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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能。”步重华盯着对面那双浑浊的眼睛,“我们对鲨鱼是有一套追踪方案的,但目前还不完善,极大程度上需要借助网侦的力量。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立刻向宋局建议您以返聘专家的身份参与进来,只是不在南城辖区,应该是去市局直属的网侦部门。”

    张志兴颔首不语,过了会俯身拿起放在脚边的黑色提包,放在面前的桌面上拍了拍:

    “拿到你要的这些材料,可真是不容易啊!”

    步重华视线落在那鼓鼓囊囊的提包上,心脏重重搏动一下,但表面没有露出端倪。

    “解行当年退学后,他所有的学籍材料都被抹除了,学校内部只宣称他是家里出了事其实当年他的辅导员跟系主任都是有些明白的,但几年过去也就没人再提了,就好像这个学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直到一年前,上边突然又来人做了一次彻底清理,连档案室里的故纸堆都翻出来带走了,我听老同事说还找了他当年的辅导员谈了话,再三要求对逝者的一切过往都予以保密。”

    “逝者?”

    张志兴说:“是,系统内部宣称是一年前在云滇没抢救回来,所以调查组还一度想拿这个当我儿子的自杀动机……说是什么心理学上的幸存者负罪自杀倾向。”老人苦笑了一声:“我当时就不肯信,张博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他为什么会产生负罪感?他又没有做亏心事凭什么要产生负罪感?别拿那些心理学上的条文来敷衍一个当父亲的人!”

    步重华张了张口,但又什么都没说,沉默着低头喝了口茶。

    “所以我一直隐约怀疑解行其实还活着,但只是没有证据。直到不久前鲨鱼在暗网对画师发出通缉,我才差不多相信,他应该的确是活着。”张志兴摇了摇头:“于是我就更不相信张博明是自杀的了。”

    步重华眼皮一跳,蓦然抬眼:“那您是怀疑张博明的死跟解行有关系?”

    “……”老教授回避了他的目光,扭头望向咖啡店窗外:“画师是功臣,我可没有这么说。”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顿了顿他又淡淡地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参与到对暗网案件的侦查中,顺着我儿子当年的脚步往下走,也许有一天能发现端倪,也许甚至能找到我儿子真正的死因也说不定吧。”

    窗外是周六上午拥挤的大街,远处和韵路口商城开业的锣鼓,以及忙碌热闹的人声,都透过落地玻璃隐约传来。

    步重华打量张志兴脸上深深的皱褶阴影,半晌才终于向那个黑色提包扬了扬下巴,说:“可是这材料是我一周前才向您提起的,教授。”

    张志兴微愣。

    “您刚才说解行宣布牺牲之后,上面来人彻底清理过他的档案,那您一个退休导师是怎么在短短一周间准备好这么多东西的呢?”

    “……我……”

    “您从当年就开始怀疑解行杀了张博明,是不是?”虽然是疑问句,但步重华语调却是平直笃定的:“从张博明跳楼到宣告画师不治牺牲这中间应该是有时间差的,尽管可能只有短短几天,但也足够您开始行动起来,尽一切力量收集并隐匿各种材料信息了,对吗?”

    张志兴蓦地望向步重华,满是皱纹的眼睛里闪动着难以掩饰的愕然,半晌挤出来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两件事中间有时间差?”

    步重华没有立刻回答。

    “你真的认识我儿子?还是你参与过一年前的调查?!”张志兴猛地向前倾身,“不,不对,你一个津海刑侦口的不可能跑去云滇认识姓冯的那群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些调查细节……那难道你当真认识我们家张博明?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十三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你知道他多少事情?!”

    步重华知道这个细节纯粹是因为宋平当时提过吴雩的二级英模没下来,也就是说云滇冯厅本来是不打算让画师“不治牺牲”的,他本来应该像第一任画师那样,拥有被尊敬、被肯定、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好结局。

    只是后来张博明的死成为导火索,它催生了针对吴雩的所有质疑,也成了后来二级英模功勋化为乌有的关键因素,最终只能“不治牺牲”了事。

    步重华不能让张志兴知道吴雩的存在,手掌略微向下一压,那是个安抚的手势:“张教授您冷静些,这个细节我纯粹是猜测……”

    “不可能,你既认识我儿子也认识解行,上次在医院你还跟我提过!”张志兴仿佛在困境中突然窥见了一丝希望:“你是不是也怀疑我儿子的死跟解行有关?不然你为什么单单问我打听解行当年的学籍材料?”

    步重华皱眉道:“我……”

    “你到底知道他们多少事情?你到底为什么对解行的过去那么感兴趣?!”

