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赫尔墨斯并没有穿着那件象征着色谷欠之神的神袍。似乎自从露西娅死去之后,他就不再像曾经那样神袍不离身。
除了在魔渊宴会这样重要的场合以外,他穿的永远都是简单随性的。
今天这一件也一样。
墨绿色的长袍,款式简单几乎没有什么点缀,但是质感极其考究,在水晶吊灯散发的光芒下显出分明的层次感。
赫尔墨斯的脊背挺拔,步伐很稳,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看上去无懈可击。
但温黎和他相处的时间太长,见过他太多的样子,一眼就看出他深掩在游刃有余面具之下难掩的疲惫。
啊,明天就是月蚀之日。
是神罚的日子。
温黎突然狠狠共情了,看着赫尔墨斯的目光有些同情。
不敢想象,如果她每个月痛经痛到要死要活的时候,还要笑脸迎人地和别人逢场作戏、推杯换盏。
也太痛苦了吧?
如果是她,真的只想躺平。
少女的视线专注而热烈,非常坦然地穿过空气,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但无论时间如何流逝,色谷欠之声在魔渊中总是一呼百应。
几乎只是瞬间,原本空荡的宴会厅里便涌入无数道身影,将赫尔墨斯众星捧月一般围拢在中央。
也隔绝了她的视线。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喧哗声。
一串脚步声略有些凌乱地靠近,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紧闭的殿门被一条修长的腿一脚踢开。
轰——
尘烟弥漫,四散的灰尘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无处遁形。
空气中的温度也似乎在这一瞬骤然降低到冰点。
宴会厅中的欢声笑语瞬间凝固了,就像是无形的冰霜无限蔓延,寸寸冰封。
角落侍立的魔使无声举起腰间锋利的巨镰,缓步朝着门口逼近,形成一个扇形的弧度包围而去。
光线顺着大开的殿门向寂静的长廊中涌出,明暗交界处勾勒出一道颀长劲瘦的剪影。
黑发黑眸的少年神明面容冷若冰霜,一双狭长幽寂的黑眸扫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直扫向正中心的赫尔墨斯。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目光却像是淬着寒冰的冷刃,蕴着毫不遮掩的森冷杀意。
魔使们下意识攥紧了掌心的巨镰,警惕地逼近。
然而一只手却慵懒地抬起来随意挥了下。
霎时间,所有的阻拦都自发静止了。
宴会厅中的神明自发朝着四周散去,悬垂落下的水晶吊灯下方形成一片空地。
赫尔墨斯姿态散漫地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指端着一杯红酒。
他手腕轻晃,朝着泽维尔的方向轻轻倾斜。
“夜安,泽维尔。”
酒液在杯中辗转着,漾起波澜。
赫尔墨斯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目光在被一脚踢碎的殿门上一扫而过。
紧接着,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泽维尔身上几乎满溢出来的敌意和杀气,扬眉一笑。
“这个时候来找我,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泽维尔原本便幽邃沉郁的黑眸此刻更是黑得深不见底。
他一点点抬起头,嗓音压着愠意,甚至有些嘶哑。
“昨晚,是你做的。”
在赫尔墨斯还没有回应的时候,温黎便主动飘到泽维尔身边。
再次见到少年时的嫉妒之神,她心里也感觉到一点亲切感。
反正现在泽维尔也看不到她——
温黎伸出手指,掠过黑发神明眉间凌乱的碎发,屈指弹了一下他眉心。
“不是赫尔墨斯大人做的哦。”她用一种语重心长地语气说,“做事情得讲究证据。”
原先她在水镜中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怪异了。
——在她心目中,赫尔墨斯虽然凉薄冷漠,但绝对不是这样残忍嗜杀的性格。
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并没有真实经历阿比盖尔神宫陷落的那一天,但在梦境中跟着赫尔墨斯这么久,温黎心里已经有了笃定的猜测。
——阿比盖尔,是魔渊之主亲手杀死的。
然后不知道出于一种怎样的目的和心态,他选择将这一切祸水东引,挑起泽维尔和赫尔墨斯之间的争端。
而魔渊之主却在这件事中美美隐身。
没有人会怀疑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神后。
温黎弯着腰背对着赫尔墨斯,没有察觉到他肉眼可见冷淡下来的眸光。
水晶吊灯的光晕映入他淡金色的眼眸,像是深深浅浅的琥珀,漾着迷人而深情的涟漪。
赫尔墨斯垂眸,没有再看向那个方向。
浓密的睫羽扫下来,掩住眸底的情绪。
