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俩什么关系,绑也给你绑过来。”这是原文台词。
谢逾敲着这样亲昵的台词,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琉璃色的眸子冷淡疏离,隐隐透着不耐。
何致远喜出望外:“不愧是谢哥,照顾兄弟。”
谢逾心说狗屁,照顾兄弟就是把人往兄弟床上送,将人家的尊严踩到泥里,再踏上两脚?这是什么狗屁哥们义气。
他越发不耐烦,碍于人设不能多说,捏着富二代的口气又敷衍了何致远几句,便关了手机。
等到了中午,沈辞差不多从实验室出来了,谢逾照着原文给他打电话:“晚上有局,七点,收拾好,穿干净点,我来接你。”
这回电话只响了三声,沈辞就接了,他压着声音,很快回复:“好。”
听声音,倒比上次少了几分不情愿。
谢逾还有好几句威胁的台词没念,被他一个好字堵了回去,顿了半响,才压低声音继续:“乖一点,别忘了你奶奶的名额是我拿到的。”
“好。”沈辞回复,“我知道。”
他像是身边有人,将声音压得很轻,原书中的沈辞语调冷冽,从来不给谢逾好脸色,但现在听起来,却有点软。
谢逾:“……”
他看着手中的原文,略掉了后面几句,咳嗽两声:“总之,你老实呆着,晚上我来接你。”
说罢,他直接关了手机。
实验室中,沈辞也按灭手机,重新戴上手套,乳白橡胶裹住修长的手指,微微撑开的一截中透出些微肉色,他一抬眼,韩芸芸正和李越挤眉弄眼。
沈辞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有事?”
“没!没有!”韩芸芸紧急立正。
沈辞便没再说话,继续看数据,结果一抬头,韩芸芸又躲在试验台后面,扒拉着仪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望。
沈辞微微叹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芸芸尬笑两声:“师兄,就是想问,你最近……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啊?你之前从来不在实验室看手机的。”
她其实想问是不是谈恋爱了。
沈辞脸上没想那么多,只嗯了一声。
谢少爷的消息确实重要,晚回了两分钟,都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韩芸芸惊呼一声,用实验报告挡住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李越看他一眼,将另一份文件递给沈辞:“那师兄,看您最近挺忙的,学工部那边勤工俭学的单子您还接吗?”
李越是学工部学生干事之一,知道沈辞的家庭状况,之前沈辞勤工俭学,李越会给他留下些报酬丰厚的活计。
沈辞点头:“还接。”
他委身谢逾,主要是为了奶奶的药物合同,但在经济方面却没有获得多大的支持,依然捉襟见肘,以沈辞的骄傲,也开不了口向谢逾借钱。
李越道:“目前主要有两个短期单子,一个是给下周的药物动力学当临时助教,他们助教住院了,下下周期末,得给学生讲讲作业,一节晚自习有五十的补助。”
“还有一个,去郊区的医院学校当志愿者,配合学校宣传部工作,有200的来回路费。”
两个活都不困难,不耽误什么事,沈辞点头:“都接了吧。”
*
此时临近秋冬,太阳落的快,周六晚上不到七点,天便黑了个彻底。
江心邮轮靠在岸边,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船舱中有人蹦迪,爆闪的灯球随着剧烈的鼓点一起跳动,花花绿绿一片,晃得刺眼。
何致远叫了香槟塔,两百多只高脚杯层层堆叠,黄金色的酒液从顶端倾泻而下,一半倒进杯里,一半挂在杯壁上,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酒精味。他们用的是瑟洛斯的贵价香槟,均价上万,就这么一座塔,便浪费了数十万。
沈辞从谢逾的车上下来,江边的风一吹,他便伸手拢住了衣裳。
很冷。
谢逾跨上船,将外套递给侍应生,很快就有人上前引路,带着他往里走。
谢逾走了两步,见沈辞落在后面,便微微偏头:“怎么不上来?”