    没想到上次医院里张志兴在情绪那么激动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听清混乱中步重华的一句“我也认识解千山”,而且还牢牢地记到了现在!

    步重华视线瞥向那个被张志兴牢牢按在手下的黑色提包,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法告诉张志兴,如果阿归这个人的确存在,那么张博明确实是有自杀动机的。十年前他在抓捕亚瑟霍奇森的行动中放弃提前营救画师,十年后面对声声诘问,他无法面对可能被揭发、被控诉、被画师撕破脸质问以至于在全系统内传出丑闻的命运,在极高的道德水准要求下索性一死了之,这种极端想法并不是没可能发生。

    但同时他更不能告诉张志兴的是如果阿归这个人的确存在,那么张博明也有可能是被害的!因为迄今所有提到阿归存在的人都被吴雩解决了,张博明可能只是第一个被害者!

    那么,他现在可以向张志兴透露的信息有多少?

    往更深里猜测,张志兴向外界隐瞒的信息又有多少?

    步重华大脑飞速转动,但表面上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便把那口气徐徐吐了出来。

    “我并不知道很多,”他平淡地道,“我只知道那天下午解行与张博明谈话之后,他的情绪非常的……激动。”

    其实如果头脑更清醒一些,就会发现步重华这话其实也是叙诡,而且是紧促情况下的临场反应,本质不过是一种暗示性话术。

    但张志兴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他死死地盯着步重华:“激动?”

    “……”

    张志兴缓缓摇头,良久才难以置信那般一字一顿道:“不可能,不可能!”

    步重华微微眯起眼睛,实际心脏往下一沉,被识破了?

    “绝不,绝不可能,”紧接着他看见张志兴坐在那里,喘息着喃喃道:“调查组说那天张博明的情绪很稳定,而且我后来也跟人私下打听过,解行离开后我儿子没有表现出太大异常……”

    “您跟人打听过?”步重华蓦然捕捉到什么:“那天下午解行走后还有人去找过张博明?”

    张志兴眼珠微颤,欲言又止数次,终于沙哑道:“对,是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林炡。”

    林炡!

    “这个人是我儿子多年的朋友,属于国内最早培养起来的一批网警。他大概是十年前才加入到特情组,专门负责网络安全,对暗网的研究也非常深。”

    步重华剑眉不易察觉地微蹙,他的大脑像是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控制着他接收张志兴说出的每一个字并迅速解析其中信息,另一部分却在脑海深处急速运转

    林炡是十年前加入特情组的,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吴雩协助警方抓住亚瑟霍奇森,并逃出红山刑房的前后。

    那么他在张博明自杀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对吴雩的一切关注和质疑,以及那个深渊屠龙的隐喻,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动机?!

    “那天下午在云滇省医院,解行离开后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林炡带着一些文件材料去找我儿子签字,大概40分钟后离开。后来他向我透露说张博明当时情绪伤感,但思维仍然冷静清晰,对各种待办事项的处理也井井有条,根本不像是有自杀倾向的样子;林炡走后我提着晚饭去医院探望他,张博明在我面前的表现也相对正常,只是有一点伤感低落。”

    “他为什么情绪低落?”步重华立刻追问。

    张志兴摇了摇头:“那段时间他一直是那样,因为围剿行动被鲨鱼逃脱了,他觉得自己有指挥不当的责任,我却觉得这只是他对自己要求太高造成的心理落差。”

    自我要求极高,待人待己都非常严苛,并且高度理想化确实符合吴雩和江停分别对张博明的描述,也符合吴雩对张博明自杀原因的解释。

    “他也没对我提起解行来找过他,但事后回想,他确实说过一句比较奇怪的话。”

    步重华眉头一皱:“什么话?”

    “……”

    张志兴思忖许久,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对眼前这个堪堪只见过数面的刑侦支队长提起,直过了半支烟工夫,老教授才长长叹了口气,说:“也罢,反正我当时也告诉过调查组,只是他们没人把这句话当一回事……”

    “他说,他对不起解行,觉得心里十分有愧。”

    他对解行有愧?

    这不更说明张博明有可能是自杀的了吗?

    “我这么说你一定更觉得我儿子有可能是自杀的了,对吧?”张志兴仿佛看穿了步重华心中所想,苦笑一声:“但你相信我,我了解我儿子,他是个正直、善良、坚守原则的人;他感觉愧疚是因为把昔日的同学拉下水,导致解行差点在围剿鲨鱼那一战里重伤牺牲,而不可能是因为他做过其他任何对不起战友的事情,更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好好跑去自杀!”

