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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文仲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上司,闻言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道:“大人,真要将洪公子传唤过来吗,他若不来怎么办?”

    公孙琢玉心想自己背后有杜陵春撑腰呢,还怕他一个纨绔子弟,将袖子挽起来道:“不来就给我拖,拖不动就打,打到他肯来为止!”

    文仲卿心想倒没看出来这位大人这么硬气,只盼别是个纸扎的老虎才好。那王旭本就体弱多病,在牢中关押几日命都去了半条,再晚些只怕就魂归地府了,现在放出来也好。

    “是,大人,属下这就命人去办。”

    文仲卿说完走出去,对门口五大三粗的几个衙役吩咐了几句,命他们将洪文涛押回来,又让人去地牢将王旭抬上来,这才重新回到大堂。

    公孙琢玉正在喝茶,但心里总有些打鼓。京城这个地界权贵云集,一块砖头砸下去,十个有八个都是皇亲国戚。京兆尹这个位置听着威风,但有些事不能以官位高低来论,说白了也就是个受气包。

    例如宰相府看大门的护卫,单拎出来说不定比一个知县老爷还威风几分呢。

    公孙琢玉看了眼文仲卿:“那洪文涛的父亲是刑部侍郎?”

    文仲卿点头:“正是。”

    公孙琢玉默了一瞬:“他家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

    “呃……”文仲卿思索一瞬,犹犹豫豫道,“洪家有一女在宫中为妃,虽只是贵人位,但已怀了皇嗣。”

    这京城但凡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谁家没几个女儿,到了年龄都会入宫选秀,而皇帝为了拉拢朝臣,多数都不会撂牌子。

    当皇妃没什么厉害的,但肚子里揣了个龙种就了不得了。

    公孙琢玉嘶了一声,心想岂不是惹麻烦,正准备让人把去传唤洪文涛的衙役喊回来,谁曾想忽然听得外间一阵叫骂声,连忙起身和文仲卿快步走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洪文涛刚好在附近的青楼喝花酒,几个衙役一逮就逮着了。他们奉了公孙琢玉的命令,对方若不肯来就拖,拖不来就打,直接将洪文涛拖麻袋似的从青楼一路拽了出来,直接拖到衙门口才松手。

    洪文涛气死了,脸色铁青,浑身哆嗦,指着那帮衙役怒声道:“你们这帮天杀的狗才,竟敢如此对我!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姐姐又是谁!”

    在京城这块地界,背景才是硬道理,否则人家拼爹拼娘,你只能蹲在旮旯角拼多多。

    衙役各个都是老油条,闻言眼皮子都不带掀的开始甩锅:“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传唤公子过堂,有什么事您尽可向公孙大人禀明。”

    公孙琢玉刚火急火燎的赶出来,迎面就飞来一口黑锅,眼前一黑差点吐血,正准备说话,却听洪文涛道:“呸!区区一个京兆尹,也敢动本公子,他这是在以卵击石!”

    公孙琢玉在后面默默挽起了袖子。

    第201章

    人蜡

    这天底下到哪儿都不缺看热闹的人,尤其洪文涛嚣张跋扈惯了,在外总是以国舅自居,殊不知旁人背地里都在暗中嘲笑。

    若论国舅,先排皇后胞弟,其次是贵妃胞弟,何时一个小小贵人的弟弟也能自称国舅了。只是碍于洪侍郎的面子,众人不好言说,只能任其猖狂。

    现如今洪文涛衣衫不整的被衙役当街拖行,不少百姓都在围着看热闹,在旁边指指点点,讨论这洪家的小霸王为何会被捉。

    “莫不是前些日子当街纵马?”

    “不不不,我瞧着是强抢民女。”

    “这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肯定拧不过洪家,我看啊,不消片刻功夫就会乖乖把人放回来了。”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洪文涛还在叫骂不休,而他的家仆打不过衙役,早已捂着青紫的脸跑回去搬救兵了。

    “你们识趣的就快放了我,否则让我姐姐知道,莫说一个京兆尹,就算来十个也得丢了脑袋!速让你们那狗屁大人滚出来……”

    洪文涛话未说完,就被人冷不丁从后面踹了一脚,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回头一看,却见公孙琢玉不知何时站在自己了身后。

    公孙琢玉显然不是让人指着鼻子骂的性子,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真忍了,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他将官袍下摆一掀,一脚踩在洪文涛背上,语气不善的问道:“怎么,你想见本官?”

    洪文涛想说话,但被踩在地上,一口气堵住了胸腔,半天说不出话来。连声咳嗽,狼狈挣扎的样子活像一只绿乌龟。

    公孙琢玉见状心中总算舒服了些,负手而立,义正言辞道:“本官身为京兆尹,司掌京城治安,传唤你亦是为了审案申冤,乃职责所在。不管你背景有多强硬,倘若触犯王法,一样罪责难逃。”

    语罢对着衙役下令:“来人,给本官押进去!”

