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宁王顿时讶然,这姑娘看着腼腆,实则胆大得很?。他笑?道,“不?必,你先躺进去,本王自个儿宽衣。”
郑颖松了一口气,麻溜钻进被褥里,乖顺地?躺好。
片刻,外头宫灯被吹灭,只留床榻前的两对红烛,帘帐内光色朦朦胧胧,郑颖悄悄吁着气。
帘帐一掀,宁王进来了,也?随她?一道躺入被褥里。
郑颖见?他躺下,却是?坐了起来。
宁王正要抬臂去揽她?,见?她?突然坐起,手臂一顿,
“怎么了?”
郑颖红着脸嗫嚅着声道,
“请殿下躺好。”
嬷嬷教了她?怎么服侍王爷,
皇帝派了内侍来教宁王房事,被宁王拒绝了,他长到如今十八岁,能不?知?男女之间那回事嘛,不?说旁的,坊间的小册子可是?看过的。
不?仅看过,甚至好心送了一份给陆栩生。
可惜被陆栩生扔了回来。
他摸不?准郑颖什么意思,却还是?依言躺下。
郑颖见?状,深吸一口气,紧握了下拳,给自己鼓了鼓劲,慢腾腾往他身侧躺下,随后双手从他腰腹伸过去拦腰抱住他整个人,成依偎的姿势。
郑颖能感觉到宁王呼吸一停。
宁王便以为郑颖是?想抱一抱他,无妨,总不?能一开始就提刀上阵,先缓和缓和是?很?必要的。
于是?宁王开始跟郑颖聊天,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说起她?马厩里的马,问她?小赤兔是?不?是?还爱跟其余的马打架。
换做过去,郑颖一提起马儿,那是?眉飞色舞,今日脑子里却没?听进去一个字,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小手已经开始琢磨从何处着手,好似腰带被他解开了,定是?方便她?施为,于是?郑颖冰凉的手指从他腰腹下探入。
碰到他滚烫的肌肤,两个人同时一惊。
郑颖在犹豫下一步做什么,宁王属实被她?给弄震惊了。
姑娘这是?要作甚?
以他对郑颖的了解,她?应当是?不?小心的,这不?,僵住了进退不?得不?是??
郑颖尚在权衡到底是?往上还是?往下,往哪儿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程亦安说得没?错,郑颖确实是?个思想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等着掌心被他肌肤温热后,开始一步步往下试探。
只是?姑娘到底没?什么经验,笨拙地?撞到了一物,瞬间醒悟过来。
太好了,这么说不?需要她?帮忙了。
宁王没?有通房,皇后对他的底细也?不?甚清楚,又不?是?亲儿子,不?好随意试探,可不?得事无巨细交待郑颖这边,嬷嬷各种情形都?预料到,一再提醒郑颖,必须侍奉好王爷,洞房花烛夜顺利了,往后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郑颖一向细心,于是?字字句句均记得辛苦。
确认宁王很?好,郑颖心情舒坦多了,于是?姑娘腼腼腆腆地?爬到他身上坐着,娇娇弱弱望着底下的男人,
“殿下,妾身还不?大熟练,您忍着些...”
宁王:“.....”
从那只小手开始捣乱,宁王就不?再吭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娶错媳妇,半路迎亲的人是?不?是?把喜轿给弄错了,这还是?那个看到他就脸红眼神?闪闪躲躲的郑颖吗?