他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鲜红的酒液染在唇角上,将他因为衰弱而略显苍白的唇瓣染上一种血腥的色泽。
有些时候,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件事时,他是否真的做过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满足所有人的猜想。
他们总是不愿意为违背自己想法的事实买单。
赫尔墨斯看着杯中的倒映,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染上云淡风轻的笑意。
“是啊。”
温黎一愣。
她转过头,从泽维尔身边重新飘回赫尔墨斯面前。
金发少女伸出一只手,虚虚搭上他的额头。
金色的吊坠闪烁了一下。
她半透明的手掌穿过了空气,没有在他额间留下任何痕迹。
也没有任何触感。
“哎,果然还是碰不到。”
金发少女有点懊恼地甩了甩手,重新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半晌又像是想到什么,她重新伸出来在赫尔墨斯眼前晃了晃。
“真的看不见吗?”少女语气有点懊恼,遗憾不加掩饰。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倾身靠得很近。
金色的碎发荡漾在空气里,被鼻尖的气流吹拂,微微浮动。
“就算碰不到,您也应该没有生病吧?”
她扁着嘴重新直起身,不满道,“既然是这样,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
“这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赫尔墨斯大人。”
赫尔墨斯懒散垂落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眉心,辨不清意味的视线落在泽维尔身上。
迎着几乎将他活剥的眼神,他微笑道:“所以呢,要杀了我吗?”
泽维尔赫然抬眸,眸底涌起狠戾,俊脸上像是覆上一层冰霜。
“哎,别这样啊赫尔墨斯大人,说得还真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
金发少女无奈地飘过来,若有似无地挡在赫尔墨斯和泽维尔之间。
赫尔墨斯金眸微眯。
自从泽维尔踏入宴会厅起,他的神情便一直懒懒散散的。
可就在少女隐隐挡在他和泽维尔之间时,他眸底第一次流露出冰冷而危险的冷芒。
赫尔墨斯盯着泽维尔,眼神探究中蕴着点玩味,以及几分真实的不悦和压迫感。
半晌,他冷不丁笑了。
“你做得到吗?”
砰——
一声闷响在宴会厅中炸裂开来,泽维尔脚下的地面瞬间被一缕暴涨的黑色烈焰灼烧得凹陷下去。
他幽深的狭眸紧盯着赫尔墨斯,眸色愈发晦暗。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狠狠相撞,无声的火药味蔓延开来。
这场没有硝烟的针锋相对并没有持续很久,片刻后,泽维尔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冷笑一声:“希望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不要死得太难看。”
赫尔墨斯不置可否:“拭目以待。”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震颤,墙面倾頽。
水晶吊灯疯狂摇曳起来,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呀”声响。
下一瞬,光滑的墙面上骤然被轰出了一大块空洞。
泽维尔转过身,在全场无数道惊疑不定的视线注视下,抬腿迈过空洞离开,姿态嚣张又乖戾。
这道身影来得咄咄逼人,走得气势汹汹,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乖张得不行。
直到泽维尔离开许久,宴会厅中都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赫尔墨斯站在原地没动。
但这一次,散开的人群没有像起初那样再一次朝着他的方向围拢。
他能够感受到很多视线,黏腻的、探究的、惊惧的……纷纷粘在他的身上,每一寸皮肤。
沉默被压抑到最低点,紧接着便迎来爆炸性的反弹。
宴会厅中一瞬间盈满了刻意压抑的窃窃私语声。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毕竟他是色谷欠之神,不是吗?”
“是啊,如果换作其他神明,我或许会有些惊讶,但如果是赫尔墨斯大人,我觉得这很合理。”
“除了赫尔墨斯大人还会有谁呢?整个魔渊里,能够放肆大胆做出这种事情的神明,恐怕也只有他了吧。”
“魔渊之主绝对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神后,一定就是赫尔墨斯大人做的!”
