的样子,朕还以为她有多喜欢雪烟,还不是怕雪烟发狂伤到她……”
“官家……不是的,殿下不是被雪烟吓着了,她……她是将雪烟抱走了!”
“什么!?”
景德帝为了装得不在意,眼睛一直没有从手上的书卷移开过,听了这话,他瞬间将书卷扣在了桌子上,急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是说那倒霉丫头去抱雪烟了?她是要气死朕不成!”
不就激了她两句,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到底是聪明还是傻的,怎么能这样感情用事啊!她难道不知道恐水病有多么可怕!
“你这个老家伙舌头租出去了?她把雪烟抱哪儿去了,你倒是说啊!她伤没伤到?伤到了能不能治?你不是给墨知许传信了么?那小子怎么不护着昭庆?他是木头么!”
海公公被景德帝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更加结巴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回答!
“好,好像是去仁明殿了……”
“什么?去皇后那里了?!”
景德帝被气得脑仁疼,这丫头怎能置她娘亲的安危于不顾呢,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又急又怒,起身就朝殿外大步走去。
海公公急忙叫人去安排龙撵,景德帝推了他一把气道:“还撵什么撵,快走几步什么都有了!”
于是,殿外的宫人们就瞧见景德帝一步并作两步地朝仁明宫急行而去,他们甚至还没等弯腰行礼,抬头时人已经走得老远。
转到仁明宫前,景德帝正打算带海公公跨进殿内,竟见一旁的路上走来了几人。
他没有打算理会,正要迈入仁明宫,站在最前面的女子竟朗声道:
“臣女拜见官家,臣女失职,没能拦下昭庆殿下,请官家责罚!”
景德帝蹙眉回身看去,这才瞧清那女子是裴女官。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请罚了,景德帝此刻心烦意乱,冷道:“昭庆带走雪烟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这事不怪你,你回吧!”
何太医也跟着裴淸怜一起来了,见景德帝没有怪责裴淸怜,觉得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反正那猫儿不吃不喝又那么暴躁,没人能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得了恐水症,官家一定不会让这样一个隐患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
所以,不如不承认他们误诊,将那小畜生要回来处死了就是!
这般想着,何太医上前一步道:
“官家,您还是劝劝昭庆殿下吧,那猫儿虽然没有伤到殿下,但并不代表它没有危险!微臣知道殿下心疼雪烟,可到底是雪烟更重要,还是娘娘的安危更重要啊!”
景德帝也是气在这里,但他不只担心皇后,也担心沐云书。
海公公见何太医这是要将责任都推到昭庆殿下头上,心里不高兴,小声对景德帝道:
“官家,昭庆殿下不是那样鲁莽的人,也许……她能断定雪烟得的不是恐水症才会这样做。”
海公公没有说这句话之前,裴淸怜一直沉默着,可听了这话,她便不由朝海公公看了过来。
“海公公,事关官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太医院您也看到了,我们喂给那猫儿的水都被它打翻了,病症如此明显,臣女实在不敢拿官家和皇后娘娘的安危冒险!”
这一点裴淸怜没有说谎,这两天在太医院,不管谁来喂雪烟食物和水,都会被雪烟打翻。
只要雪烟不喝水,那就无法证明它没有染病,昭庆殿下从太医院带走雪烟的行为就是愚蠢鲁莽的!
何太医也连忙附和道:“裴女官说得没错,只不喝水这一点,就无法排除它的病症,更何况它还伤人!听闻得了恐水症的人会全身疼痛,身子都不听自己的使唤,没一个能被救活的!官家啊,臣等真的很担心您和皇后娘娘的安危,您还是劝劝殿下,让她将雪烟交给我们吧!”
景德帝听得脸色都变了,瞪着何太医骂道:“既然这么危险,昭庆去抱雪烟的时候,你可曾提醒过她?”