怔愣的功夫,姑娘已爬他身上了。
再听这话,宁王蓦地?明白?过来。
姑娘是?被那些嬷嬷教坏了呀。
这种事还要劳动郑颖,那他这个王爷面子也?掉光了。
宁王宽掌覆上她?腰身,毫不?犹豫将她?揽入身下。
*
席毕,众臣欢送皇后和太子妃回宫,程亦安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长姐程亦歆。
程亦歆是?郑颖的嫡亲表姐,今日被郑家请来送亲,程亦安等宾客渐散,来到程亦歆身旁,
“长姐。”
三日前她?便听说程亦歆夫妇从太行山回来了。
想必也?有了结果。
程亦歆看到妹妹,人前那些客套就消失了,姐妹俩一道出?门登上马车,一进马车,程亦歆脸色彻底沉下来。
“怎么回事?”程亦安侧身问她?。
程亦歆捂了捂脸,很?头疼地?看着妹妹,
“我们见?了那位大夫,在那里住了七日,前三日行针,后面隔一日行一次针,回来后效果并不?明显...”
程亦安宽慰她?道,
“长姐别急呀,就算身子好了,心里也?需要一段时间过渡,临走时那大夫怎么说?”
程亦歆神?色疲惫道,“那大夫说该是?无碍了。”
程亦安笑?道,“那就没?事,长姐你呢,接下来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平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哪一日,就水到渠成了。”
程亦歆被妹妹这一宽慰,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惊弓之鸟,太过急切,
“是?我太急了些,那大夫也?交代,这种事一旦造成压力,男人会有心里上的障碍,我是?得给他一些时日。”
“除此之外,”程亦安回想陆栩生日日晨起习武,忍不?住建议道,
“大姐夫常年伏案,身子定比不?上我们将军,长姐不?知?道,我们将军若非朝廷急事,每日天还没?亮,总要扎扎马步,习一套拳法,大姐夫虽不?是?武将,平日也?得强身健体,不?能荒废了一身筋骨。这才是?从根子上来解决的法子。”
“言之有理。”程亦歆也?收了焦虑,“大夫额外还开了三个月的药方,先吃了再说。”
“嗯,记住不?要催他,等着水到渠成。”
程亦歆看着妹妹镇定的神?色,将她?拥入怀里,“谢谢你安安。”
*
陆栩生在元月十八就赶到了金陵,长公主抵达之前,他没?有露面,悄悄潜入江南豪族的老穴打探消息。
长公主直到二月初一方到金陵,她?一到便召集陪都?官员议事,将朝廷清丈田地?的国策颁布下去,给各郡县定了交差的日子,若按期不?能清丈完田地?者?革除官职,按情节轻重惩治。
然而,正如程明昱和皇帝所料。
收效甚微。
江南豪族就跟抽不?动的牛似的,任凭长公主和陆栩生如何疾言厉色,他们两手摊摊,就不?配合,哪怕是?两江总督带兵助阵,也?没?能奈何得了他们分毫。
说他们侵占田地?,他们说没?有,田亩鱼册还在呢,一张张一叠叠拿出?来核对,说是?这些年闹饥荒,江南赋税一年比不?过一年,很?多土地?荒废了,他们不?仅没?侵占,反而少了不?少田地?,气人不??
紧接着,他们一手抱着各家的收入进账,一手抱着交给朝廷的赋税单子,两厢一比,那一个个亏得裤兜都?没?了,照他们的说辞,他们为了大晋繁荣,做出?不?少牺牲,只差没?卖儿鬻女贴补朝廷。
其中一位豪族家主,将自家去年给朝廷的税单,扔陆栩生脸上,
“陆将军,若不?是?我们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将粮食抠下来送往边关,你们将士哪有过冬的粮食呀。”
“就是?,都?说饮水思源,陆将军不?仅不?感激我们,竟然还带头来清查我们的田地??成,陆将军,咱们的田地?你们收回去,往后那些佃农都?靠着你吃喝,我们不?管了,不?用交赋税,我怕我还能多活几年,多攒些家底。”
“没?错!”
“陆将军,您是?上阵杀敌的边军主帅,枪杆子应该拿来对准北齐的铁骑,怎么今个儿反而捅到自个儿人身上呢?智者?不?为啊!”
挤兑完陆栩生,他们又凑到长公主跟前,换了一副嘴脸,
“长公主殿下,您贵为公主,吃喝玩乐便是?,何以跟那陆栩生搅合在一处?”
