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些漂亮的金色丝线瞬息而至,将浑身瘫软的神明全身缠绕起来,骤然拉到赫尔墨斯身前。赫尔墨斯却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点。
他双手后负,踏着一地狼藉轻缓地向前走去。
“赫尔墨斯大人——您不能进去!”
不远处幽暗的走廊里飞速窜来一黑一红两个小团子。
它们像是循着这剧烈的爆炸声找了过来,远远地便传来一道惊慌的声音。
赫尔墨斯脸上笑意很淡。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身前悬浮的权杖便微微一动。
砰——
一道森然威压朝着两个小团子轰然压下,一瞬间便将它们按在墙面上动弹不得。
力道之大,冰冷的墙面甚至被砸出了两个深坑,碎石顺着墙面簌簌滚落。
“对泽维尔养的宠物,我没什么兴趣。”
赫尔墨斯目不斜视地掠过两个挣扎的小团子。
擦肩而过之时,他倏地轻笑一声。
“我只是来找回我那个被拐跑的、不听话的未婚妻。”
他缓慢地垂下眼,金眸中流淌着凉薄的杀意。
“最好不要阻拦我。”
赫尔墨斯散漫地勾起唇角,“逃窜的亡灵死在魔渊中是什么下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对吗?”
两个奋力挣扎的小团子身体一僵,缩在墙面的深坑里不动了。
“乖孩子。”
似乎很满意他尤里和尤伊的反应,赫尔墨斯眉目间重新染上笑意。
这种不达眼底的情绪略微冲淡了一点可怕的戾气。
一旁被吊在空中五花大绑的神明始终不敢说话,见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了点,才尽职尽责地发挥着自己的功效。
“前、前面路口向左转。”
赫尔墨斯的步伐不疾不徐,但走得却很快。
被束缚的神明感觉几乎是一瞬间,他们便走到了那晚的宴会厅门口。
赫尔墨斯高大的身影立在门边,侧脸线条沉在阴影里,神情看上去愈发深冷沉郁。
他没有立刻推开门,而是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指。
被束缚的神明浑身一松,登时无力地跌落在地面上。
“感谢你的帮助。”
他听见赫尔墨斯闲雅风流的声音,和任何一个彬彬有礼的斯文绅士听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此刻,他绝不会再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身边这个危险而薄情的神明。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身体不自觉发着抖,终于等到这一句话,地面上的神明如蒙大赦。、
但他却没忘记最后行了一礼,这仿佛是一种刻在弱小者骨子里的本能。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以最快地速度冲出了嫉妒之神的神宫。
直到那串脚步声远去到不可闻,赫尔墨斯才不紧不慢地推开那扇门。
宽阔的宴会厅中十分安静。
密闭的空间里,迷乱的酒精味道已经几乎散尽了,霓虹灯光依旧在四处无规律的扫过。
赫尔墨斯一眼便看见不远处沙发上的两道身影。
金发少女穿着一件包臀鱼尾裙,蜷缩着身体侧躺在沙发上。
她金色的长卷发略有些凌乱地垂落在胸前,发丝若有似无地遮住了姣好的面容,睡颜看上去乖顺而美好。
赫尔墨斯眸光微动,眼神喜怒不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俯身轻抚了一下她光洁的脖颈。
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扣住她纤细的脖颈,五指略略收拢。
力道却不重。
像是想要就这样在她的睡梦中结束她的生命,又像是暧昧而狎昵的亲近。
但很快,赫尔墨斯便面无波澜地松开手。
他的视线投向少女身侧的黑发神明。
泽维尔肩头松散随意地披着象征着嫉妒之神的黑色神袍,修长的双腿大敞着,一条手臂搭在少女背后紧贴的靠背上,俊秀而凌厉的眉眼紧锁着,似乎也陷入了浅眠。
在他们身侧,一面水镜无声地沉浮着,间断却规律地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赫尔墨斯稍有兴致地重新站起身。
他身侧悬浮的权杖感受到不属于魔渊神明的力量,不安而躁动的震颤起来。
赫尔墨斯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水镜,霎时间,镜面上光华大作。
那些看起来圣洁而温柔的光芒包裹住赫尔墨斯的手指,却像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瞬息间便将他手指上的血肉啃噬殆尽,露出森然的指骨。
被生生剜下血肉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痛楚。
然而赫尔墨斯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感受着指端乱窜的神力,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冷不丁畅快笑了。