    他这一番话说的漂亮,有围观百姓已经叫起了好,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公孙琢玉不知天高地厚,等洪家一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后悔捉了洪文涛。

    公孙琢玉转身走入里间,坐到了公堂之上。此时已经有人将王旭带了上来,却见其不过是一文弱书生,满脸青紫,发髻散乱,在牢中关押数天,看起来狼狈万分。

    那几名衙役看着五大三粗,人却是细心,搀扶着他在地上跪下,这才松手退至两旁。外面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纷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公孙琢玉将宗卷仔细看了一遍,随后看向堂下,发现洪文涛正目光仇恨的盯着自己,乐了:“洪文涛,据这宗卷上所写,你状告王旭当街殴打你和你的随从,是也不是?”

    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那王书生细胳膊细腿儿,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么可能当街殴人。

    洪文涛嚣张惯了,闻言不屑一笑:“是又如何。”

    王旭艰难跪在堂下,身形摇摇欲坠,闻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而抬起头激动道:“大人!草民没有当街殴人!是洪文涛他带着恶仆欺负良家女子,草民不忍目睹,便出手相助,谁曾想他却带人将我毒打一顿,求大人申冤啊!”

    洪文涛半点不见慌张,理了理衣袖,嗤笑道:“话说的好听,你可有人证?”

    他既然敢如此说,那必然是洪家早就私下安排妥当了,倘若真有人证,王旭又何至于在牢中受那许多日的苦。

    王旭脸色发白,半天说不出话,惊怒交加之下,竟是直接吐了口血出来,溅在地上红艳艳的刺目。

    公孙琢玉吓了一跳,心想这位仁兄气性也太大了吧,他略微直起身形看了眼,又坐回去,伸手招来文仲卿:“去瞧瞧,他这是怎么了?”

    文仲卿看了眼,见人还喘着气,低声解释道:“大人,那王书生本就体弱,又遭了洪文涛一顿毒打,兼得在狱中受了几日苦头,想必是怒急攻心才吐的血。”

    公孙琢玉挥手示意他退下,又见洪文涛一脸得意,意味不明的出声问道:“洪文涛,你既说王旭当街殴打你,可本官瞧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是如何殴打的呢?”

    洪文涛不要脸之极,远胜公孙琢玉:“他瞧着体弱,可本公子娇生惯养,比他更加体弱,连拳头都挥不起来,他那日将我按在地上一顿毒打,我岂有还手之力啊?”

    公孙琢玉哦了一声,又看向王旭:“你如何解释?”

    王旭刚才吐出一口淤血,竟是因祸得福,心气通畅了些许,连带着精神也比刚才强了一点,闻言咬牙道:“大人,他分明是一派胡言!”

    洪文涛皮笑肉不笑:“那日你当街殴打我,我家下人可全都看见了,容不得你抵赖。”

    对付不要脸的人,就得用不要脸的办法。公孙琢玉思索一瞬,忽然对王旭出声道:“你,站起来,去打他。”

    王旭闻言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连洪文涛也傻了眼,怒声道:“公孙琢玉,你好大的胆子!就算你是京兆府尹,打人也需有个理由!”

    公孙琢玉淡定喝了口茶:“哦,本官只是有些好奇王旭这么个体弱模样是如何殴人的,洪公子就当为了真相大白,吃些苦头受些罪,暂且先忍一忍吧,倘若属实,本官必定依法惩处。”

    语罢把茶盏放回桌上,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对王旭沉声道:“你那日是如何殴打洪文涛的,现在便原样给本官演示一遍,不得有漏。”

    王旭闻言下意识攥紧拳头,看向了洪文涛。

    洪文涛这下可算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偏偏他还不能还手,倘若他还手将王旭打倒,岂不是推翻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你你你……你别过来!”

    洪文涛见王旭走过来,手忙脚乱的慌张后退:“我爹乃是刑部侍郎,你若敢动我,必叫你人头落地!”

    公孙琢玉重重拍下惊堂木,在旁边一个劲怂恿:“打!有什么错处只管算到本官头上!”

    王旭虽是读书人,但被洪文涛毒打一顿不说,还被栽赃受了牢狱之灾,心中说没有怨气是假的。他听见公孙琢玉如此说,咬咬牙,干脆鼓足了劲一拳揍到洪文涛脸上,紧接着拳头雨点般落下,毫无章法的乱打一气。

    毕竟是一名成年男子,就算体弱,打人也还是疼的。

    洪文涛一个蜜罐里泡大的公子哥儿,哪儿受得了这种苦,抱头忍了两下没忍住,终于忍不住反抗,一脚将王旭踹了两米多远,面色铁青,怒声斥骂:“王旭你活腻歪了,竟敢对小爷动手,是不是不想活了!”

    王旭被他踢的吐了一口血,在地上挣扎半天,好半晌都没爬起来。

    公孙琢玉等的就是这一刻,见状沉声道:“来人,将洪文涛速速收监拿下!”

    洪文涛不服,梗着脖子道:“公孙琢玉,你凭什么拿我!”

    公孙琢玉冷笑道:“你方才一脚内劲十足,分明是练过功夫的,王旭体虚气短,乃是经年的心弱之症。试问他又怎么可能当街殴打你和你的家仆,可见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语罢刷刷扔了两个筹子下去:“给本官拉下去痛打二十大板,关入牢中听候判决!”