何太医一怔,他以为景德帝不在乎昭庆殿下是否会受伤,根本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有些慌乱地道:
“殿……殿下她是知道这病症有多危险的……她还给我们讲来着……”
“她知道还去接近雪烟?!”
景德帝心里越发乱了,他以为昭庆接近雪烟是为了收买海公公的心,可收买海公公那老东西,哪有她自身的安危重要!
所以是他错怪了那丫头么?
第456章吃软不吃硬
不管因为什么,景德帝还是气愤于那丫头的冲动,更担心皇后的安全,瞪着何太医骂道:
“她知道是她的事,你们怎么不拦着?!你们这么多人,还拦不住一个姑娘!?”
何太医更懵了,重点是他们不拦着么?重点是昭庆殿下明知猫儿危险,还要将猫儿带走吧?!官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了!
“官家,我们想拦,可如何能拦得住小公爷啊!昭庆殿下过来后,小公爷也来了,两三下就把我们的人撂倒了,我们真的拦不住啊!”何太医委屈地道。
景德帝这才想起海公公悄悄给墨归传了信的事情,墨归一向沉着冷静,遇到昭庆的事竟也犯起蠢来,让他怎么放心将更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景德帝也顾不得再骂何太医,提着衣摆转身跨进了仁明宫。
海公公等人也跟着走了进来,众人都以为仁明宫会是鸡飞狗跳的,可不想宫院里竟是格外的安静。
几个扫撒的宫婢见到景德帝走来,急忙停住了手中的活计给景德帝请了安,景德帝哪有心情看着她们行礼,忙摆手打断了几人的动作,问道:
“朕听闻昭庆过来了,人呢?”他朝四周张望了一眼,没有见到人让他有些不安。
那几个宫婢闻言忙道:“殿下和娘娘在后殿呢!奴婢引官家过去吧!”
景德帝点了下头,便跟着宫婢朝后殿走去,一路上,他都在想见到沐云书后要如何处罚她,甚至在想沐云书这般不顾皇后的安危,闯了祸只知躲到仁明宫,实在不适合留在皇后身边,以后不能让她再接近皇后了!
他脸色阴得都快下起雨来,转过回廊时,正好看见方锦音倚在美人靠上,侧着身子,眉眼含笑地看着前方。
景德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皇后露出这样的笑容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见一对璧人围在一只猫儿身边,安静地看着那猫儿喝水。
喝水?!
景德帝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虚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喝水的大橘猫正是雪烟。
应是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雪烟喝到一半抬起头朝景德帝看了一眼,随后又冷傲地将头埋进水盆中“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
不只是景德帝惊住了,他身后的几人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何太医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这猫儿在太医院明明什么都不吃,为什么被昭庆殿下抱回来后就开始喝水了!?
他们之前也以为猫儿与他们不熟才会这般,还叫了一个平时喂养猫儿的小太监过来给它喂食,结果依旧是如此,他便以为不管谁喂这猫儿食物,它都不会吃呢!
何太医不知,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很多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越是想让它听话,它宁可饿死自己也不会顺从。
但它能感受到善意,只要给它们足够的安全感,它们依旧会保持傲娇的性子,却会将最柔软的地方袒露给对它好的那个人。
这个道理浅显,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明白,何太医不懂,裴淸怜亦是满眼震惊。
雪烟喝饱以后,还用湿润的舌头舔了舔那只没受伤的爪子,然后用爪子给自己洗起脸来。
海公公看着雪烟安然无事,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迈着小碎步就走到了院子里,哽咽道:
“小祖宗,你可吓死咱家了,你生别人的气不肯亲近便罢,怎地连我也凶?你跟咱家一样,老糊涂了不成?说你老糊涂也不对,你还知道殿下对你好,她去你就跟,你啊你,酸死咱家吧!”