沈辞垂眸跟上:“就来。”
他站上船舷,船身在江水中轻轻摇晃,随后鸣笛两声,游船渐渐驶离岸边。
沈辞最后看了一眼江岸,和谢逾一同上了二楼。
从现在起,这船就像是一座孤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子哥们在里面肆意欢笑,而其他人孤立无援,也求救无门。
谢逾穿过人群,在最里面的小包厢落座。
何致远和周扬已经来了,两人一左一右,将中间位置留给谢逾,林音带着小包,拘谨地坐在何致远旁边,看见谢逾沈辞,她眼神躲闪,飞速移开视线。
何致远视线在沈辞身上巡视一圈,旋即揽过谢逾。嘻笑道:“好兄弟!”
谢逾不动神色拂开手,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
何致远丝毫没察觉谢逾在推拒,他递来香槟:“就等你了。”
谢逾抿了两口,扭头和旁人说话。
何致远意不在此,便放开他,转到了沈辞面前,他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边,而后躬下身,在离沈辞鼻尖二十厘米的地方停住,将酒杯放在他面前,笑道:“沈先生,给个面子?”
这是杯酒精度62度往上的烈性白酒。
沈辞这种不会喝酒的,只一杯,就能让他喝到吐。
何致远不敢用烈酒灌谢逾,只给他拿一杯香槟,但是对着沈辞,他便无所顾忌了。
沈辞淡然道:“我不会。”
闻言,不仅何致远,周扬也笑出了声,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们这些纨绔玩到兴头,说灌便灌,还管得上会不会喝?便是喝到吐了,又能怎么样?
何致远眯起眼睛,端起杯子:“真不会?船上所有人都会。”
就算不会,上了这船,也该会了。
沈辞平视他:“不会。”
何致远显然没想到沈辞这么不给面子,他的脸色骤然阴沉,旋即冷笑道:“好啊,好得很。”
说着,他忽然端起酒杯,重重抵在沈辞唇下,左手探向沈辞脖颈,想要硬掰开他下颚,将酒灌进去。
“我硬要灌,你喝不喝?”
沈辞偏头躲避,但椅子空间有限,脊背抵上靠垫,已经没有退路。
他皱起眉头,面露憎恶,那酒液近在咫尺,不少从杯中泼出,濡湿了衬衣领口,只需一低头,就能闻到酒精刺鼻的味道。
他抿住唇,退无可退。
“喂,我说。”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然而美人当前,何致远满脑子都是沈辞恹恹的神情,那表情似轻蔑,又似憎恶,刺眼的很,烧得何致远心头火起,他迫不及待想要将酒液灌进去,让这张漂亮的脸染上恐惧、绝望何痛苦,他要灌得这人呕吐,抽搐,最好再也摆不出这种表情……
“喂,我说!”
何致远正想着,却忽然感到背后一股大力,旋即被人拎着退开两步,强行压在了座位上。
何致远愕然回头,谢逾正施施然松开手,轻轻拍了拍袖口,如同拂去什么脏东西。
谢少爷瘫软在座椅上,挑眉看他:“喂,我说,酒会刚开始,把人都灌醉了又什么意思,我们慢慢来,别那么急吧?”
何致远:“可是……”
他还没可出个什么,却见谢逾半垂着眉眼,轻飘飘地瞥过来,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他分明坐在灯红酒绿中央,一双黑眸映照着灯火,却清寂冷漠,幽如寒潭。
何致远脊背一凉,莫名不敢说话了。
他摸了摸鼻子,端着酒杯坐回来,讪讪道:“也是,才刚开始,夜还长,夜还长。”
虽然在场都是富二代,却也有家世高低,谢逾算是江城顶级,在场都得给他个面子。
期间,又续了几摊酒,富二代们嬉笑怒骂,周扬玩起了色子,不大不小地开了两局,包厢中还有人点起烟,吞云吐雾的。
沈辞呛了两口,压着嗓子咳嗽,片刻后,他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谢逾点头。
他于是快步走上甲板,早秋江风寒凉,对着人那么一吹,就将烟草味吹散了,沈辞沿着船舷,在寂静无人处站定,听江水一浪接着一浪奏起连绵潮声。
这投来十分钟,可能是今夜稍有的宁静了。
他站了一会儿,正要回去,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叫他:“沈辞?”