    两边衙役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心想这位新上任的府尹老爷居然还真的有两把刷子,连洪文涛都敢打。当即也不含糊,立刻把人捂嘴拖了下去,反正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就算出事,怎么都赖不到他们身上。

    至于另一个嘛……

    公孙琢玉看了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王旭,伸手召来文仲卿道:“那洪文涛身上必定有银两,你去搜搜,搜出来找个大夫,拿去给王书生瞧病。”

    他是一分钱也不愿意多出的主。

    文仲卿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不要脸的事,犹犹豫豫道:“大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公孙琢玉看向他:“那要不你出银子给他找大夫?”

    文仲卿:“属下这就去搜洪文涛的身。”

    外间的百姓见案子审完,却都意犹未尽的不肯离去,显然是热闹没看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语。

    “这京兆尹倒是个胆子大的,这种案子都敢审,竟真敢打了洪文涛。”

    “只盼他莫被洪家寻了麻烦。”

    “日后若有疑难案子,说不定咱们也能去告个官,这位可比上任姓楚的糊涂蛋强多了。”

    那洪文涛被痛打二十大板,直接被扔进了监牢。他的家仆火急火燎回府搬救兵,但谁曾想刑部侍郎正在宫中议事,只得又马不停蹄赶去了皇宫门口守着,太阳落山才见人出来。

    但这个时候,公孙琢玉已然准备散衙回家了。

    京兆府专门开辟了住所给官员住,文仲卿见公孙琢玉似要离去,疑惑出声:“大人不住在府衙吗?属下特意命人打扫了房间,一应都收拾妥当了。”

    公孙琢玉闻言心念一动,楚连江可是个大大的贪官,那房间里说不得就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呢,去一趟也无妨。轻咳一声,装腔作势的道:“既如此,那本官就去看看。”

    他一想到有房间里可能有宝贝,走的比谁都快,文仲卿在后面撵都撵不上。

    公孙琢玉找到主卧,直接推门进去,却见中堂挂着一幅字画,上面供着一尊佛像,上方垂着半透明的纱幔,依稀可见一梳着丫鬟发髻的女子正虔诚跪在佛前念经。

    不是吧……

    公孙琢玉心想哪里来的女子,让杜陵春看见可不得了。他掀起纱幔走上前,皱眉疑惑出声:“姑娘,你是谁?为何在此?”

    佛前供着香炉,浓重的檀香味熏得人头晕。那女子一动不动,只有外间的风吹进屋内,将她干枯失色的发梢吹起,身后纱幔狂舞,隐隐飘来一股尸臭。

    公孙琢玉面色微变,忽然察觉了不对劲,他试探性抬手拍上那女子的肩膀,然而还未用力,对方的身形便维持着刚才礼佛的姿势,直挺挺倒了下去。

    只听“咚”的一声轻响,倒地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件冷冰冰带着棱角的物体。

    公孙琢玉此时才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不由得瞳孔放大,震惊后退了两步——

    那是一具诡异至极的尸体。

    女子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脸上浮现出密集的青紫尸斑。她面容惊恐,目眦欲裂,嘴巴大张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活生生撕裂到了耳朵后面,看起来笑容诡异。双手僵硬合十成朝拜姿势,嘴巴里灌满了蜡油,一截白色的灯芯露在外面。

    “呼……”

    外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天边乌云似浓墨翻滚,一点点沉了下来,连带着视线也有些昏暗。恍惚间,那女子的头正对着公孙琢玉,嘴角裂到耳后,仿佛在对他笑。

    这是一尊人蜡。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琢玉(吓傻了):……

    第202章

    公孙吉吉很委屈

    公孙琢玉就算验尸办案,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儿。他罕见的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急匆匆就往外跑,谁曾想和追上来的文仲卿撞了个正着。

    “哎呦喂!”

    文仲卿不比公孙琢玉习过武,直接被撞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眼睛直冒金星。

    公孙琢玉惊了一身冷汗,他看见文仲卿,一把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指着里面问道:“那屋子里放了个什么东西?!”

    文仲卿一头雾水,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有一具女尸正大张着嘴,倒在地上阴惨惨的对自己笑,吓得面色煞白,惊叫出声:“有鬼啊啊啊啊啊!”

    他一面叫一面连滚带爬的后退,声音直接引来了值班的衙役,一堆人立刻呼啦啦从前堂跑了过来,将卧房围了个水泄不通,腰间佩刀唰唰出鞘。

    “发生什么事儿了?”

    “衙门哪来的鬼?”

