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只见林炡在键盘上十指如飞,少顷打开马里亚纳海沟网页,空洞狰狞的骷髅头扑面而来,紧接着网页下方赫然出现了一条留言:【商品状态很好,确为真品无误,但物流较慢,希望下次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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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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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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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三】
步重华死死盯着那个Review
by,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怪异感同时涌上心头:“秦川?!”
“不可能!”严峫快步走出电梯,语气斩钉截铁:“且不说这小子不会轻易越境,五零二案发生时他都已经被一伙武装集团带走了,秦川不可能是杀死年小萍和高宝康的凶手!”
兄弟俩脚步如风,吴雩跟在后面,几次想不引人注意地退回大办公室,都被步重华头都不回地伸手拽回来了:“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年小萍一刀毙命直中心脏,高宝康四分五裂死无线索,连现在躺在解剖台上的陈元量也是干净利落手法专业,杀人者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严峫蓦然停在审讯室前,注视着步重华,一字一句道:“因为秦川不是老手。”
步重华双手抱臂。
“秦川这辈子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只除了两次,一个是他爸,一个是我。”严峫说:“但他其实并不想杀他爸也不想杀我,导致最后收场都非常狼狈。更重要的是,他对女人有种特殊的情感倾向,不会去伤害年小萍这种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步重华摇摇头,大概是放弃跟表兄争执了,不容拒绝地对吴雩打了个手势:“你去监听室。”然后向严峫扬了扬下巴:“到底是不是秦川干的,我们待会就能知道了。”
严峫一摊手,步重华径直推开审讯室门走了进去。
“队长!”
“步支队!”
审讯室里的孟昭、蔡麟等人纷纷站起身,铁椅里那道麻木的影子蓦然一惊,也抬头望来,半边圆胖浮肿的脸暴露在了铁窗外射进来的光线里。
是刁建发。
“……怎么?”昔日高高在上的邪教“导师”已经被牢狱之灾迅速摧毁了精神、健康和嗓音,只有尾调的尖利凶狠,还勉强撑着一点架子:“莫名其妙把我从看守所提上来晾了半天,现在连支队长都亲自过来,难道是要直接判我死刑不成?”
步重华站住脚步,隔着一张铁桌,居高临下盯着那张憔悴的脸:“不,你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刁建发一愣,随即浮起讽刺的笑容:“哦?你们终于查清楚我的冤情,要放我走了是吗?”
他并不是冤枉的,而且已经认罪了,这么说纯粹只是故意恶心人而已。但出乎意料的是步重华只盯着他,淡淡道:“是的,没错。”
刹那间刁建发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现在是取保候审,从今天起就可以离开看守所回家了,恭喜。”
刁建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和狂喜同时冲上脑顶,刹那间简直要从铁椅上蹦起来但紧接着哗啦作响的金属镣铐唤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清醒,昏暗压抑的审讯室内,所有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即将上演的好戏。
“不……不可能,不可能!”刁建发脸上肥肉哆嗦着,视线从条子们一张张诡谲叵测的脸上游移来去:“谁帮我申请的取保候审?这种命案,这种命案还能办取保候审?!”
步重华说:“没人帮你申请,我们主动办的。”
“什……什么?什么意思?”
满屋子没人吭声,但刁建发陡然发现他们彼此暗暗交换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描的嘲讽,只有唯一的女警孟昭脸上倒有些欲言又止的不忍,然而她还没开口,就被步重华打断了:“没什么意思,你快走吧。”
刁建发惊疑不定,只见实习警上前帮他打开手铐,随即将他登记在册的个人物品一一放到桌上,连手机都充满了电,特意放在了他面前。
“……”
“走啊,”步重华一挑眉:“愣着干什么?”
刁建发为人极度心狠狡猾,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不相信天上能白掉馅饼,更不相信步重华会好心免费帮他办这种平时要求爹爹告奶奶狠狠送红包才能办成的取保候审。他哆嗦着站起来,脑子里轰轰至响,因为羁押而浮肿的腿几乎撑不起身体,本能地抓起手机看了眼未接来电和消息。
这是他被捕后,第一次摸到自己的手机。
嗡!嗡!嗡嗡无数消息争先恐后跳出来,紧接着叮当一声,津海头条新闻更新,跳出一条弹窗:
【津海突发!垃圾场发现血腥尸块,警方已证实知名学者陈元量被害!】
【杀人凶案全无头绪,警方怀疑与仇杀有关,目前正向全社会征集线索!】
砰!