沈辞循声望去,林音藏在阴影里,神色迟疑,似乎有话要说。
沈辞问:“林音小姐,有什么事吗?”
林音名义上是何致远的女朋友,心思却通透,对何致远没什么感情,左右不过图他的钱,来宴会装装花瓶,前半场晚宴她一言不发,沈辞没想到林音会找他搭话。
“沈先生,是这样的,”林音踌躇片刻,还是开口,“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何少的手机,他在和谢少聊天……您知道他说了什么吧?”
林音半个圈子里人,她人不坏,虽然势单力薄,拉不了谁出泥潭,但有些事看见了,就想提个醒。
沈辞一怔:“什么?”
林音深吸一口气:“是这样的,何少组局,要谢少来玩,特意问了谢少能不能带你了,然后谢少说,都是好兄弟,绑也绑给他来……这话在我们圈子里默许了什么,您知道的吧?”
江上寒风吹拂,沈辞顿在原地,莫名有些冷,他将冰凉的手指拢在袖中,拢了拢衣摆:“我不知道。”
林音一咬牙:“就是允许旁人,多人,很多人一起玩的意思!”
[9]瓷器
“就是允许旁人,多人,很多人一起玩的意思!”
沈辞顿在原地,脸上没什么变化,握着栏杆的手指却用力收紧,指节发白泛青,细细看着,还发着抖。
他声线发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拧出声音来:“原来如此。”
原来这船上的花样,比他能想象的极限还要不堪。
林音不敢看他,一鼓作气:“我知道您不是这圈里人,但上了这条船,离岸几公里,您游也游不出去,您要是实在不愿意,就去求谢少吧!软着声求几句,将他哄高兴了,或许,或许……”
或许什么,林音说不下去了。
谢逾在圈中什么风评,林音心里门儿清楚,何致远已经是个十足的烂人,谢逾却比他还要过分,何致远要林音当女朋友,林音看在钱的份上还能同意,要是谢逾,那她只有有多远跑多远了。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几句哀求,就放过沈辞吗?
林音说着,自己都觉着软弱无力,她仓促道:“总之,就是这样,您看看怎么办好吧。”
说完,她匆匆走了,几下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这里又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浪和风的声音。
沈辞放开栏杆,才觉着手指冷的像冰,江风直往袖子里钻,连带身体也发冷发麻,等到实在无法再拖,他垂眸走入船舱,在包厢前站定,又顿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推开房门。
房门活页转动,发出吱嘎轻响,沈辞放眼望去,富二代们已经喝了三轮酒,各个东倒西歪。
谢逾坐在上首,端着杯香槟斜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交叠搁着,仪态肆意风流,倒不见几分醉意,看见沈辞,便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他右边,何致远面前空了三四个酒瓶,醉醺醺地摊在一旁,看见沈辞,也嘿嘿笑了两声,他俯身和周扬说话,视线却尽情在沈辞身上巡视,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乐成一团。
沈辞迎着两人目光,胃里直犯恶心,他垂眸绕过丑态百出的众人,坐在谢逾身边。
谢逾抿了口香槟:“去哪儿了,这么久?”
沈辞:“船舷上站了站。”
谢逾:“船舷?江上风那么大,不冷吗?”
沈辞:“不冷。”
他心中装着事儿,表情冷,语调更冷,末了又想到林音的劝告,要软声哀求,说两句好话,身形便是一僵。
其实沈辞自个心里也门儿清楚,在这孤岛一般的船上,只有谢逾开口才能替他免了这场屈辱,可惜他向来不求人,即使有心求饶,也说不出什么软话,于是沉默着不动了。
说话间,包厢门转动,又进来几个人,都是些玩在一起的富二代,厅内越发喧嚣。
沈辞的视线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想起林音说“多人,很多人”,面色又沉了几分。
他们相继落座,林音站起来,客气打了招呼,然后陪笑喝酒。只有沈辞坐在一旁,一动不动,端正挺拔地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他的气质太过沉静文雅,和烟雾缭绕的包厢格格不入,便有人指他,顺口问:“这是谁?”