“您来一趟不?容易,我家府上养了不?少伶官,不?日邀您府上做客,给您献唱如何?”
“殿下,我家在常州建了一栋别苑,山清水秀,风景宜人,里头更是?养了不?少曼妙的少男少女,其魁首像极了程明昱,殿下可要赏光莅临?”
长公主说不?要,那他们嘴里立即没?好话了。
什么一介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的话都?流出?来。
那一张张嘴,比朝廷那些御史还能耐,把长公主和陆栩生气得不?轻。
“去去去,换程明昱来!”
“让程家掌门人露面,再谈清丈田地?的事。”
总不?能真将他们一个个杀了吧。毕竟这些人手里握着整个江南的命脉,大晋国库就靠他们撑着。
不?仅如此,这里头的豪族个个背后有靠山,长公主人一到江南,书房的说情帖堆了两案。
一个月过去,毫无进展。
不?仅没?有进展,一月和二月,江南抽分局的赋税金额减了一半。
那些豪族可精明着呢,就是?利用这个手段逼得朝廷换人。
“想从咱们手里拿银子,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折子一封封砸在皇帝的御案,百官一看江南这个月的税额减半,急如热锅蚂蚁,纷纷上书让皇帝换人。
皇帝这个时候表现出?他的魄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相信陆栩生。
连夜招程明昱进宫,商议对策,程明昱果断道,
“请陛下将诏书中臣领衔这几字给抹掉,全?权交给陆栩生处置,不?仅如此,违抗律令者?,杀无赦。”
“此外,还请陛下额外下一道诏书,明言,愿意脱离豪强归附朝廷者?,第一年免赋税,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免三年人口税,将人口税摊入田亩征税。”
皇帝一听免人口税,顿时大惊,“程公,人口税延续达两千年之久,朕恐开这个先河,其他州县蠢蠢欲动。”
程明昱深深一揖,“回陛下,此计,臣酝酿良久,一旦解除人口税,大晋百姓可肆意流动,由此百肆可兴,商贸繁荣,则国库充盈。”
这是?程家管事在经营丝绸庄遇见?的难题,譬如丝绸庄雇了不?少苦力,可是?这些苦力每年还要服徭役,种田地?,必得农闲方有空来上工,由此大大影响了丝绸庄的效率,而事实是?,这些年南洋商人与大晋来往密切,所需丝绸越来越多,很?多时候程家的庄子里还忙不?过来。
程明昱高居庙堂,又素来是?深谋远虑之人,很?快嗅到了这里头的机遇,也?察觉到了根源矛盾所在,暗中已吩咐程家管事减少对田亩的投入,顺应朝廷清丈田地?之大流,而转投海贸。人口与田地?,终究是?帝王最看重的财富,程家顺势改弦更张,即能永保富贵,也?不?至于因?为树大招风,成为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程明昱又细细将江南的商贸与人口牵连解释给皇帝听,皇帝豁然开朗。
“倒是?个妙计,朕就怕那些官员土绅不?配合,也?怕不?安稳。”
程明昱笑?道,“所以,臣只是?借此机会,先在江南试行,若妥,两都?十三省全?境推行,若不?妥,四年后江南一切照旧,谁也?无话可说。”
名义上是?平豪强,招揽佃农,实则是?进行新一轮的赋税革新。
皇帝不?得不?佩服程明昱的心计,走一步算三步,高瞻远瞩,不?愧是?大晋第一能臣。
皇帝再次发挥他最大的长处,敢用人,敢信人。
“依你!”
程明昱当夜拟好诏书,让皇帝盖上玺印发布四境。
诏书发出?后,皇帝看着黝黑的苍穹,深深叹道,
“栩生接得住吗?”
程明昱沉吟道,“恐怕,他就等着这把火呢。”
三月初三的深夜,陆栩生来到长公主的书房,慢腾腾将那些说情帖拿过来翻看。
长公主正在习字,头也?没?抬问他,
“火候到了吧?”