海公公插科打诨地说了一段话,可听在景德帝耳里却觉着这都是老东西的肺腑之言。
瞧见雪烟右爪上还缠着绷带,瞬间明白小东西在太医院可能是吃了苦头。
他沉下了脸,斜着眼睛朝何太医看了过去,何太医被这眼神吓得腿都软了,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哀声道:
“官家恕罪啊……这……这雪烟小主子在太医院的时候,真的是半滴水都不喝,臣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啊!”
裴淸怜则是抿紧了嘴角,对于何太医的做法十分不齿。
她朝景德帝福了礼,说道:“官家,医之一门,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臣女之前便说了,是担心有万分之一的意外,所以才想将雪烟留在太医院查看,若在太医院能查出它无事,臣女自也会将雪烟平安送回!”
何太医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如果雪烟小主子没事,臣等绝对不会对它怎么样!”
裴淸怜转眸看向了沐云书,挺着背淡道:“且臣女还有一事不明,臣女学医多年,仍无法直接断定雪烟是否得了恐水症,为何昭庆殿下如此笃定雪烟得的不是恐水症?”
何太医闻言,飞快地看了裴淸怜一眼,他平时真的小看了这个裴女官,她这句话问得水平很高啊!
昭庆殿下不懂医,却能咬定雪烟的病不是恐水症,直接将雪烟接回仁明宫,那只能说明一点,就是她早就知道雪烟会出现这种症状。
换个思路去想,也许是昭庆殿下故意让雪烟得上这种病症,然后再不顾安危地去太医院相救,它救下雪烟,官家自然会对她刮目相看,以后也会更加宠爱一些!
想到这一层,何太医都不知道是裴淸怜思维敏捷,还是昭庆殿下心思深沉了!
能在这宫里行走的女子,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之前他站了裴女官这一边,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站下去,想到海公公曾拿昭庆殿下给的零嘴喂过雪烟,便低声道:
“官家,雪烟的行为的确反常,不然借给臣等几个胆子,臣等也不敢乱下诊断!之前雪烟不爱吃东西,昭庆殿下做的零嘴它竟吃了,不知……不知这零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得猫儿的喜欢,让它……让它吃下后就不再想吃旁的东西了……”
景德帝听懂了何太医话里的深意,他是说雪烟是吃了能让它上瘾的食物,吃不到才会绝食,这样,猫儿就只会亲近于喂给它这种食物的人。
第457章聪明的过头了!
帝王也是人,怎会没有心,他们是怕自己的情感被人利用,景德帝就是极其厌恶别人利用他感情的一个人。
他倏地皱紧了眉头,看着裴淸怜问道:“可有什么东西能让猫儿上瘾?”
裴淸怜看了何太医一眼,暗暗抿紧了唇瓣。
她刚刚的问话是想让官家知道,昭庆殿下虽然救了雪烟,可她不懂医理,这种行为是误打误撞,真正的医者是不能靠直觉的,所以昭庆殿下贸然将雪烟从太医院带走就是错了。
可何太医的话显然把事情带偏了。
裴淸怜犹豫了,要否认何太医的话么?
其实何太医说得也没有错,那零嘴已经被医士丢掉,谁知道那零嘴儿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哑巴了?朕在问你话呢?!”
听到景德帝冷冽地呵斥声,裴淸怜涨红着脸道:
“当然会有,就像五石散会让人上瘾,自然也有能让猫狗为之着迷的稀奇玩意儿,但雪烟是不是吃了这种东西,臣女不敢妄断!”
景德帝沉默了,他将目光落到沐云书身上,恍惚间竟看到了自己的长子萧丰益。
那孩子平时看上去最谦和孝顺,没有人不说他的好,他也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长子。
可丰益被先帝夸赞了一句后就变了,他有了私心,有了欲望,对他这个父皇的好也再不是发自内心,而是另有打算和图谋!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晌午,丰益趁他熟睡时悄悄亮出了刀子,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没有醒来,也希望自己是误会了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子为何连回来谢罪的勇气都没有呢!?