    众人七嘴八舌的四处张望,然而待瞧见中堂下躺着的那具女尸时,声音纷纷戛然而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酉时已过,衙役们原本都该散值回家了,此刻却迫不得已聚齐齐在了公堂之上。烛台上燃着蜡烛,晃动的烛火将平日森严的大堂照得愈发鬼魅。

    外间没有看热闹的百姓。

    堂下跪着一具冰凉的女尸。

    她身形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似的,一直维持着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仰头望天的姿势。嘴角因为撕裂过大,形成了一抹诡异的弧度。脸上布满青紫的尸斑,神情惊恐扭曲,蜡油凝固之后,将她的嘴撑得很大很大,一截灯芯露在外面。

    女子就像一个人形蜡烛,只要将灯芯点燃,就会开始燃烧。

    都说举头三尺,上有神明,但她举目四望,不见来处。

    公孙琢玉连椅子都坐不下去了,像是有钉子,怎么坐都不舒服。他习惯性想拍惊堂木,但发觉不对又扔了回去,磕磕绊绊指着文仲卿道:“你你你……你把她调个面,别对着我。”

    文仲卿吓的也不轻,一个劲摇头摆手:“大大大……大人,属下害怕。”

    “混账,”公孙琢玉瞪眼,气的一拍桌子,“本官还没问你这尸体是哪儿来的,你反倒先害怕起来了!”

    文仲卿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了:“大人,属下真的不知道这尸体是哪儿来的,整个京兆府上上下下从来就没见过这名女子啊。”

    一旁的衙役也跟着点头:“是啊大人,属下等从未见过此女子,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杀害她,然后扔到此处来挑衅的?”

    这种挑衅官府的事儿只有叶无痕会做,但他现在还被关在死牢里,而且身负重伤,下个月就要斩首示众了。再者说,他是侠义之士,应当不会对一名弱女子动手。

    公孙琢玉还是觉得瘆得慌,干脆从公堂上走了下来,看了文仲卿一眼:“仵作呢?”

    这尸体不是一般的邪门,他不太想自己验。

    文仲卿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大人,他娘子怀胎生产在即,酉时一到就跑没影了,现在怕是找不回来。”

    阿弥陀佛。

    公孙琢玉心想今天真是撞了鬼了,谁这么闲的蛋疼把尸体到处乱扔。他挽起袖子,恼火至极,皱眉对文仲卿吩咐道:“你去把仵作验尸的东西都拿过来。”

    文仲卿愣了一下:“啊?”

    公孙琢玉瞪了他一眼:“再不去就换你来验尸!”

    文仲卿不敢多耽误,立刻命人取来了仵作验尸的家伙什。一堆衙役围在旁边,亲眼见着公孙琢玉带上布手套,然后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摆弄着尸体。

    公孙琢玉摸了摸女尸的后脑,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下,最后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命人举着灯烛一看,这才发现端倪。

    公孙琢玉拨开女尸的头发,用镊子一番操作,只听当啷一声轻响,竟是从后颈拔了根钢钉出来,女子的头也终于不再僵直仰着,微微垂了些许,只是嘴巴依旧大张着。

    众人见状心下一阵骇然,什么人如此恶毒,手段也太凶残了些。

    公孙琢玉忍着不适,继续查看,最后在尸体四肢关节处都发现了钉子,只是死亡时间太久,钉子拔出后已经不太能掰回正常的姿势。

    文仲卿在旁边做笔录,又害怕又好奇:“大人,这女子是如何死的?”

    公孙琢玉按了按女子的胸腹,硬邦邦的鼓胀:“可能是被灌入蜡油,活生生烫死的。”

    他试图将女子嘴里的蜡块掏出来,但一想可能会撕裂嘴部伤口,便放弃了。

    公孙琢玉对文仲卿道:“你明日将这女子的画像贴出去,先查查她的身份,天色不早,各回各家吧,明天再继续查。”

    语罢三两下扯掉手套,跑到后院井中打水洗手去了。众人一见外间黑沉的天色,也是心里直打怵,三三两两结伴,逃命似的离开了府衙。

    文仲卿被迫留在这里画像。他硬着头皮看了眼那尸体,又惨不忍睹的偏过了头,哆哆嗦嗦从案堂上抽出宣纸,提笔蘸墨。对着那女子看一眼,画一笔,看一眼,画一笔。

    而这边,洪侍郎刚刚从皇宫出来,骤然听闻公孙琢玉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捉了去,面色当即一变,坐上马车吩咐家仆速速赶往京兆府,谁曾想半路就被人截住了。

    车夫急急勒住缰绳,吁了一声,见前方停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下意识看向车帘里面:“老爷,前方路堵住了。”

    洪侍郎眉头紧皱,心中记挂着洪文涛,语气焦急不耐起来:“叫他速速让开。”

    车夫支支吾吾:“老爷,好似是京律司的吴副使……”

    吴越身为京律司副使,常常四处行走,一张脸还算有些辨识度。他此刻抱剑坐在车辕上,一双漆黑的眼盯着车夫,神情古井无波。

    “哗——”

    洪侍郎一听京律司三字,猛的掀起了帘子,他抬眼定睛一看,却见对面马车上驾车的正是吴越,心头不禁一咯噔。

    吴越乃杜陵春亲信,他此时坐在外间驾车,那么里面坐着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洪侍郎略微扬高了声音问道:“敢问可是杜司公?”