陆栩生面无表情颔首,“到了。”随后将那些写说情贴的人一个个记下来。
长公主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长叹一声,
“留条命回来,否则...”
陆栩生本以为她?会说“怕没?法给程亦安交待”,孰料长公主停笔一笑?,
“否则本宫定给安安寻十个八个男宠。”
陆栩生俊脸一黑,将那些折子往角落篓子里一丢,
“冲您这话,陆某也?得全?须全?尾回来。”
三日后,陆栩生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朝廷官员寻不?到他,就是?长公主也?不?知?他去处,两江总督江成斌勃然大怒,带着兵将住在金陵的几位豪族府邸给围了。
“本督奉命护卫长公主与陆大将军的安危,如今他人消失了,本督命你们迅速将人放出?来。”
这是?一位姓沈的豪族首领,他在金陵盘踞多年,与金陵陪都?的官员均很?熟悉,江府他也?去过不?知?多少回,立即屁颠颠出?门来迎,躬身立在江成斌马下,
“都?督息怒,在下以身家性命担保,真的没?绑架陆栩生。”
那江成斌也?弯下腰,满脸为难道,
“沈家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不?能叫我为难,那陆栩生不?仅是?朝廷钦差,还是?我大舅子的女婿,若是?在我的地?盘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程明昱交待?”
“这样?,你把人放出?来,我答应想法子,尽量劝我大舅子亲自南下,换陆栩生回去。”
那沈家主叫苦不?迭,
“江都?督,我真的没?有绑架陆栩生呀。”
江成斌见?他死不?改口,直起腰身闲闲看着他,
“你没?有,你底下那些人呢?”
沈家主不?说话了。
从陆栩生南下,江南就不?知?派了多少杀手行刺。
莫不?是?,这一次侥幸成功了?
江成斌一看他这副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沈家主,本督最多给你宽限三日,三日够你出?气,出?够气再将人交出?来,我也?好给朝廷交差。”
沈家主见?江成斌这么有诚意,实在不?好推脱,
“都?督放心,在下这就出?城去瞅一瞅,帮着您寻一寻陆将军。”
心想着,谁把陆栩生藏起来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三月初草长莺飞,
京城尚在万物复苏之际,江南苍括山下的?彭溪镇早已遍地青葱,这是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镇,
屋舍密密麻麻沿着溪流排布,炊烟袅袅。这条小溪名?为安溪,极其狭窄,窄到稍稍搭几座木桥便可通行,可惜这里?并没有桥,因为要行船。
彭溪镇住着大约三百户人家?,共一千多口人,
这里?的?百姓不?以狩猎为生,也不?以种田为业,
而是专职采矿,
沿着安溪往东南方向的?山岭深处走,大约走一个时辰左右,
便可行至一个矿山,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天坑,附近四五个小镇的?百姓均在这里?采矿,每日采出?的?矿藏由他们用木车或板车运出?山,沿着安溪的?船只送向下游的?临海,并至海门卫,
由此出?海可运去大晋各地甚至南洋。
这里?的?百姓世代以采矿为生,
得?些月钱延养人口,矿主钱是舍得?给,
就是不?许他们外出?,
久而久之闷得?慌有些人往外逃,被抓回?来当场诛杀,
