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乌毕有,木葛生手里的纸飞机投出去,不偏不倚扎在他脸上。“闺女你来了。”木葛生招招手,可算找到个消遣,“过来给爹磕头,给你发压岁钱。”
乌毕有似乎是来送年货的,手里大包小包,一听就炸了,“磕你大爷!”
“怎么跟你爹说话的,没大没小,当心你今年还长不高。”木葛生擦擦手,“刚好三九天回来了,晚上留下来吃年夜饭。”
乌毕有似乎有点忌惮柴束薪,往厨房瞄了一眼,硬邦邦道:“不吃。”说着把年货一扔就要往外走。
下一秒厨房门打开,柴束薪站在门口,“你该吃药了。”
这回轮到木葛生拒绝:“不吃。”接着又补上一句,“上个方子刚吃完,你好歹让人喘口气。”
“这几个月你擅自把药停了。”柴束薪不为所动,“上个方子,你一剂都没吃。”
一语拆穿,木葛生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嚼着藕夹含糊不清道:“行吧,等我闺女给我拜完年我就吃。”
柴束薪转头看向乌毕有。
乌毕有:“……”
这几人真是形成了奇葩的食物链,乌毕有几乎是捏着鼻子给木葛生拜了年,拜完也不走了,坐在台阶上打游戏,踢了安平的桌子一脚,“过来组队。”
安平掏出手机,两人打了几场,胜率尚可,乌毕有脸色好看了点。安平想了想,没话找话道:“你来这里过年?”
“怎地。”乌毕有斜他一眼,“我不能来?”
“你不是不喜欢你爹吗。”天天嚷嚷着老不死。
“去你妈的,他才不是我爹。”乌毕有哼道:“我是来看罗刹子的,他和我爹当年是兄弟。”
说得好像木葛生不是乌子虚兄弟一样,安平心中腹诽,突然意识到乌毕有对柴束薪的称呼,“你刚刚叫他什么?”
“罗刹子。”乌毕有看他一眼,“那老不死的没和你说?你那晚不是看到房间里的牌位了么。”
安平住在城隍庙的第一晚,夜半时从梦境中惊醒,在那间被风吹开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牌位。
诸子之灵枢子——柴束薪之位。
在安平所见过的记忆里,柴束薪尚且是灵枢子,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牌位从来都是死人用的东西,木葛生上午也说过,柴束薪和他一样,都是已死之人。
罗刹子——逢乱而生,主凶杀。
虽可镇乱世,却暴戾凶恶,历代罗刹子都是绝大的叛逆,完全不可控,甚至有与其余六家反目者,是个令所有人都头痛忌惮的变数。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
安平记忆里的柴束薪虽寡言冷隽,但终究是君子为人。当年的药家公子成为穷凶极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我还以为那老不死的什么都告诉你了。”乌毕有看着安平,一声冷笑:“也是,有的事情他自己都不记得。”
乌毕有是个一点就炸的爆竹,安平有心想问乌子虚生前发生了什么事,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往事迷雾层层,愈发显得扑朔迷离,安平也不知道木葛生是怎么对其他人介绍自己的,好像众人莫名其妙就接受了他的存在——说到底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真能如此轻易地介入诸子七家?
难不成还真像乌毕有说的那样,木葛生要收自己为徒?
安平打了个寒颤,他还有家业要继承,当个普通富二代就挺好,没那么远大的志向。
木葛生的记忆他都看在眼里,那是何其波澜壮阔又悲欣交集的半生。
木葛生虽然待他亲近些,不过这人都快活成了精,喜怒不于色,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安平回忆着之前种种,觉得木葛生未必像众人说的那样,他或许有别的打算。
道行高深,非他可以参透。安平胡思乱想片刻,最终还是将纷纭思绪抛在脑后。
来日方长。
厨房里,木葛生苦大仇深地喝了一碗药,“你的事办完了?”
“差不多,残余的三途间基本清理干净。”柴束薪在水池边洗碗,“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嗯,阴差阳错尝了我的血。”木葛生趴在一旁漱口,“有点缘分,先放在身边养着。”说着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阴阳梯异动,是你把他从三途间救出来的?”