谢逾还没回话,何致远抢白:“谢少的小情人,漂亮吧?”
他挤眉弄眼的暗示:“谢少今晚特意带来的,大家懂吧?”
一阵哄笑。
沈辞克制不住地收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留出半月型的印记。
他浑身发冷,包厢中弥漫着烟雾,热且闷,但饶是这样,也没法让他暖和上半分。
对何致远这样的纨绔而言,今夜只是无数个纵情声色的夜晚中里平庸的一晚,是一场消遣寂寞的游戏。可对沈辞而言,他就是这场游戏里的玩具,没人在意他的喜怒,他甚至没有叫停的权力。
此时包厢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人,何致远招呼大家玩色子,谈笑间赔了辆豪车出去,赌到兴头上,还嫌不够尽兴,大声吆喝:“外间还有人吧,这么不进来?方郁呢?他玩牌厉害,秦恩也好久不见了,去问问张思明来不来!”
他报菜名一样,念出了好些名字,都是江城排得上号的纨绔,一时间,整个包厢只有他一人喋喋不休。
谢逾坐在原地,脸上若有似无挂着笑意,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只看着何致远,像在看猴戏,忽然间,他转头看向沈辞,狐疑:“沈助教……你冷吗?”
身边的沈辞脸色白的吓人,他死死攥着衬衫下摆,将布料捏出大片的褶皱。
谢逾:“很冷?空调已经调的很高了,你病了吗?”
说着,他伸出手,想要试一试沈辞额头的温度。
手指刚刚触碰皮肉,沈辞忽然伸出手,扣住了谢逾的袖子,他拽的极其用力,死死攥着那节可怜的布料,如同抓着什么救命稻草。
这时,谢逾才发现他微微发着抖。
谢逾一愣:“沈助教?”
“谢逾。”沈辞垂着眸子,长睫覆盖下来,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他稳住声线“你之前说过的话,还做数吗?”
谢逾:“嗯?”
沈辞抬头看着他,眸子映着船舱的灯火,他说:“瓷器。”
瓷器,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谢逾许诺的安全词。
沈辞明白,要想结束这场游戏,只能去求谢逾,谢逾是游戏的庄家,而他是牌桌上的玩具,玩具身不由己,没有叫停的权力,可他忽然想起来,其实谢逾给过他一个承诺。
许诺他说出这个词,游戏便会终止。
“瓷器?”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何致远和李扬对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沈辞这话说得突然,且没有前因后果,他们都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何致远嗤笑:“沈助教也没怎么喝啊,这是闻着酒味熏糊涂了?”
沈辞没理会,只定定看着谢逾。
谢逾坐直身体,皱起眉头,他微微怔愣,似乎在思考,在漫长的沉默中,沈辞自嘲一笑,双手脱力,旋即松开了谢逾的衣摆。
也是,纨绔少爷当时信口一说,怎么能做的了真呢?他怎么又信了呢?
游戏一旦开始,还有玩物说不的余地吗?
沈辞面色惨白,唇色也惨白,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精力,他闭目靠回座椅,一句话也不说了。
谢逾将这词在舌尖滚了一圈,默念:“瓷器?”
这词耳熟,但中没有,他皱眉回想,终于在电光火石间捕捉到了一丝线索。
安全词。
谢逾当时说这词就没过脑子,而且他自信绝不会用过激手段,不至于让沈辞说安全词,就没怎么记,可现在……
他环顾四周,宴会开始没几个小时,纨绔们玩得不亦乐乎,沈辞虽然在旁作陪,但安静坐着,没人去闹他,唯一一个何致远闹事闹到一半,还被谢逾拎走了,最多就是烟味重,不能玩手机,有点无聊,但以中沈辞的忍耐程度,怎么也不至于到要说安全词。
可他看向沈辞,主角确实脸色难看,指尖拢在袖中,却依旧能看出抖得厉害。
……冷吗?