这个女儿,莫非也与她兄长一样的表里不一,为何他真心想要疼爱的人,却总要在他心窝里捅刀子!
母妃一直劝他不要亲近这个女儿,莫非……是对的?!
景德帝心中钝痛,目光凌厉地朝沐云书看了过去,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你到底给雪烟吃了什么?别的朕不想追究,你给它吃的东西有没有毒?你知不知道雪烟对你母后来说很重要,你聪明的有点过头了!”
沐云书一直觉得官家其实是很在意皇后娘亲的,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不是不可调节,可这一刻她才体谅到娘亲这些年的痛苦。
原来被自己在乎的人猜忌质疑,那种感觉是如此的憋闷。
怪不得人们想要得到读心的能力,因为即便再亲近的人,也没办法完全让对方了解自己。
虽然不舒服,但沐云书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在御花园时,民女已经与官家解释过了,那零嘴只是肉末混合了小麦草,是帮助雪烟排出体内异物的,并不能让猫儿上瘾,更不会伤害到雪烟!官家若是不信,民女家中还存了一些,可以带来给太医院查看。”
“可……可殿下带来的未必就是给雪烟吃的那些啊!可惜之前给雪烟吃的那零嘴被扔掉了,怎就这么巧呢!?”
何太医在景德帝身边低声念叨了一句,景德帝便开始转动起手上的扳指,沉默着没有回应沐云书的话。
方锦音了解景德帝,知道官家这是在怀疑云书,没准又联想起了丰益的事,眼中的温度不由凉了几分。
人都以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样的福气,她真的消受不起。
睫毛一寸寸垂落下去,她起身叫来了常嬷嬷,对她道:“你去将温着的羊奶拿来。”
常嬷嬷应了声“是”,很快就去小厨房端出了一碗羊奶来。
方锦音接过羊奶先是自己喝了一口,然后走到雪烟身边,将剩下的羊奶倒给了雪烟,揉着雪烟的头温声道:
“喝吧,好让大家看看,让你上瘾的是云书的零嘴儿,还是她这个人!”
如果雪烟喝了羊奶,就说明不是云书那零嘴让雪烟上了瘾,除了那零嘴不接受任何食物。
众人都明白了皇后的用意,见羊奶被摆到雪烟面前后,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裴淸怜觉得自己对这种无聊的事情并不在意,这小畜生宁愿饿死也无法被驯服,分明就是不通人性,未必会吃皇后娘娘给它的食物!
她也不需要在意这个结果,她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又没有故意要陷害谁,她心里无愧!
虽然这般想,可她眼睛却没办法从雪烟身上移开,见它盯着那碗羊奶不动,一颗心竟然紧张地咚咚跳动了起来。
不只她一个人紧张,在场没有一人不紧张,只是有人希望雪烟不动,有人则希望它去喝上几口,只要几口就好。
可等了好一会儿,雪烟只警惕地匍匐在奶碗一旁,一动也未动,完全没有去喝羊奶的意思。
海公公急得满头大汗,想走上前劝几句,却被方锦音摇头制止了。
雪烟现在不动,自有它的想法,方锦音不想强迫雪烟去做它不想做的事情。
她也没有失望,只看向裴淸怜道:
“云书说得了恐水病的猫儿不仅怕水,还畏风、畏光,这几个症状雪烟一样都不占,裴女官,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确定它得的不是恐水症了?”
裴淸怜暗暗捏了一下拳头,不太情愿地点头道:“是,雪烟既然开始饮水,精神也恢复了正常,应不是恐水症!”
“那就好!”
方锦音温柔地看了一眼雪烟:
“既然已经知道雪烟得的不是恐水病,那就不必如此紧张了,还请官家和裴女官回吧,雪烟留在本宫这里,就没人能利用它来接近官家了!”
方锦音虽然善良柔和,可她也是骄傲的,有些情感若需要不断的解释去维系,那它就失去了原来的纯粹。
景德帝讨厌被利用,方锦音又何尝不讨厌被怀疑,这种怀疑让她感到无比疲惫,她了解这种痛苦,所以更不想让云书在不断的自证中消耗自己!