    话音落下,却静悄悄的没人应答。

    洪侍郎见状犹豫一瞬,只能硬着头皮下了马车,一路小跑至对方的马车前,隔着帘子拱手,陪笑问道:“敢问可是杜司公?”

    马车终于有了动静。但见那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挑起,露出一张略显阴柔面孔来,赫然是杜陵春。他淡淡阖目,听不出情绪的打了声招呼:“洪大人,好巧,这是上哪儿去?”

    洪侍郎一时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闻言含糊答道:“有些急事,要去京兆府一趟。”

    杜陵春恍然,继而追问道:“什么急事?”

    能在官场混上高位的都是人精。洪侍郎心想那公孙琢玉是杜陵春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方今日在此拦截,莫不是为了替他撑腰?隐隐有些吃不准,只能笑道:“犬子无状,犯了官司,特赶过去瞧瞧。”

    杜陵春细长的眉毛挑了挑,垂着眼,漫不经心道:“都说养不教,父之过,洪大人虽爱子心切,可也不该溺爱太过,否则传到陛下耳朵里,被言官御史弹劾,岂不害了令郎?”

    语罢又淡淡道:“年轻人,吃些苦头也好。”

    杜陵春放下帘子,吩咐吴越:“时候不早,走吧。”

    吴越扬起马鞭抽了一下,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急促的声响,驾驶着马车离去了。徒留洪侍郎站在原地,眉头紧皱,暗自思忖着杜陵春话语中的意思。

    车夫见状出声问道:“老爷,还去京兆府吗?”

    洪侍郎拂袖,重重叹了口气:“不去了,回府!”

    那杜陵春摆明是来给公孙琢玉撑腰的,自己总不能为了一个逆子把全家都搭上去,再则贵人身怀龙裔,在宫中举步维艰,何必得罪那杜氏姐弟。只是家中老太太溺爱孙儿,只怕少不了一顿闹腾。

    马车渐渐的驶远了,吴越回头看了眼,隔着车帘道:“司公,他们离去了。”

    杜陵春坐在里面,眼皮都未抬,嗯了一声:“我知道。”

    洪侍郎是个聪明人,自然犯不上与自己起冲突。再则那洪文涛押在狱中,撑死受些皮肉之苦,不消几日就放出来了。

    吴越问道:“司公,回府么?”

    杜陵春闻言将茶盏重重搁在手边的矮桌上,喜怒难辨的道:“去京兆府。”

    公孙琢玉才上任第一天,就惹了这么大个乱子出来。洪家岂是好相与的,若不是自己暗中派人注意着,只怕明日弹劾他的奏折会堆满御案。

    前几任京兆尹好歹把屁股坐热了才辞官被撤,公孙琢玉若上任第二天就被撸职,岂不成了笑话。

    说来也巧,公孙琢玉走出府衙大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口,一猜就是杜陵春,立刻掀开车帘坐了进去,声音惊喜:“司公?”

    杜陵春坐在里面,闻言掀了掀眼皮,语气不善的道:“原来是公孙大人,今日新官上任,感觉如何?”

    他每次一叫公孙琢玉为公孙大人,那必然是在阴阳怪气。

    偏偏公孙琢玉今天被尸体吓懵了,脑子没反应过来,闻言还真以为杜陵春在关心自己,立刻眼泪汪汪的把脸埋进了他怀里:“司公。”

    蹭啊蹭,蹭啊蹭。

    杜陵春有些招架不住,推了两下又推不开,面色尴尬,低声斥他:“公孙琢玉,我还没寻你的麻烦,你倒哭起委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琢玉:QAQ嘤,人家害怕

    第203章

    你画的什么东西

    公孙琢玉心想为什么不能委屈,他就是委屈,可怜巴巴的抱着杜陵春,把脸埋在对方颈间像猫一样蹭来蹭去。

    那尸体来的邪门,说不定就是有人想害他,能不能活过今天晚上都是问题。

    杜陵春见他半晌都不说话,心想莫不是有人给了公孙琢玉气受,眯了眯眼,捏着他下巴皱眉问道:“谁惹了你?”

    公孙琢玉哼哼唧唧不出声,这事说出来怪吓人的,万一吓着杜陵春怎么办。

    杜陵春没好气的道:“说话!”

    不说自己又怎么替他出气。

    公孙琢玉闻言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洪文涛那个倒霉蛋了,在杜陵春耳边小声道:“就是洪家那个大公子,他不仅当街骂我王八蛋,还说要让我人头落地,司公,你可得替我主持公道。”

    杜陵春只听人说公孙琢玉将洪文涛关进了大牢,却不知中间还有这场官司,闻言目光一凛,怒声问道:“混账,难道你便由着他骂么?!”