    步重华终于印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

    张志兴并不知道十年前红山刑房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张博明曾经有为了抓住毒枭而放弃卧底性命的嫌疑,显然不论调查组还是林炡都没有对这位父亲说过实话。

    所以他耿耿于怀,他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会死,他所有的不甘和不忿都是作为一个父亲最顺理成章的自然反应!

    “……”步重华望着眼前这位形容憔悴的老教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咽喉里酸涩发堵,足足过了半晌才用力咳了一声,平缓道:“……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张博明心里有愧指的是其他事情呢?”

    张志兴狐疑道:“什么意思?”

    “张博明是唯一能与画师单向联系的上线,也就是说他所有的指令只直达给画师一人,而画师对整个特情组所有人都完全封闭,绝不沟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张博明曾经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而做出任何不利于卧底安危的决定……”

    “不可能!”张志兴陡然厉声打断了他。

    步重华吸了口气:“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张博明虽然是唯一能指挥画师的人,但他所有命令都必须经过特情组领导批准,再经过网安专家转达,最后才能到画师手里,怎么可能拿卧底的安危开玩笑?!”

    步重华一下愣住了。

    “再说你知道特情组第一条铁律是什么吗,不准为任何任务牺牲卧底!”张志兴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以为特情组是什么地方,由着张博明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乱来吗?跨境卧底的性命是何等重要,能说放弃就放弃吗?一个珍贵的一线卧底死亡,足以令所有相关领导被追责免职,张博明哪来那么大权力去威胁画师的安危?!”

    步重华缓缓向后靠在椅背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尽管感情上他偏向于吴雩,但十多年刑侦人员的理智却告诉他,张志兴说的才更符合实际情况。

    为了抓住国际大毒枭,而对卧底发出的求救信号置之不理,这种事虽然是狗血戏剧里经常出现的情节,但编剧能想到的公安部督查组也能想到,现实中是有种种规章制度、种种监察手段去预防它发生的。否则这事一旦被捅破传开,不仅会让其他卧底人员心寒,甚至可能会引发出难以预料的飓风式后果。

    那么吴雩口中的故事,为何是另一个版本?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画师是否真的暴露过,或者往更深里猜测那个所谓的求救信号,会不会从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张博明也根本用不着愧疚自杀?

    到底是谁撒了谎?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张志兴粗重地呼了口气,用力揉了揉眼睛:“我纯粹只是觉得,既然你认识解行,也认识我儿子……自从云滇那个调查组解散后,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知道当年事情的人了,你是唯一一个。”

    步重华端起已经冷透了的茶杯喝了一口。

    “今天就这样吧。”张志兴也说不下去了,微红着眼眶站起身,终于把他始终压在手底下的那个黑色提包一扔:“这是你要的东西。其中有些是学校当年的故纸堆,有些是解行临走前交由我儿子保管,我儿子过世后又留下的遗物。”

    步重华伸手接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变色。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希望你尽快履行自己的诺言,让我能够亲自参与到针对暗网的围剿计划里。”张志兴正色道:“我年纪已经很大了,步支队长,我希望不再为自己这辈子留下任何遗憾。”

    许久后步重华点点头,沉沉地唔了一声,张志兴转身走了。

    咖啡店非常安静,这个时段几乎没什么人,远处有情侣在互相喂蛋糕,除此之外只有店员躲在后厨门口轻声细语地谈笑。步重华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长久后才用力呼出一口浊气,看向手里这个包。

    这里面装着解行的生平。

    解行。

    步重华从来没有觉得手上这么沉过,第一次拿枪时没有,第一次出现场搬尸体时没有,第一次击毙拒捕劫匪时也没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打不开这么沉的包裹,但随着轻微摩擦声响起,他看见自己的手还是一点点拉开了这小小的金属拉链。

    紧接着,一张对折A4纸飘了出来

    仿佛冥冥中的某种暗示,步重华心脏倏而狂跳起来,俯身捡起那张纸。

    这是一张彩色扫描件,原件应该是十多年前流行的剪贴本,就是把邮票、相片、报纸新闻剪下来贴在笔记本里。从颜色来看原件应该有些年份了,顶头写着两行笔锋锐利、鲜明清晰的大字

    拾月贰伍日,母亲

    解行

    步重华的目光在那彩色照片上顿住了。

    那是一个长相非常、非常好看的年轻女人,穿着粉绸衬衣、白色百褶裙与高跟皮鞋,挎着时髦的小手包,蹲在小树林前。她笑容满面抱着手里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五官与她自己极为神似,步重华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男孩是谁。

    小孩与成人的面相变化可以是非常巨大的,但这个小孩不论是从下而上盯着镜头的眼神,略微收起的下颚线,还是懵懂神态间形容不出的紧绷感,都跟成年后别无二致。更明显的是因为小孩没笑,所以显出了两侧嘴角都天生向下的特征,这个特征直到二十多年后都丝毫没变过。

    步重华一动不动盯着那张照片,内心轰地一声,仿佛虚空中巨石落地,轻松到几乎虚脱。

    是吴雩,他心里一遍遍想,的确是吴雩。

    第94章

    哐哐哐!哐哐哐!