手机重重摔在桌面上,刁建发整个人都在发抖,说话时连牙关都发出咯吱咯吱的碰响:“陈老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
“陈老怎么会死了,到底是谁不,不可能,他知道陈老不可能说出去,陈老根本没必要说出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刁建发站不住,踉跄一下摔回铁椅里,涣散视线猝然撞上一屋子警察冷漠刻薄的注视,当即狠狠一个激灵,陡然醒悟过来:“你们你们故意的?!”
“你们找不到凶手,就想把我放出去钓鱼?!”
步重华吸了口气,转身双手撑在桌沿上,扬起眉角:“现在知道害怕了?”
刁建发目眦尽裂,而步重华冷漠的浅色瞳孔里却满是不加掩饰的讥诮。
“那当初向李洪曦请教如何登陆暗网,在茶马古道、AlphaBay、马里亚纳海沟发布人头骷髅广告,以至于把专业杀手当买家从暗网上召来的时候,怎么不感到怕?”
“我、我……”
“两年前把陈元量的头两件人骨法器卖给‘宝三’,通过地下钱庄拿到六十多万黑钱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宝三的真实身份是公安部A级通缉犯,那个时候怎么不感觉到怕?”
“我……”刁建发一脸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现在才害怕已经晚了,你这条小命跟A级通缉犯相比分文不值,能帮我们抓住他,算是你死得其所。”
刁建发张着发抖的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把他给我扔出去。”步重华转身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手势:“这个‘饵’还算值钱,派人24小时盯着。”
“是!”
两个刑警上来就拽刁建发,然而邪教导师已经崩溃了,像一摊死肉般缩在铁椅里,拽下来就直接软在了地上:“不,你们不能放我走,你们不能放我走!我我我都说,我都说,你们不能放我走!啊啊啊放开我!!”
刁建发疯狂挥舞双手挣脱刑警,在地上连滚带爬,几乎要去抱住步重华裤脚:“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是故意杀人!放开我我都说,我都说,那个凶手不是我招来的,是陈元量!陈元量被灭口是因为只有他认识那个凶手是谁!”
审讯室安静得瘆人,只有刁建发在地上不断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乱无意义的喘气声。
步重华身影笔直而冷漠,只有眼帘微微垂下来,打量着自己脚边的刁建发,就像掌握生杀大权的主宰者俯视脚下那团抽抽噎噎的垃圾,半晌终于淡淡道:
“你说的凶手,是指‘宝三’?”
刁建发绝望地喘着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张了几次嘴,才费力地挤出声音:“不,不是,这次不是卖给他……是……是‘鲨鱼’。”
步重华眉心一跳。
“‘鲨鱼’从暗网看见人骨头盔,就派了他手下一个绰号‘三七’的掮客来津海要买,那人又恰好跟陈元量是旧识。”刁建发颤抖道:“那掮客仗着这层关系把价格压到很低,我们就说不想跟他做这笔生意了,谁知道……谁知道他为了夺走人骨头盔,竟然跑去找那姓郜的小婊子,然后又杀死了高宝康,现在为灭口又敢杀陈元量!他简直是丧心病狂!”
刑警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我们斗不过他,他背后的人是暗网,是鲨鱼,”刁建发咽了口唾沫,声线抖得仿佛秋风落叶:“就是马里亚纳海沟的那个‘鲨鱼’!”
单面玻璃外,严峫突然敏感地回过头:“你怎么了?”
吴雩脊背紧贴在墙上,瞳孔急速扩大,脸色森冷苍白,半晌吐出几个字:“没什么。”
严峫打量他片刻,皱起眉问:“你真的没事吧?”
“……”
鲨鱼。
吴雩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无穷无尽冰冷的海水灌进肺部,顺着血管和食道迅速涌上鼻腔
他看见这双手上沾满了血,十指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正死死抓住一个金发碧眼白人的手臂;那白人满头满脸是鲜血混合着泥土,神情狼狈凶狠,手里那把匕首刀尖离他眼球不过半寸:
“……包围圈里那个缺口,地下车库那道没锁的门,是你给自己留的,对吧?”
吴雩没有回答,他只能听见记忆中自己嘶哑疲惫的喘息声,远处警笛正穿过滚滚浓烟飞驰而来。
“为什么,嗯?”鲨鱼狠狠一用力,刀尖霎时触到了眼睫,雪亮刀刃上反射出这个世界著名毒枭扭曲的笑容:“其实你也干过很多不敢被警察发现的事,是不是?其实你也有些秘密怕被自己人发现,是不是?!”
“告诉我是不是,画师?!”
嘭!
吴雩猛然发力,匕首擦脸而过,血光溅起,砍进身后树干数寸!
