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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季烆顿了顿,应了一声好。

    ……

    无暇剑上。

    以蔺霜羿平常的速度,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昆仑。也便是说,这一个时辰,他与乘袅将在剑上独处一个时辰。

    于大乘修士而言,一个时辰或许只是一个呼吸便过去了。

    但这一次,似乎慢了一些。

    不用回头,蔺霜羿也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灼的视线,像是要刺进了他的身体里似的。

    还未有人敢这般看他。

    实在过于放肆。

    才第一个月,便这般严重。三个月后,又该如何?

    虽知是情人咒的影响,但蔺霜羿心里还是生了些烦躁。忍了半个时辰后,他终于问:“你在看什么?”

    一个背影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有回头,只挺直背脊,如青松一般伫立,身形修长,肩背宽阔,如坚毅山峰。随着无暇剑的飞动,轻风拂过,吹起了他如玉雪般干净清透的衣袂。

    即便是在行动的飞剑上,仪态也未曾乱过半分。

    他话落刚落下,便听身后传来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看剑君。气质非凡,如诗如画,俊美无双。”

    油嘴滑舌。

    蔺霜羿皱眉,有些后悔刚才开口。

    偏偏他刚才的一句问,似乎打开了乘袅的话匣子,前一句刚落下,后一句便又来了,“剑君是我平生见过最俊的男子,令人过目难忘,一见便难忘怀。”

    言语轻浮,这已经称得上是调戏了。若非顾忌着她是中了情人咒,蔺霜羿已经把人扔下无暇剑了。

    “你也对季烆这般说过?”

    这些话张口即来,想也不是第一次。

    还真让蔺霜羿说中了。

    当初追季烆时,乘袅还真这般夸过。当然,她是不会承认的,眼珠一转,小心翼翼问道:“剑君,您是生气了吗?”

    不等蔺霜羿回答,她便补充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何,见到你,便觉欢喜。那些话……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还请剑君恕罪。”

    “剑君,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语气里满是困惑、紧张和不安,“是不是卫九幽种下的咒术影响?也不知这是什么咒,真是好生奇怪。”

    “剑君,您可曾查到这是什么咒?我翻遍了宫中典籍,也未查到线索。”

    她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的朝前方的男人靠近了些许。是故意,也是此刻的本能。

    情人咒的威力果真不容小觑。

    剑上空间有限,两人之间本就只有不足一人的距离。

    一股清幽的馨香飘了过来。

    以蔺霜羿敏锐的五感,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女洒在他背上的灼热的呼吸,本来平稳飞行的无暇剑忽然颤动了一下。

    幸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平稳。

    片刻,蔺霜羿回:“还未查到。”

    反正也未找到解咒之法,如今告知她情人咒一事,平添麻烦。

    “这样啊——”女子的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失落,“但有线索,请剑君务必告诉我。”

    蔺霜羿嗯了一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剑上暂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几息而已,很快,乘袅又开始说话:“能成为剑君的弟子真好。自阿烆拜入您门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听她又提起了季烆,蔺霜羿不免便又想到了不久前在问情台上看到的画面。

    面对生死危机,两人都不愿独自逃生,愿为对方牺牲自己。当真是好一番浓情蜜意。

    蔺霜羿对他人的感情不感兴趣。

    即便那是他唯一的弟子。

    “阿烆说……”

    “坐稳了。”

    不等少女说完,他已经冷淡又不耐的打断了她。

    话音未落,无暇剑陡然加速,直接快了数倍。

    “哎呀!”

    这番加速实在猝不及防,乘袅毫无防备,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身后若有疾风,身体不受控制猛地朝前扑去。

    瞬间,扑到了男人宽阔结实的背上。

    乘袅反射性张开手,抱住了蔺霜羿的紧实的腰。在抱上去的刹那,她便清晰感觉到了男人立时绷紧了身体,僵硬的如一根铁柱子。

    这一次,真不是她故意的。

    若是平常,乘袅早便重新站好了。但情人咒让她不仅没有松开,还不自禁的越发搂紧。

    其实刚才她便在努力压制这股想要亲近蔺霜羿的欲望——在没有弄清蔺霜羿的底线前,她不打算冒进,只准备一点点试探。

    然而,不靠近则已,一旦靠近,根本由不得她。

    “……剑君,太快了,我有点怕。”最后,乘袅只能顺势而为,反正蔺霜羿是知道她种了情人咒,这般想着,她便没了心理压力。

    蔺霜羿没在第一时间推开她,想来忍耐力挺高的?