    “吴雩!”门外传来步重华模糊不清的声音:“吴雩!”

    “?”吴雩放下刻刀,

    三步并作两步开了门:“你手指不会真的……”话没说完那好闻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被步重华用力拥抱住了。

    “哟,

    怎么回事。”吴雩有点意外,“领导想我了吗?”

    步重华按着他的头过来接了个吻,塞给他一个满满的超市购物袋,

    然后大步向卧室走去:“没事,就想你给我开个门。”

    吴雩猝不及防收到了满包点心零嘴,蛋糕、糖果、巧克力、奶黄饼……不由笑起来,

    随手拆了个棒棒糖含在嘴里,

    含混不清问:“这是明年的圣诞礼物吗?”

    主卧衣帽间,步重华把那个黑色提包锁进衣柜深处的保险箱里,

    扬声说:“是!”

    他声调清朗,似乎有些隐而不发的轻松。

    吴雩像个孩子似的把棒棒糖从口腔左边含到右边,

    右边含到左边,继续去书房刻字,

    少顷步重华换好衣服从主卧出来,意外道:“你在干什么?”

    只见吴雩聚精会神,两根手指把他那只对戒固定在桌面上,

    正拿刻刀在内侧刻字,

    是一个“步”。

    吴雩刀工确实到已臻化境的地步了,那刻刀并不顺手,戒指内圈又窄,但“步”笔划那么多的字竟然横平竖直且深浅均匀,看上去颇像那么一回事,

    最后一笔撇稍微勾到了戒指边缘,吴雩稍微修了修,笑问:“怎么样?”

    一丝丝酥痒混合着酸堵的滋味冲上喉头,步重华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不好看?”

    “……”

    吴雩赧然收起戒指:“我之前听孟姐说她戒指内圈刻了夫妻俩的姓名缩写,就想哪天我有了也刻一个。丑点也没关系,反正戴在里面看不到……”

    步重华轻声打断了他:“你帮我也刻一个吧。”

    “什么?”吴雩愣了下,然后才笑起来步重华很熟悉他这个表情,是心里很犹豫但又没法直接拒绝,因此有点躲闪的意思:“刻我的啊?笔划太多了吧?”

    步重华直视着他:“你刻什么都行。只要是你的名字就可以。”

    吴雩把刻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那几秒间他面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落在步重华眼底,然后又别过目光笑了开来:“那也……行吧,反正你有钱。”

    步重华蓦然变色:“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刻坏了再买一个。”吴雩随口道,探身从步重华颈间解下长链,顺带还在他冷俊的侧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坐下身拿起刻刀,比划几分钟后终于落下第一笔,却是个内凹的下弧线。

    步重华智商远高于常人,顷刻间就明白了他想刻什么。

    果然吴雩第二笔是个上凸的抛物线,顶端与下弧线相接,尾端则交叉;第三笔是个小撇,第四笔是轻轻一点,便在戒指内侧刻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简笔画小鱼。

    “拿着,”吴雩把戒指丢还给步重华:“以后万一被宋局看见也不至于当场出柜,你可以说是自己没事买个戒指玩,童心未泯。”

    他收起刻刀向外走去,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步重华冰冷的声音:

    “其实你只是怕以后分手了,我又没舍得把这么贵的戒指丢掉,万一被发现解释不清对吧?”

    吴雩脚步顿住。

    “你要是真怕别人知道,开始我们就不该在一起。”步重华顺手从桌上拿起手机,对着他的背影讥诮地一晃:“宋叔叔,许局,廖刚,蔡麟,孟昭,王九龄……所有人都是警察,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都会对咱俩是什么关系心知肚明,跟戒指没关系,戴不戴都是一样的。”

    “……”吴雩吸了口气,回头温和地回答:“我没有那个意思,是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

    “是的。”

    步重华久久看着吴雩,一直隐约存在于他们两人中间的某种暗涌无声无息绷紧,空气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许久后吴雩从嘴里拿出那根棒棒糖,走去站在步重华面前,双手吊着他脖颈,略微仰头贴在他削薄的唇角边轻声说:“我没有怕被人知道,真的,你这么优秀的对象……”

    步重华却一针见血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不是怕你被人知道,你只是怕我被人知道。”

    他们两人嘴唇贴着嘴唇,吴雩浓密的眼梢登时一跳。

    “但这没有用,你已经答应了这辈子以后跟我过。”步重华冷冷道,“如果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根本就拦不住。”

    步重华以前虽然经常表现出控制欲,但并不像现在这么敏感易激怒,像是有根刺始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刺激着他的神经。吴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瞳孔,不知怎么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本能的怯意,少顷强迫自己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别冲动。要不我帮你再刻一个字?吴怎么样?”