木屑飞溅中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吴雩一把夺过匕首,将鲨鱼狠狠掼在地上,下一秒刀锋抵上咽喉,千钧一发之际手臂却被鲨鱼咬牙挡住!
角力双方情势顿转,鲨鱼布满血丝的瞳孔毒蛇般盯着吴雩,突然喘息着笑了起来:“跟我走吧,画师。不管你曾经是谁、做过什么,只有我能给你真正的自由,真正的……”他一字一顿轻柔诱惑,说:“永远的自由。”
吴雩仿佛听到什么极端荒谬的笑话:“就你?”
鲨鱼紧盯着他的眼睛。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们从来都不是我的‘自己人’。”吴雩断断续续地笑着说,血沫不断从胸腔满溢出嘴角:“我在这世上最恨两种人,第一是毒贩,第二是警察。只有你们都不在了,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鲨鱼的脸色变了,刀锋在僵持中一分一分渐渐逼近了他的咽喉
“下地狱去吧。”吴雩眼底里闪烁着复仇的疯狂快意,“下去陪那个死了的我一起。”
“!”
鲨鱼瞳孔剧张,双手再无力气,眼睁睁望着刀锋向自己咽喉剁了下去!
第66章
“鲨鱼,
”刁建发喃喃道。
嫌疑人烂泥般瘫在铁椅里,
脸上蒙着一层死气,
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有在提起这两个字时那浑浊的眼珠才蓦然一轮,浮现出难以克制的恐惧。
“鲨鱼是‘海沟’的主人,
暗网的恶魔。没有人敢触怒他,没有人敢忤逆他,任何跟他作对的人都得死……如果我早点知道,
我绝对不会跟他手下人接触,
我甚至不会把人骨法器放到暗网上去!”
步重华面沉如水坐在审讯桌后,孟昭问:“你刚才说那个手下人绰号叫三七?”
“是,
他是个掮客。”刁建发苦笑一声:“这事要从陈家藏着的三个‘老物件儿’说起。当年陈老……陈元量入藏,带回来一串念珠、一把长笛、一个头盔,
据说都是几百上千年前的喇嘛骨头做的。自前两年藏传佛教莫名其妙火起来以后,我帮他四处打听卖掉了两件,
唯独最后一件人骨头盔因为价格昂贵,轻易脱手不得。后来巧合认识李洪曦,我听他整天神神叨叨说在暗网上洗钱做生意有多神不知鬼不觉,
才动了心思把人骨头盔放到暗网平台上去,
陈元量也同意了。”
“我为这事提前垫了陈元量一百二十万定金,说好事成后再二八分成,但这有价无市的宗教文物即便在暗网上也并不好卖,茶马古道、梦想市场等几个平台都没消息。直到今年三月,我们在马里亚纳海沟的账号上突然接到后台留言,
有人对人骨头盔很感兴趣,对我们提出的价格也一口答应,那个人就是‘鲨鱼’。”
孟昭谨慎地问:“鲨鱼是国际通缉犯,隔着屏幕你是怎么确认对方身份的?”
“因为他用的是网站管理员账号。”刁建发无力地咧了咧嘴,像是在自嘲:“但我们几个初入暗网的菜鸟,只知道网站管理员肯定很有钱,却根本不知道鲨鱼这个称号代表的是什么他是深海真正的主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步重华打断了他神经质的念叨:“‘三七’跟鲨鱼是什么关系?”
“雇佣关系。虽然他自称是鲨鱼的人,但那纯粹是那小子往自己脸上贴金。”刁建发有气无力道:“我开着酒吧,三教九流朋友也算多了,但这人确实是第一次见。凑巧的是陈元量几年前帮人牵线买收藏品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他不少底细,说他是个心狠手辣、贪钱不要命的主。”
确实心狠手辣,如果推测没错的话,这个三七前后杀了高宝康、年小萍、陈元量三个人,作案干净利落,手段残忍统一,应该是个杀人的老手了。
孟昭不由向前倾身:“关于三七的信息你还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真名姓向,其他的陈元量不肯说。”刁建发犹豫了下,说:“陈元量早些年帮人捣腾墓葬文物,有些金额价值比较高,说出去足够他在监狱里坐到老死……所以他跟三七应该都有些底细在对方手里,轻易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书记员噼里啪啦迅速记下这些内容,步重华招手叫来刑警,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手下立刻会意奔出去叫人调查了。
“你刚才说这个绰号三七的掮客故意把价格压到很低?”孟昭问。
“对,他也是胆大包天,连鲨鱼的钱都敢昧,为了中饱私囊开口就要把我们原定的价格直接砍掉一半。”直到现在说起这个,刁建发都还是有点止不住愤懑:“我们跟他来回谈判拉锯了两三次,就在这过程中,这事竟然被郜琳琳知道了。那小婊子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发财的命,就异想天开偷走人骨头盔,还自己跑去联系姓向的,想把人骨头盔以原来十分之一的价格偷偷卖掉!”
