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比起书房,这间琴房称得上狭小,也没几件摆件,屋子里并未点灯,程明昱下意识阖上双目,修长的手指覆上琴弦,一连串流水般的音符便从?指腹下滑出。没有?琴谱,谈不上节奏,随性而弹。
双指如?飞,从?西?角一路滑至东南,速度越来越快,琴音恍若一片刀光剑影从?当空划过,渐而又顺着东南往上回拨,这下似珠玉落地般,每一下铿锵明锐,抑扬顿挫,如?此来回大约十来次,到最后右手尾指往下一滑,尾音戛然而收。
这片天地都静了。
汗顺着额尖密密麻麻往下落,程明昱双手撑琴深深呼吸。
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您...辛苦了...”
事后她匆忙追过来,葱玉纤细的手指扶着一盏茶,送至他跟前,昏朦的光影在她白皙的手背落下一层绒光,那里还有?未退的细汗。
他甚至没去瞧她生得什么?模样,余光倒出她身影,她细喘吁吁,像是被雨打湿的娇花,颤巍难支。
这种事,她跟他说辛苦了?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他头也不回离开。
睁开眼,窗外细雪霏霏,梅枝婆娑,一晃十八年过去了,梵界视十八年为一轮回,那么?此时?的林中雪亦是那年雪,如?此,也算共白头。
怔惘间,身后甬道末端的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老?仆沧桑的嗓音传来,
“家主,三小姐亲自?给您做了夜宵送来。”
老?仆推开门,入目的是一条极深的甬道,程亦安拎着食盒抬起眼,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陷在黑暗尽头。
第39章
第
39
章
他一袭白衫,
仿佛坐在时与?光的边界,仿佛被遗落在世界尽头,他猝不及防回眸,
眼底那一抹苍茫像是深冬的幽寒拂掠不尽。
程亦安心猛揪了下,“父亲...”
这样的程明昱让她觉得很?陌生,可冥冥中又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他。
老?仆递给程亦安一盏风灯,随后将身后的门掩好,程亦安提灯缓步往前?。
她并不知抱厦后还有这样一条甬道,外头被葳蕤草木掩盖,里?头却别有洞天。
慢慢的离得他更近,
那张脸也变得更清晰,真是看不出一丝老?态。
这不过?是一间木质的琴房,
两丈见方,
摆设也并不起眼,唯独北面有一四方琉璃窗,
窗外雪若鹅绒漫天飞舞,衬着木屋像是一方遗世独立的小天地,不受万物纷扰。
程亦安收回视线,将风灯搁在桌案,食盒也放上,望着程明昱讪笑,
“这么晚打搅您真是罪过?。”
这段时日?程明昱太?忙,
白日?压根会不到他。
此?时的程明昱已恢复一贯神色,想是方才抚琴过?于尽兴,
眼下他眉目仿歇着煦晖,
端坐在墙下一把木凳,有一抹朗月清风般的气质。
“苹苹坐。”
其实这里?没有第二个席位,
程明昱所坐不过?一把搁放衣物的木凳,程亦安要坐,只能将他琴案旁的锦凳挪来。
除了老?仆每日?进来清扫,这间琴房素来无人踏入,这是程明昱的禁地,哪怕其他几个孩子?,也从无人进来。
但程亦安可以。
如果说他这一生都在循规蹈矩,那么程亦安的存在算是他唯一的放纵,是他克谨圭臬的一生里?开的唯一一扇天窗。
在他这里?,小女儿没有禁区。
程亦安双手交叠在腹前?,坐的规规矩矩的,悄悄打量这间琴房,原始的木屋,不做任何装饰,在旁人家里?便称得上寒碜,有了程明昱在,就被衬出几分返璞归真的意蕴。
“您常在这里?抚琴?”程亦安好奇问他,水杏眼幽澈明亮,遮掩不住少女的天真。
“是。”
程亦安面朝他而坐,身侧不远处就是那一张焦尾琴。
这是一把古琴,琴弦有包浆,可见时常弹抚,程亦安也爱琴,前?世她在益州偶然得了一把极好的绿绮,虽是仿制,用的却是上好的木料和琴弦,音质很?不错。
程明昱见程亦安蠢蠢欲动,鼓励她,“你试试?”