看着方锦音冷淡的态度,景德帝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他如此紧张地赶过来,还不是因为担心她!?
他只是合理怀疑,若不是真的经历过背叛,他也不想怀疑自己的儿女,尤其是与她生的儿女!
第458章还要大夫作甚!?
暗暗捏了捏拳,景德帝气道:“雪烟留在皇后这里,朕就瞧不见它了么?”
“那……官家可以少来仁明宫,如此便眼不见为净了!”方锦音声音无波地回道。
说这话时,她并非一点都不难受,只是她不允许任何人瞧低她的女儿!
她的云书,绝不会为了讨好官家,收买海公公而做出伤害雪烟的事情,既然官家害怕云书利用雪烟来讨好他,那他们远离官家就是!
“呵呵!”景德帝叉腰笑了一声,不过这笑声里带了些自嘲和苦涩,他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对方锦音道:
“好好好,是朕太闲了,你既然不想叫朕来,朕不来就是!”
他转头看了裴淸怜和何太医一眼,冷道:“还不快走!?还等人送你们不成!?”
裴淸怜许久没有被这般训斥过了,自她被誉为大奉第一才女后,哪个见了她不称赞几句!
官家虽然没有因她误诊的事情责骂她,但终究是存了气,这叫她脸上火辣辣的。
好在那猫儿并没有动那羊奶,咬了一下牙后,她便朝方锦音的方向福了一礼,然后跟在景德帝身后朝殿外走去。
正当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院子里又传来了“呼咚”“呼咚”的声音。
海公公眼睛一亮,激动地低声对景德帝道:“官家,老奴认得这声音,是雪烟喝水的声音,它定是在吃那碗羊奶!官家,小家伙吃了,它吃了!”
他们在的时候小家伙没动,许是因为觉着不安全!
景德帝又不聋,他怎么能听不出来,可这时却是不好意思再回头。
“说不定瞧朕转了身,那丫头又偷偷喂了雪烟什么特殊的玩意来引诱它!”
“官家!”
海公公心中大急,他知道官家作为帝王,怕旁人只为了权利地位接近自己,但他觉着官家这次真的是过分谨慎了。
莫非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大皇子呀,您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海公公想要再劝景德帝几句,可景德帝已经快步走出了很远,他也只能低头跟了上去。
出了仁明宫,景德帝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回头扫了何太医和裴淸怜一眼,沉声道:
“朕知医之一学博大精深,作为大夫,你们更该对生命有敬畏之心,你们因为万分之一的危险而趋利避害,那将天下所有生病之人除去岂不省事,还要大夫作甚!?”
景德帝虽然没有打消对沐云书的怀疑,但对裴淸怜和何太医同样生出了不满。
若裴女官没有找到办法证实雪烟没有得恐水症,小家伙岂不是要被冤死!?
想到这儿,景德帝脸色又黑了两分,看了裴淸怜一眼,道:
“裴女官的医术还是要继续精进,昭庆虽然鲁莽,但她一直在寻找万分之一的可能来救雪烟,而不是因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就处死一条性命,你要记着,大夫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景德帝的训斥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了裴淸怜身上,让她无比的难堪。
官家这般说,就是在维护昭庆殿下了!
可她并不觉得官家说得有道理,她的做法是防患于未然,难道要为了一个患病的小畜生,置宫中贵人的安危于不顾么!?
医人与医世一样,都必须要有当弃则弃,当断则断的魄力才行!
裴淸怜觉得,也许这就是大奉的发展一直停滞不前的原因,她要慢慢改变官家这种想法才行!
景德帝想到左老王妃的头疼症只有裴淸怜能够遏制,便没有重罚两人,扣了两人两个月俸禄,便叫两人退回去自省,他则心情郁结地回到了文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