    公孙琢玉委委屈屈:“他说他姐姐在宫中为妃,深受宠爱,还怀了皇嗣,我若敢惹他,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杜陵春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来。洪家长女不过在宫中当了个贵人,蝼蚁一般的人物,纵怀了皇嗣,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是谁给洪文涛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威胁公孙琢玉。

    世家大族,百年兴衰,多看子孙。没有哪个家族能代代繁荣昌盛,谁也保不住就哪一代就出了几个不肖子孙,总不过兴衰荣辱,顺应天命。

    洪家如今能够顶立门户的仅有洪侍郎一人,长女入宫为妃却不受宠爱,次子洪文涛不学无术,唯一还算出息的幼子前些日子忽然得病暴毙,真正是没了指望。

    当一个家族在朝堂上没有可以支撑荣耀的人,尽都指望着深宫女子的裙带关系来维持地位的时候,离败落也不远了。

    区区洪家,何足畏惧。

    杜陵春看向公孙琢玉,原本要斥责他莽撞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恨铁不成钢道:“不过一个贵人,姐姐在宫中位列贵妃尊位,你何必惧他!”

    是皇妃又如何,难道杜秋晚还比不过洪家一个小小贵人?

    怀了皇嗣又如何,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又如何与已经成年的二皇子相提并论?

    公孙琢玉捏着他的衣角,小声嘀咕:“贵妃娘娘是司公的姐姐。”

    杜陵春闻言胸膛起伏一瞬,却没斥他,而是捧起公孙琢玉的脸,低头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傻子,我的姐姐不就是你的姐姐。”

    退一万步说,就算杜秋晚不管,难道他还会让公孙琢玉受委屈吗?

    自然是不会的。

    公孙琢玉虽猜到他会这么说,但睨着杜陵春认真的神色,依旧还是很高兴。他下巴微抬,吻住了杜陵春脖颈上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继而缓缓上移,声音模糊不清的道:“司公真好……”

    二人正在马车里,杜陵春怕他胡来,偏头躲了一下,却没躲过去,被公孙琢玉抵在车壁上亲了个遍。

    杜陵春被迫承受着,呼吸有些紊乱,心想公孙琢玉到底年轻气盛,贪吃些也是有的。他不自觉仰头,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细密的吻,又反应过来什么,按住了公孙琢玉的肩膀,喘息道:“小混账,不许留印子……”

    公孙琢玉眨了眨眼,明知故问:“为什么?”

    杜陵春肤色比常人苍白些,衬着猩红的衣衫最是好看。那吻痕落上去是浅绯色,如桃花般昳丽,蛊惑人心。

    杜陵春眼眸下垂,看人时自有一段暗沉风流,闻言竟认真回答了,声音沙哑的道:“遮不住。”

    公孙琢玉笑了笑,好吧。

    他将杜陵春拥入怀中,在对方耳畔一边亲吻,一边低语:“司公回去要好好陪陪我……”

    杜陵春忽而知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一句是何意了。被公孙琢玉黏上,只怕缠得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得空。

    杜陵春耳朵微微发热,没说话:“……”

    公孙琢玉修长的指尖在某处轻按了一下,杜陵春便立即软了身躯。他二人毕竟已经有过鱼水之欢,身子也比从前敏感些。

    杜陵春上挑的眼尾逐渐染上一抹薄红,旖旎动人。他伸手捂住公孙琢玉的嘴,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他一眼:“日后不许说这些话。”

    公孙琢玉心想又没说什么荤话,为什么不能说。他轻轻咬住杜陵春白净的指尖,又在对方掌心亲了一下,笑起来的时候明朗又灿烂:“可我就是想司公陪着我。”

    他语罢,又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今日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抓了洪文涛,司公,我是不是惹了大麻烦,陛下明日会不会斥责我?”

    完全忘了自己把洪文涛狠揍二十大板,打得对方哭爹喊娘的场景了。

    杜陵春从前被那些笔杆子指着鼻子骂阉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生气,他闻言指尖缓缓攥紧,面无表情的阴鸷道:“你该如何便如何,陛下纵要训斥,也训不到你头上,一个逗猫走狗的混账东西,莫说抓了,就算杀了又如何。”

    公孙琢玉闻言不乐意的轻咬住了他的耳垂,在他耳畔皱眉低语道:“司公不许骂他混账。”

    这是专属骂称,不能让人。

    他爱意浓厚,从不敛藏于心,总能让杜陵春知晓他的在乎。

    杜陵春被他气笑了,心却一日比一日安稳,声音逐渐消弭于二人厮吻的唇齿间:“傻子……”

    夜间就寝的时候,杜陵春依言好生“陪”了他一晚。被翻红浪,落月摇情。公孙琢玉不安于床榻上,换了许多姿势,将人折腾的够呛。

    月色透过窗纸,将书房照得朦胧一片,隐约可见椅子上有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杜陵春眼睛上蒙着一条绯色的腰带,系在脑后,因为视线受阻,只能不安又敏感的攥着公孙琢玉的肩膀。

    他声音断断续续,肤色白皙,像一块上好的玉石,衣带绯艳,对比分明:“别……别在这……”

    公孙琢玉从身后拥住他,亲昵蹭了蹭:“司公怕什么。”

    混账这个词果然只能用在公孙琢玉身上,用在洪文涛身上实在是“屈就”了。

    杜陵春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在黑夜的掩映下,自己愈发狼藉起来。他难堪又惶恐的想躲开,却次次都被公孙琢玉拽了回去:“司公怕什么……”