“我可以吗?”
程明昱朗声一笑,“在爹爹这里?,你没有什么不可以...”
程亦安知他素来宠女儿,咧嘴一笑,然后调整坐姿,开始试琴。
少女身姿纤细优长,在程明昱眼里?便如早春的朝花,生机勃勃又略显稚嫩,连抚出的琴音也是轻快明媚的,恰同她这个人。
抚了一段,大?约是觉得不大?适应,又重新来,这回双手拨得越快,与?他方才运琴的姿势一般,程明昱微微纳罕,这难不成?是父女的默契....只可惜比他的娴熟还是差远了,在他看来是毫无章法?,一团孩子?气。
程亦安过?了一把瘾,冲他回眸一笑,“好琴。”
程明昱心里?摇头,面上却道,“弹得好。”
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琴房看到程亦安。
那一年她五岁,刚上族学不久,学堂里?有琴房,专给程家的小辈习练。
她那一日?不知怎么就钻到琴房,摸到最近的一张琴,随手拨了下琴弦,一串音符跳出来把她自己都给吓了一跳,紧接着好奇,她忍不住又拨,就像方才那般,乱弹一气。
管家瞧见了,迎他时兴致勃勃告诉他,他当时刚从衙门出来,准备去一趟都督府,听了这话,愣是扔下公务快马回府,赶到琴房,就看到小丫头在那捣乱,这把琴试一试,那一把摸一摸,她好像在寻自己最喜欢的音质,更可爱的是她还能跟那些琴说话呢。
程明昱便把她叫到身边,亲自教她弹琴。
她那时胆儿小,瘾却大?。
苹苹的启蒙恩师,其实从来都是他这位亲生父亲。
程亦安不急着表明来意,程明昱也不急,她现在在他面前?还没那么放肆,说话还要起个兴头,程明昱给她倒茶。
程亦安忙拦住,“我给您做了夜宵呢,您等着。”
于是赶忙将食盒盖掀开,先?取出第一层食盒里?的燕窝粥。
“我什么都没加,就加了一味去心火的百合,想您日?日?忙于朝务,喝了平心静气有助睡眠。”
燕窝用一只乳白底烧制红梅花纹的瓷盏所盛,百合夹在雪白的燕肉中,三两颗鲜红的枸杞点缀,与?碗口的红梅相得益彰。
燕窝并不稠密,很?是清淡。
可见她是打听了他的口味而来。
程明昱静静看了一眼那瓷盏,并未动,反而含笑问程亦安,
“苹苹府上的家务都安排妥当了?能在家里?住多久?”
程亦安心想她哪有心思在程家住啊,若是事成?恨不得待会就要回去,但这话显然说不得,她轻轻一笑,“安排得大?差不差,三五日是能住的。”
言罢又殷勤地将瓷盏往他胳膊肘旁推了推,黑白分明的大?眼眸水汪汪望着他,笑道,“您尝一尝嘛,好吃女儿往后还孝敬您。”
程明昱见状,胳膊一收,往后靠在墙壁,不动神色回道,
“苹苹心意爹爹心领,往后不要去厨房劳累,那不是你这样娇滴滴女孩儿该做的事。”
瞧,陆栩生那混账还盼着她下厨,爹爹这里?就舍不得劳动她。
果然还是爹爹亲。
程亦安小脸一垮,指着那碗燕窝粥,委屈道,“您真的不尝一尝么,女儿可是费了老?大?功夫才做成?的。”
可不是费了她老?大?功夫阖城跑药店,寻了这味药来,一旦吃下,他四肢酸软无力,三日?起不了塌,不能去上早朝,他这一“病”,届时陆栩生再把军令状摆出来,朝臣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程明昱面不改色道,“好,先?搁这,爹爹等会喝,时辰不早,苹苹要去歇了吗?”