以儆效尤。随着矿山越开越大,而这里?人口有限,怎么办,矿主想了个法子,买通县衙的?胥吏,将那些关在牢狱里?的?死?囚秘密送来此地,以十五年为期,满期者可无罪释放。
囚犯有了保命的?机会,求之不?得?。
而仇山就是这里?的?一个囚犯之一,他今年二十四岁,本是一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无奈不?小心得?罪了权贵被人诬陷关入死?牢,关了没半年被带来此处,到今日已在矿山干苦力达三年之久。
每日不?是进山挖矿,便是拿着火药去爆破,有一回?不?小心矿井塌方被堵在矿井下,九死?一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已让他心生厌倦和绝望,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如今看起来像是年过?百半的?老头。
今日又是仇山当工,可怜他昨夜闹腹泻,这会儿身?子虚乏得?很,推着装满土方的?铁车,上不?去一段山路,这时一只修长胳膊伸过?来,替他接住铁车手柄,帮他一鼓作气推上去。
仇山撂下铁车,土方顺着山坡滑去另外一面的?坑里?,一趟结束,仇山抬袖拂了拂汗,含笑?看向身?后的?男人,
“多谢啦兄弟。”再定睛一瞧仿佛是个生面孔,微微讶异,再度打量他一遭,
“兄弟,新来的??”他眼底生了亮色。
老矿工们在这里?熬得?不?见天日,每每盼着来些新人,道一道外头的?光景。
那人生得?极为高大,穿着一身?葛布短衫,裤腿束在旧靴里?,身?上还算干净,看起来还十分讲究。
他环顾一周随口回?道,“嗯,刚来,被丢进这矿山,不?知做什么,见老兄弟在推车,便来帮一把。”
仇山颔首,又捧着衣衫擦了一把额汗,“叫什么?”
“陆栩生。”
仇山笑?道,“好名?字。”虽然也不?知哪里?好,就是觉得?好听,“像是读书人的?名?,小兄弟听口音不?像蓬溪人?”
此地是一个山头,站在山顶抬目四望,只觉群山无边无际,好似永远也越不?到尽头。
陆栩生咂了咂嘴苦笑?道,“可不?是,我乃潞州人士,帮着镖局跑腿,下了一趟江南,这不?,遇到土匪干了一架,哪知对?方是个贵公子,使了些手段将我送进了衙门。”
“他奶奶的?,待本小爷哪日出?去,一定拔了他的?牙,将他削皮挫骨。”
那仇山见他与自己经历相仿,物伤其类,看着陆栩生的?目光也亲近几分,他嫌恶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矿井,那里?大约有百来人在挖矿,个个无精打采,却汗流浃背,在他们身?后有一身?着褐色服的?侍卫,手执鞭子抽他们,哪个往后退哪个手脚慢了些,均会吃他一鞭子。
“兄弟,不?是我吓唬你,你出?不?去了!”
陆栩生顿时一愣,“为什么?我只被判了三年,来之前?我那牢头说得?明?明?白白,三年后来接我。”
仇山深深看他一眼,示意他搭把手,二人一同?推着铁车寻了个僻阴处,躲在树下一个坑里?歇息。
松风如浪徐徐从耳畔呼过?,仇山面色凝重,指了指出?山的?那条路,
“去年有三人期满,衙门来人了说是接他们出?去,结果呢,年老的?那两个被诛杀,那个年轻的?却被关去了另外一个山坑,只说想要活命便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出?去的?事了,我们起先还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一日无意中,那人趁夜从山洞里?爬出?来,告诉了我们真相。”
陆栩生闻言顿时义愤填膺,“你们就任由他们欺负?”