    而她,向来喜欢得寸进尺。

    再说了,是蔺霜羿突然加速,与她无甚关系吧?

    乘袅一边想着,一边本能地用脸蛋在那宽厚的背脊上依恋的蹭了蹭。

    感受着那亲昵的动作,蔺霜羿拧紧了眉头,心道,麻烦。必须快一些寻到解咒之法。

    无暇剑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无暇峰,没有用到一个时辰便到了。

    “放手。”

    “……哦。”

    只是不等乘袅动作,话落下,蔺霜羿已经推开了她,绷着脸下了飞剑,瞬时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天色已黑,今日,你可自寻一处地方休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找小童即可。明日卯时,起来修炼。无事,不要来找我。”

    扔下这句,不等乘袅回答,他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他那模样,仿佛是忍到了极限。

    *

    无暇峰不如皇宫华丽,打眼望去,简直不像是堂堂剑君的居所,堪称简陋。幸而乘袅也不是那种不能吃苦的贵女,平常历练时,她还在荒郊野岭,幕天席地的休息过。

    相比起来,无暇峰的条件好多了。

    修炼本就是清苦之事,她来此,也不是为了享福。

    在两个小童的帮助下,乘袅很快便选好了自己的屋子,铺好了床铺。做好一切后,小童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了乘袅一人。

    天色已黑,圆月高挂。

    无暇峰内外除了风声虫鸣声,显得异常安静。

    她先给曾祖传了音,说明了情况。对于她来无暇峰请教修炼,曾祖自是无比赞同,告诫她好好修炼,莫要惹得剑君不喜,以至错失好机会。

    乘袅自然应是,没提情人咒一事。

    做戏做全套。

    如蔺霜羿那般的人,估摸是不喜心思繁杂心机深沉之人,所以她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不说做个天真无邪的傻姑娘,至少不能露出算计。

    乘袅本是一切都计划好了。

    可惜,她低估了情人咒的作用。此前,她是把情人咒发作时间放在了白日。今日因问情台一事,她才调整到了晚间。

    乘袅盘腿坐在榻上许久,都无法如往日一般入定,反而心浮气躁,脑子里全是蔺霜羿的身影。

    她不是经历过喜欢,但无论何时,都能冷静克制。

    情人咒却是要中母咒之人毫无保留的去喜欢。

    半个时辰后,乘袅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她目光幽深,或许她应该重新计划一番。

    ……

    同一时间,妖族族地。

    蔺霜羿出现在了老祭司的木屋前,正好碰到了从屋里出来的姬赤野。瞧见他,姬赤野很惊讶,问:“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来找祭司大人,借阅有关卫九幽的书籍。”

    “是情人咒?”姬赤野立刻想明白了,“是那小帝女烦到你了?”

    姬赤野这般说,也是有缘由的。

    蔺霜羿似乎天生便缺了情爱的弦,也许是与他幼时住在佛寺里有关,总之清心寡欲的不像是正常人。

    但偏偏他足够优秀,自然会吸引不少人。

    便说妖族,族里的第一美人便曾对蔺霜羿表过心意。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是旁人,能被如斯美人青睐,无论喜欢与否,总归是高兴之事。

    唯有蔺霜羿,视之为大麻烦。

    为此,多年不回族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麻烦。而今,看他连夜来此,姬赤野自然不做他想。

    蔺霜羿没回答,只径直进了屋。

    仙人或者大能留下秘境或洞府,基本都是为了传承衣钵。在之前的仙人秘境里,传承之地并未有卫九幽留下的功法,以此可猜测,卫九幽留下的秘境不止一处。

    既然他种下的咒术,只能由他自己解开,那便去找他吧。

    蔺霜羿此次过来的目的,便是想查一查卫九幽最可能在哪些地方留下传承。禀过老祭司后,他直接进了书阁。

    见此,姬赤野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主动上前道:“比起欣宁来说,那小帝女的确更麻烦。那毕竟还是你徒弟的未婚妻子,卫九幽可真是恶趣味。”