“他带着玉扣,上面沾过你的血。”
“亏你看得出来。”
柴束薪擦干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木葛生,“我从阴阳梯里拿出来的。”
木葛生看着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你居然找得到。”
那是一枚山鬼花钱。
第35章
入夜。
菜已出锅,满桌丰盛。
木葛生不拘什么礼序,自己已经不亦乐乎地吃了一下午,事先便说谁饿了就直接上桌。乌毕有似乎就是专程来蹭这顿饭的,刚刚开桌就已经动筷,不仅仅是他,黄牛亦是大快朵颐,两人一通风卷残云,为了抢一块樱桃肉甚至开始瞪眼。
香气在院子里飘了一下午,安平亦是食指大动,谁知他还没动筷,就被木葛生叫到了厨房,“新年大吉。”
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递来一只红包。
安平有些惊讶,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木葛生将红包放进他手中,“小孩子过年收压岁钱天经地义,你上年遇到的邪祟不少,更应该压一压。”
红包里是一张记账卡,卡面上印着天地银行。
“过段时间鬼集开市,可以跟着我闺女去逛一逛。”木葛生道:“鬼集的规矩懂吧?除了点着青色灯笼的摊子,随便刷。”
安平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的压岁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木葛生难得大方,他刚准备说点什么应景的吉祥话,一旁的柴束薪开了口:“收着吧。”
对方正在蒸一只汽锅,眉眼在灯下烟火中多了几分温和,“他这是借花献佛。”
木葛生振振有词地反驳:“我这叫耆老有德。”
有德无德另说,一年到头为老不尊的神棍总算有了几分长辈模样,木葛生用锅盔夹了一块粉蒸肉,递给安平,“吃点先垫着,外间那俩饿死鬼投胎,安瓶儿你可未必抢的过。”
锅盔刚刚出锅,椒盐酥脆,回味悠长。安平舔着嘴唇走出厨房,当初在梦中看得见吃不着,日日对着厨房干瞪眼,如今总算等来了这个年夜。
银杏书斋的小厨房大概能算半个新东方,当初在里面做过饭的人大都有一手好厨艺——木葛生除外。
安平看着满桌饭菜,比起松问童的重油重辣,柴束薪明显更清淡养生,光是炖盅就有四五品,他面前摆着一道蜜汁火方,盘底垫着大块干贝,火腿酥烂,酱色卤汁上撒着一把松子仁。旁边的菜似乎是葱烧海米,不过已经被吃的只剩汤汁。
他不清楚乌毕有的口味,发觉桌上多了不少甜口的菜,印象里木葛生是不挑食的,难道柴束薪是嗜甜的人?
“愣着干什么,你还吃不吃?”乌毕有指着他面前的一盘杨梅圆子,“不吃老子端走了。”
安平回过神,连忙伸筷。
满室热气升腾,像极了那些年灯下夜饮,是一席旧雨的滋味。
一餐饭罢,已是半夜,木葛生不知从哪扯了电线,数人围在院子里看电视——似乎是春晚,安平看着电视里头戴红顶的官人,“这是谁?”
“生前好像是个洋务大臣。”乌毕有坐的离木葛生八丈远,埋头打游戏,“这是酆都电视台。”
安平闻言一愣,接着打了个喷嚏,“你不冷吗?”说着看向木葛生,“半仙儿,咱能不能进屋看?”
“屋里信号不好。”木葛生嗑着瓜子,“没事,待会儿就暖和了。”
“什么意思?”安平没听懂,然而众人都在各干各的,没人理他。黄牛在厨房帮柴束薪包饺子,从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安小少爷,要不要进来暖和一会儿?”
安平看不下去电视里的群魔乱舞,跑去帮厨,话说柴束薪自从回来似乎就没从厨房里出来过,“灵枢子,”安平边洗手边道:“您不吃点东西么?”
柴束薪动作一顿,“无妨。”
黄牛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咱这院子里除了你和无常子,其他人吃不吃饭都无所谓。主要是天算子嘴馋,等着吧,今儿晚上还有三顿。”
安平听傻了,三顿?