“没错,哎,不得不说,我的预感真是准确——我一早就猜到了,一定是赫尔墨斯大人。”
“可是,阿比盖尔夫人的死并不那么简单,我听说了另外一些更细节的版本……”
“……你是说,她被许多为神明轮流……”
“哇,他玩得可真花。”
“……”
无数声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周遭变得十分嘈杂。
水晶吊灯的光晕闪跃,时而刺目,时而黯淡。
在某些角度旋转着,令人有些晕眩。
似乎魔渊之中所有的神明,都已经相信了一个本不存在的事实。
——他们深信不疑的那个瞬间,甚至比他干脆认下的那一刻要早上很多很多。
赫尔墨斯心情不错地抿了一口酒。
至少这说明他的伪装天衣无缝。
整个魔渊,竟然没有一位神明能够察觉他的真心。
他悠闲地举杯,将一切声音甩在身后。
墙面上的空洞扔在簌簌向下掉落碎屑,不规则的边缘就像是恶兽狰狞的巨口,将一切光亮和声音吞没进去。
透过那个方向,赫尔墨斯看着泽维尔消失的地方。
也不过是个可悲的人罢了。
泽维尔的诞生就是一个注定的悲剧。
毕竟他拥有着那样的一位父神。
赫尔墨斯仿佛在那双涌动着憎恶烈焰的黑眸中,看见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自己。
好像在不知道多么久远的岁月之前,他的眼底也曾经有过这种浓烈的情绪。
有过温度。
赫尔墨斯姿态闲适地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衣摆。
如果坚持着活下来就需要憎恨着他的话,那就恨吧。
反正他的名声早就已经烂透了,陷在污泥里,在无边的永夜中慢慢腐朽。
宴会厅中陷入一种怪异的混乱和秩序之中。
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赫尔墨斯反而乐得自在。
他转身来到那个许久没有去过的露台。
温黎一直观察着赫尔墨斯的动作,见状连忙跟了过去。
她也不想继续在宴会厅里待着了。
被冤枉的代入感太强,她要窒息了。
进入露台的一瞬间,空气中穿梭着微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湿寒气息,吹动温黎的发梢。
哥特式尖顶被血月映照着,在露台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尾部长长地拖拽开,顶部急速收尖,四周地面上被衬得发亮。
赫尔墨斯站在露台边缘,左手松松握着高脚杯,另一只手懒散搭在栏杆上。
他深邃俊美的五官被拢上一层渐淡的阴翳,半明半昧之间,更显得脸廓深刻立体。
他什么也没说,温黎她犹豫了片刻,轻飘飘落在他身侧的栏杆上,坐在一边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叮”的一声,高脚杯被放在栏杆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幕略有些似曾相识,温黎下意识扭过脸去看。
赫尔墨斯随手轻点了两下杯壁。
他没有看她,目光却恰好与她一同望上高悬的血月。
“色谷欠,果然是害人的东西。”他轻缓叹息一声,用一种很随性的语气不经意开口。
像是一种感慨,只说给自己听。
金发少女神情焦急,下意识反驳道:“您不害人就行了!工作和生活要分开。”
可她的声音他似乎根本听不到。
又是两声脆响,修长的指节敲打杯壁,赫尔墨斯的声音很轻很慢。
“信仰就是这样可笑的东西。”他闷闷笑了一声,“上一秒口口声声说着追随,下一秒就会因为各种琐碎的理由东零西散。”
“才没有呢。”金发少女义愤填膺道,“别理会那些墙头草。”
“他们拥有的只不过是冒牌的信仰,是赝品!假货!”
“真正信仰着谁的话,怎么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说变就变呢?”