    欣宁便是如今的妖族第一美人。

    比起来,中了情人咒的乘袅麻烦多了。为了不让她心碎而死,他甚至不能避开。

    蔺霜羿难得轻嗯了一声。

    借了书,他也未曾如以前那般立刻离开,而是留在了这里,直至寅时末,他才起身放下了书。

    在门口站了几息,他才飞身回无暇峰。

    无暇峰没有什么改变,似乎一切如初。

    “剑君!”卯时正,蔺霜羿准时回来,刚一落地,便听见了一声欢快的呼唤。一道轻灵的身影迫不及待朝他奔了过来。

    是乘袅。

    今日她换了一身浅蓝色劲装,干净利落,衬得她神采飞扬,很是精神。

    她到了他近前,依然是眸如点星,笑意盈盈,声音甜美:“您终于回来了,您去哪里了?我今早起来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您。”

    蔺霜羿别开视线,说:“随便走走。”

    不等少女再问,他直接道:“开始吧。你先耍一套鞭法,我先看看。”

    只要见到了人,心里的想望便能克制一些,乘袅也想快点开始正题,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话落,她取出白灵鞭便动了起来。

    她身姿轻盈,动作轻快利落,一根白灵鞭又快又急,漂亮又不失凌厉,如长满了尖刺的花,美丽又危险。

    修士之中,以剑、刀用的更多,使鞭的是少数。但世间武器,到了蔺霜羿这般层面,自是一通百通。

    “手腕无力,鞭有形无灵,你是修士,不是舞者。重来。”

    一旦涉及修炼,蔺霜羿便严厉异常,评价时更是毫不留情。

    “是。”

    乘袅没有异议,又动了起来。这一次,她听取蔺霜羿的评价,比之前表现好了不少。

    “不行,你是用的鞭,不是木棍,太慢。”

    “重来。”

    “你是修士,不是僵硬的木桩。”

    “重来。”

    一次又一次,乘袅已是满头大汗,足足重复了数十次,眼看着两个时辰过去,也没得到蔺霜羿一句赞扬。

    她知道蔺霜羿要求高,也有准备。若是往常,必会更加努力,重复几十次算什么?只要能有用,便是百次千次也没关系。

    然而这一回,看着男人冰冷严肃的眉眼,听着一声声严厉的训导,他好像一点也不心疼她,不在乎她。

    乘袅心头一疼,眼睛一酸,竟是落下了泪来。

    乘袅:“……”

    卫九幽,等我飞升成仙,你死定了!

    她可以为了达成目的去讨好演戏,也可以哭,但绝不能没有形象!

    此仇必报!

    但乘袅的理智只支撑了两瞬,便又被排山倒海袭来的委屈淹没了。

    蔺霜羿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等他反应,少女已经跑了过来,冲进了他的怀里,拉住他的衣裳,声音软软地说:“剑君,我真的那么差吗?你不要那么凶好不好?”

    蔺霜羿身体僵直,一瞬间,一动不敢动。

    季烆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的未婚妻子依偎在他师尊的怀里,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满脸的依恋。

    而他那修无情道的师尊,竟未曾推开怀里的女子。

    曦光如水般洒了下来,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明媚的暖光,打眼望去,竟像是一对相依相偎的亲密恋人。

    季烆骤然站定。

    第33章

    乘袅中了情人咒

    在心底萦绕许久的不安在刹那间跃到了顶峰,

    季烆的脸色彻底变了,那一刻,甚至忘记了对师尊的敬畏,

    脱口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理智告诉他,

    师尊与袅袅不会有其他多余的关系,

    毕竟师尊修无情道,

    从不沾染情爱,而袅袅与他刚在问情台证明了彼此的感情多么深厚。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但眼前的这一幕冲击力实在过于大,

    曾经引以为傲的冷静竟难以维持。季烆脸色沉然,

    手心已然攥得极紧。

    那个在问情台结束后,便被深埋在心底的噩梦忽而冲破了阻碍,乘袅与别的男子十指相扣,并肩离去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梦中的那一幕与眼前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重合在一起。

    心脏蓦然紧缩。

    “阿烆?”

