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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卜医生,卜寒青。她回A市了。”

    笑容突然凝固。

    “你见到她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回来?”

    “你别管。”赵沛航搪塞过去,“总之我有我的消息渠道,非常确定,她回来了。”

    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的在意那么明显地显现在脸上,舒眉无意识地拿起手中的饮料猛灌一口,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

    赵沛航拿干净的纸巾给她,像是安慰般说:“也许只是为私事,都这么多年没联络,陆潜也没了那段记忆,她回来不一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舒眉好不容易咳完了,才朝他摆手:“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

    跟陆潜一样九死一生的人,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结果陆潜刚醒没多久,就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来,要说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任谁都很难相信。

    卜寒青当年虽然也伤得很重,但至少没有像陆潜一样昏迷。一个意识清醒的人在这三四年间能做的事就太多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连赵沛航这样消息灵通的人也不能肯定她到底回来干什么。

    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啊。

    林舒眉独自回到家,一进门就感觉腿脚像戴了千斤重的镣铐,一步也无法再迈,倒进沙发里就不愿动弹。

    由内而外的疲倦,不知是身体里刚刚新发芽的这个小生命带来的,还是由赵沛航的这个坏消息带来的。

    也不能完全说是坏消息吧?

    对陆潜也许是好消息——假如他没有失忆的话,一定很挂念对方的情况。

    卜寒青当时出事没多久就被人接走,多方医疗机构接力,甚至动用了直升机。

    她的伤情如何没人特别清楚,只是从救援情况来看也伤的不轻,不过没到陆潜这个程度。

    甚至在一开始大家都全力抢救陆潜的过程中,没人知道她到底是生还是死。

    后来等陆潜情况稳定下来了,才听说她也挺了过来。

    跟陆潜一样,她也是很顽强的人,坚韧不拔。

    接走她的是她的夫家。

    呵。

    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罪加一等。

    那她现在又回来做什么呢?闲言碎语,并没有完全散去。

    她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也想不出陆潜如果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越想越觉得累,不知不觉竟然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

    她身上搭了薄毯,地暖开到了最足,以往在沙发上一歪就睡到四肢僵硬酸疼好久缓不过来的情况没有发生。

    厨房传来打蛋时筷子敲击碗盘的清脆声响,这个熟悉的节奏……除了陆潜,也不会有别人了。

    舒眉闻到煎蛋的香气,撑着坐起身来。肚子是开始抗议,脑子却还沉在刚才那一段睡眠里缓不过神来。

    “醒了?”

    陆潜趿拉着拖鞋走过来,递给她一碗汤:“先喝这个,还是热的。”

    “这什么?”

    红彤彤的,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酸酸的味道,看着像番茄,又不是番茄。

    “酸汤,我加了番茄和竹荪,但打底的是发酵过的米汤,这个可是专家了。那边锅里蒸着蛋饺,我现包的。你看看吃不吃得惯这个汤的味道,要可以的话我就煮几个蛋饺进去。”

    汤的味道鲜香酸爽,竹荪吸饱了汤汁,而番茄已经煮到融进汤汁本身。

    舒眉抿了一口:“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做这个?”

    不知是不是怀孕之初口味就会开始改变,她现在就特别想吃这种酸的东西,一口下去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陆潜难道是知道她怀孕了,特意做给她吃的吗?

    “还记得我那个法国蓝带烹饪的大厨朋友吗?做美食也是要四处采风的,他去年去了贵州,跟当地人学了这么一手,做好了一坛子带来送我的。上次你在我那儿不是很喜欢那个番茄牛尾汤吗?我就想你可能会喜欢这个口味,立马就带来给你尝尝。结果就看到你在沙发上睡着了,地暖没开,毯子也不知道盖一条,着凉了怎么办?”

    是啊,她疏忽了,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身体,还负担着另外一个小生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着凉了怎么办?