    步重华视线就这么直直盯在吴雩眼眶里,半晌才终于摘下那枚戒指,说:“好。”

    吴雩知道自己任何反应都会被他一眼看穿,便只笑了笑接过戒指那简单一个白金素圈却突然像是被赋予了千钧重量,仿佛每一刀都刻在它主人的仕途、前程甚至性命安危上,沉得几乎让人难以握住。

    吴雩眼角余光瞥见步重华锐利的视线,刀尖下意识刻不下去,正在这时步重华新换的那个工作手机响了起来。

    “你不接个电话?”

    步重华置若罔闻:“周六接什么电话。”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少顷自动挂断,紧接着私人手机和家里固话同时响了起来,大有你不接我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显然津海市局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步重华终于深吸一口气接起书桌上的固话:“喂?”

    许局的声音在工作私人两个手机的同时震响中传来:“你在家?!”

    “在,怎么了?”

    对面一阵喧哗跑动,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什么,紧接着许局又回来了:“半小时前五桥分局报上来一起绑架案,人质是一名三十四岁女子和她三岁的儿子,情况非常紧急……”

    “五桥分局又不是我的辖区,再紧急又关我什么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关你事?”许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没咆哮起来:“步重华!我不管你这段时间不请假不上班是不是在跟组织耍脾气甩脸子,被绑架的那个女人叫彭宛!她儿子是毒枭万长文唯一在世的外孙!”

    吴雩猛一抬眼,那瞬间步重华神情骤变。

    “五桥分局刑侦支队已经派人去你家了,这只是个协助问话,正常的了解情况,你千万别跟任何人发生冲突,等我这就去五桥分局找那个姓候的老东西……”

    叮咚!叮咚!

    门铃伴随着纷沓脚步声响起,步重华和吴雩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疑。

    “步支队!”有人在门外扬声道,“请开个门,知道你在家!”

    吴雩刚一动,被步重华伸手按住示意他待在屋里,然后转身去外面打开门,皱眉道:“杨成栋?”

    五桥公安分局刑侦副支队长杨成栋三四十岁,圆脸圆眼睛,说话中气十足,一步跨进屋二话也不说,手一挥就:“带走带走!”

    步重华一把架住他,不悦道:“大周末的你又犯病了是吧,脱鞋!”

    杨成栋:“………………”

    杨成栋气急败坏,那脚硬生生被挡住了玄关后铮亮的大理石地砖前:“步重华!你别给我装傻!外面多大事儿你不知道吗?赶紧跟我们上局里说清楚去!”

    与此同时书房,吴雩迅速打开微信里那个他前两天才刚刚加入的“南城支队马列主义逢案必破玄学交流群”,群发了一条短消息,随后关掉瞬间爆炸起来的微信页面,抓起步重华的充电宝充电线,再转进主卧衣帽间,随手扯了两件换洗衣物,刚要关上衣柜门,突然瞥见了什么。

    层叠挂起的深处有个保险箱。

    吴雩在这个家里的活动范围被他自己圈定得非常有限,似乎在刻意避免留下太多痕迹,尤其步重华的私人空间更是碰也不碰。这个衣柜他从来没打开过,第一次发现隐蔽处有个保险箱,心说姓步的这种闷骚精英阶级会在柜子里锁什么?传家珍宝还是初恋日记本?

    这只是他心头一个闪念,紧接着步重华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万长文的外孙被绑架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了?!”

    “他外孙跟我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了?!”

    “是我的种吗?”

    “怎么不是……等等,你这个混账不要套我的话!”

    手下怯生生插嘴:“杨副我们刚才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不是说好进门铐了就走吗……”

    “对!铐了就走!”杨副支队气懵了:“你是排查社会恩怨的第一对象,不找你找谁!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局里去!”

    吴雩拎着一个运动背包快步走出书房,门口那拉拉杂杂八九个人都没想到步重华家里还有人在,当时都愣了。只见他一按步重华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支队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廖哥说宋局跟他一起在五桥分局等你。”然后转身摸了半盒烟散给杨成栋他们,态度十分好:“不好意思,收拾东西耽误了些,我陪我们队长一起过去。”

    “?”杨成栋接过烟,上下打量吴雩两眼,恍然大悟:“你不就是那热搜上跳楼的……”

    吴雩说:“是,就是我。”

    杨成栋一脸不明觉厉地点点头,大概看吴雩语气十分温和,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能鼻腔里重重出了口气:“一块走一块走!”