仇山见陆栩生一脸意气,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当夜我们一伙人便想偷偷出?山,结果呢,下了山,处处是他们的?人手,被迫回?来了,这可是沈家的地盘哪,那沈家?族长是什么人,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们江南首富,别说江南地界,就是朝中都有人,咱们这里?几个县衙均听他调派,官兵与他的私兵一来,大家?都没活路。”
陆栩生嗤之以鼻,“那是你们窝囊,换我,我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仇山倒也不?恼,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别说大话。”
眼看那为首的?管事似在寻他的?身?影,仇山无奈,拉着陆栩生起身推着铁车去矿井搬土。
这一日陆栩生十分热情好干,哪儿活计多,哪儿就有他的?身?影。
除了深井内,陆栩生半日功夫几乎把整个矿山摸了个遍。
三名?管事,一百名?侍卫,一千个矿工,这一千个矿工中,有五百人是蓬溪镇的?百姓,剩下五百人是囚犯。这五百彭溪镇的?百姓也有个额外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些囚犯,不?许他们生事。
所以哪怕人数占多,这些囚犯依旧干不?过?那些侍卫。
因为彭溪镇的?百姓不?会帮着囚工反动,他们拖家?带口,世代聚在这里?,全是沈家?的?奴工,怎么会与沈家?为对?,不?仅不?会为对?,甚至还要帮着沈家?。
江南无数个山头下的?私矿,靠着这一手维持稳定。
忙了一日,矿工门回?到营帐歇着,这个营帐就建在矿山对?面的?山顶,不?仅吃的?要从底下送,连水也要从底下挑,今日陆栩生帮了不?少老矿工的?忙,大家?伙均很喜欢他,年轻的?面孔让他们想起家?里?的?儿子孙儿,不?免添了几分疼爱。
有几个老的?毕竟混了不?少年,略有些门路,从护卫那得?了些肉食,分一点给陆栩生,陆栩生也没忌讳,伸手接过?就吃了。
新来了三人,就属陆栩生最是生龙活虎,大家?向他问起外头的?事。
陆栩生说起外头的?秦淮小曲,灯火酒绿,大家?十分向往。
囚工盼望自由,那些彭溪镇的?百姓盼着有朝一日能出?深山去见识见识金陵城的?繁华。
“画舫里?的?娘们个个如花似玉,那把好嗓呀唤一声爷能绕梁三日。”
这话一出?,男人们都乐了,家?里?有媳妇的?想媳妇,没媳妇的?后悔没尝过?滋味,纷纷露出?遗憾的?神情。
“还有什么?”
“还有啊...”陆栩生往外头巡逻的?侍卫瞟了一眼,止住嘴闷头吃馒头,“没什么了。”
这明?显有内情啊。
夜深,等大家?伙都睡了,那些与仇山交好的?囚工七手八脚将陆栩生抬去他们屋里?,丢在通铺尽头,纷纷裹着被子围在他两侧,
“快说,外头还有什么?”
窝在这深山几十年了,早已不?问魏晋,不?知外头是何景象。
陆栩生见拗不?过?他们,压低嗓音悄悄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江南,说是要清丈田地,挖了这些豪族的?山头。”
大家?吃了一惊,“为什么?”
陆栩生道,“还能为什么,朝廷没钱了呗,想从这些江南豪族手里?挖出?人口和田地,充实赋税。”
囚工们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嚼出?里?头的?深意。
两日过?去,山里?下起大雨,矿工们被困在营帐不?敢出?门,吃的?难运,这一日夜里?每人就分了几个馒头,有些身?强体?壮的?耐不?住骂了几句娘。每到下雨,彭溪镇的?百姓就给放假回?村,这里?只剩下囚工,大家?看着地上积水越来越多,而天阴沉沉的?,丝毫没有止雨的?架势,心情均很沉闷。
“从这去彭溪镇也不?过?五里?路,铁矿推出?去,带些粮食上来怎么了?给他们卖命干活,还不?值得?一口粮嘛!”
“老兄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个矿开了有二十来年了,如今产铁越来越少,上一次听班头说永康那边又发现了铜山,咱们这个矿啊怕是要弃了。”
因着外头雨大,又缺粮短水的?,那一百来名?侍卫有一半下山寻吃的?去了,还有一些人躲在帐篷里?吃喝,外头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家?伙听了这话,纷纷大吃一惊。
“若是矿弃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被送去别的?矿山,也有可能...”后面的?话那人没说,随着那干硬的?馒头一口咽下去。
还有可能杀人灭口,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帐篷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这时,一人忽然将那陶盏往地上一砸,断喝一声,
“他奶奶的?,咱们不?干了,这就杀出?去,挣一条活路!”