她这句话刚落地,赫尔墨斯却一手支着额角,像是不胜酒力般微低下头。
“终究,我身边还是谁都留不住。”
他的语气带着懒散的笑意,听起来浑不在意,就像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金发少女却皱着眉扬起脸。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很专注,但并不迫人,就像是融入了月色一般柔和。
良久,她抿了下唇角,举起右手作出一个举杯的动作,虚空中倾身靠近赫尔墨斯。
然后,抬手和他手边安静伫立在栏杆上的高脚杯轻轻贴了一下。
像是一个碰杯的手势。
空气中突然漾开一阵淡淡的、不知名的馨香。
“不。”金发少女唇角扬起一抹很柔和的弧度。
她逆着光,半透明的身体被朦胧的夜色模糊。
但那双鸢尾色的眼眸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您还有我哦。”她轻声、一字一顿地说,“赫尔墨斯大人。”
这场对话根本没有交集。
分明在同一片空间里共享着同一片月色,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分隔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直到温黎听见赫尔墨斯低沉华丽的声线。
“那为什么要离开?”
金发少女肉眼可见地怔愣了一下,晶亮的眸底浮现起一瞬间的呆滞。
半晌,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炸了毛一样跳起来。
“您能看得到我?!”
赫尔墨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点点地撩起眼睫,露出那双色泽清浅的眼眸,抬眼看向她,不偏不倚。
这一刻,没有声音的动作,给了她最直白的回答。
“您怎么这样?!”在昏暗的夜色中,金发少女通透莹白的脸颊依稀爬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绯红。
她语气崩溃地大声埋怨:“您怎么可以装作看不见我?”
赫尔墨斯抬了下单边眉梢,看起来有点惊讶,眉眼间却蕴着浓郁的戏谑:“我怎么装作看不见你了?”
“……”
金发少女微微一哽,但很快她就再次不依不饶地抱怨:“那好吧,既然没有装作看不见我,那您就是故意不理我。”
“为什么?为什么!您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的,您一直都是那么温柔体贴……”
赫尔墨斯眉目间的笑意淡了一点。
他冷不丁开口打断她:“是啊。”
夜风将他轻哑的声音揉碎:“为什么。”
赫尔墨斯也说不清,在察觉到少女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涌上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但它就像是一种沉静却凶狠的浪潮,将他一点点温柔地淹没。
赫尔墨斯记不清究竟过去了多少年。
每一个月,在劳伦斯按照约定将未婚妻送往他神宫的那一夜,他很难用言语形容那种心情。
但每一次推开门时,看见漂亮却陌生的脸,好像一切都落了空。
赫尔墨斯不是不知道,这一场阿比盖尔的死亡,不过是劳伦斯再一次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但他却不得不顺着劳伦斯的意,陪着他上演这场荒诞的闹剧,做那个一早就被安排好身份的“刽子手”。
——他不怕违抗神誓,只怕劳伦斯食了言。
那他要如何才能再遇到她。
等待的时间漫长,有时候赫尔墨斯也会想,她究竟去了哪。
如果按照她所说的,她的身体已经死去,那么灵魂也消散的这一刻,他是不是会永恒地失去。
她真的还会以另一种更鲜活的姿态,出现在他身边吗。
赫尔墨斯喉结微滚,竭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
“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你真的很潇洒。”
他薄唇微抿,向来低沉磁性的声线破天荒有点干涩,“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哪怕一瞬间吗?”
金发少女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秒钟,那些娇蛮的情绪缓缓收敛了。
她似乎意识到他这一刻是认真的,瞬间从张牙舞爪的样子变得乖巧起来。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金发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当时,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在露台上!”
“我本来想跟您说点什么,但是突然间就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赫尔墨斯眸光微动,眉目间压抑的戾意登时散了。
“你受伤了吗?”
“然后,我——”
金发少女话音一顿,“嗯?”
赫尔墨斯眼睛紧锁着她,脸上反常的没有什么表情。
眉间的金坠缓缓荡漾了一下,神罚咒印的纹路若隐若现,附着在他那张平时便格外蛊惑人心的五官上,更显出几分动人心魄的美感。
他重复了一遍:“受伤了吗?”