良久,他才不疾不徐地收回手。
“时间之神。”
赫尔墨斯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一般,饶有兴味地低声呢喃了一声,“原来是你。”
——“带走了我的未婚妻。”
他半侧过身,动作优雅而斯文。
门口小心观察着他的一红一黑两个小团子顿时感觉身体凝滞,就像是被阴冷的巨兽锁定了一般,瞬间一动都不能动。
但这一次,赫尔墨斯似乎并不打算对他们出手。
“想救泽维尔,就去把时间之神请来。”
他懒散而平静地躬身,单手就将沙发上沉眠的少女轻而易举地抱起来。
酒红色长袍下另一只滴着血的手握住权杖。
“当然,他可以选择拒绝。如果是这样,那就要麻烦你们去寻找众神之主。”
“告诉他,神国将会失去一个掌管时间的神明。”
“在他最看重的秩序彻底陷入混乱之前,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赫尔墨斯轻轻笑了一下。
霓虹灯光落在他身上,拖拽出一片深深浅浅、明暗交映的阴翳。
最后一句话温柔却森冷地落下。
“这是作为弟弟,最后、也最真挚的忠告。”
水镜之中,温黎坐在神宫台阶前,盯着一望无垠的永夜焦虑地叹气。
这些天来,除了泽维尔时不时心血来潮的刁难,她没有再获得任何有用的关键信息。
或许这次的隐藏剧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为什么还没有出现系统结算的提示音?
正有些出神间,右侧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温黎下意识转头向右边看去,左侧便掀起一阵风。
泽维尔“啪”地打了个响指,单手撑着护栏利落地翻身而过,长腿一伸坐在她左侧的空位上。
思路被打断,温黎有点无奈地重新扭过头看向左侧笑得得逞的黑发少年。
“有没有人对您说过,您真的很幼稚,泽维尔大人。”
“有胆子这么评价我的,你是第一个。”
泽维尔单手撑在膝盖上。
他眉间的黑发被夜风吹起,面容俊美中透着点万事皆不放在眼底的嚣张劲。
“既然当了这个特殊,你不打算配合我一下?”
他倾身靠近,雪松气味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温黎从头到脚笼罩在内。
“比如说,露出一点受到惊吓的表情。”
她在这里发愁,泽维尔倒是悠闲自在,竟然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
温黎敷衍地做出一个惊恐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说:“满意了吗?泽维尔大人。”
“马马虎虎吧。”
泽维尔挑了下单边眉梢,像是被她浮夸的表演取悦了。
他闷笑两声,“不过,看在你尽心尽力服侍我的份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温黎总算提起了一点兴致:“嗯?”
“时间差不多了。”
说完这句话,泽维尔便单手撑地潇洒地站起身。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伸出一只手扣住温黎的手腕,轻轻松松地把她拉了起来。
“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很快,温黎便意识到泽维尔打算带她去哪里。
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华丽神宫,温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那道典雅雍容的美丽身影,她才愕然地看向泽维尔。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过会你就知道了。”
泽维尔不经意地应了一声,对上她的视线略一偏头,示意她跟上。
“母神。”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尽数收起,几乎称得上恭顺地打了个招呼。
这个态度和他面对魔渊之主时截然不同。
温黎跟在泽维尔身后,看着不远处的红发女神,脑海中不自觉闪回那双含着绝望和泪意的眼神。
她愣了一下,有一种穿越到电影里的错觉。
但很快温黎便调整好了状态。
在游戏世界中千锤百炼,她的演技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格外熟练地知晓如何讨好一个人。
她乖巧地朝着红发女神微笑了一下。
魔渊之主的神后阿比盖尔早在温黎进入神宫时便注意到了她。
泽维尔性情阴郁沉默。
阿比盖尔知道,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整日都被迫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投入无止境的枯燥修炼之中。
这还是他第一次带陌生人回到这里。
尤其是一名这样漂亮精致的少女。
阿比盖尔眼底流露出笑意,她朝着温黎轻轻颔首,视线便落回泽维尔身上:“泽,这位是?”