孟昭冷冷地问:“所以你才买通高宝康去杀郜灵,夺回法器?”
刁建发点点头:“我别无选择,毕竟是这么大的生意,但我没想到的是姓向的那小子竟然这么狠他等高宝康杀了郜灵以后,才杀掉高宝康夺走人骨头盔,还故意在半道上随便杀了个姓年的小丫头,搞出‘邪教祭祀’‘骷髅杀人’这种满天沸沸扬扬的大新闻;当时我还想不通为什么,现在我才知道这都是他故意的!这是他计划好的!”
刁建发身体往前一弹,咬牙切齿瞪着空气:
“他这么故布疑阵,让我怀疑是高宝康起贪念带走了头盔,同时又害怕追究高宝康会引来警方对邪教的注意,所以我当时连查都不敢往下查!而他仅仅只是杀了几个人,就一分钱不花拿走了头盔,他简直太毒!太毒!”
刁建发的怒吼回荡在审讯室里,懊悔心痛清晰可见,但这荒唐的一幕却让几名刑警笑不出来。
他们之前猜测年小萍被杀只是凶手故意制造出邪教祭祀的假象,目的不过是想拖住刁建发陈元量这帮人,让他们从此不敢在津海范围内追查人骨头盔的下落;但这个猜测太奇诡、太让人无法接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难被当成正式的侦查思路。
他们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为一点点荒谬的原因杀人,哪怕把少女鲜活的生命当做脚下蝼蚁,哪怕他炮制出的假象也只能将水落石出拖延短短几天工夫而已。
“你被满天新闻吓住了,不敢再追查人骨头盔,想就此收手不干,所以李洪曦才会冒冒失失地把自己暴露在警方的视线里。”孟昭淡淡道,“他害怕郜灵偷用刘俐的电子设备跟‘马里亚纳海沟’联系,更害怕郜灵忍不住曾经跟刘俐炫耀什么露出线索,所以在惊慌失措中忍不住去找了刘俐……你们这帮人,说狡猾是真狡猾,说愚蠢也是真愚蠢啊。”
狡猾算计到极点反而会将自己置于死地,确实是陈元量、刁建发、李洪曦这帮人的真实写照了。
“这不是我的错,开始我也没想要杀人。”刁建发喃喃道:“都是姓郜的小婊子贪财偷东西,高宝康那废物轻而易举就被杀了,‘三七’的手段又太狠太丧心病狂……我只是不该跟鲨鱼做生意,如果我早点知道,我就不该跟鲨鱼做生意……”
他颓然低下头,望着脚下灰暗的水泥地。
监狱能迅速、彻底地从里到外摧毁一个人,就算现在没上手铐,他的双手还是习惯性摆在那个位置上,仿佛生铁镣环已经深深蚀刻进血肉里,余生再也分割不开了。
步重华打手势问警察要了包烟,连同打火机一起丢到他面前,示意他来一根。
刁建发没有推辞,颤抖着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颓丧到极点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沙哑地道:“谢谢。”
“不用谢。”步重华淡淡道,“关于鲨鱼,有一件事我太不明白。”
“……什么事?”
“鲨鱼是个外国人,本来应该不是你们的目标客户。他有没有提起自己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宗教文物呢?”
步重华在以一种比较曲折的方式诱使他主动供出秦川,审讯室内外数道目光顿时集中在了嫌疑人身上。谁知下一刻,刁建发噗地失笑出声:“警官,你该不会真以为鲨鱼这样的大人物,会亲自跑来用账号跟我们聊天吧?”
一个通缉犯还他妈成大人物了在场所有人瞬间都升起这个哭笑不得的念头。
但步重华没有嘲笑或呵斥,只静静地盯着他:“愿闻其详。”
“马里亚纳海沟是现在最大的黑市电商,如果说汉莎、阿尔法湾好比淘宝,那人家就是eBay或者亚马逊。而鲨鱼作为马里亚纳海沟的创始人和大老板,不知道跟多少毒枭跟军火商都有过合作,国际刑警通缉了他那么多年都只能跟废物一样追在他屁股后头跑,真打起来还不知道是谁灭了谁。”刁建发嗤笑一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跑来跟我们倾诉他买东西的心路历程?连用管理员账号联系我们的都是他手下,哥几个够得上跟鲨鱼本人说话的资格吗?”