不过看着厨房里的满锅满灶,确实不像是轻易收摊的架势。柴束薪将花椒放在锅铲上干煸,香气爆开,光是馅料就有三大盆,安平认出了药芹和韭黄,“这一盆是什么?”
“马蹄和玉米,甜馅儿。”黄牛道:“待会儿还有一盆红糖饺子。”
红糖饺子,安平闻所未闻,听着就像是木葛生自创的暗黑料理,犹豫道:“饺子做甜馅儿?好吃吗?”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黄牛笑道:“嗜甜者,大有人在。”
片刻后饺子下锅,院内传来一阵鼓声,安平循声望去,“电视里在放什么?”
“五方狮子舞。”木葛生道:“唐朝的一种舞乐,本来快失传了,建国后酆都宣传部灌制了录像带,现在鬼集上卖得很火,还有健身操和广场舞版。”
槽点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安平不禁猜想如今的酆都鬼集会是什么样,鬼还需要健身操吗?魑魅魍魉又蹦又跳,大唱燃烧我的卡路里?
那可真是群魔乱舞。
窗户被人敲了敲,乌毕有冒出个脑袋,“给我装点吃的,快点,妈的老子又要死了。”
乌毕有打游戏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不是要死就是在要死的路上,安平看了他的屏幕一眼,确定没救了,“你不能进来拿?”
“罗刹子在里面,我不进。”
安平奇了,“你就这么怕他?”
乌毕有全副精力都在游戏上,顺嘴说了下去,“你和他打一架试试……艹!”接着就被人一枪爆头,他险些就要摔手机,眼看着少年又要原地爆炸,安平赶紧掏出手机,“这样,我陪你打一局。”
“不打了。”乌毕有却摇了摇头,“正月十五你有没有空?”
“怎么?”
“老不死的不是给你压岁钱了么。”乌毕有道:“十五鬼集开市,带你去蹦迪。”
安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蹦迪啊。”乌毕有啧了一声,“你要不想去就算了,要不是我带你,你个未成年根本进不去。”
安平:“……我成年了,谢谢。”
“嘁,那你长不高了。”
安平不知道乌毕有到底对身高有多大的怨念,少年并不矮,可能是被每日被木葛生言语荼毒的缘故,活像个牛奶重度依赖症。乌子虚的身高不低,按照他的基因,只要他媳妇不是个拇指姑娘,以乌毕有现在的身高,将来肯定能超过一米八。
接着他又想起来,这孩子似乎只有幼儿园毕业,确实不知道遗传学。
安平给乌毕有盛了一盘拔丝芋头,被他嫌弃道:“你怎么喜欢这么娘们儿兮兮的甜东西。”
“我还以为是你喜欢吃。”安平咬了一块,“我看灵枢子今晚做的饭不少都是甜的。”
嫌弃归嫌弃,吃归吃,乌毕有接过盘子,含糊不清道:“老不死不挑食,他也嗜甜。”
安平注意到他的用词:“也?”
“你不知道?”
乌毕有突然反应过来,接着换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不然你以为这么一大厨房的饭菜谁吃的完?喂猪么?”
安平想了想方才饭桌上风卷残云的两人,觉得还是不要挑这熊孩子的语病了。
乌毕有和他讲了一些酆都鬼集的奇闻异事,两人正聊着,饺子出锅,同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他倒是会赶巧。”乌毕有挑眉道:“年年都赶上第一锅饺子。”
木葛生全副注意力都在电视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柴束薪和黄牛忙着端饺子,最后还是乌毕有推搡着安平去应门。刚一打开门,彩花“砰”地爆开,炸了安平一头一脸,笑声传来:“过年好啊过年好!财源广进!恭喜发财!”
门外站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红唇细腰,短裙下露出一双长腿,高跟鞋一脚踩在门槛上,几乎比安平还要高出一头,“你是安平吧?”对方好兄弟似的揽过他,说话带着点京腔,“爷们儿长的不赖嘛!”
“你他妈怎么又穿高跟鞋?”乌毕有仰头看着对方,“艹,你还染了个粉毛?”