程亦安的失望都快要写在脸上。
可是她哪里?是那么容易气馁的姑娘。
“燕窝您不喜欢是吧?”程亦安绵绵一笑,又起身,翻开第二层食盒,取出她给熬的五白归心汤,“这种汤药冬日?最是滋补,您喝了,保管一夜睡到天亮。”
怕是连睡三日?不起吧。
程明昱不上这个当,面对?女儿“咄咄逼人”的攻势,其实他也有些受不住了,愧疚道,
“安安乖,冬日?夜凉,琴房更是凉,你快些回去。”
程亦安倔强地四处张望,“这里?不冷啊...”
还真不冷,程亦安忍不住起身来到窗口往外望,雪更大?了,簇簇的一团落在梅梢,落在屋顶,也落在窗棂外的木檐,煞是可爱。
“对?了,这里?为什么不冷?”她回眸问程明昱。
这样的寒冬腊月,程明昱只穿了一身中衣,外罩一件袍子?,可见琴房极为保暖。
程明昱看着绞尽脑汁赖在这里?的女儿,失笑道,“底下有地泉。”
程亦安明白了。
百无聊赖转悠一圈,又回到他身侧坐着,一双俏眼水盈盈望着他,带着撒娇的语气,
“您真的不喝吗?”
程明昱果断杜绝她的念头,“不喝。”
程亦安当然知道爹爹已看穿她的把戏,她也知道瞒不住他,他那么聪明,手眼通天,怕是早把她的谋算看得明明白白。
那又怎样?
攻心计到了最后一步。
程亦安目不转睛盯着他。
程明昱看了她一眼,忍住笑,
程亦安还是看着他。
程明昱其实已经快顶不住了,
大?女儿端庄大?气,与?她讲述道理,剖析厉害,她会听。
二女儿虽胡搅蛮缠,可一旦他严肃,她也只能铩羽而归。
唯独小女儿,不哭也不闹,性子?软和,生得也纤弱一些,攻势绵绵,真的让人吃将不住。
她辛苦忙活这么久,哪怕是毒药他也得喝一碗,只是想起江南局面,程明昱生生打住念头,“苹苹....”
就在他准备将江南厉害告诉她时,只见程亦安忽然伸手抓住那碗汤水,毫不犹豫往自己嘴里?一灌。
“苹苹!”
程明昱脸色大?变,待伸出手拦,程亦安已喝了满嘴,两腮鼓囊囊的,眨巴眨眼看着他。
程明昱拔身而起从她手里?将碗夺过?来,扔桌案,急道,“快吐出来!”
她非但不吐,反而一咕噜全咽下去了。
程明昱:“......”
除了苦肉计,也是别无他法?。
程亦安方才动作太?急,自个儿也噎住了,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
程明昱脸都气青了,
“来人,快传大?夫!”
随后弯下腰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亦安打横抱起,迅速往书房去。
屋外的老?仆闻言也是惊慌难当,赶紧奔出去,寻侍卫让他们去请大?夫,再进屋来,程明昱已将程亦安抱着搁在了软榻上,厚厚的褥子?偎在她身上,程亦安躬身如虾,还在喘息,这药果然还是那般烈,这一口喝下去,便如同喝了酒,人晕乎乎。
前?世程亦安在益州曾做过?药材生意。
益州四周多的是深山老?林,珍奇药材遍地,这样的药材一旦运去大?晋四地,可获利百倍。
长年累月与?药农打交道,程亦安也略有辩药之才。
陆栩生今日?来长公主接她告诉她,只要她拖住爹爹三日?,三日?内他必定拿到皇帝的诏书,所以她便想起曾在益州接触过?的一种药材,名唤金鹅断,别看药名听起来略有些可怖,实则是一种很?罕见的滋补药,专治失眠之症,一旦喝下去,三日?内保管睡得饱饱的,不想起塌。
当然略有一些害处,那便是四肢酸软,浑身打不起劲。
程亦安想过?,若是程明昱顺利上当,那就当让爹爹歇息三日?,如果糊弄不住,只能行苦肉计了。
这药起效可快,程亦安躺下去没多久便如软了骨头似得,小脸开始发白。
程明昱悔得眼眶都红了,坐在她跟前?的锦杌,瞪着她,
“亦安,你要劝爹爹便劝,为什么拿自个儿身子?开玩笑!”