许是谢逾注视的时间太长,沈辞闭目靠着,他表情冷淡平静,仿佛不曾说过什么,可细看之下,竟然连睫毛也抖了起来。
他确实在害怕,很害怕。
谢逾豁然站起来。
他从椅背上拎起风衣,环顾一周:“对不住各位,我今晚还有事,先走一步。”
沈辞愕然睁开双眼,旋即腕上一痛,却见谢逾扣着他的手腕,将他直接拽了起来,沈辞踉跄两步,而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劈头盖脸的罩下来,把他整个拢住了。
是谢逾的风衣。
何致远一愣,下意识伸手来抓沈辞:“不是,才几点啊,就要走,不是说好通宵的吗?”
谢逾拂开他的手,将沈辞牢牢扣在怀里,没让他碰到人,只冷淡道:“我有急事。”
他拉着沈辞,快步穿过船舱,将人直接带出了那灯红酒绿的欢乐场,他步伐极快,像是稍微慢了一步,就会发生什么坏事,沈辞被他拉的踉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谢逾一句话没问,只扣着他穿过了灯红酒绿的船舱,身后的烟雾缭绕被尽数抛在身后,江风一吹,连酒味也散了大半。
他们来到了游船上方的观景平台。
谢逾道:“坐吧,等着,我叫家里的船来接我们。”
游船已经开到江心了,再开回去又得不少时间,谢逾干脆叫人来接,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嗯嗯两声,便敲定了。
沈辞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有种茫茫然的不真实感,拘谨地坐了个边,拢着衣摆不说话。
这里是游船最高处,三三两两放置着数十张沙发,顶上砌了玻璃顶,抬头便能看见满天繁星,往左右两边眺望,看见两岸高楼和橙黄色的灯火,配上习习江风,倒很是惬意。
风景好归好,但是一群富二代来船上狂欢,可不是为了看星星的,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个买饮品的柜台还开放着。
柜台服务员坐这好半天了,一个客人也没有,闲得扣手机,看见谢逾沈辞,便热情招呼:“两位来点饮料吗?”
谢逾道:“给我调杯日出,酒放多一点。”
服务员殷勤点头:“好的先生。”
橙红的酒液落入杯中,在边缘镶嵌上柠檬,服务员将杯子推给谢逾,而后看向沈辞,“这位先生呢?”
沈辞停了片刻才知道在叫他:“我不喝。”
柜台上随便一杯饮品的价格,都抵他好几天的伙食了。
谢逾却道:“你不是冷吗?喝点东西暖和。”
似乎料到沈辞不会开口,却谢逾视线掠过菜单,像是要帮他做决定。
沈辞跟着看去,菜单上大部分都是酒,有鸡尾酒有纯酒,白兰地龙舌兰,甚至还有俄罗斯的伏特加,其中不少浓度挺高,比何致远推来那杯还要高,沈辞一杯下去,绝对要吐,但……
——这回谢逾无论给他递哪杯,他都会喝的。
只是一杯酒而已,换谢逾带他出来,实在是太过划算的交易。
却见谢逾将菜单翻来覆去,很不满意的样子,最后,才伸手一指,点了点角落某款。
“喏,给他这个。”
沈辞依言看去,却完全顿住了。
热牛奶。
[10]大腿
看见谢逾指的饮品,不仅沈辞愣住了,连店员都愣住了。
“您是今天晚上第一个点牛奶的客人。”店员一边接牛奶,一边调笑:“带着男朋友上游船,就是为了喝牛奶来的?”