大家?纷纷震惊盯着他。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就是陆栩生。
仇山晓得?他一身?虎胆,连忙劝着道,
“兄弟,不?可意气用事。”
不?等他说完,陆栩生眼风劈过?去,“难不?成就过?这样的?窝囊日子?”
大家?都不?想,却又不?敢迈开那一步,面露踟蹰。
“你们信不?信我?”陆栩生一个个看过?去。
这一间营帐总共有五十来人,年老者年少者都有,大家?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不?说话。
陆栩生也不?言语,忽然就抬步往外走。
“喂喂喂,陆兄弟,你去哪呀!”
仇山欲追过?去拦他,却被另外一人扯住衣角,
“你小心些,这是个刺头,别惹火上身?。”
仇山按捺住步子没跟上去,却是频频垫脚往外张望。
不?消片刻,众人见陆栩生浑身?是雨打外头回?来,手里?似乎拎着个什么东西,一进营帐便将那玩意儿往地上一扔,大家?伙立即探头一瞧,只见那蓬头垢面的?玩意儿滚了两下,朝大家?伙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这里?一个侍卫班头!
大家?伙倒吸一口凉气!
此地有一百侍卫,十人一班,为首者被称作班头,就是这些班头时不?时拿着鞭子抽他们,大家?对?着他们又恨又惧,而此刻,这个令他们闻风丧胆的?班头竟然轻而易举被陆栩生给取了首级。
这是个什么人哪!
大家?看陆栩生眼神立即不?一样,夹着钦佩惊惧和一丝丝敬畏。
陆栩生狭目横扫,从腰间抽出?软剑,
“跟不?跟我干?”
方才他出?去,恰巧撞见这个班头出?来解手,悄无声息就给解决了他。
这下,账内众人蠢蠢欲动。
而其中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素来也是个脾气烈的?,没少被这个班头教?训,恨班头恨得?牙痒痒,见状干脆将手中茶盏一砸,起身?喝道,
“老子跟着干!”
他环眼如豹,指着地上的?人头,“诸位兄弟,咱们不?干也得?干了,你们说,待他们发现这班头死?了,会怎么做?”
会怀疑囚工造反,立即调兵前?来绞杀。
这就是陆栩生杀人的?目的?。
很好,这句话算是把大家?伙逼上梁山,
“干干干,爷我拼一把,要么活着回?去见我娘,要么干脆痛快死?了,也好过?被当苦力熬日子!”
“走,咱们抄家?伙,杀了他们!”
大家?泄愤似的?,拿着手里?的?锅碗瓢盆,木棍铁棒之类,纷纷朝侍卫营帐扑去。
自然也有两三人在林子里?巡逻,一旦发现异样,便射出?令箭,通知隔壁山头,继而调兵过?来围杀。
但陆栩生没有给他们机会。
他的?人早早悄悄上了山,将这些巡逻的?人给干掉了。
五百矿工蜂拥而上,那五十侍卫丝毫招架不?住,不?过?一刻钟全部毙命。
等大家?伙看着帐篷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时,一个个均愣住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路。
大家?纷纷追寻陆栩生的?身?影。
年轻的?男人立在一颗樟树下,浑身?早已湿透,那神情哪有半分刚入矿山的?不?谙世事和鲁莽,恍惚间换了一人似的?,他眉目深邃而沉稳,淡声道,
“跟我走。”
仅仅两日功夫,陆栩生带着人占据了附近五个山头,矿工伴随一些愿意反抗的?百姓,发展到三千人。
大家?熙熙攘攘聚在一起,人数一多难免出?乱子,怎么办?
带兵可是陆栩生的?强项,他身?边带了五十名?白银山的?战士来,并程明?昱十三暗卫,每五十人分成一个卫队,由过?去白银山的?将士带领,如此一乱糟糟的?矿工队伍立即变得?井然有序来。
“接下来咱们往哪走?”