    步重华这才挥开五桥支队那几个刑警,自己走出门,与姓杨的擦肩而过时往他手里那根烟瞥了眼,轻声说:“抽他敬的烟你也不怕折寿。”

    “??”杨成栋根本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立马掏出打火机:“我就抽,我偏抽,指不定下次我从八楼掉下来也能活呢!”

    步重华一哂,回头拉起吴雩:“走。”

    “姓名?”

    “步重华。”

    “职务?”

    “比你高一级。”

    杨成栋啪地一甩笔:“步重华你别给我太过分了!”

    边上手下忙不迭起身拦住:“算了算了,算了杨哥……”

    五桥分局规模不如南城分局那么大,平时案子也不如南城支队多,但因为绑架案的缘故,此刻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大周末被抓来加班的刑警个个跑得恨不得能生出翅膀来。

    吴雩站在会议室外走廊上,玻璃窗倒映出他的侧影,眉头微微锁着,双手插在裤兜里,衬衣领口略松开了两个扣;这时突然身后不远处的电梯门开了,紧接着传来廖刚匆匆忙忙的声音:“人呢?询问室在哪儿呢?哎,那边那个”

    吴雩一回头,干净利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廖刚从没见过吴雩收拾整齐的模样,饶是他正忧心如焚,此刻都不由结结实实愣了下,心说这是小吴?怎么刚才都没认出来?

    会议室里正传来杨成栋不耐烦的声音:“是,我知道你不用做不在场证明,我现在只是要求你尽可能为警方提供辅助情况,你对万长文唯一的外孙有多关心连津海市公安局食堂墙角里第三窝耗子刚生下来的第十八个崽都他妈一清二楚……”

    “姓杨的以前是不是跟步支队有旧怨?”吴雩低声问。

    廖刚站在窗前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叹了口气:“是,这两人同校同系师兄弟,姓杨的比咱们老板高三届。”

    这也不奇怪,刑院号称警界清华,刑侦口一线领导岗里本来就是刑院居多。

    “当年杨成栋的下铺兄弟追隔壁护校小姑娘,小姑娘喜欢步支队,步支队说我没兴趣谈怜爱,但我下铺兄弟有,就把小姑娘介绍给了自己的下铺,毕业两人结婚了。前几年姓杨的队里一手下追检察院警花,警花喜欢步支队,步支队说我不想找女朋友,但我们技术队王主任的侄子不错,就把警花介绍给了王主任他侄子,去年两人也结婚了。从此杨成栋就特讨厌步支队,老说他喜欢撬墙角,不是个好人。”廖刚一摊手,无奈道:“我们这一行就是难找对象,为这事闹出过多少同行血仇以后你就知道了。”

    “……”吴雩说:“我知道不了。”

    “你还年轻,以后找姑娘不难,但要记住……卧槽!姓杨的不是要动手吧!”

    廖刚脸色一变,只见会议室里杨成栋跟夹了尾巴的兔子似的跳起来,幸亏被手下七手八脚赶紧拉住:“姓步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跟我说风凉话!你当年让人跟踪彭宛内女的结果吃了个处分你忘了?万长文刚偷渡回来那阵子你让人成天监视她们家你当我不知道?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能不能给我说清楚?!……”

    “我昨晚在家睡觉,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步重华向后靠在椅背里,那是个非常从容的姿态:“别那么急躁,杨成栋。案子破不了可以转南城分局,我帮你破,不用谢。”

    “你!”

    “艹!”廖刚眼见杨成栋额角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再一看整个会议室里都是五桥分局的人,当机立断直接推门闯进会议室,一把拉住正准备扑上去的杨成栋:“干啥呢老杨,冷静点!”

    五桥支队其他人不干了:“哎哎哎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

    “我他妈是正常问话流程!心里有鬼不敢配合就直说!”

    “谁心里有鬼?老杨你说谁心里有鬼?!”

    ……

    正在这吵吵嚷嚷眼见要推搡起来的时候,突然门口一声惊雷般的:“住手!”

    所有人一回头,赫然是宋平!

    “人质还没找到,绑匪还在勒索,一屋子警察自己倒先打起来了!”

    宋平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南城分局的许祖新和五桥分局的候邃,几位领导脸色都阴得能拧出水来:“都给我滚出去!这个案子破不了,今天在场所有人给我出去顶雷!滚!”