    “嗯,下次会注意了。”

    她捧着汤碗坐在那里,他蹲在她面前,伸手过来包住她的双手,轻轻抚娑她的手背。

    “是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说来给我听听,我不一定能帮到你,但至少可以为你分担一点。”

    这么近距离的相处,体温相融,他眉眼俊朗清晰,就在眼前,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

    舒眉低头看着他的手,想要问一句——陆潜你会一直陪着我吗……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走到终点,如果有,那一定是谎言。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她抽回手:“蛋饺可以吃了吗?我有点饿了。”

    热腾腾的蛋饺端上来,还有两碟小菜,碗里又加满热汤,她一口一口吃掉陆潜为她准备的晚饭,觉得自己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她已经过于习惯他在身边,享受他给的温情了。

    假如他们最终还是要分开的,她说不定会承受不住。

    一次还可以,再来一次……她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不是钢铸铁打的没有情绪的假人。

    “很好吃吧?”陆潜看她食欲似乎不错,拿起筷子就一口气吃了四五个蛋饺,小菜见底,汤也全部喝光了,“看来你好这一口,那一坛子酸汤我就不动了,专门给你留着,哪天你要是想吃鱼或者排骨,也可以用那个炖。”

    “晚饭张阿姨会做,你不用每天过来。”

    “你回家时间总不固定,晚饭经常就随便对付,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宠溺地揉她头发,“等你回来我给你现做会好一点,再说不是还有宵夜?”

    那段时间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以喂饱她。

    “你最近怎么有空?不用管餐厅?”

    他啊了一声打算搪塞过去。

    舒眉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事情不对,追问道:“发生什么事?”

    陆潜还是不想说,并不是刻意隐瞒,就是不想拿这些事来烦她的感觉。

    “陆潜,你别忘了,我是股东,你的餐厅有任何变故都应该给我个交代。”

    他这才坐下来,态度还算坦诚:“舒眉,年后餐厅可能要关张。”

    她一愣。

    “为什么?”

    “场地的问题,那房子的主人打算卖掉房子。”

    “买卖不破除租赁,你签了三年合约,这才刚刚半年,就算交易换了主人也没有权利赶你走。”

    感谢舒诚和她老友的律师老公。这些年,为了防患于未然,她的法律常识比大学里法律通识课上学到的要多得多。

    “现在的问题在于,对方宁可赔付高价的违约金也要解约,不肯租了。”他笑了笑,“所以你放心,装潢的费用是可以拿回来的,你投入的钱不会亏。”

    “我们现在说的不止是钱的事儿。”

    还有他这大半年来投入的心血,好不容易靠美食美酒建立起的一点人气和口碑,还有……他们一起完成的手绘墙,那是他们齐心协力努力过的证据。

    就这样说没就没吗?

    这一年多来,酒庄不断有大大小小的状况发生,现在又轮到他的餐厅。

    尽管她知道创业阶段就是这样,要出成果,需要经历无数坎坷。可是这样频繁的仿佛巧合一样的状况还是让她忍不住怀疑,到底是老天在考验他们,还是背后有什么人故意作梗?

    “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餐厅还要继续做下去吗?”

    “坦白说,我不知道。”陆潜说,“你希望我坚持下去吗?”

    皮球又抛到她这里来。

    她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问我?”

    第58章

    黑珍珠

    “因为……你好像有种想要放弃我的感觉。”

    他醒来以后,虽说做的所有事都随自己心意,不管是画画也好,做菜也好,都是因为爱好,首先是自己喜欢,但同时也是因为有她的支持。

    渐渐他发现这些力所能及的事能让她高兴,到后来甚至如果一件事情她不在意,他就觉得没有意义。

    缺失了过往最重要的记忆,他的人生本就不完整,不知道将来的目标是什么,只有靠着这种近乎病态的支撑才有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也正因为这样,每当她有推开他的打算,他的直觉就异常敏锐。

    他不知道她今天发生什么事,但就很奇怪的,进门看到她草草窝在沙发上睡过去,就有这样一种直觉。

    他们之前明明都很好,渐入佳境,彼此敞开心扉,甚至可以放肆到放下过去的一些禁忌,聊一聊更远的将来。

    可她好像突然就打算后退。

    刚好餐厅发生这样的问题,他绝不是故意要拿来试探她,只是窥一斑而见全豹,他莫名感到心慌。

    “陆潜……”

    她才刚开了个口,想叫他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就像她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放在他身上一样。