    这一声惊厉的质问惊醒了乘袅,她看着自己的动作,忽然像是被电到了一般,猛地朝后退,脸色煞白一片。

    “我、我在干什么?”那张常挂着笑颜的脸上,

    此时一片惊惶无措,她咬紧了柔嫩的唇瓣,满眼茫然,

    “我……我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乌黑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降落未落,面庞瓷白,

    像是一尊脆弱的琉璃。

    她仰着头,先看向了蔺霜羿,语带哽咽:“剑君,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无论是季烆,还是蔺霜羿都是第一次看见乘袅露出这般慌张失措又难过的神情。她生得天生笑颜,身体里像是充满了无数的能量,看似柔弱,却无比坚强独立,哪怕是面对生死危机,她也从未真的哭过。

    可现在,她哭了。

    那一瞬的愤怒忽然间烟消云散,季烆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攥,又疼又胀。可如果不是故意,方才那一幕又是为何?

    “是情人咒。”季烆正要开口问时,一道清冽的声音骤然响起。是蔺霜羿,他忽然出声。

    乘袅怔然,季烆猛地转头看他。情人咒,只情人两字,便已能让人生出无数遐想了。

    “师尊,情人咒是何意?”

    “剑君,您是指……咒术?”

    乘袅和季烆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的动作出奇一致,皆看向了他。

    蔺霜羿看了季烆一眼,随即视线在少女微微瞪大的眼眸上一扫而过,别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正是卫九幽给你我种下的咒术。”

    不等两人再开口问,他直接道:“情人咒,伤心术,求而不得,肝肠寸断。中了母咒之人将对中子咒之人生出痴狂爱恋。”

    说到这,他微顿片刻,补充道:“乘袅身上种下的是母咒。”

    “我身上的是母咒,那剑君身上的便是子咒,我刚才会那般不受控制,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乘袅恍然大悟,“难怪我瞧见剑君便欢喜,见不到您,便辗转反侧,思之难眠。”

    分明只是在陈述事实,毫无暧昧之色,但这句话落下,却还是多了什么。

    蔺霜羿别开眼,面容平静,表情淡漠的嗯了一声。

    然而那句痴狂爱恋,以及乘袅那些话却让季烆心头一跳,他眉心紧锁,忍不住问:“你们为何会被种下情人咒?”

    普通修士或许不知卫九幽之名,世家出身的季烆却知道,卫九幽乃是万年前的一位咒术大师。

    但具体如何,他却是不清楚了。

    毕竟卫九幽早已飞升,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乘袅没说话,只是看向了蔺霜羿。她曾答应过他,不会把他出现在仙人秘境之事告知任何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季烆的唇抿得更紧。

    蔺霜羿道:“那日本君为寻一物也去了仙人秘境,遇上了卫九幽。他与乘氏先祖有仇,便把种下了情人咒。”

    季烆急声问:“师尊,此咒该怎么解?”

    蔺霜羿看着面前同时期望的看向他的这对未婚夫妻,左腕上的佛珠手串忽而烫了一下,他伸手盖住了它,淡声吐出了两个字:“无解。”

    此言一出,季烆与乘袅都面色大变。

    季烆无法接受,沉声问:“连师尊也没有办法吗?”

    蔺霜羿道:“本君自会想办法解开。”

    话落,他语气轻淡的补充:“本君修的是无情道。”此话便是说,他对乘袅不会生出任何想法。

    师尊自是不会,可是中了母咒的袅袅……

    季烆不由看向了旁边的女子,却见她的目光似乎从未从师尊的身上移开,明亮如繁星。

    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因为曾经这样的眼神只会落在他身上。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乘袅的本意,可心里仍然无法自控的生出了一分嫉妒。季烆垂首,郑重道:“弟子相信师尊。”

    乘袅也道:“我也相信剑君,您那般厉害,定能寻到法子。若非有您,至今我还不知卫九幽给我种下的竟是情人咒。”

    她一边说着,一边松了口气,认真道:“剑君放心,我定会努力克制,绝不再冒犯您。”

    说话间,她已然恢复了几分清醒,眉清目明,的确没了方才的迷恋。

    一旁,季烆闻言,紧绷的心神也微微一松。

    但这不过是前期,只是初生爱恋,当然能够克制。可到了后期,真能克制吗?若情人咒只这点威力,卫九幽便无需多此一举了。

    “今日暂且到此。”蔺霜羿心生烦躁,不想再多废口舌,只道,“本君回静室修炼,无事莫要打扰。”

    说罢,他转身欲走。

    季烆想起乘袅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住在无暇峰,终是忍不住道:“师尊,我可否也留在无暇峰?”