    杨成栋跟廖刚两个副支队长都不敢吭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悻悻地夹着尾巴带人出去了。

    吴雩皱眉站在窗外,目光透过玻璃望向步重华,被身后经过的廖刚捣了捣,小声催促:“走走,别碰领导的霉头。”

    “怎么回事,啊?”宋平没好气地转向步重华,劈头盖脸问:“配合问话委屈你了吗?排查人质社会关系查找潜在寻仇对象不是正常流程吗?你告诉我哪点不合法,哪点不合规,这段时间不上班甩脸子给谁看呢?!”

    “哪点都合法合规。”步重华还是靠在椅子里,语调平静冷淡,只眉梢略微一挑:“所以宋局您也是来接受问话的?”

    “你……”

    “我是潜在寻仇对象,您也是。咱俩都有作案动机,干脆都关拘留所得了,一天没解救人质就一天不准放出来,如何?”

    宋平火冒三丈:“你!!”

    会议室里一时安静得可怕,许祖新和候邃两个分局长都不敢说话,只有步重华眼底浮现出不动声色的讥嘲。

    “你可以啊,步重华。”半晌宋平终于缓缓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克制住不断深喘的胸膛:“不请假不上班不配合,我看你是不想当这个警察了,是不是?”

    步重华嘴角一勾,“没事宋局,大不了我回家继承我母亲留下来的家族股份也能活,别为我担心。”

    “步重华!”许祖新终于忍不住了:“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什么了?这警察当得还有意思?开枪击毙越境毒贩,被抓到纪检连环车轮审问半天,毒枭的女儿外孙被绑架,又把我提溜来五桥分局审问半天。你们把我当警察还是当犯人?真把我当潜在反社会分子看待的话,给个明示我立刻走,不用费那么多手段,何必这么麻烦人家五桥支队呢?”

    五桥分局长候邃完全不知道为何一个常规问话,竟然会激怒步重华到这个境地,当场只觉一口黑锅当头而降,虚弱地张了张嘴憋出一个字:“……啊?”

    宋平怒吼:“你他妈给我住口!”

    不愧是三十多年老刑警,宋平这么一吼,似乎连地面都震了几震,半层楼霎时鸦雀不闻。

    “……你们都先出去。”长久的静默过后,宋平终于冷着脸回过头,对吓呆了的候邃跟许祖新吩咐:“我单独跟他谈谈。”

    俩分局长都觉得自己比对方冤,甚至比窦娥还冤,莫名其妙且满腔委屈地走出会议室,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会议室只剩下了宋平跟步重华一站一坐,面对着面。

    宋平已经有年纪了,但他层叠皱纹下的目光却仍然犀利过人,就像被岁月淬炼过的刀锋,直直剜在步重华脸上,连最细微的心理变化都尽在眼底:

    “你刚才的话,起码有好有几句是真心的吧?”

    步重华一动不动予以回视,良久才一点一点地,慢慢勾起了嘴角。

    宋平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无计可施,伸手用力揉了把脸,似乎想藉由这个动作甩掉心里无数难以言说的滋味:“行,行。”

    他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行,只颓然向后靠在桌沿上,少顷才用力把把口气呼出来,抬头问:“这屋里的监听监控我都已经让人关了,你实话告诉我,你昨晚干嘛去了?”

    两人似乎在无声中取得了某种微妙的共识,只是外人无法窥见分毫。

    步重华在周围没人的时候态度正常了很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一直在家。”

    “如果市委有人拿着个作文章,有人能给你证明吗?”

    “能,吴雩。”

    宋平嗐地一摆手,“我知道姓吴的在你家住,那他睡觉以后呢?我的意思是还有没有人能给你做个伪证,比方说大半夜联机打游戏,或者通宵K歌打视频什么的!”

    步重华喉结上下一滚,脸上浮现出微许古怪的表情。

    “……”宋平狐疑:“你想说什么?”

    他只见步重华迟疑地张了张口,突然问:“这屋里监控是真关了?”

    宋平说:“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屋里根本没监控,杨成栋就是想借机把你这个烦人的玩意揍一顿,而且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冲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好几秒间步重华似乎非常迟疑,最终他抬起眼睛望着宋平,缓缓道:“他昨晚没睡。”

    “?”宋平下意识:“失眠啊?”

    “不,因为我们在一起。”

    宋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但只见步重华终于动了,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戒指,戴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说:

    “就是这个意思。”

    第95章

    宋平直勾勾盯着步重华,

    足足十多秒后突然全身血压直冲头顶,

    猛地一下理解了他的意思,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同时重重撞击心口,让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你……你们……你们……”

    他想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瞎搞,想说你爹妈怕是要半夜来弄死我,

    想说我当初就不该让你们两个小年轻干柴烈火住在一块;但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最终汇聚成一句发自内心的怒吼:

    “……你们竟然能鬼混一整夜!”