审讯室里面面相觑,没人出声他这话虽然狂妄得可笑,但跟鲨鱼本人的犯罪史相比,却能算得上是实话实说。
“所以你是因为鲨鱼本人的实力,所以才愿意把人骨头盔卖给他的吗?”步重华问。
刁建发说:“那倒不是,主要能出得起这个价的人不多,有钱的又不一定欣赏这种东西。”
步重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那你们怎么没想过先联系一下老客户,就是买了陈元量前两件人骨法器的那个缅甸人‘宝三’?”
明里暗里数道目光都紧盯在刁建发脸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理所当然反问:“你们不知道宝三是谁吗?那个缉毒队长已经叛变跑了!”或者:“我联系过,但宝三已经跟鲨鱼勾搭上了,卖给谁不是一样?”
但出乎意料的是,刁建发狠狠抽了口烟,苦笑道:“当然联系过,可他买不起,他的主顾出了点事儿。”
事儿?
步重华“噢”了声:“出了什么事?”
“宝三跟姓向的一样都是掮客,只是为人比姓向的靠谱很多。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来头,但从那两次买卖的经验来看,这人钱款物流都及时到位,也没有背着主顾讨价还价、私下昧钱的毛病,所以年初的时候联系过他一次。”
嘴里从来没有别人半句好话的刁建发竟然对秦川的评价还挺高。
步重华问:“他说不要?”
“没有,他的回复是这东西太挑人了,他只知道有一个主顾是既不差钱又肯定要的,但不巧的是那主顾最近家里死了人,非要作死从缅甸扶棺回国,结果因为边境戒严的原因被困在国内,失去了音信。”
因为边境戒严而出不了境?
审讯室内外所有警察都脸色一紧。
“也是命吧。”刁建发苦笑一声,说:“如果宝三那边把这头盔给买了,现在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步重华敏感地向前倾身,盯着刁建发那张布满胡渣的虚肿的脸:“你知不知道宝三的主顾是谁?”
刁建发闷不吭声,抽完了一根烟,又摸出一根来嚓地点燃,狠狠抽了好几大口,盯着烟头红光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饥渴和贪婪。
“我知道。”他顿了顿,然后才斜觑向步重华:“但我要是说了,能算立功表现吗?”
刑警审问嫌疑人,每一句话都必须步步为营,每一个表情都暗藏无穷玄机,甚至每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和眼神都有可能引发一轮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
步重华没有不假思索立刻应允,而是慢慢向后靠在椅背里,似乎在仔细斟酌什么,每一丝最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都落在嫌疑人直勾勾的注视中,足足过了半支烟工夫才吐出两个字:“可以。”
“那我……”
“但立功表现不代表你很快就能出来。”步重华平淡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它只代表原本判死刑的可以改无期,原本无期的可以改二十年。你要是想让我保证四五年就刑满释放,那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会请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的。”
刁建发瞳孔剧烈颤抖着,像是在脑海中激烈挣扎,半晌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软下来。
“行,步支队长,”他沙哑道:“……就冲你这个态度,我信了。”
空气中那根绷紧的弦无形中一松,好几个人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这小子。”单面玻璃外严峫嗤笑了声,好像对自家表弟的演技还挺得意,扭头向吴雩扬了扬下巴:“姓步的搞审讯有几分本事,对吧?”
吴雩仿佛突然回过神:“……啊?”
其实他神情不太对,但没人看得出来。
步重华对犯罪的直觉,对谎言的敏锐,以及在审讯中可怕的掌控和穿透力,就像一束瞬间看透灵魂深处的强光,足以让任何心里有鬼的人如坐针毡,何止是有几分本事而已?
“……哦,是。”吴雩咽了口唾沫,别开视线笑了笑:“步队一直挺厉害的。”
严峫意犹未尽,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听蓝牙耳机里传来刁建发模糊的声音:“宝三那主顾是个缅甸华裔,据说当年偷渡出去的,在金三角贩毒发了家,非常虔诚信佛,酷爱收藏佛教跟密宗的文物……世上人都这样,越是杀人放火越是满口信佛,宝三那主顾可是个厉害的主。”
说着他摇头讽刺地笑了一声。
“那人的名字,叫做万长文。”
那一瞬间,严峫脸色剧变,猛然回头望向审讯室,只听咣当!
步重华霍然起身,带翻座椅,在撞响中一把揪住刁建发的领子:“万长文?!”