“头发越粉,打人越狠,我现在可是王者,回头带你抢人头晋级。”姑娘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封,“压岁钱,拿着吧爷们儿。”
说着又看向安平:“这次来得急,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回头请你去鬼集蹦迪。”
这姑娘简直潮到爆,说起话来神采飞扬,带着点说不出的潇洒风情,虽然比他高了一头,安平还是忍不住生出点旖旎心思,“幸会,请问怎么称呼?”
乌毕有脸色奇怪地看着他,似乎在憋笑,“老不死的什么都没给他说。”
“没事儿没事儿,相逢即有缘,都是好兄弟。”姑娘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饿死我了,我哥饭做好了没?”
说着厨房门大开,黄牛端着盘子走了出来,“天算子,您老劳驾,腾个地儿!”
“开饭了!”
院子里开了一张圆桌,红灯高挂,安平奇异地发现,四周居然不冷了。
他暗自转着心思,方才这姑娘给乌毕有红包,说不定是个长辈——结果一旁木葛生开了口,“老规矩,拜年发红包。”
“得嘞。”姑娘一打响指,“今年您听哪一段儿?”
“您今晚劳苦功高。”木葛生看着柴束薪,玩笑道:“掌勺功臣想听什么?”
柴束薪喝了一口茶,“你喜欢就好。”
“那便还是西厢。”木葛生捏起筷子,一敲杯盏,“来段红娘吧。”
说来便来,姑娘捏着餐巾一甩,眼波流转,“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
长腔一转,又看向柴束薪,“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
“风流不用千金买,
月移花影玉人来,
今宵勾却了相思债,
一双情侣趁心怀……”
这姑娘眉梢眼底都是戏,安平看得直乐,连带着乌毕有都笑出声,黄牛呛得直咳嗽,“诶呦我的老天!星宿子您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吧,别在这儿祸国殃民了!”
安平还在笑,笑了没两声,突然傻掉。
慢着,刚刚黄牛叫她什么?
星宿子?
?!?!
安平整个石化,木葛生仿佛专等着这一幕,院子里随即响起他和乌毕有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老五是老二带大的。”木葛生一边咳嗽一边笑,“老二小时候就泡在关山月,脂粉堆里长起来,俩人一个德行。”
安平知道松问童身世,然而还是震惊许久。芙蓉面,杨柳腰,花容月貌人俊俏,风流眼底杀人刀——妇女之友养出个女装大佬?
这玩意儿是成家学了吗?
满桌饭菜都有了解释,朱饮宵简直一头扎进了糖罐里,红糖饺子蘸蜂蜜。安平看得牙疼,怪不得周围不冷了,他是朱雀后裔,五行主火,连灯笼都亮堂了不少,满院子都是暖意。
朱饮宵笑嘻嘻收了木葛生的红包,“谢谢您嘞。”扭头看向安平,“对不住啊爷们儿,回头请你喝酒。”
他有唱戏的功底,方才一直捏着腔调和安平交谈,灵动娇俏。这会儿放开了嗓子说话,声音带着点沙哑,有种说不出的潇洒风情。
美人在骨,如火如荼。
安平记忆里朱饮宵还是个一身杂色的鸡毛掸子,被木葛生戏弄的满菜地乱爬,他盯着眼前的大姑娘,应该是大男人看了半天,实在瞧不出半点当年的影子。
岁月可真是一把实实在在的杀鸡刀。
朱饮宵应该是每年都来拜年,跟木葛生聊的热络,一通家长里短,夹杂着两人的大笑,连柴束薪也和他很亲近,神色里带着关切。
安平想起银杏斋主喜昆腔,过年时来两段儿是银杏书斋的传统,那年柴束薪第一次留在书斋过年,木葛生唱的也是一段西厢。
电视里传来不知哪朝哪代的老调,木葛生和朱饮宵开始拼酒,一路从桌边喝到了房顶上,柴束薪打开大门,满街人影憧憧。
刚刚入夜的年夜是很冷清的,人们都聚在家中吃团圆饭,而临近零点时,酒酣饭饱的人们就从家里走到街上,趁着醉意闲谈胡侃。除夕当晚是没有月亮的,但满城都是沸腾的灯光。
黄牛从厨房搬出一只大锅,抬到城隍庙门口,开始施粥,糯米里掺着桂圆、莲子、蜜枣和芸豆,小孩子提着灯笼围在锅边,圆圆的小脸红润喜人。
台阶上等粥的队伍越排越长,乌毕有将一只汤勺扔给安平,“过来帮忙。”
城隍庙虽然香火零落,但每年过年夜时的福粥都备受欢迎,人们总爱来这里讨个吉利。安平年幼时和父母一起过年,母亲麻将打了一半,一看零点将近,专门开车跑来领粥。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一碗粥的寓意,只记得那夜下了雪,空中充盈着蜜枣的香气。
一锅粥很快分完了,安平和乌毕有将大锅抬回厨房,对方突然问他:“你知道银杏书斋吗?”