泽维尔的神情稍微有点僵硬,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双手插着裤兜回过头,表情古怪地盯着温黎。
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竟然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金发少女现在穿着一身合身的女仆裙装,身份上,是魔渊之主亲口认命的、他的贴身女仆。
但这样似乎显得太疏离了。
他们之间不是这么简单的关系。
可更多的——
她是赫尔墨斯的未婚妻,是他最厌恶痛恨的人最在意的人,是他名义上的叔母。
也是自己送上门来,他用作报复赫尔墨斯的工具。
但莫名的,这一次,泽维尔不想承认这个身份。
更不想让“赫尔墨斯的未婚妻”从他口中说出来。
这玷污了他的舌头。
而且,现在的赫尔墨斯并没有未婚妻。
是的,他不能这么说。
而他和她之间,牵手过,拥抱过,亲吻过,相拥着睡过同一张床,甚至在此刻,共同承担着生死的危机。
这简直就像是最亲密的情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泽维尔狭长的丹凤眼里情绪变幻。
半晌,他才挪开视线重新转过身。
泽维尔没什么情绪地随口说:“她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泽的朋友。”
阿比盖尔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
她直接越过泽维尔走到温黎身边,亲昵却不惹人反感地揽着温黎的肩头走向大厅。
“泽性情孤僻,我曾经以为,他永远不会交到朋友。”她拉着温黎在沙发上坐下,笑着说,“谢谢你愿意包容泽的脾气。”
性情孤僻?
温黎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是会在自己家里开酒吧的那种孤僻吗……
但温黎自然不会拒绝这样善意的热情。
她矜持地勾起一抹笑:“您言重了,他很好。”
说话间,泽维尔已经自顾自走到沙发对面的摇椅上坐下。
被明目张胆地冷落了,他脸上却并没有显出多少不悦的神色,眼睛直直地望着噼啪燃烧着的壁炉。
火光映在他寂黑的眸底,明明灭灭,些许怀念的情绪无声氤氲着。
简直像是一场梦。
他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平静却安宁的时刻了。
不,这的确是一场梦。
泽维尔眸底的情绪猝然散去,像是镜面被轰然打碎一般,重新恢复了冷郁。
他正要起身,身后便传来阿比盖尔柔和的问候。
“今天的练习结束了吗?泽,你有没有受伤?”
泽维尔身体微僵,片刻后才放松了身体懒洋洋靠在椅背上。
躺椅微微摇晃起来,他冷嗤一声:“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受伤。”
“又在嘴硬。”
阿比盖尔脸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她也不再去戳穿泽维尔口是心非的谎言,转过脸看向温黎。
“他一向是这样,自从开始遵循父神的安排修炼地狱之火,每天回来的时候身上都遍体鳞伤——但却从来不愿意告诉我。”
温黎一愣。
她倏地回想起水镜中零星的画面,还有她曾经亲眼所见泽维尔手上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伤口。
那只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
在他的衣料下,不知道还遮掩着多少狰狞的伤口。
就像是那天魔渊之主毫不留情抽打出的鞭伤。
温黎想起那天泽维尔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紧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不肯退后半步的身影。
“……的确是这样。”她真情实感地感慨道。
“泽太倔强,不愿意让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总想要成为最强大的、能够保护所有人的神明。”
阿比盖尔似乎有点意外温黎的反应。
但能够得到理解总是令人愉悦的,她紧接着便微笑道,“你既然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想必,你们一定是非常不错的朋友。”
“喂——”
泽维尔皱着眉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他的表情凌厉而凶狠,可不经意间,却能够发现他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看上去格外不自在。
阿比盖尔足够了解泽维尔,见他这样色厉内荏的反应,便知道他是害羞不好意思。
她目光揶揄地在黑发少年和金发少女间来回打量了几次,眨了眨眼睛:“唔,看来真的不是一般的朋友。”
“……差不多够了。”
泽维尔腾地一下站起身。
火光映在他冷白的侧脸上,染上了些许淡淡的血色,就连耳根也依稀是绯色的。
他三两步跨到温黎身前,一把将她拉起来,“替她准备个房间,今晚我们住在这里。”
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泽维尔轻啧一声,“算了,不用准备。”
“她今晚住在我的房间里。”
温黎一脸木然。
阿比盖尔讶然地睁大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惊愕道:“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温黎猜到泽维尔的安排多半和离开时空缝隙的方式有关。