他方才就该一口喝完,不给她机会。
看着小女儿为了逼他袖手,给自己喂毒药,程明昱心里?剜肉般疼。
程亦安小声驳道,“陆栩生劝了这么久,您听了么?您明知道我的目的,却始终不中招。”
“你还有理了!”
程明昱极少动怒,因?为他从来都有法?子?,但今日?他拿程亦安没法?子?,
他低估了小女儿的决心。
府上大?夫在这时匆匆赶了进来,这是太?医院致仕的一名老?太?医,程明昱连忙让开,让他给程亦安把脉。
程亦安躲在被褥里?,摇头道,
“您别白费力气,这种药无解。”
太?医茫然地看了他们父女俩一眼,
“什么药?”
“金鹅断。”程亦安说。
太?医扶了扶额,没有说话。
这是一种药性极强的滋补药,严格来说不算毒。
程明昱脸色很?难看,问太?医道,
“真的没法?子??”
太?医苦笑道,“倒也不是全没法?子?,这得行针,不过?...”毕竟是位女郎,脱了衣衫给他这个男大?夫行针显然是不便的。
太?医只能劝程明昱,“也不是大?病,歇个三日?,我回头再给她在手指行上几针,便完好如初,活蹦乱跳了。”
见程明昱还是眉头不展,老?太?医捋须道,“如果您不放心,我便给她煮一碗白萝卜水,喝下去,倒是能缓一缓药性。”
程明昱摆摆手让他去。
等人离开,他在程亦安跟前?坐下,看着得逞的小女儿,嗔她道,
“你为什么不让爹爹去?”
程亦安慢腾腾裹着被褥在塌角坐起来,讪讪望着他,
“若我告诉您,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您在江南出事了,您信吗?”
程明昱信,但这不足以阻止他南下。
“安安,爹爹身边有圈养的密卫,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
程亦安瞪过?去,“您不是受伤,您是积劳成?疾,回了京城就病倒了,就...”
后面的话程亦安不敢说,一开口眼眶已红,泪水蓄了一眶。
他真的不能死?,程家不能没了他,大?晋不能没了他,她也万不能失去这个爹爹。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事实是,许多人为鬼神所制。
程明昱虽然不认同,却也看得出来,这个噩梦给女儿带来了太?大?的困扰。
他现在其实已经很?无力了。
今日?她能喝金鹅断,若是他不应,她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这比给他喂毒药更叫他六神无主。
他总不能将她绑起来吧?
程明昱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心力交瘁道,
“安安,爹爹不去,就是陆栩生去,而我比他更有把握...”
程亦安这时已泪如雨下,
“所以,让我在你们俩之间做选择已经够难了,爹爹还要为难我吗?”
程明昱蓦地呆住。
她唤他什么?
爹爹....
亦歆打小就聪明,开口却极晚,旁人不到一岁就能唤爹爹娘亲,她直到一岁半方脆生生唤一声爹,程明昱永远记得那一日?,她嚼着糖果忽然扑到他怀里?,毫无预兆就开了口。
他喜极而泣,搂着女儿许久不肯撒手。
到了程亦乔,小丫头嘴皮子?可利索了,整日?爹爹长爹爹短,跟在他身后转,他再忙总要陪她,教她认字弹琴。
唯独程亦安...绞尽脑汁见她一面,她一声“堂伯父”砸在他脑门,偏生连这三字,都叫得磕磕碰碰,每唤他一声堂伯父,就如在他心间插上一刀,有一回无意中听她追在程明祐身后唤父亲,便是万箭穿心。
她的一声“爹爹”,成?了他一辈子?的执念。
而现在她终于开了口。
凛冬的寒意化作糖浆裹挟一抹苦涩灌满他心口。
就这一声爹爹,他真的什么都能应她。
“好。”既然已做了决断,程明昱也不是迟疑之人,吩咐门口的老?仆,
“让陆栩生过?府一趟。”
第40章
第
40
章
等陆栩生的空挡,
老太医已着人煮了一碗白萝卜汤来,程明昱上前用引枕搁在程亦安后背,让她靠得舒服些,
随后准备亲自喂她。
程亦安哪敢劳动他?,连忙摇头,嘴里有些渴,自个?儿接过汤盏,一口喝下,这一会?儿功夫已来了睡意,程亦安控制不住闭上了眼。
这碗汤有些热,
喝下去,便?出了汗。
程明昱见状吩咐老仆端来铜盆,
亲自挽起袖子,
用帕子给她额尖拭汗。
哪怕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动作也没丝毫停顿。
陆栩生大步迈进来,
就看到程明昱很细心在照顾女儿。
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顾不上问明情形,先伸出手,
“岳丈,我亲自来。”陆栩生已在长塌边上坐下。
程明昱也没说什?么,将帕子洗好,递给他?,
随后起身?让开。
陆栩生拿着帕子坐过来,
探头瞧见程亦安又出了一脑门汗。
“这是怎么回事?”