“怎么了?”
“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我听他说过,银杏书斋建在一所寺庙里,每年过年时都有僧人分发福粥,零点时寺内最德高望重的方丈会敲钟祈福,人们坐在漫长的阶梯上,一边喝粥一边听钟。”
安平心说我知道,我亲眼见过。
那年的福粥还是柴束薪开的药膳方子,松问童熬了一下午,结果被木葛生和朱饮宵偷偷喝了大半锅,两人被松问童拿着汤勺满城追杀,最后还是乌子虚掏钱包了几家酒楼的后厨,这才赶上当晚的施粥。
厨房门被推开,黄牛走了进来,从灶台下端出一只小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福粥。
对方朝他们挤挤眼,道:“偷偷留的,趁热喝。”
“我没说不能喝。”柴束薪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对方敲了敲窗,“出来吧,马上就零点了。”
黄牛抖了抖,陪笑道:“果然瞒不过您老火眼金睛……”
话音未落,一缕火光冲天而起,炸开漫天烟花,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安平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只见朱饮宵站在房顶,手里捏着一只雀羽,羽毛被他一缕缕点燃,如金线般盘旋升空,砰然炸开。
乌毕有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两个脑袋挤在一只窗格里,“煮夜宵又在烧他的毛了?”
“星宿子每年都这样?”安平拿胳膊撞他,“烟花爆竹可是违禁品,城管你就这么看着?”
“城区禁止放炮,但没说禁止烧毛。”乌毕有翻个白眼,“老子管不着。”
柴束薪站在窗户边,抬头看了许久,对安平道:“灶台上还有最后一只锅子,麻烦端一下。”
安平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只单炉,煨着一只铜锅,“这是什么?”
乌毕有还趴在窗外,闻言哼了一声,“老不死的小灶。”
他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铜锅里荤素杂烩,层层叠叠,锅边点缀着蛋饺对虾,最下面铺着火腿花菇,香气扑面而来,熟悉又陌生。
是一品锅。
第36章
机车轰鸣着驶过街道,一个甩尾停在城隍庙前,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朱饮宵大笑着摘下头盔,“怎么样,爽不爽?”
“这里是禁停位,你他妈再停在这儿我就给你开罚单了。”乌毕有从车后座跳下,“下次麻烦给你的坐骑换个颜色谢谢,诸子七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安平坐在门槛上,看着朱饮宵和乌毕有一前一后地走来,朱饮宵酷爱兜风,正月里几乎天天都要出门飙车,有时还帮着乌毕有送外卖急单,当然也没少因为超速被罚。
前几天安平回了趟家,半路上亲眼看见一道红光飙过马路,后面跟着一大串交警摩托和巡逻车,交警拿着喇叭大呼小叫,最奇诡的是一长溜车队后还跟着一辆电动城管车,在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中放着祝你生日快乐。
安平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警察抓小偷,甚至拍照发了朋友圈,回到城隍庙后才发现只有木葛生一个人在,“老五飙车被抓。”这人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懒怠道:“三九天去局子里捞人了。”
过了一会儿柴束薪打来电话,“你过来讲。”对方顿了顿,道:“我解释不清楚,他们都以为老五是个女孩儿。”
木葛生的神情仿佛早有预料,一边憋笑一边挤出一副关切语态:“啊?那你没事儿吧?”