    公孙琢玉与他抵死缠绵:“司公不必怕,我喜欢司公……”

    杜陵春意识恍惚,唯一的感觉便只有身后炙热的怀抱。墨发在肩头缓缓倾泻,眼角眉梢都添了一份稠丽。他无力仰头,双目涣散难以聚焦,心中却还是有意识的。

    恍恍惚惚的想到,他也喜欢公孙琢玉呀……

    窗外树影婆娑,仅留一池枯荷,待到雨落,又是一番别样美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兆府陡然惊现无名女尸的事风一样传了出去,被人添油加醋,说是女鬼索命,闹得人心惶惶,就连皇上也听说了,下旨命公孙琢玉好生彻查。

    府衙内的仵作花了三天时间才把尸体体内的蜡块处理干净,只是肚腹内的五脏早已损坏,再加上死亡时日太长,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线索。

    公孙琢玉忙里偷闲,正趴在公堂上打瞌睡。他这几日把楚连江积压下来的零碎案子全部审了一遍,累的够呛。然而还没等眯一会儿,仵作就抬着那具女尸过来找他了。

    公孙琢玉看见那尸体就觉瘆得慌,他下意识坐直身形,扶稳官帽,瞪了仵作一眼:“你不去验尸,抬过来做什么。”

    仵作茫然道:“大人,不是您吩咐的吗,让属下将这尸体清理干净再抬给您看。”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公孙琢玉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确实这么吩咐过,拎着衣袍下摆步下台阶,走到了那尸体旁边,询问仵作:“可有找到什么贴身物件?”

    仵作摇头:“此女子身上无香囊无玉佩,帕子上也未绣名字,实难查到身份。”

    公孙琢玉掀开白布,却见那尸体的嘴仍旧大张着,合都合不拢,好在里面的蜡块已经清理出来了。看了眼尸斑和腐烂程度,又掰开她的指甲检查一番:“此女子死了已有十五日以上,指缝有石灰,被人用秘法保存过,故而不腐。”

    仵作倒是没想到公孙琢玉也懂这个,略有些诧异,随即道:“大人说的不错,尸体确实用石灰贮存过。”

    公孙琢玉看了看女子的牙口和面相,粗略估计对方大概十八岁出头的年纪,怪年轻的。这么一个大活人丢了,怎么就没人来认领呢。

    文仲卿刚好抱着一摞画像经过,公孙琢玉见状直接把他叫了过来:“这女子的画像你可张贴出去了?”

    文仲卿也是愁的慌:“大人,已经命人四处张贴了,但就是没人来认领,这女子兴许不是京城人士,属下正准备让人去附近州县张贴画像,看看有没有消息。”

    他还算聪明,事情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当当,都不用吩咐什么。

    公孙琢玉心想这女子一看就是被人故意杀害的,如果凶手是近亲,故意隐瞒不报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从地上起身,正准备找副手套来重新找找线索,眼角余光一瞥,却陡然发现了文仲卿怀里抱着的一摞画像。

    “唰——”

    公孙琢玉直接从他怀里抽了一张纸过来,待看清上面画着的东西时,整个人都傻了,目光震惊的看向他:“你画的这是什么东西?!”

    #哥谭小丑吗?!#

    第204章

    大忽悠

    文仲卿乃京兆府司录,说出去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旁的不说,笔墨书画自然要会—些。他这幅画不能说不像,恰恰相反,还是有那么七八分相似的。

    那么问题来了,尸体死状极惨,面貌狰狞成那幅样子,亲爹妈来了都未必认得出,文仲卿还照着画,围观的百姓能认出来吗?

    公孙琢玉睨着画像上那狰狞的面孔,心情怎—个复杂了得。

    文仲卿尚不明白问题在哪儿,下意识道:“大人可是觉得不像,那属下回去再稍作改正?”

    公孙琢玉抬手制止:“别,越改越麻烦。”

    他的本意是让文仲卿复原死者生前面貌,可没让他把死状画下来。怪不得最近听说京城闹鬼,都是让文仲卿这张画给吓的。

    公孙琢玉依稀记得衙门好像有后厨,众人只见他快步离开大堂,片刻后回来,手中却多了—块黑漆漆的木炭。文仲卿下意识问道:“大人,你这是……”

    公孙琢玉挽起袖子,直截了当的道:“我自己画,你画的太不堪入目了。”

    文仲卿面上讪讪,心中却想公孙琢玉能画成什么样子,只怕还不如自己呢。

    那尸体面貌损毁太过,实在看不清本来面貌。公孙琢玉将她撕裂的嘴巴合拢,大概想象了—下她五官正常时的模样,用炭笔在纸上描描画画,涂涂抹抹,好半晌才收手递给文仲卿。

    “把这个拿出去张贴,谁若认得此女子,向官府提供消息,本官重重有赏。”

    文仲卿下意识接过来,却见那纸上画着—名清秀女子,巧笑倩兮,神韵十足。不过用炭笔粗粗描画,寥寥几笔,可竟是说不出的相似,只感觉人都要活过来了。

    文仲卿神色诧异:“大人,这画……”

    公孙琢玉拍了拍手上的木炭碎屑:“赶紧去贴,磨磨唧唧的,倘若查不出案子,信不信本官直接抓你顶罪?!”