沈辞一愣:“不是……”
他是谢逾签下的协议对象,算不得男朋友。
谢逾却道:“他胃不好,喝酒会吐。”
店员在船上工作好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他视线在沈辞谢逾两人中巡视一圈,见谢逾锦衣华服,身上一水儿奢牌,表也是镶宝石的,又见沈辞衣着质朴,便明白了大半,笑道:“现在不是男朋友,以后可说不定。”
谢逾哂笑:“他脸皮薄,别调笑他了。”
牛奶不需要调制,十几秒就接好了,谢逾接过,递给沈辞,热乎乎的蒸汽往上涌,带着奶香,沈辞隔着杯套握住,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他敛眸:“……谢谢。”
“没事。”谢逾往江上一望:“我家的游艇来了,准备登船吧。”
*
半个小时后,沈辞坐在谢少爷的私人游艇里,捧着打包来的热牛奶,身下是柔软的布艺沙发,很软,轻轻坐个边,就整个陷下去了。
从游艇窗舷往外看,他能看见另一艘渐行渐远的航船,正是他们刚刚下来那艘,船上灯红酒绿,闪烁着刺眼的霓虹,将附近的江水都映成了淫靡艳丽的模样,而他现在在的这艘,船舱整洁干净,灯光呈暖黄色,此时平稳地行驶在江面上,远处的码头已依稀可见,最多再过十分钟,他们便靠岸了。
沈辞有点恍惚。
他就这么轻易的,从那艘船上下来,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他和谢逾第一次见面时,谢少爷就定下了安全词,说是当他无法承受,说出这个词,一切都会停止。
沈辞将这当作一场拙劣的玩笑,他并不相信区区一个词能约束的了谢逾,更不相信嚣张跋扈的谢少爷会顾及他的感受,这不过是上位者惯常的手段,猫捉老鼠一般,给予廉价的希望又收回,观赏下位者苦苦挣扎,以此取乐。
但或许雨天盖在头上的毛巾,低血糖时递过来的棒棒糖,短短几日几日相处,谢逾远没有传说中的暴戾,也不曾对他用过什么手段,让沈辞渐渐放松警惕,于是在那个孤岛一般的游船上,在那个烟雾缭绕的包厢里,他说出了这个词,就像溺水之人拼尽全力,想要抓住救命稻草。
在谢逾诧异看过来,旋即沉默的那几秒,沈辞想,他挣扎的样子一定可悲又可笑。
明明是砧板上的鱼肉,却妄图叫停执刀者的游戏。
可是真的有用。
谢逾仿佛只是带他来给朋友看看,捧个场,在他说出那个词后,就带着他离开了,甚至没有询问理由。
这个安全词,居然是有效的。
船舷里点了香薰,乌木檀香味,伴随着起伏的江水,让人想起雨后森林或是深山古刹,人们点着炉火睡在营帐中,听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
沈辞被软质沙发包裹,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在是有些新鲜的体验,在谢少爷身边,他从始至终精神紧绷,以应对突如其来的发难,就算第一晚睡在酒店的床上,也仅仅是小憩,而不是睡眠。
但现在,仿佛望不底的深渊忽然有了底线,玩具忽然握住了游戏停止键,他便放松了下来。
沈辞抬眼,谢逾坐在他对面,谢少爷依旧坐没坐相,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一双长腿盘起来,正漫无目的划着手机,姿态矜贵慵懒,如同没有骨头的大猫。
然而表面看上去宁静,谢逾脑子已经要吵炸了。
系统:“啊啊啊啊啊宿主!”
“宿主你在干什么啊宿主!!!!”
“今晚是重要剧情点,你还有好多台词没有说啊啊啊啊啊啊!”
“崩掉了啊!崩掉了啊!完全崩掉了啊!!!!”
“这样下去你会不及格的啊啊啊啊啊啊!”
谢逾额头青筋直跳:“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系统暴躁,如同古早港台言情中撒泼的女主:“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谢逾心情微妙,心道他和主角还没发展出什么呢,却和电子生命说上小言台词了,他按住额头:“不是,你想想,我这不是为了我的人设吗?”
系统:“哈?你什么人设?”
谢逾循循善诱:“沈辞刚刚说了安全词,在特殊游戏中,安全词代表什么?”
系统:“?”
它迟疑:“不能被突破的底线?”