    “季烆。”蔺霜羿未曾回头,声音冷淡,“你这是不信本弟子不敢。”季烆立刻单膝下跪,沉声解释,“只是袅袅乃弟子的未婚妻子,如今中了情人咒,弟子只是担心她。”

    “担心她什么?”蔺霜羿声音如冰,“本君说了,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这话一出,季烆还未反应,一道带着失落和伤心的哽咽声突兀响起。

    “剑君是讨厌我么?”

    蔺霜羿背脊微僵。

    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到少女此刻眼眶有多么红。胸前的衣裳似乎还残留着湿意,像是一捧热水,热气透过了衣衫。

    真是麻烦。

    蔺霜羿微顿须臾,说:“本君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

    话落,他飞身而起,瞬间消失在了此处。

    待他一走,山峰上便只剩下了乘袅和季烆两人。若是以前,此时此刻,乘袅的十分心神都已到了他身上。

    可现在,季烆侧目,看见她还仰着头,看着师尊离开的方向,眼眶还带着点红意,眉目间似有失落不舍。

    她在舍不得师尊离开吗?

    心底瞬间升起的慌张让季烆一时失了冷静,他忽地伸手拉住了少女的手,提醒她:“袅袅,师尊已经走了。”

    音量比往常高了不少。

    乘袅如梦初醒,慌忙收回视线,抽出自己的手揉了揉眼睛说:“抱歉阿烆,我有些控制不住。”

    她秀眉微蹙,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看着他说:“这只是情人咒的影响,你莫要多想。”

    手心空荡荡的感觉,让季烆的心似乎也跟着空了一下。

    他握紧手,低声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闻言,乘袅便开心的笑了,“我便知道,阿烆最是明理大方,定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季烆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

    事出有因,他如何去介意?他甚至没有生气的理由。

    眼前又闪过了乘袅扑在师尊怀里的画面,他吸了口气说:“我也会去寻情人咒的解咒之法,定会早些解决此事。”

    乘袅也郑重点头:“嗯,我也会传信请族中去寻。”

    山峰上,一时安静无声。

    “接下来我会留在昆仑。”季烆道,“你若有事,直接寻我便是。”虽不能留在无暇峰,但作为昆仑弟子,季烆在宗里是有自己的住处的。

    在他晋级元婴后,按照规矩分得了一座小峰头,唤作小元峰。

    小元峰里无暇峰不近,但也不算远,以他的修为一刻钟便能到。知道乘袅中了情人咒后,他当然不可能离开。

    “好。”少女笑了一声,柔声说,“如有事,我定会寻你。”

    她的态度虽算不得冷淡,但也不如曾经热烈。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方才我瞧着,剑君都生气了。此回是我连累了剑君,你莫要因此伤了你们师徒关系。”

    “九胥大比在即,我们都合该努力修炼才是。”

    句句都在理,处处都在为他着想。

    季烆本该高兴。

    他应了一声好,便见少女转了身朝另一边走去。那道与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某一刻似乎与梦里那道决然离开他的红影重合。

    季烆喉头剧烈滚动数下,一股冲动冲破了他的理智,他疾步上前,下意识唤了一声‘袅袅’。

    乘袅停下,转身看他,疑惑问:“怎么了?”

    “……你爱我吗?”他脱口而出。

    他很少言爱,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出这样的问题,问出曾经他会觉得无趣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微微皱眉,随即,失笑一声:“阿烆,你忘了我们才一起从问情台上下来?”

    “阿烆,莫要多想,你该信我,也信我们之间的感情。”说到此,乘袅唇角笑意更深,声音柔如温水,“便如我,也信你对我的真心。”

    问情台上,生死相许,众目见证,岂能为假?

    他问的不过是废话而已。

    *

    小佛堂里,蔺霜羿盘腿坐在蒲团上,冰凉的佛珠从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急速滑过。忽地,一声啪嗒脆响。

    随即,接连不断的清脆响声在静寂的小佛堂中响起。

    蔺霜羿睁开眼,看见了掉落了满地的佛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姬赤野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依旧一袭红衣,斜靠在柱上,笑道,“你那弟子和小帝女果然情深似海。”

    以他们的修为,无暇峰上发生的任何动静都逃不出他们的耳目。

    自然,也听见了乘袅与季烆的互述衷肠。

    蔺霜羿没理他,弯腰,一颗一颗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佛珠,拢在了手心。明明是佛前供奉之物,却没一点暖意,落在掌心,只带来了一阵刺骨冰凉。

    “佛珠怎么断了?”姬赤野挑眉,“无暇,你心不静啊,为什么?”