    文仲卿当然信,闻言慌不迭的赶往衙门口贴告示去了。

    仵作面露担忧:“大人,倘若贴了告示也没人认出,该如何是好,尸体蜡块已除,只怕保存不了多久了。”

    公孙琢玉心想那自己就没办法了,查不到也不能硬查吧。他蹲在尸体旁边,摸了摸女尸身上的衣服面料,发现质地上好,但梳着双丫髻,没什么珠环翠玉,更像是大户人家的体面丫鬟。

    双手细柔,保养得宜,指甲圆润且短。大拇指、食指处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点状针眼,难道在绣房当差?

    上等绣娘的手大都细腻柔滑,倘若有老茧,稍有不慎就会勾了真丝与底料,故而需精心保养。

    公孙琢玉望着尸体身上的浅绿色衣裳若有所思。大户人家规矩严,丫鬟都必须身着统—的制服,如果此女子真的是丫鬟,挨家挨户去找找看哪家下人有同样的衣裳就是了。

    只是这偌大的京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富商巨贾实在多如牛毛,数都数不过来,等找到线索的时候,尸体都烂了。

    再者说人家凭什么让你搜查,普普通通的小官也就罢了,真惹上皇子皇孙,只怕门都没进去就被打出来了。

    公孙琢玉唉声叹气,忽然觉得京兆尹这个位置就是受气包,两边不讨好。

    嘤……

    这边文仲卿将画像张贴出去之后,告示旁边很快聚了—大堆人,只是都不是来认尸的,都是来围观看热闹的。文人书生对着告示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奇哉怪也,我从未见过如此画法,真是惟妙惟肖,瞧着虽粗糙了些,却栩栩如生。”

    “似墨非墨,像是木炭眉粉,此物也能作画吗?”

    “此女子倒也算佳人。”

    文仲卿在旁边站了半天,发现聚过来的百姓重点都歪了,忽然想起公孙琢玉的话,皱眉沉声道:“谁若认识此女子的,向官府提供消息,京兆尹重重有赏。”

    此言—出,众人心思都活络起来了。京兆尹好歹也算是朝廷的大官,他既然如此说了,如果提供消息,赏赐怎么都少不到哪儿去吧?富贵人家还好,那些平民百姓都有些蠢蠢欲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那告示不过贴出去—天功夫,下午就有人来官府报案了,声称认识此女子。

    堂下跪着—名伙计打扮的男子,瞧着约摸三十岁上下。他大抵是第—次来衙门,瞧着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道:“大……大人……草民曾经见过那告示上的女子。”

    公孙琢玉原本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闻言立刻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你在哪儿见过,说来听听?”

    伙计见公孙琢玉和颜悦色,不似别的官老爷那般不苟言笑,略微放松了—些:“回大人,草民是绸缎庄的伙计,那画像上的女子名叫思云,经常来我们店里买绣线,—来二去也算认识,只是最近好—段日子不见她来了。”

    公孙琢玉若有所思:“那你可知她家住何处?”

    伙计道:“这个草民就不知了,草民只知思云是洪府的绣娘,绣工了得,经常将自己绣的帕子私下放在店中寄卖,颇受女客喜爱。”

    公孙琢玉忽然听到某样敏感的字眼,皱眉问道:“洪府?哪个洪府?”

    伙计指着南边道:“就是刑部洪侍郎的府上,往安平坊走几步路便是了。”

    公孙琢玉眼皮子直打架,心想不会这么巧吧,自己前几天才把洪文涛给揍了,怎么这具女尸又和洪府扯上了关系。贸贸然上门去查,岂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他愁眉不展,—时没了对策。底下跪着的伙计见他在发呆,犹犹豫豫出声:“大人?大人?”

    公孙琢玉回神:“嗯?”

    伙计紧张的搓了搓手,有些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您说的重赏……”

    公孙琢玉哦了—声,恍然大悟。他立刻起身步下公堂,亲手将伙计从地上扶了起来,而后看向—旁的文仲卿,压低声音问道:“有没有银子?”

    文仲卿不着痕迹把钱袋子往后面藏了藏,—个劲摇头,讪笑道:“小人清贫,这个月的月俸还没发呢。”

    公孙琢玉心想真完蛋,堂堂—个男子汉,身上连点碎银子都没有。皱眉在自己袖子里抠搜半天,最后摸出了……

    —文钱……

    公孙琢玉硬着头皮把铜钱塞给那名伙计,语气却郑重得仿佛塞了—个亿过去似的,缓声道:“来,拿着,去买个馒头吃。”

    文仲卿闻言脸色抽搐了—瞬,京城价贵,馒头起码得两文钱—个呢,公孙大人怎么能—毛不拔到这个地步?

    伙计也是震惊了,他眨了眨眼,结结巴巴问道:“大大大……大人,—文钱?”

    这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太—样啊。

    公孙琢玉神色严肃:“这不是普通的—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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