谢逾:“沈辞说了安全词,而我是一个异常‘专业’的人士,那么按照‘专业’的做法,我该怎么做?”
系统:“……”
“立刻停止游戏,将受方带离现场,如果受方依旧处于崩溃边缘,安抚受方情绪。”
谢逾:“我立刻停止了游戏,将沈辞带离现场,并买了热牛奶安抚他的情绪,这是不是一个专业人士应有的职业素养?”
系统:“……?”
这玩意还特么有职业素养一说?
它感觉有点绕,一时没有辩驳,只是道:“可我还是要扣你的分。”
它细数谢逾的问题:“很多台词你没说,主角虽然感到了难堪和屈辱,但不够强烈,没达到阈值,还有……”
谢逾大惊:“这玩意还有阈值?差不多得了吧?”
系统义正言辞:“我们是正经系统!有严格的评判标准的!”
谢逾:“行吧……还有什么,你继续。”
系统:“你们的肢体接触也远远不达标”
原文有很多肢体碰触的细节描写,谢逾今晚就拉了个手腕,完全不够。
谢逾自知理亏,摆手示意它随便扣,之前的两次都超过六十,平均一下,问题不大。
一人一统争辩完毕,只听汽笛长鸣一声,船体微微晃动,工作人员拉好揽绳,他们已经靠岸了。
谢逾跨上岸,寻到了自家宾利,他喝了酒,不能开车,便找了个司机,眼下人已经到了,谢逾将钥匙丢过去,拉开了后座门。
原主酒量好,那是和狐朋狗友在欢乐场中纵情声色练出来的,谢逾酒量一般,他混着喝了些香槟红酒,已经有些醉了,半躺在靠垫上,合眼小憩。
前座是司机和空着的副驾,沈辞微微犹豫,和谢逾一起进了后座。
谢逾掀起眼皮,半醉不醉,像只懒散的大猫,他看着沈辞,惦记着没完成的剧情,忽然敲了敲系统:“统啊,那个肢体接触的要求,今晚什么时候都可以,对吧?”
系统还在生气,语调平平:“是的,你们本来应该在船上呆一整夜,明天凌晨才下船的,什么时候都可以。”
谢逾闷笑一声:“这好办。”
商务款宾利后座宽敞,他和沈辞各据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却见谢逾抬起手指,装模做样的揉着额头,轻声叹气。
司机听见后座动响,忙问:“谢少,您还好吗?”
谢逾:“唔,没事,喝酒喝得有些晕。”
沈辞本来好好坐着,闻言也扭头,看了过来,在谢逾脸上停了片刻,又很快移走了。
司机却不想错过献殷勤的机会,连忙道:“前面就有药店,要不要我下去买点醒酒药?”
谢逾:“不用,我躺躺就好。”
司机:“后排座椅可以调成躺姿,要我帮您……”
话音未落,谢逾往身边一歪,直接倒在了身边人身上,脑袋枕着大腿,就这么靠着他躺下了。
沈辞吓一跳,抬手想要推开,谢逾怎么可能让他推,揉着额头碎碎念:“这酒真的,喝得人头疼。”
他欲醉不醉的,哼哼唧唧叫着头疼,音调莫名有点糯,沈辞一顿,手指悬在谢逾额上三寸,最终抿唇放下了。
谢逾惦记着没说的台词,便半睁开眼,不满道:“沈助教,干嘛,这腿躺不得?”