    “姬赤野,你很闲?”蔺霜羿把佛珠收进了储物袋里,又拿出了一串新的,随手拨弄,声音淡如烟,“还是想挨打了?”

    “喂喂喂,你才想挨打呢!别瞧不起人,近来我修为进益极多,谁挨打还说不定呢。”姬赤野不满。

    “不信。”

    啪嗒,佛珠又断了。

    只不过这一回,蔺霜羿反应及时,一手拢住了所有的珠子。

    “不信,那比一比?”姬赤野是个受不得激的,立刻道,“这一次,我定要一雪前耻!”

    蔺霜羿站了起来,说:“希望你不要后悔。”

    话音落下,两人身形一闪,一同从小佛堂消失了。

    ……

    “你是不是在故意报复季烆?”与季烆告别后,乘袅先回了屋里。回天珠已经急得快要上火了。

    自从知道乘袅骗它,还把它关进阵法里后,回天珠就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乘袅不喜欢听它聒噪废话,但这珠子有时候又能不经意间泄露一些她想要的信息,所以,她并未一直屏蔽它。

    当然,时间得她说了算。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他?”回天珠生气,“为什么要这么斤斤计较?明明你们可以走得很顺利,你偏要自己制造困难!”

    乘袅勾唇:“你不是上辈子便认识我了吗?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所以你上辈子才那么惨!”回天珠气怒之下,脱口而出,“当了帝君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什么都没说!”

    说到一半,回天珠猛然反应了过来,立刻闭上了嘴巴。

    “原来我上一世是帝君。”乘袅心情挺好,问,“有多惨?”

    “反正惨得要死了。”回天珠哼道,“当帝君有什么好?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明明季烆可以保护你,你偏要——”

    话未说完,回天珠就发现自己发不了声音了。

    “做不做帝君,走不走这条路,都由我自己说了算。”乘袅扬唇,声音温柔无比,“我讨厌别人教我做事。”

    “艰难险阻,伤痕累累又如何?我开心。”

    这条路上,本就是非生即死。与其苟且一生,不如痛快一回。无论是生死,她都要痛痛快快轰轰烈烈。

    乘袅只在屋里待了不到一刻钟,便有些受不住了。算一算时间,与蔺霜羿分开也就是半个时辰。

    既然抵挡不住这股威力,那便利用它吧。

    乘袅想到之前自己扑到蔺霜羿怀中时,男人虽僵直抗拒,却未曾推开她。这便说明,她还未触及他的底线。

    这是好事。

    无论蔺霜羿是看在季烆的面子上,还是出于其他原因,总之,于她而言,这是个好消息。

    书中对无暇剑君的描写很少,在此前,世人包括乘袅对蔺霜羿的了解也少之又少。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乘袅坐在梳妆台前,理了理自己乱了发,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件干净漂亮的衣裳,她看了看,最后选了一件粉白色的裙子换上。

    她的容貌定格在了十八岁的模样,换上这鲜嫩的颜色,显得越发无害乖巧,像是一朵柔柔纤纤的小花。

    若是哭起来,想来定更加惹人心疼怜惜吧。

    眼泪若有价值,她不介意使用。只不过……想到之前自己的模样,乘袅嫌弃的皱了皱眉。

    便是哭,也不能丑。

    在镜前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她才出了屋,看向了不远处的小佛堂。

    据说无暇剑君差一点便修了佛,做了和尚。而和尚,慈悲为怀,怎忍伤害他人?无情道并非真无情,只不过是不动情、欲罢了。

    她要得便是那一份不忍。

    ……

    出了无暇峰,季烆准备先回本家一趟。

    季家本家在西州,从昆仑过去,使用传送阵,来回一次,需要差不多两日。但他等不及了,他必须尽快找到解开情人咒的方法。

    哪怕是假的,他也不想看见乘袅与其他男子亲密无间,不想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好看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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