温黎不由得怔了一下。
赫尔墨斯对她做过的比这更亲近的事情不要太多,但她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像今天这样的感觉。
从前,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时,并不迫人,风轻云淡的。
尽管带着深情笑意,她却很清晰地意识到,她对他来说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而不像今天。
赫尔墨斯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
没有礼节性的绅士风度,没有甜蜜动听的情话,眼底也没有铺陈开令人无法拒绝的情意。
但莫名的,温黎看着他眸底倒映出来的那个小小的她,有一种她此刻就是他全部、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人的错觉。
“……没有。”她破天荒没有再说什么,很简洁地回答。
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可是对于梦境中的赫尔墨斯来说,她应该消失了很久很久吧。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呢?
温黎突然意识到,这只是梦境。
现实中的赫尔墨斯身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总是笑眯眯说着些俏皮话的金发少女。
他永远都是孑然一身。
——那些岁月,他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温黎不由得朝着赫尔墨斯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她触碰不到他,就绷紧了腹部朝着他的手臂上歪倒身体,假装靠在他肩膀上。
“那您还生我的气吗?”
赫尔墨斯余光望见她扭曲着身体却还是笑意盈盈望着他的那张脸,心底的情绪倏地散了。
该生气的。
但是好像是出于一种本能。
在看见她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瞬间,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根本没有办法对她生气。
一股似曾相识的馨香若有似无地钻入赫尔墨斯鼻腔,他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嶙峋陡峭的断崖间,那个拥抱。
只短短的一瞬间,却如此刻骨铭心。
在他心里生了根,让他记了这么多年。
赫尔墨斯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蜷了蜷。
指尖上,仿佛还残存着几百年前属于少女的余温。
诱惑着他再一次伸出手臂揽住她,将那些几乎溃散的触感重新填满。
可他们即便如此的相近,近到只要他想,上前一步贴近她的身体,他们就可以毫无保留地融为一体。
他却依旧触碰不到她。
空气里一片安静,只有夜风淡淡掠过的声响。
良久,温黎听见赫尔墨斯的声音。
“不要再离开了。”他低声说,“我唯一的未婚妻。”
第111章
SAVE
111
至高无上的权柄留不住流逝的生命。
在成为魔渊之主的不知道第几个千年,
经历了一系列与神国的明争和与赫尔墨斯的暗斗之后,劳伦斯终究也无力抵抗消亡的命运。
整个魔渊都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没有神明胆敢妄议魔渊之主注定到来的死亡,在这种敏感的时间点,
他们什么都不敢多说。
压抑的低气压笼罩了整片神土。
魔渊之主最后一个点名要见的神明,是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
“啊,
毕竟他们是魔渊中仅剩的两位初代神明了。”
“亲兄弟,总是比起旁人亲近许多的。”
“劳伦斯大人还真是关爱赫尔墨斯大人啊……”
“……”
暗黑色的哥特式宫殿伫立在幽暗的云层之间。
血月当空笼罩下一层淡淡的绯色红光,将整个神宫包裹起来,深灰色的墙面反射着光芒,
流露出几分凄艳的不详感。
魔渊之主的神宫中一片安静。
与他曾经高规格的排场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点燃人鱼膏,
只有淡淡的月色照亮偌大的空间。
而这里竟然连一名魔使女仆都没有留下,巨大的空间在夜色中更显得寂寥。
或许是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而富贵荣华和权利也如过眼云烟。
对于一个习惯了被追捧却戴着虚假面具了却一生的神明来说,
这种时候劳伦斯反而更想见到那个他暗暗争斗了一生的人。
窗帘没有拉紧,
月色大片大片地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中涌进来,在地面上暗红色的地毯上拖拽出一片淡淡的明亮色块。
周遭的地毯被衬得颜色愈发沉暗。
宽大的床上躺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劳伦斯已经快要死去了。
伤势和这么多年饲养赫尔墨斯的食物已经耗光了他大半的神力,所以此刻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一点憔悴,金色的眼眸也黯淡了许多。
但与他几乎无力遮掩的衰弱截然不同的是,
那张俊美却阴冷的脸上却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就像是一盘很大的棋下了这么多年,也终于下到了结局。
而他是最终的那个赢家。
“赫尔墨斯,
不管你是否承认,
但现实是——”
劳伦斯用力抬起眼,
去看站在床边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