程明昱负手立在一旁没好气道,“你不知道?”
陆栩生抬眸望他?,
“小婿不知。”
程明昱只能将始末一五一十告诉他?。
陆栩生眉头皱得死死的,
“您明知她搁了药,怎么不干脆认命吃了?”
程明昱心口怄了怄,
竟是无法驳他?。
陆栩生看着床榻上虚弱的程亦安,眸色幽暗,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自己有法子,原来是这等法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陆栩生认命给她擦汗。
可怜他?没照顾过人,笨手笨脚的,擦得不够细致。
程明昱瞧见,只当他?不耐烦照顾程亦安,面无表情道,“有心就照料,不会?就让开。”
陆栩生明白了,岳丈这是嫌他?不够温柔,陆栩生忍气吞声放轻动作,就这么磕磕碰碰折腾一会?儿,她总算不出汗了,陆栩生将帕子扔回铜盆,来到程明昱对面坐下。
程明昱开门见山道,“你非要去江南,是别有目的吗?”
陆栩生也不跟他?含糊,直言道,“不瞒您说,我这些年时常遇刺,而其中有一名要紧的刺客已经南下,我想?去会?一会?他?。”
程明昱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陆栩生:“我不是君子。”
程明昱:“......”
哑然片刻,程明昱也不跟他?掰扯了,只最后问,“真的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陆栩生眼神平静,没有半分波动。
程明昱便?知他?铁了心,不再劝,起身?去书房的内室,抱来大约十几册文折,陆栩生立即起身?接过来,程明昱坐下指着那些文折道,
“这是我为南下做的准备,里面是江南几十豪族的底细,其他?小族也略有一些,你拿回去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
这恰恰是陆栩生急需的情报。
程家毕竟是数百年的高门,对江南乃至大晋境内的名门均是知根知底,如果他?没猜错,程家恐有秘密运行的情报人手。
他?打听?得再多,也不如程家的情报详细。
陆栩生抱着文折朝他?郑重一揖,“多谢岳丈。”
“最后那个?小册子里面记得是我程家麾下豪族的名单,必要时候,你可以拿他?们开涮。”
说白了这是程明昱的底牌,一并?交给他?了。
陆栩生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瞄了一眼,暗暗咋舌,他?感受到了程家掌门人的实力。
“必不辱命。”
想?起陆栩生要对付那个?刺客,程明昱又不放心,从?身?后的博古架一格拿下一枚类似印信的东西,扔给他?,
“程家十三?密卫随你南下。”
总不能看着陆栩生以身?犯险。
这个?陆栩生就推拒了。
“我身?旁有人,您放心。”
程明昱还能不明白他?身?边那些人的底细么,都是白银山遗留下来的铁卫,“那些将士身?经百战,能耐无需质疑,不过他?们都是硬路子,去江南身?边得有些擅长暗杀使毒的能手,我这十三?人靠得住。”
陆栩生笑道,“这些人我也有。”
“多多益善。”
陆栩生见说服不了他?,只能笑纳。
程明昱又问陆栩生打算如何着手,陆栩生却保留地笑道,
“岳丈先容小婿卖个?关子。”
程明昱看得出来他?极有把握,就不管了。
程亦安被二人的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里映出陆栩生模糊的轮廓,立即晃了晃神,逼着自己清醒。
“你来了?”