但她这些天来身为贴身女仆受制于人,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自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让他吃瘪的机会。
她干脆顺着泽维尔的力道,半倚靠进他的怀中,空闲着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挽住他。
“抱歉,这么晚才告诉您这个消息。”
温黎羞涩地垂下眼,“但泽的性格您很了解,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不过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趋于稳定,所以他第一时间便决定带我来见您。”
温黎感觉到,随着她每说出一个字,怀中抱着的手臂便更僵硬一分。
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泽维尔浑身已经僵滞得像石块一般。
阿比盖尔起初有些意外。
可见泽维尔并没有抗拒少女的亲近,反而似乎早已发生过无数次一般自然地将她揽在怀中,她便很快良好地接受了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其实你们不需要有什么顾及,我并不是什么古板的性格。”
“既然你们喜欢,晚上就一起在泽的房间休息吧。”
阿比盖尔重新坐回壁炉边的躺椅上,美丽得像是造物主最完美作品的脸被火光映得通透,友善而揶揄的视线落在温黎和泽维尔身上。
“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
泽维尔随意应了一声,便大力拽着温黎转身就走。
他带着她回到房间,“砰”地一声踹上门,便一把将她按在床上。
“就这么想做我的神后?”
泽维尔膝盖顶入温黎的双月退间,单手撑在她耳侧,居高临下地紧紧盯着她。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温黎毫不反抗地躺在床上,神情泰然自若地和他对视。
“您在说什么?”
她有点困惑地歪了歪头,“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配合您维持这样的关系,您就替我保密夜明砂的事情。”
泽维尔眉眼阴沉地俯视着她,不愿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房间里许久没有人居住,只在墙角点燃了一枚用以照明的蜡烛。
光线昏暗,纠缠的影子被光影投在墙面上。
泽维尔看不见少女眼底丝毫的慌乱。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就像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
尽管,事实的确如此。
但他却好像已经隐约越过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那道界限。
良久,泽维尔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好玩吗?”
“我觉得还不错。”
温黎动了动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好,随即才抬起眼笑眯眯地说,“您觉得呢?还满意吗?”
泽维尔脸色冰冷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倏地沉着脸松开手。
他核心一个用力,便从床上下来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在门边的软椅上坐下。
一道阴冷的气息从他指尖跃出。
下一瞬,墙角摇晃的烛火便“扑”一声熄灭。
房间陷入一片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安静在空气中弥漫。
一时间,只能听见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温黎躺在床上。
她大概能够猜测到最后的大战在即,倒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思考刚才发生的插曲,睡意全无地在黑夜中盯着床顶。
时间无声地流逝。
泽维尔自从坐在软椅上后,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温黎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刚才你母神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我了解的您。”
性情孤僻阴郁?
她不敢将这两个词语和那个张扬肆意的泽维尔联系在一起。
意料之外的,几乎是下一秒,泽维尔便给了回应。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
泽维尔像是还在生着闷气,语气依旧不太好:“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顿了顿,他语气愈发尖锐地冷冷一笑,“你了解的,恐怕是赫尔墨斯吧。”
其实,她也并不怎么了解赫尔墨斯。
如果硬要说了解的程度,恐怕还赶不上泽维尔。
但这些话温黎自然不会说出口。
她干脆换了一个话题。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修炼地狱之火?”
关于这个问题,温黎已经困惑了许久。
“就算没有它,你一样是魔渊之主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是吗?”