没人见过步重华如此罕见的状态,当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孟昭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步队您别……”
“你、你干什么?”刁建发拼命挣扎,惊恐至极:“就是那个万长文,就是那个”
“那个三十年前从云滇偷渡到缅甸跟人做鸦片生意,后来在掸邦开鸦片加工厂,这么多年一直在逃的万长文?!”
刁建发已经说不出话了,满脸涨得紫红,拼命划动手脚,一群刑警蜂拥而上都没法把他从步重华铁钳般的手里抢出来:“步支队!冷静点步支队!”“先放手先放手!”“快叫人来,快快快叫人来!”……
砰!审讯室门被打开,严峫疾步走来一把抓住步重华的手生生掰开,像扔口袋似的把刁建发甩给了几名惊慌失措的刑警。然而步重华就像被魇住了似的,脸色森寒得令人恐惧,在混乱中把严峫一推,拔腿刚要扑向不断狼狈呛咳的刁建发。
嘭一声重响,吴雩迎面按着步重华,把他重重抵在墙上,用全身力气用臂弯把他环住:“没事了,没事了……冷静点步队,是我,没事了……”
“你们让开!让我问清楚!万长文在哪?!他藏在哪?!”
“冷静点步重华!”吴雩咬牙喝道:“你看看你头顶上的监控!”
步重华像是从噩梦中陡然惊醒,直直对上吴雩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俩几乎连额头都顶在一起,刹那间步重华清清楚楚从吴雩眼底看见了他的焦急、担忧和不安,以及自己暴怒的倒影。
“快走!走!”严峫不容拒绝地指挥警察把刁建发拖出审讯室,向步重华安抚而严厉的一瞥,那意思很清楚:你给我镇定一点!
然后他重重带上门,杂乱的脚步渐渐远去,直到周遭恢复了安静。
“冷静点,没事了。”吴雩就这么抵着步重华的额角,直到感觉他不再挣扎暴怒,才稍微仰后拉开了数寸距离,一手安抚地按在他脸侧,同时用拇指抬起眉角让他看着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
“嗯?”吴雩望着他低声问,“万长文跟你有什么过节?”
步重华眼底满是血丝,直勾勾与吴雩对视,半晌终于闭上眼睛,从胸腔里吐出一口炙热的气,贴着墙面站直身体。
“万长文,”他声音非常轻,只有吴雩能听得见:“二十多年前,他派人闯进我家,杀死了我的父母。”
第67章
一辆红旗轿车在分局门前戛然而止,
宋平匆匆下车,
甚至都没顾上跟分局副局长打招呼,
直截了当问:“人呢?”
“老许办公室里,情绪不是很稳定……”
宋平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丢下“知道了”三个字,
便疾步如风进了刑侦支队大楼,紧接着眼瞅见不远处电梯口的一道身影,心下突生不对,
条件反射顿了顿脚步。
那是严峫。
二十年前骄纵霸道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人,
清贫如洗的年轻刑警已然老去;时光在这一碰撞间飞速流逝,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严峫英挺的眉宇间渗着一丝阴霾,
然后轻轻垂下视线,把烟头在窗台边摁熄,
丢进了垃圾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怎么了,
宋局?”
“……”宋平直直望着那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收回目光沙哑道:“没什么。”随即猛地掉头,快步走上楼梯。
“且不说我们有回避规定,
就说这个案子现在的凶险程度,
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预料,我们现在的谈话完全是为了你好!……”
宋平刚推开办公室门,迎面便只见副支队长廖刚、孟昭和吴雩三人站在办公室里,神情既担心又尴尬;许祖新正站在办公桌前苦口婆心地劝,而步重华坐在椅子里,
神情阴沉,一言不发。
宋平太阳穴顿时抽跳着刺痛起来,挥手打断许局:“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为了你好,知道吗?”许局余怒未消,忍不住又忿忿补了一句:“嘿!真是作死!”
步重华毫无反应。
许局束手无策,只得气哼哼招手示意廖刚他们跟自己走。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如石像般没有反应的步重华却突然沙哑道:“吴雩留下。”
他说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吴雩迟疑道:“我还是走吧,我在这里不太……”
许祖新明显也是赞同把吴雩带走的,刚要出声呵斥步重华,却出乎意料被宋平打断了:“小吴留下也行,老许你先去会议室等会儿。”
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吴雩神色有些异样,犹疑再三后才退后两步站在了墙角,疑窦丛生的许祖新只得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办公室。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步重华直挺挺坐在扶手椅里,宋平站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吴雩半边身体隐在墙角中,存在感微乎其微。宋平也没有理会他,直接蹦出来一句:“你现在到底是想怎么样?”