    他却突然俯身过来吻住她。

    开始还算缠绵的力道,在辗转许久之后,毫不留情地把她肺里仅存的氧气都给吸走了。

    她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忘了刚才要跟他说的是什么。

    “算了……”他也气喘吁吁,捧着她的脸,“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了。”

    他害怕,听到的答案并不是他想要听的那一个。

    “你放心,餐厅的事我会解决的,就算只是为了做事有始有终,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父亲留给他的身家财产,就算他接下来什么都不做,也足够他下半生衣食无忧地度过,或者仅仅是做一个在她身后支持她事业的男人。

    但他也有许多不甘心。

    最关键的就是,这个餐厅留有太多他们共同努力过的痕迹,不止是那两面手绘墙,他和舒眉之间的关系也是在筹备餐厅这其间走向缓和。

    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收回。

    林舒眉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愿意赔付违约金,显然就不是为了钱。

    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反而棘手。

    “有人愿意帮我从中斡旋。”

    其实原本他是想过不行就另外选址,A市有这么多优秀历史建筑,私人名下可供商用的肯定还能找到。

    但最好的结果肯定是不用挪地方,就在原地解决。

    舒眉不知怎么的,心像失重似的往下落。

    她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联想,于是最终也没有问出口,到底是谁帮他从中斡旋。

    …

    没想到初春的阳光这样耀眼。

    林舒眉从车子的储物格里拿出了太阳眼镜戴上。

    黑超墨镜很大,差不多遮掉她半张脸,就算现在陆潜从她车子面前经过,也未必认得出是她。

    车是市场部小郭的,被她临时征用,刚刚他还急吼吼打电话来:“林总,下午就要出盲品结果了,你确定不参加会议了吗?”

    “我不来了,你跟姚叔听一下结果吧,反正最后的评论文章会登载在《酒品》杂志上,我也能看到。”

    A市今年要承办一个国际峰会,与会的都是各国元首级人物,餐宴上的酒将以盲品会选拔的方式从本土酒庄中选出。

    也许是陆潜参加的那档真人秀局面确实给明珠酒庄打响了名气,年底时酒庄的赤霞珠和霞多丽也荣膺几个小的奖项和提名,算是在业界有了一定的口碑。

    可是类似峰会餐宴这种国宴级别的用酒,舒眉是没想过去争取的。

    不是对自家酿的酒没有信心,而是这样的机会本就不是完全靠品质能够获得的。

    他们能入选参与盲品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才给了酒庄这样展示的平台。

    总觉得近来酒庄遇到贵人似的,先有人买下最初酿坏的那批酒,继而被扣在港口的那批进口酒也顺利清关,然后现在又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盲品会结束,各家酒庄和酒品公司都聚在一起等结果,下午的会议可能也是给他们交个底。

    她想跟小郭说的其实是,反正他们也没希望选上,她到不到场也没太大关系了。

    她放着自己的车不开,开了小郭的车子出来,为的是不被陆潜发现。

    他今天要跟餐厅新的房东重新再谈续租合约的事。

    她像个跟踪狂似的,一路跟着他从餐厅出来,到他上课的厨艺教室,然后又再回到餐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是有人问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她会觉得难以启齿。

    高月跟前任未婚夫在结婚前夕,曾有过一次抓奸在床的经历。据说现场十分火爆,但她没有亲眼目睹,总觉得有些难以想象的遥远。

    没想到这么快,轮到她自己来做类似的事。

    可是陆潜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常,在去厨艺教室之前,他还先去了趟渔市。

    她想起上回他们在餐厅捉螃蟹的场景,还有跟他相熟的,带他上渔船去挑新鲜虾蟹的老板。

    总不至于是他们出面为他的餐厅斡旋。

    然后从厨艺教室的大厦出来,他身边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除了朵朵。

    他提到过,朵朵上课的地方就在这栋大厦里面,不然他也不会跟她们母女结识。

    大厦门外的车道上停了一辆黑色奔驰,他把朵朵送上车,似乎又跟后排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踟蹰一阵,才拉开前排的副驾驶座坐了进去。

