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看什么?”我不解。季阳指了下我脖子上露出的某处皮肤:“蓝雨,你这里的疤是怎么弄的?”
我不明就里,直到指腹顺着脖子摸进颈窝,触及那块旧痂后突然记起这件事。
“是胎记吗?”琢磨几秒,季阳又问。
“不是,”我平淡地说,“是我哥拿烟烫的。”
十三、四岁的年纪,彼时我哥的公司初有起色,经常连着天加班,半个月我都见不着他两面。
平时被我哥管得严,趁有机会我便跟着狐朋狗友翻墙逃课,还在地下台球馆里学会抽烟这种恶习。
球馆是我哥某个初中同学开的,三五个朋友聚在一块儿总爱侃大山,牛逼吹着吹着就说到我头上,中间隔着几张球桌都能叫住我问:
“蓝雨,你哥现在是不是发达了?”
我哥从小就教育我不能跟陌生人说话,我时刻都听话,于是没回答。
爱挑事儿的问:“你跑到这里来,他怎么不管管你?”
知道他们想看我哥的热闹,我解释说我哥忙着赚钱养我。
周围的人接着话就起哄:“你哥是不是不要你了?”
我说不是。
“好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爸没了妈,现在哥哥也不要你了。”
我说我不可怜,我有我哥要。
“那他也不来找找你?”
“我哥忙着赚钱养我。”那时我刚开始冒个儿,遭受围攻只会低声重复。
那帮人势必要追问到底:“我看赚钱养媳妇儿还差不多。”
“你哥是不是有好几个媳妇儿?”
“你见过几个?”
“哪个最漂亮?”
“有没有摸过嫂子的屁股?”
我实在忍不了,立即跟我哥打电话,让他来找我。
我哥似乎很忙,敷衍说放学再来接我。
“你要是不来,我就去跳河。”我气急败坏地威胁说。
最终,我哥在乌烟瘴气的地下室里找到我,站到面前后毫不犹豫地往我脸上甩了个响亮的巴掌。
四周终于不再嘈杂哄乱,让我清晰地听见我哥冷淡的训斥。
“胆子肥了?”
无所防备的我被抽翻在地,仰起头望向我哥时,忽地发现他的肩膀怎么那么宽,人怎么那么高。
创业初期,我哥穿着犹如推销房地产的劣质西装,额前还留有细密的碎发,平常说话待人也都稳重客气。在家我抱着西瓜喂他时,常能对进他的眼睛。
那种时候我哥总笑,整个人如同天蓝色窗帘外的温和阳光。
我误以为我哥的脾气很好。
“起来。”语气轻飘飘的,让外人听不出丝毫生气的迹象。
我知道自己免不了要挨顿打,害怕得睫毛都在颤抖,狼狈地照做后连屁股上的灰尘都不敢再拍打。
出租屋在三楼最右边,被带回家后我罚站似的贴紧墙角站好,半步都不敢乱动。
我原以为我哥会拿皮带狠狠抽我,但他没有,而是问我:“饿不饿?”
我说我要饿死了。
走进厨房,我哥给我做了碗香喷喷的鸡蛋面。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继续等着我哥的惩罚。
我哥将我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一并缴获,低沉地问我:“抽烟伤肺烂骨头,小混蛋好的不学学坏的?”
“错没错?”
“错了。”
“以后还敢不敢抽烟?”
“不敢了。”
我哥的指腹偏凉,压在我带着淤青的嘴角摩挲。
“痛不痛?”
“不痛。”我可能天生就是个犟种。
“恨不恨哥哥?”
“恨死了。”
“不准撒谎。”
低沉的声音收束,灼热的烟点倏地按在我的颈窝处。
我觉得我哥应该有读心术,专门用来对付我。
“长没长记性?”
“长了。”
“叫我。”
“蓝何。”
“不是这个。”
“……哥哥。”
埋着头的缘故,我将我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尽收眼底,皮肤的烧痛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痛苦。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因为我不要脸地硬了。
上瘾
“那你是不是特别讨厌你哥?”得知原委,季阳问我。
“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因为他用烟头烫你。”
“那是我犯了错,我哥收拾我而已。”
“从小我记性就不好,我哥说这样才能让我长记性。”我轻飘飘地回答,认为我哥收拾我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季阳若有所思。
起身,我给他找来一套自己的衣服:“明天我带你去找我一个朋友,这带他人脉最广,没准儿比警察还先找到你哥。”
接过衣服,季阳说了句谢谢。
洗完澡,我湿着发尾走进我哥的房间,俯身躺下后胸腔扩张地深嗅,直到在床单上印出一道浅灰色的水痕。
我没拿那条内裤打飞机,也没想把它扔我哥床上,刚才那几句话纯粹是我哥不理我后犯的嘴贱。
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毛病,我哥在家时巴不得他走,要是真走了我又想他。
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超过24个小时,我就想我哥想得不行,想得食欲不佳、萎靡不振。
书房的架子上有排冒了卷边的旧书,翻开还有蓝色钢笔的娟秀标注,听我哥说那些都是我妈年轻时读过的。我想我妈一定是个知识分子,所以我哥才会遗传到优秀的学习基因,然而我没有那么幸运,脑袋里能够记住的东西不多,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成绩就排在倒数。
不过我总是能够清楚地记得有关于我哥的每件事。譬如人生当中第一颗糖果是我哥放在我嘴里的,譬如第一件生日礼物是我哥送给我的。
记得我哥第一次给我洗完头发后,拿剪刀剪出来的锅盖发型,吹干时空气中流动着青瓜味的洗发水味道。
记得我哥二十岁那年秋天,第一次带我去公园时穿的那件深褐色毛衣外套。
记得我哥教我写会“哥哥”和“弟弟”,再写会“蓝何”和“蓝雨”。
记得我哥教我学会一加一等于二,当时他说:“就像我加上你就等于我们。”
“什么是我们?”我像个傻逼。
“我们就是哥哥和弟弟,就是拆不散的家。”我哥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就对我哥上瘾。
床单这种柔软的布料里还存留着我哥身上独有的苦橙花味道,不过很淡很浅,要仔细去闻才能呼吸得到。
我有些控制不了,将脸埋在被褥里像狗一样到处乱嗅。要是背后长有尾巴,我已经像螺旋桨一样乱摇乱晃。
抬起头,我立刻拿出手机给我哥打骚扰电话。
没过十秒,我哥接通。
“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有道理地直问。
我哥不咸不淡地开口:“过两天。”
傻逼蓝何这种毫不惦记亲弟弟的冷漠行为让我非常生气,控诉说:“蓝何,钱是赚不完的。”
我哥故意拿我的话逗我:“不赚钱怎么养得起小混蛋?”
我有理有据地反驳:“我又不是国家一级珍惜动物,你给我口饭我就能活。”
我哥问我:“这么想让我回家,小混蛋又惹什么祸了?”
对于这句无端的恶意揣测,我有些气急败坏:“我要在你床上操男人。”
我哥不紧不慢地回答:“小混蛋的鸡巴都被我锁了,怎么操男人。”
我愣了几秒,迟钝地反应过来鸡鸡上那枚项圈是什么东西后,立马暴躁道:“蓝何,你他妈凭什么锁我鸡巴?”
“因为我是你哥。”我哥轻笑。
“你是我哥就了不起?”
“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