矿工中几个有资历的?头儿,纷纷凑到陆栩生跟前?询问。
此时天色刚亮,连着下了两日大雨,地面泥泞不?堪,且随时有滑坡的?危险,晨曦微微在暗蓝的?天色里?探出?个头,天放晴了。
陆栩生蹲在最东面的?山头,目光放向前?方。
江南地貌十分复杂,丘陵遍地,山脉纵横,河流密布,这一带百姓就依着河流杂居,陆栩生的?脚下,就是一处县城,县城并不?大,处在两条河流的?交界处,远远望着屋舍连绵,人烟阜盛,该住了不?少人口。
东面几个山头均被他拿下,县城背靠的?几个山头还在对?方手中,雨一停,想必那些豪族的?侍卫并官兵就要来了。
“得?赶在他们上山前?,拿下县衙!”
那几个矿工大吃一惊,“兄弟,你跟朝廷对?着干?”
陆栩生幽幽瞥过?去,“你确定这里?的?县太爷听朝廷的?话?”
矿工顿时不?吱声了,朝廷明?令不?许私自开矿,而这江南广袤的?丘陵地带里?不?知藏了多少私矿,这里?的?县太爷很明?显早已被豪族给收买,收买不?了的?要不?寻个由头发去别处,要么被杀,为什么朝廷要清丈田地,实则是跟豪族夺权,在这江南,这遍地的?豪族握着人口田地矿业渔业航运盐业等等,朝廷要收多少赋税,全靠他们愿意舍出?来多少。
跟他们谈条件?用利益博弈?
不?成。这是他们惯会用的?手段,他们仗着朝廷依托江南赋税不?敢大动干戈,便逼着朝廷跟他们妥协。
他陆栩生非不?信这个邪。
他这辈子从不?被人牵着鼻子走,江南豪族想拿捏他,门都没有。
而现在,轮到这些豪族跟着他走。
主意已定,陆栩生打了个几个手势。
“三队占据西左山头制高点,五队占据西右山头制高点,其余人中路进发,随我进城,六队为预备队断后!”
那些白银山的?战士与他出?生入死?,对?他的?信仰已嵌在骨子里?,得?令立即带着各自分队朝前?方进发。
矿工们常年干活,手脚均不?慢,赶在开城门前?躲在城墙外的?草垛里?,等城门一开,几名?暗卫闪身?进去,一把制住城门守卫,其余人浩浩荡荡冲进城门,直奔县衙而去。
县太爷这边从昨夜便收到矿工造反的?消息,这样的?消息一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哪一回?不?是被老老实实制住赶回?去一顿抽打,继续干活?
所以,他没太当回?事。
慢腾腾的?由姨娘服侍穿戴官府,朝前?衙去,正出?穿堂,一衙役从前?院奔来扑跪在他脚跟前?,
“老爷,老爷,外头反了天了,有人带着矿工围了咱们县衙!”
“什么?好大的?狗胆,去,唤张平来,将带头的?人给杀了!”
那衙役悻悻回?道,“张平不?是对?手...”
县太爷脸色一变,袍子都顾不?上理,迅速冲去前?衙,奔至大门外,便见对?方成八字形堵住整个县衙前?的?大门,而为首之人,一身?黑袍端坐马背,身?姿凛凛,看起来就不?大惹。
“你是何人?胆敢围困县衙,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身?侧师爷见县太爷露面,顿时来了底气,接了话道,“围困衙门视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县衙也有不?少官差,护在县太爷左右,双方成对?峙之势。
陆栩生坐在马背,眼神含笑?睨着他问,
“围困县衙是死?罪,那么私自开矿又是何罪?”
县太爷噎了噎,狐疑地打量陆栩生一眼,觉得?他气质与众不?同?,不?大像山里?的?矿民矿工,
“你是何人?”
“在下陆栩生。”
县太爷总觉得?这个名?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
“哪个陆?哪个栩?哪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