“……”电话里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以为我在拐卖人口。”
“现在可能要你过来捞我们俩。”
木葛生笑得半死,最后去警局把人接了回来,进门时柴束薪手里提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花里胡哨的大鸟。安平还好奇怎么又跑了一趟花鸟市场,接着对方就开了口:“哥,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安平吓了一跳——那只鸟居然是朱饮宵的原形,还是缩小版,据说柴束薪在路边买了个装仓鼠的笼子,愣是把人塞了进去。
木葛生笑哈哈地把笼子挂到了房檐上,“没事儿啊,明儿早上放你出来。”
柴束薪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当晚做了一桌全鸡宴,拎着刀在院子里杀鸡拔毛,鸡鸣惨叫接二连三地响起。安平和木葛生坐在走廊上下棋,笼子被挂在半空,只见朱饮宵把头拱在羽毛里,缩得像个鹌鹑。
第二天早上安平被打鸣声吵醒,下楼时发现乌毕有正站在笼子底下和朱饮宵吵架,“煮夜宵你要死啊!你是朱雀又不是公鸡!”
“你快点放我出来嘛。”朱饮宵捏着嗓子掐出一段女声,“不是公鸡,母鸡也可以的。”
最后睡懒觉被吵醒的木葛生拎着笼子把他扔出门外,安平和乌毕有出门找时已经没了踪影,俩人在庙会上逛了一大圈,才在卖兔子的摊位上找着了。
朱饮宵看起来还挺抖擞,伸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吸引了一大堆小孩。安平看得无语,“都被扔出去了,他就不能自己变回来吗?”
“罗刹子下的咒,这倒霉玩意解不开。”乌毕有脸色黑得像锅底,跑去和老板讨价还价,“一只鸡你卖五百?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老板振振有词,“小娃懂什么?我这是杂交鸡种,你看这毛色,多气派!”
安平:“……”
最后乌毕有跑回去拿了城管证,连带着摊子一齐没收,两人拖着一大车兔子金鱼鸡拉回城隍庙,却发现朱饮宵正和木葛生吃早饭,对方看见乌毕有就乐了起来,一把揽过人,“来来来,爷们儿这回把哪只鸡认成我了?”
乌毕有险些被这家伙气死。
不过积极认错死不悔改说的大概就是朱饮宵这种,这人是个重度机车患者,天天踩着油门风驰电掣,长腿美人配机车,安平的朋友圈最近都是关于他的抓拍。连同桌都给他发消息,“外卖会员安排上,你丫我就不信了,老子一天点四顿,坐等小姐姐给我送饭!”
安平不忍心戳穿这人的旖旎幻想,拜托朱饮宵去给他送了一回,当晚微信被刷爆,全是同桌的鬼哭狼嚎,活像苦守寒窑十八载终于等来薛平贵的王宝钏。
不过正如乌毕有所说,朱饮宵飙车技术一流,穿衣搭配一流,然而对于机车的审美大概只有半毛钱——这人将机车漆成了大红底,配以五花八门的杂色,跑起来仿佛小马宝莉踩着七彩祥云。安平左看右看觉得这配色十分眼熟,后来突然想起来,像极了当年朱雀化形前的杂毛鸡。
没看出来,女装大佬还挺有童心。
朱饮宵一直待了半个月,如今已是正月十五。
前几日木葛生有事没事就招呼人打麻将,几个老不死的都成了精,没一个省油的灯。乌毕有和安平输得底儿掉,连朱饮宵也吃不消,今天这两人一大早就跑了出去,一直到下午才回来,“爷们儿今日胜负如何?”朱饮宵甩着车钥匙,“回本了吗?”
“今天不打牌。”安平坐在门槛上头也不抬,“写作业。”
安平从小被母亲抱着上牌桌,平时过年也会和七大姑八大姨来几圈,还是生平第一次输得这么惨。他也实在是没辙了,只有抱着五三的时候木葛生才会离他远点。
“那咱俩也别进去了。”朱饮宵见状招呼乌毕有,“现在里面三缺一,谁去谁倒霉。”
“今天是上元,罗刹子午后要包元宵,老不死的开不了牌桌。”乌毕有哼了一声,自顾自往庙里进,“爷走了,你俩搁这儿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