步重华定定望着虚空的视线终于一抬,眼底布满血丝,直射在宋平脸上。
“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万长文回到了境内?”
今天是饶不过去了,宋平心想。
他呼了口气,沉吟片刻后开口缓缓道:“今年春节后,公安部接到一条情报,说万长文他妈死了。”
“姓万的是个孝子,而且家族观念非常重,他妈的临终遗言是想跟他爸的骨灰一起葬回老家。得到这条情报后上边人猜测他会冒险偷渡回国,果然不久后他带着爹妈的骨灰盒偷渡越境,从广西一路辗转四川、陕西,进入了华北一带。公安部有领导专门督办这个一级通缉犯,他老家、父母祖籍都已经派人盯梢了,但目前只能确定他被困在北方没有离境,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步重华冷冷道:“他孙子呢?”
宋平说:“你怎么知道他……”
“三十年前万长文被三省警方通缉,为了偷渡越境,临上船时把老婆女儿丢下了水。后来他在缅甸娶的小老婆没有一个生下孩子,只有留在国内的那个女儿后来生了个外孙,今年应该有两三岁大,是万长文唯一的血脉。他女儿家也监视起来了吗?”
宋平愣住了。
步重华直直盯着他,视线如同凝固的坚冰。
“……果然你也一直在追查他。”宋平的表情说不上是发怒、悲哀或欣慰,“这么多年了,果然你没有放弃要报仇的念头……”
步重华反问:“我不该为我父母报仇?”
“是,你应该。但……”
“我父母不是嫌疑人,是牺牲了的烈士,为什么要拿规避原则来限制我?”
“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在金三角根深蒂固那么多年的毒枭,就算回到国内也”
“危险就可以不去做了吗?!”步重华厉声打断宋平:“因为有危险就可以把仇恨都放下好好过日子了?!因为活着的人要享受人生,就可以不去管那些赴汤蹈火死去的人了?!”
宋平拍案而起:“我没有忘记他们!我想为他们报仇的心不比你少!二十多年了,那仇恨我没有一天忘记!”
办公室陡然陷入一片安静。
宋平自知失言,悻悻别过视线,胸膛不住起伏。
“如果只是万长文,其实也不是不能通融,但牵扯到‘鲨鱼’就不一样了。”许久后宋平低沉地说,“现在案情非常明显,万长文和秦川之间是明确的雇佣关系,秦川和鲨鱼之间又存在某种利益纠葛。鲨鱼的武装力量为什么要血洗掸邦黑市,就为了把隐姓埋名经营手工店的秦川绑走?秦川为什么要用宝三的化名把买家评价放到马里亚纳海沟暗网,是不是在故意向外界释放出某种信号?这里面种种玄机,细想之下险恶异常……鲨鱼这种国际大毒枭的毒辣和恐怖,是世界各国警察都深有耳闻的,那些比你更年长、更专业、更精锐的专家都束手无策,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乱搞作死?”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绝无一字虚言,然而步重华却无动于衷,眼底甚至浮现出一丝冷笑:“是,鲨鱼是国际要犯,万长文已经被公安部通缉了三十年,那些专家随便哪个都比我更专业。但死的是谁家爹妈?他们家吗?”
“你……”
“这世上最想讨回那笔血债的人是我,宋叔叔。”步重华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冷冷地道:“不是那些专家,也不是你,是我。”
宋平看着步重华,看着这个被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小孩,像是被人迎面重重抽了一耳光。
“……行,你非要去蹚这个案子,行。”良久后宋平才咬着牙挤出字来,说:“但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的意见?你的手下拖家带口有老有小,他们只是上一天班领一天工资,你确定他们也愿意陪你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步重华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吴雩!”
步重华闻言一愣,紧接着回过头。
“你知道马里亚纳海沟当年是怎么在金三角扩张的,这里没人比你更了解暗网。来,你自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陪这个姓步的去作死?!”
吴雩靠白墙站着,在对面步重华灼热的注视中张开嘴,但一时没发出声音。
“看我干什么,嗯?”他听见步重华在漫天星光下笑吟吟地,眼底仿佛荡漾着最温柔的波纹:“你再不说的话,我就亲你了。”
“其实你也干过很多不敢被警察发现的事,是不是?其实你也有些秘密怕被他们发现,是不是?!”鲨鱼满脸血泥的笑容反射在雪亮刀锋上,一字一句仿佛附骨之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画、师!”