沈辞垂眸看他一眼,没说话。
这台词是原文的台词,原主在宴会上说的,描述,当时沈辞的神色冷的像冰,当真没给谢大少什么好脸色,借口去洗手间,直接将人从腿上推了下去。
里的谢大少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揪住沈辞的领子将人后脑往墙上撞,当场人就撞懵了,谢大少犹嫌不够过瘾,便掐着沈辞脖子,一膝盖顶上小腹,沈辞当场便按着胃吐了,弓着身子蜷起来,又被谢大少扯着摔在椅子上,当着一群人上手扒衣服。
谢逾还记得这段的描写,说沈辞被拽住头发,被迫低头,脖颈和脊背崩出漂亮的曲线,暖玉似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让人想捏着把玩。
平日谢逾看见这些描写,不会有什么反应,但现在他喝了酒,枕着沈辞的大腿,视线在他锁骨脖颈处巡视一圈,倒真琢磨出了两分韵味,颇有点见色起意的感觉。
毕竟沈助教长得实在好看,眉目清冽冷肃,端庄又平和,往面前那么一站,皮肤白釉似的,让人想到玻璃展柜里的昂贵的古董瓷器。
若能将这样的瓷器放在手中把玩,绝对是人间一大乐事。
谢逾心道罪过罪过,怎么和原文里的变态一样,惦记起主角来了,连忙收敛神思,继续演绎台词。
“沈助教,依照我们的协议,不说你这腿,你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肉,都是我的。”
按剧情,沈辞该剧烈挣扎,但是谢逾等了半天,对方都没动静。
谢逾:“?”
他继续演绎,按照剧本要求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危险:“沈助教,别忘了,你奶奶的名额是谁……”
中,这句是王炸一样的存在,谢逾每次说出来,沈辞就乖了,这次也不例外,按照剧本,他会瞬间僵直身体,而后瘫软下来,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虚无而空茫的注视着远方。
然而谢逾还没说完,沈辞忽然叹了口气。
他并拢大腿,让最有肉感的一段稳稳地托住谢逾的头,而后扭过头,不自然地看向窗外,平平道:“你若想躺,就躺吧。”
谢逾:“啊?”
这一下,把谢逾直接给整懵了。
他脑袋给酒精麻得不怎么清醒,心道:“……什么玩意?怎么就我想躺就躺了?”
他皱眉等了半天,沈辞这清高的好学生还真就默许谢大少把他当枕头,两条笔直的长腿乖乖放着,一动不动。
谢逾:“……”
凭心而论,要是沈辞拼命挣扎,三贞九烈抵死不从,他还能带入恶霸角色,好好把戏演完,但沈辞这样让他靠着,他倒是尴尬起来了。
枕着的一双腿修长笔直,骨肉匀称,大腿上肉感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细瘦,也不显粗壮,枕起来很舒服。
沈辞没什么好衣服,都破旧抽丝,松松垮垮的,显不出腿型,但谢逾光想着,就知道这腿套进西装里有多好看。
他将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来:“沈辞,我给你买了衣服,你为什么不穿?”
他非常努力地进入恶霸角色:“回去给我穿,我要看。”
沈辞垂眸看他一眼,没说话。
谢逾再接再厉:“记住了,你的腿我想枕就枕,不分时间和地点。”
这也是原文台词。
沈辞又看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谢逾:“……”
他的头这回真的痛了,晕乎乎地感觉哪里不对,不再搭理沈辞,有气无力地使唤司机:“师傅,快点回家吧,我好困啊。”
[11]困惑
“哎哎哎,”司机敷衍:“好的少爷,马上就到。”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后视镜,旋即放慢了车速。
作为在谢家工作多年的老司机,司机这时也琢磨出了味儿——谢少爷这哼哼唧唧又是晕又是头痛的,结果疼又疼得很,买药又不肯,哪里是真难受,那是和新交的小男朋友玩情趣呢,后座两个黏黏糊糊,玩什么“让我躺躺你的腿”“你想躺就躺”的暧昧游戏,司机甚至不敢往后视镜看一眼,只默默踩刹车。
深夜的江城褪去了白日喧哗,彻底安静下来,车道寂寥无人,几公里才有一辆车,司机慢慢悠悠荡在江城的街道,硬生生荡出了度假的趋势,过了好一会儿,才停在酒店楼下。
酒店工作人员上前开车门,谢逾从沈辞腿上起来,敲系统:“亲密接触任务完成了吗?还要多久时间?”
系统:“还有二十分钟。”
谢逾啧了一声。
他都贴了一路了,不能半途而废,晚上回酒店还得贴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