    他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就乘这辆黑色的奔驰,往餐厅的方向驶去。

    舒眉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她这时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联,先前莫名其妙在她脑海中闪现过的念头不足以解释眼前的一切。

    也许只是巧合呢?朵朵可能只是恰好住在同样的方向,陆潜下课后送她回家罢了。

    然而有时候就是天不遂人愿。

    黑色大奔一直驶到陆潜的餐厅门口才停下来。

    他先下车,然后是朵朵,抱着书包从后排跳下来,最后另一边的车门打开,Max

    Mara大衣那种很温柔的驼色,从车门边露出一角。

    尽管大衣的主人行动缓慢,但隔着一段距离的林舒眉,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谁的身影。

    她生怕自己看错,特意把墨镜摘下来,很仔细地看了又看。

    没有错。

    赵沛航的消息也没错——卜寒青果然回来了。

    视野里的陆潜接过了朵朵手中的书包,让她牵着妈妈的手,他自己则回头跟卜寒青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才一起走进餐厅。

    那种亲昵自然的感觉,仿佛他们三个才是一家子。

    舒眉,这是你刘姨,快过来叫人。

    你就是舒眉吧?真乖,来,吃糖。

    舒眉啊,以后就让你跟着我和你刘姨过,你觉得怎么样?

    舒眉,今天的事回去别告诉你妈妈。

    ……

    时空感错乱,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她甚至搞不清自己是远处的旁观者,还是被大人们牵在手中的那个小女孩。

    是啊,她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那个可爱的,有天才般绘画天赋的朵朵,是卜寒青的女儿啊……

    是她跟陆潜的女儿吧?

    口中弥漫开一股铁锈味儿,唇上的痛感来得略迟钝了些,她咬伤了自己都不自知。

    车厢里很闷,她打开窗想透透气,冷风突然灌进来,又呛得她咳嗽起来,几乎咳出眼泪。

    她把窗又关上。

    想象中捉奸的情形没有上演,她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做,就单单坐在车上等。

    餐厅门口挂着打烊的牌子,那就是今日没有开门营业。

    她想知道陆潜跟卜寒青什么时候会出来。

    等了大半个钟头,都没见他们。

    带着孩子,他们当然不会做什么成年人之间的事,陆潜还不至于那么饥渴。

    他今天既然是要谈餐厅合约的问题,那么卜寒青要么是那个新的房主,要么是帮他从中斡旋的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又重新见上面的?

    陆潜近来的表现里,除了对朵朵的一点关注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反常的地方。

    他还记得卜寒青吗?

    如果记得,哪怕是一点支离破碎的记忆,那他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连她都完完全全被瞒过。

    如果不记得,那他为什么又对重新出现的卜寒青产生这样的信赖?

    难道也是像对她一样,没有什么理由可言,全凭他苏醒之后的直觉吗?

    她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相似片段在她人生中重复上演。

    无名的眼泪最痛苦,心底积聚的委屈,平时被笑的面具遮盖,在适当时候一触即发。

    果然是到最后失望次数太多太多,只好自爱,真可怜。【1】

    手不自觉地搭在小腹,像是一种提醒,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小生命在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她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寄托。

    比如这个孩子。

    她忽然想明白了,其实她现在就算一个人也有能力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有没有陆潜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她怕什么呢?

    至少在这一点上,她不会让往事重演了,她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个孩子。

    第59章

    卡玉佳

    林舒眉终究还是推开了餐厅的门。

    在车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不打算再继续等下去。

    餐厅不营业的时候异常安静,她走进去几乎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甚至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里面。

    直到她看见手绘墙面前的小小身影。

    朵朵画了一栋小房子,已经用粉笔勾好了轮廓正用颜料一点一点往上面上色。

    林舒眉突然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往前走。

    餐桌和椅子挡住了蹲在朵朵身旁的身影,她只能看到那人绾起的长发和脱掉大衣之后露出的宝蓝色高领毛衫。

    朵朵扭头看到了她,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还是叫了她一声:“蓝胡子。”

    蹲在地上的人转过身来,看到林舒眉之后,终于站起来,没有任何慌张,反而还有些释然的神色。

    其实说起来她们之前从未真正打过交道,林舒眉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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