“这小子,”严峫站在审讯室窗外,眉宇间有些骄傲与自得:“姓步的搞审讯有几分本事,对吧。”
……
吴雩闭了闭眼睛。
他看见刁建发俯在地上,痛哭流涕扒着步重华裤腿,狼狈得像一条落水狗;下一刻视野突然转换,他从地面竭力抬起头,发现倒在审讯室冰冷地面上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廖刚、蔡麟、孟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居高临下,变得严厉、嫌恶而陌生。
步重华的目光凌厉如剑,仿佛要把最不堪回首、最令人悚栗的秘密从灵魂深处挖出来,血淋淋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被虚空中高高悬挂的警徽轰然斩成一地血泥。
……
“我,”他像是深陷在一个长久经年的梦魇中,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是……”
他清瘦脊背靠在墙壁上,望着脚下的地面。但对面那两道视线却仿佛变得越来越鲜明,烧得他连脑髓都在一阵阵瑟缩,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天外飘来那般,恍惚而不清晰。
“……我不想查这个案子了,”他喃喃道。
“我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我不想回头再……我……我想离开这里。”
吴雩一手捂了捂眼睛,低声说:“对不起。”
连宋平都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当场就一呆。
步重华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对不起。”吴雩回避了他们的视线,仓促点点头:“我今天有点事,先……先走一步。”
他转身打开门,就这样把宋平和步重华丢在办公室里,闷头大步走了出去。
“……”宋平愕然道:“那也不至于这样……哎!你干嘛?!”
步重华突然拔腿就走,一言不发追了出去!
“吴雩!”
吴雩疾步下楼,脸上表情毫无异常,但耳朵里嗡嗡直响。
“给我站住!”步重华低声喝道,紧接着按住扶手侧翻而下,只听空中风声利落,直接稳稳落在了吴雩身前,一把抓住他摁在墙上问:“你什么意思?”
“……”吴雩低声说:“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那种因为罪犯穷凶极恶就会害怕逃走的人,你刚才说要离开哪?津海?南城分局?!”
吴雩紧抿着嘴唇,咽了口干涩的唾沫,沙哑道:“……我是那样的人。”
步重华愣住了。
“我不想回头,我只想往前走。”吴雩深深低下头,一手用力捂了把眼睛,低声说:“我真的……太害怕了,对不起。”
楼上会客室里的许祖新、廖刚他们听见动静,匆匆追了出来,几道凌乱脚步从楼道口纷沓而至,跑在最前的廖刚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当场“啊!”一声愣住了。
步重华放开吴雩,退后半步,脸上表情分不清是质疑、失望还是错愕。少顷他别开目光吸了口气,藉由这个动作迅速稳定了下情绪,没有在人前失态,只一拍吴雩的肩,手劲不容置疑就把他往下楼的方向一带,沉声道:“你跟我来。”
吴雩还以为他是要去办公室,谁知步重华脚步不停地下了楼,径直穿过停车场,打开那辆他经常开的牧马人,简洁道:“上车。”
“步队,您……”
“上车。”步重华加重语气:“带你去个地方。”
这个时间段停车场开进开出的警车不少,吴雩不想在人面前露出异样,略一迟疑后还是钻进了副驾驶。紧接着步重华砰一声甩上车门,连导航都没设置,就踩下油门开出了分局。
大街上的喇叭此起彼伏,方才争执的余韵在这狭小空间内叠加、发酵,连空气都格外稀薄。吴雩心事重重,步重华也没有开口,这一路两人都异常沉默,只见车窗外景物飞快向后退去,下高架桥后又转出一段高速,前方人烟渐渐稀少起来,远处淡灰色的山坡在暮色中连绵起伏。
步重华一脚踩下刹车,淡淡道:“到了。”
吴雩向外一抬头津海市烈士陵园。
“你……”
步重华充耳未闻,直接下车向前方走去,吴雩只得匆匆跟上。
空旷的陵园中只听他们脚步踩在草地上的悉索动静,步重华一手插在裤袋里,穿过一排排灰黑的大理石碑,闷声不吭地径自向前走了半顿饭工夫,才突然停下脚步。
吴雩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望着他面前那块墓碑上苍遒有力的刻字,瞳孔微微缩紧
【慈父母步同光烈士曾微烈士之墓】
二十多年风雨沧桑刻在这一方石碑上,令烈士姓名上的描金脱落殆尽,露出了它暗红色的,嶙峋铁钩般的汉字骨架。
步重华眼底闪烁着一丝微微的难过,低声问:“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吴雩没有回答。
他看着墓碑上陈旧泛黄的黑白照片,二十多年前凶手点燃的大火在窗外熊熊燃烧,屋内外满是刺鼻的汽油味;他感觉到身前那个小孩在黑烟中恐惧号哭,因为不能发出声音,全身都在可怕地抽搐。