这一次,门边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泽维尔低哑的声音才传过来。
“练不出最精纯的地狱之火,他就永远不会看到我。”
这个“他”,显然指代的正是魔渊之主。
温黎皱了下眉,回想着那天泽维尔掌心绽放的黑色烈焰。
“可是,你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下一瞬,门边便燃起一道冰冷的黑焰。
沉郁的火光照亮泽维尔俊秀冷厉的侧脸。
他眼睫压下来,意味不明地盯着指尖的那蔟细细的火苗。
“那并不是他想要的成功。”
泽维尔没什么表情地说,“在我第一次释放出这样大小的地狱之火的时候,我第一件事,就是冲去他的神宫,满心欢喜地告诉他这个消息。”
说着,他缓慢而嘲弄地笑了一下。
“但是,他却失望透顶地给了我一耳光,说我丢脸。”
温黎怔住了。
尽管从现状来看,她完全推测的出魔渊之主并不满意当初的成果,可她还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泽维尔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多少失落难过的意味。
但这种平静却更像是期待狠狠落空之后的麻木,空洞空虚得比这世上最深刻的伤感还要让人痛惜。
温黎安静了一会,才继续问:“为什么?”
火光猝然熄灭,随即再次被点亮。
泽维尔随心所欲地收放着地狱之火,懒懒靠在椅背上,随意道:“因为,赫尔墨斯在七岁时就已经成功召唤出了地狱之火。”
“而他第一次成功,便召唤出了剧烈的火焰——那些火焰连绵成一片火海,险些吞噬整座神宫。”
“魔渊之中,只有魔渊之主的血脉才有资格召唤地狱之火。而魔渊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具有继承资格的血脉需要自相残杀,用拳头决定谁来坐稳这个位置。”
泽维尔用一种很冷静的语气陈述事实。
“很显然,赫尔墨斯比起他更具备这种资格。但不知道为什么,赫尔墨斯主动放弃了这个位置。”
他话音微顿,讥诮地说,“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对于赫尔墨斯的嫉妒。”
温黎心底沉甸甸的,有点堵。
“所以,他将这种不甘和战胜赫尔墨斯大人的期望压在了你的身上,希望借你的手超越赫尔墨斯大人?”
这种心态其实并不难猜。
现实生活中不少望子成龙的父母都或多或少带着点这样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你也很优秀啊,为什么要和别人比较呢?”
泽维尔不甚在意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一僵,倏地收回了火焰。
他愣了一会,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近似于茫然的情绪。
自从进入这道时空缝隙之中,泽维尔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差。
不仅是身体受到规则的压制。
他就像被迫身临其境地重温着不愿回顾的噩梦,心底压抑了上百年的情绪汹涌着,即将破土而出。
可这一刻,那些涌动着的晦暗思绪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泽维尔盯着自己的手掌,许久才缓慢地冷嗤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我已经杀死了我自己。”
杀死了过去那个弱小的自己。
现在的他是泽维尔,是嫉妒之神,是魔渊四主神之一,是足够令整个魔渊震动的强大神明。
他不再是遍体鳞伤后只会躲在母神身边偷偷流泪的泽。
床边却突然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你很棒,这是我的真心话。”
泽维尔怔然抬起眼,身侧冷不丁掠过破空之声。
他抬手一抓,便将一枚柔软巴掌大的东西接在掌心。
泽维尔低头,看见似曾相识的黑猫胸针。
他神情空白了一瞬间。
这是温黎这几天苦中作乐随手做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几天,离不开时空缝隙,她便翻来覆去地思索着系统交给她的任务。
——改造已黑化攻略对象,将甜甜的恋爱还给广大玩家。
温黎起初摸不到头脑,但自从抽到了[反派改造指南],再加上触发的两次隐藏剧情,她渐渐地从中摸到了一些规律。
比如,弱化他们神格中危险的一面。
再比如,一切从本源出发,掐灭他们黑化的源头。
感觉到泽维尔的沉默,温黎隐约觉得自己是赌对了。
她的语气也不自觉轻松了一些:“喏,送你一朵小红花。”
泽维尔指腹用力地按了一下黑猫柔软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