    顿了顿之后,他下意识感觉自己好像没抓到重点,

    第二句话是:

    “你自己去跟那两个女人解释,

    可别指望我帮忙!”

    那两个女人指的是郝秀娟和宋卉。虽然宋夫人思想一向比较开放,但那也是同龄大妈中的相对性开放,

    这种事的震惊程度还是太出乎意料了。

    “我早该想到,我早在你这么多年不肯谈恋爱的时候就该想到,

    当时我还以为你只是……”宋平两眼放空,站在那喃喃道:“现在怎么办?以后我下去了怎么跟你爹妈解释?这么多年了,

    你怎么一下就给我憋了个大的?”

    步重华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以后万一发生什么事,请您多照顾吴雩一些,

    您要是实在没法接受也可以当没听见。”

    宋平立刻:“胡扯八道,

    不会有那个万一的什么事!”

    “那就当我白说。”

    宋平不愧是三十年来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强行定了定呼吸,终于镇静下来:“你真没碰万长文他女儿跟外孙?”

    步重华回答得很平淡:“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宋平知道他不会,以步重华的手段根本不用搞出这么大阵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他的风格。老局长嘶地吸了口气,

    烦躁地拧起眉头骂了声艹,说:“那这绑架案可就棘手了。”

    步重华大周六被猝不及防带到公安局里来审问半天,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从宋平口中得知了这起离奇绑架案的始末。

    彭宛,今年三十一岁,在津海市一家设备制造公司工作,五年前丧母,四年前结婚,三年前独子陶泽出生。就这么一个相貌背景婆家都普普通通的少妇却有另外一个不同寻常的身份:她万长文在世唯一的女儿。

    三十年前,万长文制毒案发仓皇逃跑,因为船超载开不动,一狠心竟然把老婆孩子扔进水里,自己带着一筐金条偷渡去了缅甸。后来他在金三角制毒贩毒发家,又找了不知道多少个小老婆,但可能是这辈子坏事做绝,竟然啥都没生出来,也就是说当年那个被他扔掉的女儿竟然成了他唯一的血脉。

    万长文这人封建愚昧特别严重,他最大最恐惧的噩梦不是某天突然被警察抓住,而是没儿子没儿子就没法面对爹娘,没儿子就要被其他“同行”戳穿脊梁骨,没儿子连死了都不能闭眼。中国警方对他这种心理研究得十分透彻,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从这方面入手。尽管彭宛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她娘孤苦伶仃地过,三十年来都没跟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有过丝毫联系,但她的身份证号一直在公安系统警报名单上,出行、投宿、上学、就医,人生中每一个较大的动向都在警方的掌握中,内部档案上永远标记着她是毒枭的女儿。

    就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被人绑架了。

    周五下午彭宛提早下班,五点半去幼儿园接走孩子,随后音讯全无。公婆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显示关机,开始以为可能是手机没电了,但直到晚上七八点都不见人影;八点半彭宛的丈夫陶正庆加班回家,一听也急了,正急急忙忙到处打电话询问彭宛的同事朋友时,却突然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绑匪要求非常简单

    你老婆孩子在我手里,给钱,否则撕票。

    随后而来的是电话对面彭宛恐惧的抽泣和三岁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步重华的第一反应是:“陶家很有钱?”

    宋平说:“不,没钱。”

    “那绑匪要多少?”

    “问题就在这。”宋平顿了顿,缓缓道:“赎金数额是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人民币。”

    这特么是什么鬼,还带钢镚?

    别说步重华,很多老警察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绑匪,与其说是勒索金额,不如说是对人质家属的死亡通告!

    步重华皱眉问:“那陶家拿得出来?”

    “巧就巧在,偏偏能拿出来。”宋平简直要苦笑出来了:“陶家是普通职工家庭,但两个月前陶正庆他爸买彩票中了奖,邻居同事亲戚朋友全都知道,奖金数额扣完税,正好还剩四十四万九千五百。”

    四十四万九千五百。

    那绑匪是怎么想的,故意留下五千零五十六没要?!

    “陶正庆一家人被绑匪吓傻了,说是四十四就是四十四,连多出一块钱凑个五块纸币都不敢,由婆婆一人于今天上午放在水上游乐园前门河渠下一个垃圾桶里,公公去游乐场后门等着接人质,丈夫一人在家守着固话等绑匪来电;然而不出意料的是绑匪爽约了,游乐园前门的赎金没有动,后门也没等来人质,直到中午陶正庆才接到匿名电话,绑匪只留下三个字。”

    “哪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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