陆栩生见状立即过来将她搀着坐起些,给她垫上软枕,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摸样,冷笑道,
“你可真能耐,把自己给整病了,把谁整病也不能把自己给整病不是?”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见父亲在一旁就没跟他?斗嘴,
“你们的事谈清楚了吗?”
陆栩生嗯了一声。
程亦安如今放下了爹爹,又不放心陆栩生,打算回去再同他?商议,便?挣扎着起身?,“我们回去吧....”
陆栩生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岳父很好,也很关怀他?们,但陆栩生实在不喜欢程家。
程亦安腿还没挪下塌,那头传来程明昱不咸不淡的嗓音,
“怎么,安安这是打算过河拆桥了?”
程亦安顿住,愣神问他?,“爹爹?”
程明昱不由分说,“在家里住几日,待恢复如初再走。”
就她现在这个?模样,回了陆府保不准还要打点?家务,程明昱不放心。
程亦安悄悄瞟了陆栩生一眼,露出求救的眼神,陆栩生只能试图跟岳父谈判,
“我保证照顾好她。”
程明昱很不客气道,“你的保证在我这一文不值。”
陆栩生服气,无可奈何瞥着程亦安。
程亦安不死心,轻轻牵了牵他?衣角,陆栩生再度看向程明昱,程明昱干脆别过脸去,不理会?二人,一脸没商量的余地。
老仆见状立即打起圆场,
“姑爷,小姐这情形虽然谈不上病,这三?日怕是不好下榻,陆府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多少?得顾念着当家主母的威严,不如在程家轻便?自在啊。”
在陆家她是当家少?夫人,在程家,她是幺女,做什?么都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陆栩生无话可说,只是....程明昱垂眸打理自己的袍子,没有半点?留他?的意思?。
陆栩生哂笑,低眸问程亦安,
“那我先送你回院子?”
程亦安点?头。
陆栩生取来她的斗篷,连人带斗篷裹入怀里,头也不回抱着她离开。
如兰并?几名仆妇候在院外,领着他?一道送去颐宁苑,陆栩生一路就被颐宁苑奢靡的摆设给闪瞎眼,再到内室,隔着帘帐可见温泉冒出腾腾热浪,实在温暖怡人,难怪程亦安不愿回去。
陆栩生将人搁上床榻,坐在塌前的锦杌看着她,抱了一路,他?气都不带喘一下,倒是程亦安反而累坏了,倚着引枕动弹不得。
“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了。”这会?儿她人难受,陆栩生也不忍责她,只耳提面命一句。
程亦安无力地抬着眼皮,有些舍不得他?走,
“留下吗?”
陆栩生哼笑,“没瞧见你爹爹那一脸不待见的样子。”
程亦安扔下这一茬,定定望着他?,“你真的要去?”
陆栩生收敛神色,看着她发梢略有凌乱,替她拨了拨,应道,“是。”
程亦安又红了眼眶,“对不起。”
“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无关。”陆栩生当然不会?把那名杀手的事告诉她,怕她担心,“你爹爹方才已将江南豪族的底细透给我,我已知己知彼,不会?有大碍。”
程亦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摸样,心里很不好受,陆栩生这个?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可惜已经劝不动他?了,她轻轻拽着他?袖口,绵绵望着他?,温柔道,
“算我欠你的。”
陆栩生目光落在她粉白的手指。
过去表妹也曾这样拽过他?,他?当时心里嫌烦,下意识就甩开了,而现在程亦安拽着他?,他?心里有点?发痒。
若她不吃那什?么劳什?子药,这会?儿他?们该在回陆府的马车上。
“欠我的,回头等你好了还我。”
程亦安迎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刚那点?子心疼愧疚霎时就没了。
她轻轻锤了他?一下,粉拳搭在他?胸口,是那般的结实可靠,一时舍不得放下,就这么顺势扑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陆栩生,我再也不提范玉林了。”
没担当的男人给陆栩生提鞋都不配。
虽说床笫之间常依着他?睡觉,可这般主动投怀送抱还是头一回。
陆栩生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慢慢环过来回应她,“那你可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